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勉強把注意力從父親身上移開。「是因為神。」他說。

「吉吉，要是在你的世界里遇到我，不要叫我安格斯，這是神的名字，懂嗎？」

「爸爸。」安格斯懇求道。

「是什麼意思？」

「安格斯·奧格，你這個壞傢伙。」他說，「你整天忙忙碌碌，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對於那些一心愛著你的可憐女人來說，你是個壞蛋；對於那些愚蠢地信任你的女人或男人來說，你更是個壞蛋。不過，今天你總算幹了一件正事，我不會忘記在臨死前這可怕的時候，你把這個小傢伙帶到我身邊，讓我享受了一次音樂。」

達格達依然沉默不語，注視著平原。

「離奇的事情正在這裏發生，」 達格達繼續說著，「我們的太陽要落下了，此時此刻，我們已經離死不遠了。」

「你們的世界太棒了，」 吉吉說，「無論如何，也比我們的世界強。」

「喔。」 達格達說著把頭轉向大海。

達格達看了安格斯良久，然後深深嘆息，終於說道：「我也不清楚，但離這裏很近。我感到它像水蛭一樣吸走我的生命，我能感到它的存在。」

他離開了父親和石頭山，吉吉仍舊跟在後面。布萊恩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跟著他們。

「他是誰？」 吉吉問。

「那算什麼，」 達格達說，「現在你們骯髒的時間已經把這裏污染了——」他憤怒地說著，手指著平原，「不僅污染了這一切，還害了這些活下來的人。」

「可能我的確幹了件正事，父親。」安格斯說，吉吉看出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熟悉的憤怒表情，「要是我沒做錯的話，請你不要只是讓他站在這裏對著你和那堆嘎嘎作響的石頭演奏。」

「當然強烈，我們都快死了ｈtｔｐs://ｒeａｄ•9９ｃsw.ｃoｍ，」 達格達大吼，「就像這狗一樣只剩一口氣了。」

「你為什麼要待在這兒呢？」他問達格達，「你肯定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達格達垂下手，但沒有把劍扔掉，他又轉頭看著大海。

大家都沉默了，獵狗聲嘶力竭的叫聲打破了寧靜。

吉吉看著石山，試圖理解安格斯的話中隱含的意思。海上吹來一陣微風，帶來新鮮的冷空氣。它吹起達格達的披風，使他顯得很威武，但安格斯沒有這樣的感受。

「我們這兒的女人也是武士。」安格斯說。

「他怕你揭開他的真實面目。」 達格達說。

「他的反應太強烈了，是不是？」 安格斯說。

「那場戰爭起因是什麼？」吉吉問。

達格達背對著他說：「我一時愚蠢生下了這個兒子，看來他還是有點用處。也許你的身上真的有我們的血統。拿出小提琴，為我演奏一曲吧。」他又轉頭對著石山說，「也讓他們聽聽。」

「在你們的世界里，也許是，」安格斯說，「但在我們這兒它不是墳墓。」他瞥了一眼達格達，深吸了一口長氣，好像要講述一個長長的故事，可事實上，故事並不長。

「我是怕麻瓜們匆忙下結論，」安格斯說，「再到處宣揚神降臨地球了。那場戰爭就是這種事引發的。基督教傳到愛爾蘭后，麻瓜們開始信奉基督教。可我父親不喜歡，堅持說他才是愛爾蘭的神。於是……」他指了指石山。

達格達轉身對著吉吉說：「我很欣賞你的演奏，小夥子。希望你能回來再次為我演奏。」

「他說對了一點，」 安格斯對吉吉說，「你把我們的世界叫作『永生之地』，我們卻把它叫作……」

吉吉的確read.99csw.com覺得那些空蕩蕩的街道和空曠的田野，以及空無一人的房子很奇怪，只不過他沒有問。

「神？」

吉吉以為安格斯父親的年紀當然會比兒子大很多，但走近之後，他發現自己只好相信精靈如何繁殖下一代的神奇故事了。達格達看上去非常與眾不同，一方面他留著鬍子，另外，他還披著一件厚重的羊毛斗篷，上面別著一支巨大的金別針。不過，他看上去只比兒子大幾歲。他看著他們走過來，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達格達一聲怒吼，迅速從斗篷下拔出利劍，喝道：「我來教教你怎麼對父親說話。」

達格達不回答，只是看著大海，安格斯拉著吉吉的手臂。「你沒有注意到嗎？」他說，「我們的人口很少。」

「好幾百年前，也許是好幾千年前，我們準備出發與你們的人打仗之前，每一位武士都搬了一塊石頭放在這裏。戰爭結束后，倖存者們回來拿走了屬於自己的石頭。」

「有多近？」安格斯問。

「爸爸，它在哪兒？」

達格達猛地轉過頭，像演戲一樣大笑起來。「一點小麻煩？」他說，「我們都快死了，你還把這叫作一點小麻煩？」

「可以這麼講，」 吉吉說，「但我們卻不會怕得要死。」

「我們把它叫作『垂死之地』。」

「父親，沒有用的，」安格斯說，「你想跟著他們一起死，太晚了。你把他們引向死亡，你無法改變這個現實，即使把你自己和剩下的人都帶向死亡也於事無補。」

「為什麼呢？」吉吉問。

吉吉看著達格達，達格達臉上的淚水流下來，滲進了他的鬍子里。

吉吉盯著那座山，有些疑惑：「那剩下的人……」石山的規模龐大，要數清楚每一塊九_九_藏_書石頭恐怕得花一年時間。

到了坡度較緩的台階，安格斯把布萊恩放下來，讓它跟在他們後面穿過山頂的荒草地。他們看見灰色的巴倫山脈向三個不同的方向綿延不絕地延伸出去，大山的前面是綠色的草原和大海。不久，一座巨大的石塊壘成的石山映入眼帘，吉吉在自己的世界里曾多次來過這裏。在相鄰的山峰上，共有兩座這樣高高的石山，在海上都能看到。從來沒人去發掘過這些石山，據說下面埋葬著古代王室要員的屍骨。

「叫什麼？」 吉吉問。

安格斯繼續說：「如果你決定要與你的武士們同生共死，沒有人能阻止你。你只需踏進另一個世界就可以了，但你沒有權利拉上我們一起去死。如果你知道泄漏點在哪裡，你得告訴我們。」

「很近，」達格達說，「就在我腳下。」

「他叫吉吉，」 安格斯說，「可他不是麻瓜，他身上有點特別的地方，對嗎，吉吉？他的小提琴拉得不錯。」

「他們都死了。」安格斯說。

「和他說話時要多加小心，」 安格斯說，「他是達格達，他以為自己是神。」

「你們從出生之時起就在走向死亡。」 達格達說。

「我不會看著你們再死亡的。」 吉吉冷靜地說，「如果我最後還能幹成點事情，我會找出泄漏點，讓時間停止泄漏。」

「不過，我看你的氣色還好。」 吉吉說。

「把風停下，父親。」

「這個麻瓜是誰？」

「看見那標誌塔了嗎？」安格斯指著石山說。在吉吉的世界里，石山上有條小路可供人爬上山頂。他曾經和都柏林來的堂兄們九-九-藏-書一起在那兒野餐，但是這裏沒有小路。石山看起來就像是剛放在那兒的一樣，沒人動過它。

「我也不清楚。」 安格斯說。

「你知道，是不是？」安格斯說，「你當然知道。你掌管時間之膜，對它了如指掌，怎麼會沒感到泄漏？」

「活下來的人是指誰？」 吉吉問。

「達格達，這是他的名字。」 安格斯對吉吉耳語道。

吉吉把小提琴舉到肩頭，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心思演奏。好在他已有多年的表演經驗，深知心緒會妨礙音樂的表達。所以，他強令自己什麼都別去想，只感受靈魂的存在，然後讓手指和琴弓在弦上流動。一曲慢歌演奏完后，他才發現這支曲子正是外婆和母親教他的。拉第二遍時，他確信，曾祖父，另一個吉吉·利迪，肯定就是從精靈這裏學會的這支曲子，也就是說，他其實也是從精靈們那裡學會的這支曲子。此時，吉吉感到曾祖父彷彿也在和自己一起演奏，因為他從沒有拉得像今天這麼好。一曲將盡，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又開始拉一曲輕快動人的里爾舞曲，一首接著一首。他記不清這些曲子的名字，只是不停地拉著，他看到達格達滿是鬍鬚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也就是說，他選對了樂曲。他用裝飾音結束了演奏，期待著達格達的稱讚。可這位特納奧格之王卻把笑臉轉向了他兒子。

「沒必要用劍，」安格斯說，「這把劍看上去只能砍下這隻狗的後腿。你來抓住狗牙齒，我來借用——」

吉吉取出小提琴，調緊了弓弦。他曾經參加過愛爾蘭一些級別很高的比賽，在這個國家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傳統音樂家面前演奏過，但這次更具有挑戰性：要為陣亡的特納奧格部落的勇士們和他們的首領演奏。

達格達的綠眼睛注read.99csw.com視著吉吉。「我是他們的指揮官。」他說，「我回來了，他們卻沒有，那樣是不對的。」他又轉向大海，「我怎麼能離開他們？」

他們越走越近，吉吉注意到在靠海那邊的圓錐形石堆旁站著一個人。

「父親，你好。」 安格斯說。

這是國王在下達驅逐令了。吉吉拾起琴盒。

「你可以和我的兒子一起來，也可以一個人來。」達格達說。

「我還以為那是墳墓呢。」他說。

吉吉低頭看著布萊恩，它恢復了一點體力，趴在地上，頭搭在向前伸著的爪子上，雙眼盯著吉吉的臉，好像期待從他那裡得到點什麼。

「父親。」 安格斯有些膽怯地說，「我們碰到了一點小麻煩。」

「你們怎麼可能會死呢？」 吉吉問。

「發生啥事了？」他問。

大約一英裡外，鄰近的另一座山的山頂上，吉吉又發現了另一座石山。遠處，依稀還能看見第三座石山的頂部。他可沒注意到自己的世界里是不是有這樣的石山。還有更多的石山嗎？愛爾蘭的所有海岸線上是不是都排列著這樣的石山，等待著修建者的亡靈歸來呢？

安格斯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好的，」他說，「我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

安格斯對他做了個鬼臉，達格達對他們倆怒目而視。

「還有女人呢？」吉吉問。

他們這才注意到布萊恩，吉吉不得不承認看上去它的情況很不妙。它癱倒在他腳邊，側身趴在草地上，舌頭耷拉在嘴巴外面，急促地喘著氣。

「父親？」安格斯叫道，他沒有吵下去，他的聲音顯得很焦慮。達格達沒有作聲。

風停了。

「我們都快死了，父親，你自己兩分鐘前就這樣說過。可要是知道泄漏點在何處，我們就可以活下來。」

「這狗快死了！」達格達咆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