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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輕與重 19

第五部 輕與重

19

這句話很奇怪。他可以從中體會到這是個真誠而友善的警告(「當心,都被拍下來了,要是您跟我們說話,肯定會受到又一次審訊。」)。但還有一層諷刺的意味是不能抹去的(「您沒有勇氣在請願書上簽名,理智點吧,不要和我們沾上邊!」)。不管是什麼樣的解釋,托馬斯都認,於是悄悄走開了。他感覺像是在火車站台上遇到了一個陌生的美人,她正要登上一輛快車的卧鋪車廂,當他想要對她表達愛慕之情的read.99csw.com時候,那個美人伸出一個手指,放在嘴唇上,不讓他說話。
托馬斯到火化館去參加一個被逐出大學和科學院的著名生物學家的葬禮。為了防止葬禮變成集會,訃告上禁止寫明時間。直到最後一分鐘,親屬才被告知死者將在早晨六點半火化。
進入火化館,托馬斯簡直不能理解所看到的事情:大廳被照得好像電影拍攝場一樣。他驚奇地看了看周圍,發現大廳的三個角都裝上了攝像read.99csw.com機。不,這不是電視台在錄像,而是警方在拍葬禮的情況,以確認參加葬禮的都是什麼人。過世的學者的一個老同事,現在還是科學院的院士,斗膽在棺木前講了幾句話。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就這樣成了電影明星。
自俄軍佔領托馬斯的國家五年來,布拉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托馬斯在街上遇到的再也不是原來的那些人了。他一半的朋友都移民走了,留下的人當中也有一半都死了。這個https://read.99csw.com事實是任何一個歷史學家都不會記錄下來的:俄軍佔領后的幾年是葬禮的年代,死亡從未如此頻繁過。我不僅僅是指像揚·普羅恰茲卡那樣被追逼而死的人(這種情況的總數是很少的)。廣播每天都在播放揚·普羅恰茲卡的私人談話錄音,十五天後他就住了院。在他身體里無疑已小心潛伏了一段時間的癌細胞,像玫瑰開放一樣地擴散了開來。手術在警方的監視下進行,當他們確認這個小說家已經沒救了,也九*九*藏*書就對他失去了興趣,讓他死在了妻子的懷裡。但死亡也降臨到了那些沒有直接受到迫害的人身上。絕望攫住了整個國家,控制並壓垮了一個個肉體,一直滲透到了靈魂。一些人拚命地在逃避當權者的寵幸,當權者想以榮譽困住他們,強迫他們在公開場合露面,不離新當權者的左右。詩人弗朗齊歇克·赫魯賓就是這樣,為了逃避黨的關愛而死的。他竭盡全力一直在躲避的文化部部長,還是在他的棺材里抓住了他。他在墓地上發表了關於詩人如何熱九*九*藏*書愛蘇聯的一番演講。也許他這樣大放厥詞是為了喚醒詩人。然而世界是如此醜陋,沒有人會願意起死回生。
儀式結束后,大家與死者家屬一一握手,托馬斯看到在大廳的一角有一小隊人,其中他認出了那個體形高大的駝背記者。這些人個個無所畏懼,當然,他們之間被一種偉大的友情相互維繫著,對他們,他不禁又感到了一股思念之情。他走近那個記者,對他微微一笑,想向他問個好,可是這個高大的駝背男人對他說:「小心,大夫,最好不要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