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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三十七章

第四部

第三十七章

「非常實際。」
「我真是再快樂也沒有了,」我說。一隻胖胖的灰貓,豎起了翎毛似的尾巴,走到我們桌下來,弓身挨在我的腿上,每次擦著我的腿便哼叫一聲。我伸手撫摸它。凱瑟琳快快活活地對我笑笑。「咖啡來了,」她說。早點后,人家逮捕了我們。我們先上村子里散了一會步,然後回到碼頭去拿行李。有名士兵正守著我們的小船。
「那是個很好的地方,」官員說。「我想你們一定會歡喜那地方的。」
「警察局不會有什麼麻煩的,」第一位官員安慰我。「那兒的居民非常客氣友好。」
「當然行,」第一位官員說。「你們大可以乘平底雪橇。蒙特勒有上好的加拿大平底雪橇出售。奧克斯兄弟公司就有得賣。他們的平底雪橇是特地進口的。」
「回到船尾去。我好好休息過了。」
「從湖上來。」
「休息一下,喝一口酒。這真是個良宵,我們已經趕了不少路啦。」「我得不讓船陷進大浪間的波谷。」
「大概行的。」
我給他我的護照,凱瑟琳從她皮包里掏出她的。
「天啊,親愛的,」凱瑟琳說。「難道我們沒法子早點離開嗎?」我把那個瑞士官員介紹的旅館名字告訴了車夫。車夫把馬韁繩拉起來。「你忘記陸軍了,」凱瑟琳說。那士兵還站在馬車邊。我給他一張十里拉鈔票。「我還沒調換瑞士鈔票,」我說。他謝謝我,行個禮走了。馬車朝旅館駛去。
「我們大概已在瑞士了,」凱瑟琳說。
「船沒收了。你們的提包里有什麼東西?」
「不。我還行。只是手痛罷了。」
「你不想吃點東西嗎?」
「我覺得沒事,」我說。我們下車踏上人行道,往旅館里走。「我知道你會沒事的。只是身體疲乏罷了。你好久沒有睡覺了。」「我們總算到這兒了。」
「你困嗎?」
「戰時可不同。照我想,他們不會讓義大利人過邊境來的。」那是個相當好看的小城。沿著碼頭泊著許多漁船,魚網攤在架子上。雖則下著十一月的細雨,小城看起來還是很愉快乾凈。
「不,謝謝,」他挺直身子。「你身上有多少錢?」
「是的,我們真的到這兒了。」
「你要歇時說一聲。」
「我們如果真的到了瑞士,就來好好地吃一頓早餐吧。瑞士有非常好的麵包卷、黃油和果子醬。」
「四個。」
「瑞士海軍對我們倒不是好玩的。我們最後一次聽到的汽艇聲,可能就是瑞士海軍。」
「我在學建築。我表妹研究美術。」
「不要緊,親愛的。我們先吃早點。吃了早點,就不在乎被逮捕了。況且人家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我們是英美兩國的好公民。」「你有護照,對吧?」
我坐在船尾,披上大衣,翻起衣領,看凱瑟琳划船。她劃得很好,只是雙槳太長,很不順手。我打開小提包,吃了兩塊三明治,喝一口白蘭地。這一來精神為之一振,我又喝了一口酒。
「把水舀出去,這樣你的腳就可以往下伸了。」
「我得把你們送到洛迦諾去,」他說。「你們可以找部馬車,由一名士兵和你們一塊兒去。」
「那麼麵包吧。」
藉著白蘭地的力量,我輕鬆而穩定地划了一會兒。隨後我開始亂了章法,不是划槳入水過深,便是未入水中,不久我只是亂劃一陣,口裡湧起淡淡的褐色膽汁味,因為喝了白蘭地后划船劃得太用力了。
「不。我正劃得挺好。」
他聽了印象很好。「你表妹呢?」
「當然有。哦,這事我們別談吧。我們只要快樂。」
「護照給我看看。」
④ 指他在基督的屍體上畫出釘十字架的釘痕,極其逼真動人。
「不要碰,」我說。「天知道我們究竟在什麼地方。我們上哪兒去啊,車夫?」車夫拉住馬。
「這是個偉大的國家,」我對凱瑟琳說。
我抽出雙手。兩手都起泡發腫。
「你們離開洛迦諾會後悔的,」第二位官員說。「無論如何,你們到九-九-藏-書了蒙特勒,得向警察局報到。」
我們始終沒看到巴蘭薩。風在湖面上刮著,我們在黑暗中錯過了遮蔽巴蘭薩的小岬,所以根本沒看見巴蘭薩的燈火。等我們最後在湖上更朝北而近岸的地方看到燈光時,已是印特拉了。但是未到印特拉以前,我們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既不見燈光又不見岸,只好在黑暗中順風破浪,不斷划槳。有時我的槳碰不到水面,因為有個浪頭把船抬高了。湖上浪很大;浪打在上面,激得很高,又退回來。我連忙用力扳右槳,拿左槳倒划,退到湖面上;小岬看不見了,我們繼續朝北划。
「請問,先生的冬季運動就是乘小雪橇嗎?我告訴你,洛迦諾這地方很舒服。氣候有利健康,環境幽美迷人。你一定會很喜歡的。」「這位先生已經表示要到蒙特勒去。」
「魯本斯③,」凱瑟琳說。「畫的人物又大又胖,」我說。
「罐子髒得很呢。」
「我們走,吃早點去!」
「提香①,」凱瑟琳說。「提香畫上的橙紅色頭髮,」我說。「曼坦那① 怎麼樣?」「別問我那些難的,」凱瑟琳說。「這畫家我倒知道——很苦。」
「大概是吧。」
「行李怎麼辦?」
天亮前下起毛毛雨來。風不曉得是停了呢,還是因為被彎曲的湖岸邊的高山遮住了。我一發覺天快要亮了,就認真地划起船來。我不知道我們到了什麼地方,只求進入瑞士水域。天開始亮時,我們相當貼近湖岸。我望得見多岩石的湖岸和樹木。
③ 馬特龍峰是施特雷沙附近的高峰,有纜車直達山巔,俯瞰七個湖和米蘭附近城鎮。
我用力划左槳,貼近湖岸,當船挨近碼頭時,我把船打橫,靠上碼頭。我收起槳來,抓住碼頭上的一個鐵圈,腳往濕淋淋的石碼頭上一踏,算是踏上了瑞士的國土。我綁好船,伸手下去拉凱瑟琳。
「再會,」凱瑟琳說。「非常感謝你們二位。」
「敬禮!」他說。我們跟著士兵上村子里去。
「你會把舵嗎?」
「沒事了,親愛的。你別煩惱。我們要好好睡一覺,你明天就不會頭昏了。」
「對不起,」另外一位官員說。「我是蒙特勒人。在蒙特勒-伯爾尼高原鐵路沿線當然有冬季運動。你要否認就錯啦。」
「我可以給你們烤麵包。」
「一個多麼可愛的國家啊,」她說。
我又喝了一口白蘭地,然後抓住兩邊的船舷,走向前去。
① 舉槳出水面時把槳面擺平,避免空氣的阻力。
「或者瑞士的海軍。」
「這不是個非常好的國家嗎?我腳底下踩的泥土都給我快|感。」「我人太僵硬了,腳底下感覺不大靈。但是我覺得這正是個很不錯的國家。親愛的,你是不是體會到我們到了這兒,已經離開了那該死的地方了?」
現在天色大亮了,又在下著紛紛細雨。湖的北部還刮著風,我們望得見滔滔白浪正打我們這邊翻騰地朝北往湖上捲去。現在我有把握的確到達瑞士了。湖濱樹木後邊有許多房屋,離岸不遠還有一個村子,村子里有些石頭房屋,小山上有些別墅,還有一座教堂。我細心張望繞著湖濱的公路,看看有沒有衛兵,但沒有看到。公路現在離湖很近,我看到一名士兵從路邊一家咖啡店走出來。他身穿灰綠色的軍裝,帽盔像是德國兵的。他長著一張看來很健康的臉,留著一簇牙刷般的小鬍子。他望望我們。「對他招招手,」我對凱瑟琳說。她招招手,那士兵怪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招招手。我放慢了划船的速度。我們正經過村前的濱水地帶。「我們一定已深入瑞士境內了,」我說。
「我給你寫在一張卡片上吧。」他很有禮貌地把卡片遞給我。「士兵將把你們送到洛迦諾。你們的護照由他保管。對於這,我很抱歉,不過手續上非這麼辦不可。我相信到了洛迦諾,會給你一張簽證或者發給你一張警察許可證。」
他把兩份護https://read.99csw.com照交給士兵,我們拎著提包到村子里去叫馬車。「喂,」尉官叫那士兵道。他用德國土語給士兵講了些什麼。士兵把槍背上,過來替我們拿行李。
「上來吧,凱特。這太愉快了。」
「我體會到了。我真的體會到了。我從來沒有過這種體會。」「瞧瞧那些房屋。這豈不是個很好的廣場?那邊有個地方我們可以吃早點。」
「我好。」
「你們是什麼國籍?」
「希望不是。」
「你們當真要玩冬季運動的話,」第二位官員說,「應當上恩加丁或穆倫去。人家叫你們上蒙特勒去玩冬季運動,我必須提出抗議。」「蒙特勒北面的萊沙峰可以進行各種很好的冬季運動。」蒙特勒的擁護者瞪起眼睛瞧著他的同事。
「我來划船。」
「是的。」
他查驗了好久。
「什麼事啊?」我接過槳來。
「胡說。這對我有好處。劃劃可以使我的身體不至於太僵硬。」「你不該划,凱特。」
「長官,」我說,「我們可得走了。我的表妹很疲乏。我們暫定到蒙特勒去吧。」
「不。我要等一會兒才會覺得餓。我們到那時候再吃吧。」「好的。」前頭那個看起來像是小岬的地方,原來是個又長又高的地岬。我把船朝湖心劃得遠遠才繞了過去。現在湖面狹窄多了。月亮又出來了,倘若湖上稅警真在守望的話,一定看得見水面上我們這一條黑糊糊的船。「你好吧,凱特?」我問。
他們鞠躬送我們到門口,那個洛迦諾的擁護者比較冷淡點。我們下了台階,跨上馬車。
「胡說。適度的划船對於懷孕的婦人很有好處。」
「蒙特勒③。」
「我並不否認。我只是說蒙特勒沒有冬季運動。」
「你累了就說一聲,」我說。過了一會兒,我又說,「當心槳,別撞在肚子上。」
「非常感謝,」我對尉官說。他揮揮手。
第一位官員說,「就是平底雪橇①。」「對不起,」另外一位官員搖頭說。「我可又得提出不同的意見。平底雪橇和小雪橇大不相同。平底雪橇是在加拿大用平板做成的。小雪橇只是普通的雪車,裝上滑板罷了。講求精確是有相當道理的。」
「沒有麵包圈我也不在意,」凱瑟琳說。「我整夜都在想念麵包圈。但是我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我不同意你這句話。我本人就曾乘小雪橇④進入蒙特勒的街道。並且不是一次,而是好幾次。乘小雪橇當然是一種冬季運動。」另外一位官員轉對我。
「這太方便了,」凱瑟琳說。
「還遠嗎?」
「先生要多少煎蛋?」
「你怎麼會挑選蒙特勒呢?」我問凱瑟琳。「你果真想到那兒去嗎?」
「行李呢?」
「我覺得才有趣呢,」凱瑟琳說。「尤其是當你用傘當帆行駛的時候。」
「留在船上好啦。」
「我們駛得太好了,」凱瑟琳說。我只看得見雨傘的傘骨。雨傘被風綳得緊緊的,直往前拖,我只覺得我們正跟著雨傘在前進。我用兩腳死命撐住,拖住了它,猛不防傘被吹彎了;我覺得一條傘骨折斷了,打在我的前額上,當我伸手去抓那被風刮歪的傘頂時,它一捩,整個兒翻轉過去,本來我是滿帆而行的,現在弄得騎著一把完全翻轉的破傘的柄了。我把勾在座位下的傘柄解下來,把傘撂在船頭上,回到船尾凱瑟琳那兒去拿槳。她正在大笑。她抓住我的手,笑個不停。
「二千五百里拉。」
我整夜划船。到後來我的手疼極了,幾乎在槳柄上合不攏來。我們好幾次差一點在岸邊把船撞破。我讓船相當挨近岸走,因為害怕在湖中迷失方向,耽誤時間。有時我們那麼挨近岸,竟看得見一溜樹木、湖濱的公路和後邊的高山。雨停了,風趕開雲兒,月亮溜了出來;我回頭一望,望得見那黑黑的長岬卡斯達諾拉、那白浪翻騰的湖面和湖後邊雪峰上的月色。後來雲又把月亮遮住,山峰和湖又消失了,不過九九藏書現在天已比從前亮得多,我們看得見湖岸。岸上的景物看得太清楚了,我連忙又往外扳槳,因為巴蘭薩公路上可能有稅警,免得他們看到。月亮再出來時,我們看得見湖濱山坡上白色的別墅和一排排樹木間所透露出來的白色公路。我時時都在划船。湖面越來越寬了,對湖山腳下有些燈光,那地方該是盧易諾。我望得見湖對岸高山間有個楔形的峽谷,我想那地方準是盧易諾無疑了。倘若猜想得對,那我們的船算劃得快的了。我收起槳來,在座位上往後一靠。我劃得非常非常疲乏了。我的胳膊、肩膀和背部都發痛,我的手也疼痛。「我可以打著傘,」凱瑟琳說。「我們拿它當帆使吧。」
「蒙特勒沒有冬季運動。」
我們乘馬車到洛迦諾,士兵和車夫一同坐在車前座位上。到了洛迦諾,人家待我們還好。他們盤問了我們,可是客客氣氣,因為我們有護照又有金錢。我們所答的話他們大概全不相信,我覺得全是胡鬧,不過倒很像在上法庭。根本不談什麼合理不合理,只要法律上有所根據,那你就堅持下去,不必加以解釋。不過我們有護照,又願意花錢。他們於是給了我們臨時簽證。這種簽證隨時可以吊銷。我們隨便到什麼地方,都得向警察局報到一下。我們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嗎?是的。我們要上哪兒去呢?「你想到哪兒去,凱特?」
②提香(1477—1576)是義大利文藝復興盛期威尼斯派最有名的畫家。
「我挺好。只是稍為有一點僵硬。」
「這兒可不是冬季運動的地方。」
「我來劃一會兒吧。」
「好。」
我們跟著提行李的小郎走進旅館。
「豈不是挺好嗎?」
「不,我能行。」
凱瑟琳說。「你就這樣子講下去好啦。你儘管說你想玩冬季運動。」
「四個吧,親愛的。」
「可憐的弗格遜,」凱瑟琳說。「今天早晨她上旅館來,可找不到我們了。」
「非常感謝你們二位,」我說。「承你們二位的指點,我們十分感激。」
我在黑暗中划船,使風一直刮著我的臉,以免划錯方向。雨已停止了,只是偶爾一陣陣地灑下來。天很黑,風又冷。我看得見坐在船尾的凱瑟琳,但是看不見槳身入水的地方。槳很長,把柄上沒有皮套,時常滑出手去。我往後一扳,一提,往前一靠,碰到了水面,於是一劃,往後一扳,盡量輕鬆地划著。我並不擺平槳面②,因為我們順風。我知道我手上會起泡,不過我希望儘可能慢點起泡。船身很輕,划來不吃力。我在黑暗的湖面上划船。我看不見什麼,只希望早一點到達巴蘭薩的對面。
「我來劃一會兒吧,」凱瑟琳說。「我想你不該划。」
「好極了,」我說。「你可否告訴我旅館的名字?」
「而我們到這兒了,親愛的!你可體會到我們到達這兒了?」我們走進咖啡店,在一張乾淨的木桌邊坐下來。我們興奮得如醉如痴。一位神氣十足、模樣乾淨、圍著圍裙的婦人前來問我們要吃什麼。「麵包卷、果醬和咖啡,」凱瑟琳說。
「美術的事你知道一些吧?」
「別生氣,親愛的。真滑稽。你看樣子有二十英尺寬,非常親密地抓住了傘的兩邊——」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脅旁可沒釘痕②,」我說。
「那是什麼?」凱瑟琳說。我歇槳傾聽。原來是一艘小汽艇在湖上開的咋咋聲。我趕忙划船近岸,靜悄悄地伏在那兒。咋咋聲越來越近了;我們隨即看見那汽艇在雨中行駛著,離我們的船尾不遠。汽艇尾部有四名稅警,阿爾卑斯山式的帽子拉得低低的,披肩的領頭往上翻,背上斜掛著卡賓槍。在這樣的大清早,他們看上去都還昏昏欲睡。我看得見他們帽子上的黃色和他們披肩領子上的黃色徽號。汽艇咋咋地開過去,在雨中隱沒了。我把船朝湖中划。如果我們離邊境很近了,我就不願讓湖濱公路上的哨兵來喝住我們。https://read.99csw.com我把船劃到剛剛望得見岸的地方,在雨中劃了三刻鐘。我們又聽見汽艇聲,我連忙把船歇下來,一直等到引擎聲在湖的那一邊消失。
「你不過是身體疲乏罷了,親愛的。過些時候就會好的。」馬車在旅館前停下了。有人出來接行李。
「不要褻瀆。」
「你們上蒙特勒去,包你沒有錯兒,」第一位官員說。「那兒的天氣又可愛又美麗。離開冬季運動的場地又不遠。」
「讓我看看你的手。」
「你拿這根槳放在脅下,緊挨著船邊把舵,我來撐傘。」我走到船尾,教她怎樣拿著槳。我提起門房給我的那把大傘,面對船頭坐下,把傘撐開。雨傘拍拉一聲張開了。傘柄勾住了座位,我雙手拉住傘的兩邊,橫跨傘柄坐下。滿傘是風,我感覺到船猛然挺進了,便儘力地抓緊傘的兩邊。風把傘扯得很緊。船沖得好快。
「我當時第一個想得起來的就是這個地名,」她說。「那地方不錯。我們可以在高山上找個地方住。」
「我現在昏頭昏腦,什麼都不知道,」我說。
「你不覺得這雨下得真好嗎?義大利從來沒有這種雨。這是一種愉快的雨。」
②原文為luge,是瑞士供比賽用的一種仰卧滑行的單人小雪橇。
那婦人走開了。我親親凱瑟琳,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我看她,她看我,我們看看咖啡店。
「倘若你想玩冬季運動,」他說。「文根可是個好地方。家父在那兒開了一家上好的旅館。四季營業。」
「我們錯過了。」
「親愛的,親愛的,這豈不是挺美嗎?」
「對不起,我們戰時沒有麵包卷。」
「照我想,頂多還有八英里路了。」
「給我點水喝,行嗎?」我說。
「別這麼說。說來叫我驚慌。那也許就是我們正要去的地方。」
「我們知道。我們要到那有冬季運動的地方去。」
兩隻提包他都一一檢查過,把一夸特瓶裝的白蘭地擎在手裡。「賞光喝一杯吧?」我問。
「我們想玩冬季運動。現在那邊在打仗,沒法子學建築。」「請你們在這裏等一等,」尉官說。他拿著我們的護照到裏面去。「你真行,親愛的,」
「為了冬季運動。我們是遊客,我們想玩冬季運動。」
「可憐的手,」凱瑟琳說。
「大概人家快來逮捕我們了。」
第二位官員聽了我的問話,覺得對他很有利。他非常高興。「小雪橇,」
「乘小雪橇是怎麼回事?」我問。
「這我倒不大操心,」我說。「怕的是在天亮前進入瑞士國境內的湖面時被稅警撞見。」
「你體會到我們已經在瑞士了嗎?」
「你為什麼上這兒來?」
① 瑞士西南部一療養城市,位於日內瓦湖東端。
我非常疲乏,頭腦昏昏沉沉。初到時那種興奮現在都消失了。馬車順著街道走。
「沒關係。我來洗一洗。」
「三個。」
隨後我再划船,聽著槳架聲、划水聲和船尾座位上白鐵罐子的舀水聲。
「我們好好睡它一覺吧。可憐的凱特,你熬了又長又苦的一夜。」
「我也是。」
「邊境線早已過了。這大概是個設有海關的小城。我相信這就是勃里薩哥。」
「這是你們的船嗎?」
「真的?」
「你們為什麼這樣划著船到瑞士來?」
「我們想找個有冬季運動的地點。」
「我們過了湖了,」我對凱瑟琳說。
我們繼續在湖上朝北划。右岸高山間有一個缺口,成為一條低下去的湖岸線,那地方大概就是坎諾比奧吧。我把船劃得離岸遠遠的,因為從現在起最有碰上稅警的危險了。前頭對岸有座圓頂的高峰。我疲乏了。划起來距離其實不遠,但是人一虛弱就顯得遠了。我知道我必須過了那座高山,再朝北划五英里才能進入瑞士水域。現在月亮快要下去了,但在落下之前,陰雲又遮住了天,成為一片黑暗。我把船劃得離岸遠遠的,劃一會,歇一會,抬起雙槳,讓風刮著槳身。
「我是個運動家,」我說。「划船是我https://read.99csw.com所擅長的運動。我一有機會就划船。」
「你瞧,人家連乘小雪橇都沒聽見過哩!」
「會不會同時也駐有義大利軍警?在有海關的邊城,通常駐有兩國的軍警。」
「不,我只怕醒來時發現不是真的。」
第二位官員把頭掉開去。「乘平底雪橇,」他說,「得有特製的滑雪道。你無法乘平底雪橇進入蒙特勒的市街。你們現在住在這裏什麼地方?」「我們還不知道,」我說。「我們剛從勃里薩哥趕車來。車子還停在外邊。」
「你劃得怎麼樣?」
「你好吧,親愛的?」
「倘若撞上了,」——凱瑟琳在划槳的間歇間說——「人生就可能簡單多了。」
「謝謝,」我說,把白鐵罐子遞迴去。
「要去,」我說。「沒事了,凱特。」
「美國和英國。」
「小提包可以帶上。」
「我現在就睡著了啊。」
「我很好。我們到哪兒了?」
「這是真的吧,不是嗎,親愛的?我不是在米蘭趕車子上車站給你送行吧?」
「何必客氣,」凱瑟琳說。「你要這裏多的是。」
「你們從哪兒來?」
「很好。」
「好。」
「那我得請你們跟我一塊兒去了。」
「我給你倒杯酒來。然後休息一下,親愛的。」
「他來了,」我說。那瘦削的尉官拿著我們的護照從海關屋子的那一頭走過來。
「我們乘平底雪橇行嗎?」我問。
② 巴蘭薩在馬焦萊湖上,對著巴羅米島,是春秋二季遊客遊玩的地方。
「很苦,」我說。「許多釘痕②。」「你看,我會給你做個好老婆的,」凱瑟琳說。「我可以跟你的顧客談美術。」
「上大都會旅館。難道你不想去嗎?」
「那我們上岸去吃早點吧?」
「我還要幾個煎蛋。」
我又呷了一口白蘭地。
「好,」我說。「船呢?」
「這兒洛迦諾也很好,」另外一位官員說。「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喜歡洛迦諾這地方的。洛迦諾是個很吸引人的勝地。」
「這也難說,除非我們看到了瑞士的陸軍部隊。」
③曼坦那(1431—1506)為義大利畫家,名畫有《哀悼基督》。
我舉起雙槳,我們靠划船前進。凱瑟琳在打開小提包。她把白蘭地瓶遞給我。我用懷刀挑開瓶塞,喝了一大口。酒味醇厚,熱辣辣的,熱氣透過全身,叫我覺得溫暖愉快。「這是很好的白蘭地,」我說。月亮又躲在雲後邊,但是我看得見湖岸。前頭好像又有個小岬,深深伸入湖面。「你身體夠暖和嗎,凱特?」
「我們得有相當的把握才行,親愛的。可不要讓人家把我們從邊境線上押回去。」
「罐子遞給我好嗎?」我說。「我想喝口水。」
「你抓住那東西太滑稽了。」
凱瑟琳走了上來,我們兩人都在瑞士了。
「你們在義大利做什麼?」
我提著小提包,凱瑟琳走在我旁邊,士兵在後邊押著我們上那古老的海關去。海關里有一名尉官,人很瘦,很有軍人氣派,他盤問我們。
「划起來路可不少啊,可憐的寶貝。你累死了吧?」
「好。」
「太好啦,」我說。
「好,你就適度地劃一會兒吧。我先回船尾,你再過來。你過來時雙手抓牢船舷。」
「你們為什麼離開那邊呢?」
「恭喜你們,」第一位官員握握我的手。
「我不同意這句話,」另外一位官員說。「我不同意你這句話。」「我堅持我這句話。」
「我相當糊塗了,」我說。「今天真像是場滑稽戲。也許是我肚子餓了的關係。」
我聽見凱瑟琳在船邊洗罐子的聲音。隨後她汲滿了一罐子水遞給我。我喝了白蘭地后,口很渴,可是湖水像冰一樣冷,冷得叫我牙齒酸痛。我望望岸上。我們離那長岬更近了。前面湖灣上有燈光。
凱瑟琳有一千二百里拉多一點。尉官很高興。他對我們的態度不像方才那麼傲慢了。
①魯本斯(1577—1640)是佛蘭德斯的名畫家。
「離這兒有三十來公里。」
「我們不是要先看見巴蘭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