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大概是吸入肌膚的光的芳香吧。」
「我喝了好東西,可是……」我說。
我打開睡衣,把姑娘的胳膊貼在胸口上。溫暖程度不同地滲透到我胸間。
房間里的電燈照樣通明。上床的時候忘了關燈。
「……。」
像這個姑娘那樣的痛苦,並不是所有委身於人的女人經常有的。即使是這個姑娘本人,也只是那時的這麼一回。銀帶斷,金盤碎了。
「您喝了什麼啦!」
姑娘睜開眼睛,挺起了胸脯。我的胳膊把她的胸脯推掉了。
「睡覺吧。我們也睡覺吧。」
白色的枕頭上沾上了小星點血。我用手撥開姑娘的頭髮,輕輕撫摩了她的頭,吻了吻鼓起的血滴流淌著的地方。
我繼續凝視著姑娘的一隻胳膊。胳膊肘的內側隱約有亮光的影子。它好像可以吸吸。我把姑娘的胳膊微彎了彎,讓光影儲存下來,爾後把它舉到唇邊吻了吻。
這種手腕的脈搏和心髒的鼓動的一致,也許是現在就嘗試著在短暫的時間里將姑娘的右胳膊同我的右胳膊調換吧。不,也許它只是姑娘的胳膊睡著了的一種象徵呢,雖然我曾聽女人說過:對女人來說,與其陶醉於神志昏迷的狂喜,莫如在他身旁安心地睡上一覺更幸福。但是,我沒有像這姑娘的一隻胳膊那樣安詳地陪伴我睡覺的女人。
這會兒,四周的寂靜,彷彿人世間沒有一個人是醒著似的。在這樣的夜裡醒著是很可怕的。
難道這不是一種心靈上的殘疾嗎?
「啊!」我九-九-藏-書拾起胳膊,「你給我把電燈關掉好嗎?」
姑娘的肩膀又顫抖,可是她強忍住了。
「可以呀。」那姑娘一直睜開眼睛凝視著我。我撫觸了姑娘的上眼皮,試圖讓她的眼睛閉上。姑娘用顫抖的聲音說。(「耶穌流下了眼淚。『啊!他是多麼愛著她呀。』眾多的猶太人說。」)
我想起來了。這聲音很像決心委身於我的某姑娘的聲音。那姑娘的長相沒有借一隻胳膊給我的這個姑娘如此標緻。也許這是異常的也未可知。
戶外的煙靄越發濃重,好像連花瓶里的荷花玉蘭的葉子都潮濕了。廣播又在提醒人們注意什麼了吧。我從床上站了起來,剛要走向放著小型收音機的桌子那邊,卻又沒有起步。同時我的脖頸被姑娘的一隻胳膊摟住,聽廣播就多餘了。但是,我覺得廣播可能會這樣說。性質惡劣的潮氣濡濕了樹枝、濡濕了小鳥的翅膀和腳,許多小鳥滑落下來,不能起飛了,所以希望過往公園等地的車輛注意不要軋死小鳥。如果微暖的風吹來,也許煙靄的顏色就會改變,變換顏色的煙靄是有害的,如果它變成粉紅色或紫色,請大家不要外出,務必把房門關嚴。
它一下又一下地鼓動,我感到在鼓動的間隔里,彷彿有某種東西從遙遠的距離迅速來回走動。這樣地隨著不斷傾聽心髒的鼓動,其距離就變得更加遙遠了。
我從黑暗中折回床邊躺了下來,並且讓姑娘的一隻胳膊在我胸脯旁九*九*藏*書邊陪伴我睡眠。我保持沉默,一動不動,彷彿等待著胳膊入睡似的。不知是不是姑娘的胳膊感到不滿足,還是害怕黑暗,把掌心貼在我的胸脯上。不久,又張開五指,爬到我的胸口。它自然而然地彎曲著胳膊肘,形成摟抱著我的胸脯的姿勢。
我想起來了,剛才借了姑娘的右胳膊,回家途中,看見有個身穿紅色服裝的女子所駕駛的車,行駛在煙靄中,車前車后都浮現出淡紫色的光,打我身邊疾馳而去。那確是紫色,好像一個呈淺紫色的大眼球,從煙靄中模模糊糊地向我逼將過來,我慌忙離開了窗邊。
我不曉得姑娘夜間的習慣。我腦海里浮現出亮著燈睡覺的那個姑娘,還有在黑中睡著的那個姑娘。今晚她沒有了右胳膊,大概是亮著燈睡的吧。我把燈關了,忽然感到惋惜。我還想更多地凝視姑娘的一隻胳膊。我想起身來看看先於我入了夢鄉的姑娘的胳膊。但是,姑娘的胳膊已經將手指伸去夠大門旁邊的開關,做出要關燈的動作。
「痒痒啊,真淘氣。」說著,姑娘的胳膊躲開嘴唇似地摟住我的脖頸。
姑娘的一隻胳膊在毛毯里,還有它的手指在我掌心裏,我知道它會暖和起來的。但是,還沒有傳達到我的體溫,這確實給我一種文靜的感覺。
即使到了這把年紀,我也覺得這是極其不可思議的。再說,女人的身體和要委身於他人,各自都不一樣,確實也不一樣。要說相似,倒也相九九藏書似;要說相同,確也相同。難道這不也是莫大的不可思議嗎?我的這種動輒感到不可思議勁兒,也許是一種遠比年齡更為幼稚的憧憬,也許是一種比年齡更為老耄的失望。
而且無論走多遠,即使走無限的遠程也罷,其前方還是空空如也。也不是到達某處就折回來。那是緊接著的鼓動,猛然把它招回來的。理應是可怕的,但卻不怕了。我還是探摸了枕邊的電燈開關。
我對姑娘在這種場合不應有的唐突而奇怪的語言感到驚愕。我屏住呼吸望著姑娘,淚珠會不會從姑娘合上的眼皮下流出來呢?!
我亮燈了。我把姑娘的胳膊從胸脯挪開后,把雙手放在這隻胳膊的最上端和手指上,將它抻直了。五支光的微弱亮光,使得姑娘一隻胳膊的弧形和光影形成的波紋顯得格外柔和。我一邊輕輕地轉動著姑娘的一隻胳膊,一邊繼續觀賞搖搖晃晃地移動著的光和影,只見光和影順著胳膊最上端的弧形線條往下移動,途中變細,過了下半截胳膊隆起的地方,又變得細小,移到了胳膊肘那美麗的弧形和胳膊肘內側微微□陷的地方,然後再移向手腕變細,復又圓圓隆起,最後光和影的波浪從手心和手背流動到手指了。
「煙靄的顏色會變?變成粉紅色或紫色?」我嘟噥著攥住窗帘,窺視了一下戶外。煙靄彷彿以空虛的分量逼將過來。與夜間的黑不同的微暗似乎在浮動,這大概是因為起風了的緣故吧。儘管煙靄的厚度有無限的距離九-九-藏-書,但是它的彼方彷彿有某種驚人的東西在捲成旋渦。
由於心臟部位有姑娘的脈搏跳動的手腕,所以我才意識到自己心髒的鼓動。
「沒有。」姑娘的胳膊回答。
「您喝了什麼啦?」
我從脖頸上將姑娘的胳膊摘了下來,放在桌面上,然後換上了新睡衣。睡衣是夏季穿的單衣。姑娘的一隻胳膊瞧著我更衣。我被人家看著,頗感腆。
「可以啊。」姑娘的一隻胳膊說,這話聲雖然使我想起另一個姑娘,但是一隻胳膊的聲音同那個姑娘的聲音,果真相似嗎?由於說的是同樣的話,聽起來不是很相似嗎?即使說同樣的話,惟獨離開了母體前來的一隻胳膊,和那個姑娘不一樣,它是自由的不是嗎?再說這正是所說的委身,因此一隻胳膊沒有自製、沒有責任、也沒有悔恨,什麼都能做不是嗎?但是,正如「可以啊」所說的,如果把姑娘的右胳膊同我的右胳膊互相調換的話,那麼我想作為母體的姑娘可能會異常的痛苦。
然而,在亮燈之前,我試著悄悄地將毛毯掀開。姑娘的一隻胳膊不知道,它熟睡了。隱約發白的柔和的微光,撒滿了我敞開衣襟的胸膛。這亮光彷彿是從我的胸膛驀地浮現出來似的。很像是一輪小紅日,在暖融融上升之前從我胸膛射出的光。
在這像是悶熱又像是寒冷的夜裡,撫摩著姑娘胳膊的肌膚,實在很愉快。
「好疼呀。」姑娘把手移到後腦。「好痛啊。」
窗外稀疏地傳來了像是小雨的聲音。不read•99csw.com是煙靄變成了雨,而是煙靄變成了水珠滴落下來的吧,是隱隱約約的聲音。
「她」是「他」的錯誤。這是已故拉薩勒的事。是個女人的姑娘,不知是錯把「他」記成是「她」呢,還是明知卻故意說成是「她」呢?
「……」
「……」姑娘的一隻胳膊沒有回答。胳膊不會不知道,可為什麼不回答呢?
於是,我一邊走向門扉處一邊問道:「你喜歡在黑暗中睡?還是喜歡亮著燈睡?」
我抱著姑娘的胳膊上床了。我朝向姑娘的胳膊,輕輕地握住它的手指,讓它貼近我的胸口。姑娘的胳膊一動也不動。
「對了。電燈……」我說著站起身來。姑娘的一隻胳膊,立即從我胸口上滑落下來。
過去我從沒有被女子看過在自己的這間房間里換上睡衣的場面。
「沒關係的,輕輕一碰也會出血的。」姑娘把發卡全摘了下來。原來是發卡扎了她的頭。
「睡著了嗎?」
姑娘的這隻胳膊,可愛的脈搏在跳動。姑娘的手腕放在我心臟部位上,它的脈搏同我的鼓動彼此交響。姑娘胳膊的脈搏跳動,起初稍微慢了點兒,但不久就同我心髒的鼓動完全一致了。我只感覺到自己的鼓動,而不知道究竟是誰快,或是誰慢了。
我雖然明白女人慾委身於我的心情,但我還有些地方不能理解。女人對委身這件事是怎麼想的呢?為什麼她自己希望這樣做,或為什麼她自己要主動委身於他人呢?我也不能相信因為我懂得女人的身軀所有部分都是為此而生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