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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第一部

第二章

「當然沒有啦,」少校說。「你應當休假玩一玩。你應當到羅馬,那不勒斯,西西里——」
② 阿斯蒂原是義大利西北部古城名,這裏指那地方出產的白葡萄酒。
教士年紀輕,臉嫩容易紅,穿的制服跟我們大家一樣,只是他那灰制服胸前左面袋子上,多了一個深紅色絲絨縫成的十字架。上尉據說是照顧我,叫我完全聽得明白,免得有什麼遺漏,所以故意說著不純粹的義大利語。
「教士每天夜晚五個姑娘。」飯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你懂嗎?教士每天晚上五對一。」他做個手勢,縱聲大笑。教士一聲不吭,當它是笑話。「教皇希望奧軍打勝仗,」少校說。「他愛的就是法蘭茲·約瑟夫①。教皇的錢就是敵人捐獻的。我是個無神論者。」
「我希望你去觀光阿布魯息①,探望一下我在卡勃拉柯達的家屬,」教士說。
① 阿布魯息為義大利中東部一古地區名。
後來我回到小鎮。我跟一個朋友坐在軍官妓院里,兩隻酒杯,一瓶阿斯蒂②,望著窗外下得又遲緩又沉重的大雪,我們知道今年戰事是結束了。河上游那些高山,並沒有攻打下來;河對面的峻岭,一座也沒有打下來。那都得等到明年再說。我的朋友看見我們同飯堂的那個教士③小心地踏著半融的雪,打街上走過,於是便敲敲九_九_藏_書窗子,引起教士的注意,教士抬起頭來。他看見是我們,笑了一笑。我的朋友招手叫他進來。他搖搖頭,走了。那天夜晚,在飯堂里吃到實心面這一道菜,人人吃得又快又認真,用叉子高高捲起麵條,等到零星的麵條都離開了盤子才朝下往嘴裏送,不然便是不住地叉起麵條用嘴巴吮,吃面的時候,我們還從用乾草蓋好的加侖大酒瓶里斟酒喝;酒瓶就掛在一個鐵架子上,你用食指一扳下酒瓶的脖子,又清又紅的帶單寧酸味的美酒便流進你用同一隻手所拿的杯子里。大家吃完面后,上尉便找教士開玩笑取樂。
「教士今天玩姑娘,」上尉說,眼睛看著教士和我,教士笑一笑,臉孔泛紅,搖搖頭。這上尉時常逗他。
「我希望你到阿布魯息去,」教士說。其他人還在大聲爭吵。「那兒打獵最好。那兒的人你一定喜歡,氣候雖然寒冷,倒是清爽乾燥。你可以上我家裡去住。家父是個有名的獵手。」「走吧,」上尉說。「我們趁早逛窯子去,否則又要碰上人家關門了。」「晚安,」我對教士說。
「你應該立刻就休假,」少校說。
「他應當玩玩好姐兒。我給你開一些那不勒斯的地址。美麗年輕的姐兒——由做母親的陪著。哈!哈!哈!」上尉攤開全部手指,拇指向上,read.99csw.com其他手指展開著,好像是在燈光下在牆上演手影戲似的。現在牆上有了他的手影。他又用不純粹的義大利語講話了。「你去的時候像這個,」他指著拇指,「回來時像這個,」他指著小指,人人大笑。
「我倒希望可以陪你一道去,做個嚮導,」中尉說。
③卡魯索(1873—1921):義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
「看啊,」上尉說。他又攤開手。燭光又把他的手影打在牆上。他開始從拇指數起,按著指頭,逐一喊出它們的名字,「『索多—田蘭』(拇指),『田蘭』(食指),『甲必丹諾』(中指),『馬佐』(無名指),『田蘭—科涅羅』(小指)。②你去的時候索多—田蘭!回來時田蘭—科涅羅!」大家大笑。上尉的指戲很成功。他看著教士嚷道:「每天晚上教士五對一!」大家又是一場大笑。
② 哥里察在意奧邊境上,大戰前原屬奧匈帝國,1916 年8 月被意軍攻克。
小鎮外高山上的橡樹林,現在沒有了。我們初到小鎮時,正在夏日,樹林青翠,但是現在已只剩有斷樁殘干,地面上則給炮彈炸得四分五裂。這一年秋末的一天,我正在原來有樹林的地點徘徊,看見一塊雲朝山頂飛來。雲塊飛得好快,太陽轉眼成為晦暗的黃色,祥樣九_九_藏_書東西都變成灰的,天空已被烏雲遮蔽住,接著雲塊落在山上,突然間落到我們身上,那時候才知道原來是雪。雪在風中橫飛斜落,掩蓋了赤|裸的大地,只有樹木的殘干突了出來。大炮上也蓋上了雪,而戰壕後邊通向便所去的雪地上,已有人走出了幾條雪徑。
「教士不玩姑娘,」上尉說下去道,「教士從來沒跟姑娘來過。」他這樣解釋給我聽。他給我倒了一杯酒,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我的面孔,不過眼角總在瞄著教士。
③ 教士亦可譯為神父。
「你巴不得能像他那麼演唱吧?」
「你否認?我今天親眼看見的,」上尉說。
「晚安,」他說。
「他應該到巴勒摩去。」「他得到卡普里去。」
「有思想的人都是無神論者,」少校說。「不過我也不相信什麼共濟會②。」
「回來時帶台留聲機來吧。」
「還要帶好的歌劇唱片。」
① 法蘭茲·約瑟夫是當時奧匈帝國的皇帝。教皇指天主教教皇,當時奧國貴族多信奉天主教。
「我給你找一部來,」中尉說。
① 卡索高原在義大利東北部,1917 年發生重要戰役。哥里察就在卡索高原上。
「雪一下就不會再有進攻了,」我說。
「聽啊,他連阿布魯息都提出來啦。那兒的雪比這兒還要大。他又不是想看農民。讓他到文化和文明的中九_九_藏_書心地去吧。」
② 共濟會是一種秘密團體,最初可能是中世紀石匠間的一種互相救濟的組織。天主教嚴禁教友參加這種組織。
第二年打了好幾場勝仗。山谷後邊那座高山和那個有栗樹樹林的山坡,已經給拿了下來,而南邊平原外的高原上也打了勝仗,於是我們八月渡河,駐紮在哥里察②一幢房子里。這房屋有噴水池,有個砌有圍牆的花園,園中栽種了好多茂盛多蔭的樹木,屋子旁邊還有一棵紫藤,一片紫色。現在戰爭在好幾道高山外進行,而不是近在一英裡外了。小鎮很好,我們的屋子也挺好。小鎮後邊是河,前邊是些高山,高山還由奧軍佔據著。這小鎮打下來時打得漂亮,奧軍大概希望戰後再回小鎮來住,所以現在從山頂上開起炮來,除了小規模的軍事例行行動以外,並不亂轟,這情況叫我心情愉快。鎮上照常有人居住,有醫院和咖啡店,有炮隊駐紮在小街上,有兩家妓院,一家招待士兵,一家招待軍官,加上夏季已過,夜涼如水,戰爭又在鎮外的叢山間進行。這兒有一座彈痕累累的鐵路橋,有河邊炸毀的地道——從前這兒爭戰過——有繞著廣場周圍的樹木,而通向廣場的路上,又有一長排一長排的樹木;此外,鎮上又有姑娘,而國王乘車經過時,有時可以看到他的臉,他那長脖子的小身體,和他https://read.99csw.com那一簇好像山羊髯一般的灰須;這一切,再加上鎮上有些房屋,因被炮彈炸去一道牆壁,內部突然暴露,倒塌下來的泥灰碎石,堆積在花園裡,有時還倒塌在街上,還有卡索①前線,一切順利,凡此種種,使得今年秋天比起去年困居鄉下的秋天,大不相同。況且戰局也好轉了。
「他亂叫亂嚷。我還是說他亂叫亂嚷!」
「帶卡魯索③的唱片。」
② 他是用義大利語講這些軍銜的:「索多—田蘭」是少尉,「田蘭」是中尉,「甲必丹諾」是上尉,「馬佐」是少校,「田蘭—科涅羅」是中校。
「不要他的。他亂叫亂嚷。」
「你看過《黑豬玀》那部書嗎?」中尉問我。「我給你找一本來。那書動搖了我的信仰。」
「那是一部卑鄙齷齪的書,」教士說。「你不會當真喜歡它的。」「是部很有價值的書,」中尉說。「它把教士所有的黑幕都拆穿了。你一定喜歡它,」他對我說。我向教士笑笑,而教士在燭光下也對我笑笑。「你可別看它,」他說。
「我可相信共濟會,」中尉說。「那是個高尚的組織。」有人進來了,門打開時,我看得見外面在下雪。
「沒有這回事,」教士說。別的軍官都覺得逗得很有趣。
「他應當到阿馬斐去,」中尉說。「我給你寫些介紹卡,去找我家裡的人。他們一定會把你當親兒子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