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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奶奶這兒得到了確切答案,根本沒有李大個子說的那回事兒,我心裏踏實了,卻又有幾分遺憾,以至於好幾天幹啥都打不起精神來,直到張老爺子接到了平川上郝五斤要跟他比鬍子的帖子。
張家堡子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我們的一個據點,這裏的老百姓跟我們都通氣連枝。李大個子就是這裏張石匠的上門女婿。我們伙里有兩種人,一種是沒有家的,像胡小個子、四瓣子還有我。我們這些沒家的就像出家的和尚。還有一種是有家的,比如李大個子一類,類似於信佛卻又不剃頭不出家的居士。他們平常不回家,只有年尾那幾天他們才會帶著一年的收穫回家過年。他們的家在哪裡別人不知道,他們不說別人也不問,怕萬一漏了風聲牽累他們的家人。你要是真的想保密,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本別知道秘密。
下面落款是「九-九-藏-書雙廟郝五斤謹上」。
我們向來遵守一個古老的信條:兔子不吃窩邊草,如果說盜亦有道,這就是我們的道。我們做活大都到外省外縣去做,我們這裡是三省交界的地方,名義上歸陝西管,實際上是三不管,所以我們有時候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們做活的時候到底是到了外省還是在本省。不管是外省還是本省,我們都牢牢守著這樣一個規矩:以我們狗娃山為中心,方圓五十里之內的地方絕對不作案子。所以縣裡的保安團歷來對我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怎麼也想不通的是,這一回保安團發了什麼瘋,對我們下死手。奶奶說根據兵力和武器判斷,這一次不單單是縣裡的保安團,還有比保安團實力更強的隊伍對我們進行清剿,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不能叫人家給日了連誰日的都不知道九-九-藏-書吃啞巴虧,連個報仇的下家都沒有。
李大個子說花花是奶奶給我定下的小媳婦,我就臊了,不太敢跟花花玩。她不知道李大個子說的話,所以也不知道羞臊,老是綴在我的屁股後面當跟屁蟲,攆都攆不走。有時候我想,真的娶了她當媳婦也挺好,有人跟我玩,也用不著怕別人說閑話。為此我還問過奶奶,是不是她把花花給我號下了,號下了就是事先訂下某種物件的所有權,到了一定時候履行相應的手續,這個物件的產權就正式屬於訂貨人了,有點像現代人倒騰期貨。奶奶說誰給你說的。我說李大個子。奶奶說他放屁哩,你今後要是在伙里混光陰,娶了人家花花不是害人家哩,屁大個人咋就打這主意。我趕緊聲明這是李大個子說的,我根本沒什麼想法。
送信的人說最好由張老爺子寫個書面的答覆https://read.99csw.com。張老爺子挎上他那副老花眼鏡,趴在桌子上給人回帖子。那人送的帖子扔在炕頭,我隨手撿過來看,只見上面寫著:「張老先生伊武台鑒,」我這才知道張老爺子竟然也有個官名叫張伊武,「近日聽聞老先生美髯超群,彷彿關公,猶勝東方,不才忝自蓄有二尺鬍鬚,卻不敢自稱美髯,聽聞先生美髯極為艷羡,貿然下書,以謀一會,恭候。」
老爺子既然住在張家堡子當然也姓張,奶奶把他叫張老爺子,我也就把他叫張老爺子。他的孫女叫花花,比我小三歲,頭上扎了兩個牛犄角一樣的辮辮,整天跟我混在一起,我練功夫她就在旁邊看著,她放羊我就跟了到坡上曬陽陽,順帶著練甩石頭。她對我甩石頭的功夫佩服極了,她的羊如果跑遠了,她就讓我甩一塊石頭把羊打回來,我甩石頭的功夫已經爐火純九-九-藏-書青了,打羊的時候一定要她選好部位,她說打前左腿我就打前左腿,她說打羊犄角我就打羊犄角,因為我不知道打到羊的哪個部位才能讓它乖乖地回到我們身邊來,這一點她比我內行。花花是我幼年時期唯一跟我年齡相仿的玩伴兒。
我們把身上的槍械藏到了地窨子里,然後開始裝當地農民,我們一個個灰頭土腦一張口滿嘴當地土話,跟當地的農民也沒什麼區別,外面的人也根本看不出來這個叫張家堡子的小山村忽然增加了二三十口人。我照例跟奶奶住在一起,我們住的這家人人口構成很簡單,老兩口加一個小孫女。老爺子長了一把茂盛的鬍鬚,這是他的驕傲,晚上睡覺他就用一個布袋袋把鬍子罩起來,早上起來洗過臉他就用一把小梳子把鬍子梳理得整整齊齊。有時候他的小孫女給他梳鬍子,他就得意洋洋地眯縫了眼睛翹起下巴read.99csw.com頦享受那個瓜子臉圓眼睛的女娃子給他帶來的精神和鬍子的雙重愉悅。
那天從三十裡外的平川來了個人,給張老爺子送來一張帖子,張老爺子看過之後說了聲:「沒問題,我答應,到時候你叫他來就成了。」
雙廟村我知道,它在山外的平川上,是我們進縣城的必經之地。那個村裡有兩座廟,一個敬菩薩,一個敬聖母,所以人們都叫它雙廟村。從信中得知,這個村子有一個叫郝五斤的人生氣張老爺子有一把跟關公一樣的好鬍子,要來跟他會一會。信裏面說的東方我估計也是個人,可是這個人是幹嗎的我卻不知道。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西漢時期漢武帝手下有個挺聰明又會拍馬屁的弄臣叫東方朔,這人長了一把大鬍子,回想起來我才算明白這封信上的東方就是指的東方朔。會一會說的比較委婉,意思卻也很明確,就是要來跟他比一比誰的鬍子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