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

來人從大腿外袋窸窸窣窣地摸出一本手冊給我看：「一日的工作量已經定下了，這地段完了馬上去別的地段，喏！」

來人放鬆下來，拿毛巾擦汗，環視房間：「好了，得找配電盤了。」

我點點頭。來人膚色極黑，鬍鬚怕是怎麼刮都刮不幹凈，甚至眼窩都長了鬍鬚。自知有點兒過意不去，可我就是困得不行。昨晚同雙胞胎玩十五子遊戲來著，玩到凌晨四點。

我勸電工吃我們剩下的餡餅等糕點，他樂不可支地接過，和咖啡一起送進肚裏。

「傷腦筋。」208說。

「一般情況下。」來人邊說邊仔細查看廚房牆壁，搜尋配電盤，「不過么，大家都十分討厭配電盤。平時不用，又佔地方。」

「真的？」

「是啊。」

「啊，可以了。再白吃下去就更對不住了。」

「一頭野獸。」209道。

「我也不樂意星期天還出工的。」

除了報紙推銷員，基本上沒什麼人敲我房間的門，所以用不著開門，甚至應聲都不曾有過。

我從對面細瞧那手冊。果不其然，這地段剩下的只有這座宿舍樓了。

「不明白。」兩https://rｅad.９９ｃｓｗ.ｃom人說。於是電工接過我的下文：「唔……就是，電話線有許多條集中在這裏，怎麼說呢，就像一隻狗媽媽，下面有好幾隻小狗。喏，明白了吧？」

「得得。」電工說。

「懂。硬體和軟體統一的問題啰。」

我從胸底嘆了口氣：「真那麼想？」

我大吃一驚：「喂喂，你們怎麼知道？我都不知道！」

「得得。」電工道。

「配電盤全都同本公司龐大的電子計算機相連，單單你家的發出不同信號，這是非常麻煩的事。懂么？」

「如何麻煩？」

「就在壁櫥里嘛。面板已經掉了。」

「妙。」

我不理睬二人，下午一直悶頭翻譯帶回來的資料。翻譯初稿的打工學生正值考試階段，致使我的工作堆積如山。進展本來不壞，不料過了三點竟如電池缺電似的減慢了速度。及至四點徹底死火，一行也譯不下去了。

「簡單。取下配電盤，割線，接上新的，就行了。十分鐘完事。」

「什麼頭一遭？」我問。

「下午不行嗎？」

「沒有太太？」208問。

「配電盤啊。」

「現有的九九藏書是老式的。」

「電信局。」男子說，「更換配電盤。」

「狗媽媽。」

我點點頭。來人只穿襪子登上廚房餐椅查看天花板，還是找不見。

「不過，配電盤在我房間么？」我試著問，「不在管理員房間或別的什麼地方？」

「什麼？」

我無異議。他不再搜尋廚房，搖著頭打開裏面房間的門。

「就是，這……跟孿生姐妹睡覺。我說，當丈夫的不容易是吧？」

真夠得上「得得」了——這不，他把舊配電盤忘下了。或是早餐的回報也未可知。總之，雙胞胎同這配電盤整整耍了一天。一個當狗媽媽，另一個當狗女兒，互相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他嘛，厲害著哩！」208說。

「真的。」

「配電盤？」

兩人點點頭，去了廚房，一個咔哧咔哧碾豆，一個燒水燙杯。我們在窗前地板上坐成一排，喝著熱咖啡。

我也心悅誠服。

「像是累了。不喝咖啡什麼的？」

「就是司掌電話線路的器具。」

「就說上次去的那座公寓吧，配電盤真夠可憐的了。你猜到底塞到什麼地方去了？就連我都……。」

「ｒｅad.9９ｃsw•ｃｏm這樣，今天我就來了。正睡覺的時候，實在不好意思。」

「辛苦了。」左側說。

「不礙事兒。」

「對不起啊。早上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

「怎麼一種操辦？」

「像是。」我說。

我不再勉強，雙臂拄在桌面玻璃板上，對著天花板噴雲吐霧。煙在靜靜的午後光照中宛如靈的外質一般緩緩游移。玻璃板下壓著銀行派送的小月曆卡。一九七三年九月……恍若夢境。一九七三年，我從未認為真正存在那樣的年頭。這麼想著，不由覺得滑稽透頂。

說到這裏，來人屏住了呼吸：房間一角放著一張特大的床，雙胞胎依然在中間空出我的位置，從毛巾被下並排探出腦袋。電工目瞪口呆，十五秒鐘沒說出話來。雙胞胎也一聲不響。只好由我打破。

「名牌嘛。」

「怎麼了？」208問。

「你們看怎麼辦？」

「可得好好看看。」

「不就是配電盤么？」

「非現在不可。」

「找ｒeａd.99ｃsw.ｃom什麼找。」右側說。

「換配電盤來了。」我說。

「那就不客氣了。中等軟硬度的……。」

來人邊剝雞蛋皮邊繼續說道：「二十一年裡我轉過的人家各種各樣，可這樣的還是頭一遭。」

「倒也不是。」我啜著咖啡說。

「有，有的。問題是，星期天早上不給你起來。」

「簡直像找寶。大家都把配電盤塞到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了，可憐的配電盤。可是又在房間里放傻大傻大的鋼琴，放偶人玻璃箱，不可思議。」

「懂就讓我進去，好嗎？」

「快死了。」

「呃——這麼著，狗媽媽要養小狗們……狗媽媽死了，小狗就活不成。所以，假如媽媽快死了，就得換上新媽媽。」

「？」

「不明白啊。」

不料，那個周日早上的來訪者連續敲了三十五次。無奈，我半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靠在門上似的打開門。只見一個身穿灰工作服的四十光景的男子，然懷抱小狗崽似的拿著安全帽佇立在走廊。

我默默吸煙：「不去高爾夫球場散散步？今天星期天，丟失的球可能多些。」

「喂，這位是電信局的。」

我們玩了一個小時西式雙六棋，之後htｔpｓ://reａｄ.９９csw.cｏｍ翻過球場鐵絲網，在傍晚空無一人的高爾夫球場走動。我用口哨吹了兩遍米爾德雷德的《鄉間每一個人都那麼平靜》。好曲子，兩人誇獎說。可丟失的球一個也沒拾到。這樣的日子也是有的，想必整個東京城讓十分的選手全都集中起來了吧？或者球場養起了專找丟失球的英國獵兔犬亦未可知。我們灰心喪氣地折回宿舍。

配電盤十來分鐘就換完了。這時間里，雙胞胎額頭對著額頭邊嘀咕什麼邊哧哧笑，笑得電工配線配錯了好幾次。配完，雙胞胎在床上鼓搗著穿上運動衫和藍牛仔褲，去廚房給大家沖咖啡。

「請關照。」右側說。

「什麼，那是？」

兩人點頭。

「不順手？」209問。

「不吃煮雞蛋？」我也有些不忍，遂問道。

「沒關係。」我說，「反正都要煮的。」

「為什麼？」

我不再堅持，開門讓他進來。

「老式的無所謂。」

「可憐。」209道。

「喂，我跟你說。」來人思索片刻，「不是那類問題。大家非常麻煩的。」

兩人搖頭：「不曉得。」

「啊——哪裡。」電工開口了。

我略一沉吟，仍搖頭道：「現有的沒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