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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世界作為表象初論 §12

第一篇 世界作為表象初論 §12

最後還有美德的神聖性也不是出自思索的,而是出於意志的內在深處和這深處與認識的關係。說明這一點原應該在本書別的地方著手,這裏我只指出這麼一點,那就是有關倫理的信條在整個、整個民族的理性中可以相同,可是每人的行為卻各有不同:相反亦然[行為相同,有關倫理的信條又各有別]:人們常說,行為是以感為依據的,即是說不以概念,也就是不以倫理的含蘊為依據的。教條只使有閑的理性為它忙碌,行為到了最後還是立於教條之外有它自己的走法;並且多半不是按抽象的而是按沒有說出來的規範行事的,而這些規範的表現就是整個的人自己。因此,儘管各個民族的宗教教條各不相同,然而在一切民族,若有善行則有難以形容的快慰,若有惡行則有無限的痛惡與之俱來。冷嘲熱諷不能動搖前者,神父的赦免不能解脫後者。話雖如此,但我們也不能因此就否認美德懿行的實現仍有應用理性的必要,不過理性不是德行的源泉罷了。理性的功能是次一級的,就是幫助人固執已有的決心,經常把規範置於人們的座右,以抗拒一時的意志薄弱,以貫徹行為的始終。最後,理性在藝術上也有同樣的功能:在主要的方面,理性固然無能為力,但可以支持藝術工作的進展;因為[人的] 天才是不能隨時隨刻招之即來的,而一件作品卻要一部分一部分的去完成才能圓滿地結束整個的工程。
上面我已說明感這概念和知[這概念]正是反面的對稱,而知呢,已如上述,就是抽象的認識,亦即理性認識。但是理性不過是把從別的方面接受來的東西又提到認識之前,所以它並不是真正擴大了我們的認識,只是賦予這認識另外一個形式罷了。這也就是說,理性把直觀地,在具體中被認識的再加以抽象的、普遍的認識。可以這樣說,這一點比不經意地初看時重要得多,因為[意識上]一切可靠的保存,一切傳達的可能性,以及一切妥當的,無遠弗九九藏書屆地應用認識于實踐,都有賴於這認識是一種知,有賴於它已成為抽象的認識。直觀的認識總只能對個別情況有用,只及於,也終於眼前最近的事物,因為感性和理智在任何一時刻,本來就只能掌握一個客體。所以每一持續的、組合的、計劃的行動必須從原則出發,也就是從抽象的知出發,循之進行。例如悟性認識因果關係就比在抽象中思維所得的要更完整、更深入、更詳盡,唯有悟性能通過直觀既直接又完全地認識一個槓桿,一組滑車,一個齒輪,一個拱頂的安穩等,有些什麼樣作用。但是,正如剛才談到的,由於直觀認識的屬性只能及於當前所有的東西,所以單是悟性就不足以構造機器和建築物;這裏還需要理性插足進來,以抽象的概念代替直觀作行動的繩准。如果這些抽象概念是正確的,預期的後果也必然出現。同樣,我們在直觀中也能完全地認識拋物線,雙曲線,螺旋線的本質和規律性;但是要應用這種認識于實際,那就必須這種認識先成為抽象的知。在這一轉變中,損失了的是直觀的形象性,而贏得的卻是抽象的知的妥當性和精確性。所以一切微分計演算法並沒有擴大我們對曲線的知識,並沒有比單純直觀所包括的有所增益;但是認識的種類變更了,直觀的認識變為抽象的認識了。這一轉變對於認識的應用有著最大限的功效。不過這裏還要說到我們認識能力的另一特性。在沒有弄清直觀認識和抽象認識之間的區別以前,人們也不能注意到這種特性。這就是空間上的那些關係不能就是空間關係而直接轉入抽象認識。要轉入抽象認識,唯有時間上的量,亦即數,才是適合的。唯有數才能夠在與之準確相符的抽象概念中被表示出來,而不是空間上的量。千這概念之不同於十這概念,有如這兩種時間上的量在直觀中的不同一樣;我們把千想成一定倍數的十,這樣就可以在時間上替直觀任意分解千為若九-九-藏-書干的十,這就是可以數了。但是在一英里和一英尺兩個抽象概念之間,如果沒有雙方的直觀表象,沒有數的幫助,那就簡直沒有準確的,符合於雙方不同的量的區別。在這兩個概念中,人們根本只想到空間上的量;如果要在兩者間加以充分的區別,要麼就是藉助于空間的直觀,也就是離開了抽象認識的領域;要麼就是在數中來想這個區別。所以,人們如果要從空間關係獲得抽象認識,空間關係就得先轉為時間關係,即是先轉為數。因此,只有算術,而不是幾何,才是普遍的量的學說。幾何如果要有傳達的可能性,準確的規定性和應用於實際的可能性,就得先翻譯成算術。固然,一種空間關係也可以就是空間關係而被抽象地思維,例如下弦隨角度的增大而增大;但是要指出這種關係的量,就必須用數來表示。在人們對空間關係要求一個抽象認識(即是知而不是單純的直觀)的時候,把三進向的空間翻譯為一進向的時間,就有必要了。使得數學這麼困難的,也就是這個必要性。這是很好理解的,我們只要把一條曲線的直觀和這曲線的解析的算式比較一下,或者是把三角上應用的對數表和這表所示三角形各個部分間變更著的關係比較一下;這裡在直觀中只要一瞥就可完全而最準確地理解,譬如餘弦如何隨正弦之增而減,譬如此一角的餘弦即彼一角的正弦,譬如該兩角互為此增彼減,此減彼增的相反關係等等。可是為了把這些直觀認識到的東西,抽象地表達出來,那就需要龐大的數字網,需要艱難的計算。人們可以說,一進向的時間為了複製三進向的空間,如何得不自苦啊!但是為了應用的需要,要把空間關係沉澱為抽象概念,這一切就都是必要的了。空間關係不能直接轉入抽象概念,而只能通過純時間上的量,通過數的媒介,因為只有數直接契合於抽象的認識。還有值得注意的是空間以其三進向而適宜於直觀,即令是複雜的關係也可九*九*藏*書一覽無餘,這又是抽象認識做不到的。與此相反,時間雖容易進入抽象概念,但是能夠給予直觀的卻很少。在數的特有因素中,在單純的時間中,不牽入空間,我們對數的直觀幾乎到不了十;十以上我們就只能有抽97象的概念,不再是數的直觀認識了。在另一方面,我們卻能用數字和所有的代數符號把準確規定的抽象概念連結起來。
這裏附帶的還要指出有些人們的心靈,只在直觀認識到的[事物中] 才有完全的滿足。把存在在空間上的根據和後果形象地表達出來,那就是這些人所尋求的。歐幾里得的證明,或是空間問題的算術解答都不能吸引他們。另外一些人們的心靈卻又要求在應用和傳達上唯一可用的抽象概念。他們對於抽象定理,公式,冗長的推論系列中的證明,對於計算,都很有耐性,很有記憶力,而計算所使用的符號則代表著最複雜的抽象[事物]。一種人尋求準確性,一種人尋求形象性。這個區別是[人的]特性不同的表示。
知或抽象認識的最大價值在於它有傳達的可能性和固定起來被保存的可能性。因此,它在實際上才是如此不可估計的重要。任何人固然能夠在單純的悟性中,當下直觀地認識到自然物體變化和運動的因果關係,可因此而十分得意;但是為了傳達于別人,那就要先把直觀認識固定為概念才能合用。如果一個人只是獨自進行一種活動,尤其是在這活動的實施中直觀認識還鮮明的時候,在實踐上直觀認識本來也就夠用了;可是如果他需要別人的幫助,或者雖是自己本人來干,卻要間歇一個時候才能進行,因而需要一個計劃的時候,那就不夠用了。譬如一個精於檯球的人,對於彈性物體相撞擊的規律,他擁有純悟性上的完整知識;這雖僅是對於當前的直觀認識,但是對於他的球藝已是綽有餘裕了。與此不同的是,唯有一個有學問的力學家才能對於這些規律真正有所知,也就是說只有他才有抽象的認識。九-九-藏-書甚至於象製造一部機器,如果這位發明人是獨自工作的,單純直觀的悟性認識也足夠應用98了;這是我們在天才卓越而無任何科學知識的手藝工人那裡經常看到的。與此相反,如果是要完成一個力學上的工程、一部機器、一座建築物而需要一些人,需要這一些人協同的,在不同時間上進行的活動,那麼,這一活動的領導人就必須先在抽象中擬好一個計劃,只有藉助于理性才可能有這樣的協同活動。既值得注意,又有些特別的,是在前面那種活動中,也就是獨自一人想要在不間斷的活動中完成什麼的時候,知,理性的應用,思索,反而可能常是一種障礙;例如在檯球遊戲中,在擊劍中,在管弦調音中,在歌唱中,就是這樣。在這些場合,必須是直觀認識直接指導活動;如果攙入思索,反會使這些活動不恰當,因為思索反而會使人分心而迷亂。所以野蠻人和老粗正因為他們沒有什麼思維的習慣,反而能夠既穩且快的完成一些體力活動,譬如同獸類搏鬥啦,射箭命中啦;凡此都是慣於思索的歐洲人望塵莫及的。譬如[射箭],這個歐洲人,不論是在空間上或時間上,他就要度量上下、左右、先後等等,然後在這一些兩極之間找得等距的中點,[這何能如]一個自然人全不能在距離上思索,就能直接中的呢?同樣,儘管我能夠在抽象中指出應以幾度幾分的角度來使用剃刀,但是我如果不能直覺地知道,也就是在指頭上沒有敏感,抽象的知仍然於我毫無裨益。同樣,在相術上應用理性,對於人相的理解也會起干擾作用。這種理解也必須通過悟性,因為人相所表示的,面部的線條起伏等都只能讓人感到;人們說這就是不能進入抽象概念的東西。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直接的直觀的[一套]相術和病理癥候學,不過對於這些事物的標誌,有些人又比別人認識得更清楚些罷了。但是要在抽象中寫出一套可以教學的相術,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人相上的差別和變化太微妙九_九_藏_書了,概念於此無能為力。[用一個比喻說,]抽象的知對於這些幾微的差別關係。就如彩色碎片鑲嵌的畫對維佛特或滕勒的畫一樣。概念好比鑲嵌的手藝一樣,不管是如何細緻,但是嵌合的碎片間總不能沒有界線,所以不可能從一個顏色,毫無痕迹地過渡到另一顏色。概念正是如此,由於它的硬性規定,由於精確地互為界划,儘管人們用如何更細緻的規定,把一個概念分而又分,還是永遠不能達到直觀中的那種細膩分限;而這裏作為例子的相術恰好有賴於這種細膩的分限。
就是概念的這一本性使概念近似於鑲嵌畫中的碎片,由於這一本性,直觀永遠是概念可近不可即的極限。這也是何以在藝術中不能用概念獲得良好成績的理由。如果一位歌唱家或音樂家用反覆思索來指導他的演出,那就會是死症。這種情況在作曲家、畫家、乃至詩人,也是一樣的真實。概念用於藝術總是無結果的。概念只能指導藝術中的技術部分,那是屬於學術領域的。我們將在第三篇中進一步探討何以一切真正的藝術只能從直觀認識出發,而決不能從概念出發。甚至在人的舉止方面,在社交中的美好風度上,概念也只有消極的用處,只能防止粗暴的自私自利心和獸|性的發作;因此,彬彬有禮就是概念的產物,值得讚美。但是風度翩翩、雍容華貴、令人傾慕的舉止:情意纏綿、友誼洋溢的格調就不可能出自概念了,否則「人們感到了[你的] 意圖,人們灰心喪氣了。」一切偽裝的假情假意都是思索的產物,但是不能繼續持久而不露破綻。「沒有人能夠持續不斷地偽裝」,這是辛乃加在《仁慈論》那本書中說的,偽裝多半是要被看穿而失效的。在生活的緊急關頭,需要當機立斷,敢作敢為,需要迅速和堅定地對付事故時,雖然理性也是必要的,但是如果理論佔了上風,那反而要以心情迷亂妨礙直黨的、直接的、純悟性的洞見和正確地掌握對策,從而引起憂柔寡斷,那就會很容易把全局弄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