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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至死不渝(4) -1

艾米:至死不渝(4) -1

「那是留哪裡?」
那天夜晚她又沒睡好,這次主要是在考慮到底要不要留在科研辦公室,她覺得這會是個尷尬事,如果留在那裡,又不做卓越的女朋友,那她永遠會覺得自己欠了卓越一個人情。如果幹脆就跟卓越做男女朋友,她又還沒邁出那一步的決心,因為她覺得無論怎麼推理,卓越對她的愛情都值得懷疑。如果他事先一直沒想到幫她,是姚小萍出面請求,他才來幫她的,那說明他一直以來對她都不關心,那怎麼可能是愛情呢?當然,如果卓越真是從一開始就在留心她,想追她,卻要等到現在才出手相救,那說明他真的很會算計,很知道追女生的技巧,那又怎麼算得上愛情呢?
「他鬧到學校來有什麼好處?那不是丟他自己的人嗎?」
聽那三個人的口氣,他們還在等一個人,大概是最重要的人。過了一會,卓越出去了,不知道是去打電話,還是去等人。另兩個男人自己在那裡交談,石燕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那裡,很尷尬,心裏也開始恨卓越,搞什麼名堂?事先不通知,到了這裏還不說是怎麼回事,天下怎麼有這麼武斷專橫的人?
兩個人走進去,看見已經有兩個人坐在那裡了,中年男人,象是當幹部的。石燕到現在還不知道卓越把她帶這裏來幹什麼,正在那裡亂猜,就聽卓越介紹說:「這位是師院的張科長,這位是教委的劉主任--這就是石燕--」
「我都還沒想過分配的事--」
她最討厭他這樣「你們女生」「你們女生」地評論了,不知道是討厭他把她跟別的女生一樣看待,還是討厭他這麼主觀臆斷--或者說這麼不留情面。她催促說:「別涮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出來吧--」
從這一點,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卓越,人家為了女朋友,就從K大分回 D 市來了,雖然被女朋友甩了,也算「雖甩猶榮」。而黃海呢?以前還說過要到 D 市來的話,但到了關鍵時刻,就不敢說了,真的是路遙知馬力,烈火見真金啊。
石燕覺得也有這種可能,反正她無所謂,不管卓越是出於什麼動機,都不是什麼壞事。如果鋼廠的確是找卓越調查過了,那說明卓越沒撒謊,品質好,沒私心,能那麼迅速地想辦法通知黃海,差不多趕得上《卡薩布蘭卡》里那人了;如果鋼廠沒找過卓越,而他編這麼個情節出來把黃海趕走,那說明他想追她,也很好。反正都是好,她也懶得去追究到底鋼廠找沒找過卓越了。
「你別異想天開了,別人是結了婚的人,追我幹嘛?」
石燕還是堅持要給卓越打電話,姚小萍說:「如果你真不願意去科研辦公室,那你乾脆給卓越說我願意去得了,總比浪費了一個名額好--」
「但是你經不起卓越那種人追的--」
「我還用她告訴?這是明擺著的事嘛--」
「肯定是聽姚小萍告訴你的吧?」
幾個人開始點菜,每個人都拿著個菜單研究,但最後也就是張副院長點了兩個菜,其它都是卓越代辦了。
她差點上去擂他一拳:「你--你怎麼是這樣的人?總拿人家開涮?」
她生氣地說:「我什麼時候跟他在一起了?」
她這麼自我感覺良好地想了一陣,就想起卓越是為了他女朋友回到這裏來的,而且怕看見傢具會「睹物思人」,這兩件事,就像兩個大包,鼓在她心裏,很不舒服,還有他對她那麼冷冷的,也讓她有點恨他。她想了一會,問:「你說我那同學好笑不好笑?就在醫院見了卓越一眼,就一口咬定卓越在追我。如果他真的在追我,難道我這個當事人不知道?」
姚小萍似乎對這個不感興趣,沒接這個話碴,只說:「如果你真不願意在科研辦公室干,我真願意跟你換換--」
她好奇地問:「你說,如果卓越真的--象黃海說的那樣,那他那天送我回來的時候,怎麼又--那麼--冷淡呢?」
「應該是不會影響的,」姚小萍想了一下,說「不過要看卓越希望不希望你考研究生了,如果他不希望你考研究生的話,他肯定有辦法讓你考不成研究生--」
畢業分配的事,象個大石頭一樣壓在石燕心裏,來到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多麼勢單力薄。可能以前她也勢單力薄,但那時還沒到用「勢」用「力」的時候。從小學到高中,都是讀書就讀書,不用搞關係開後門也能辦到。即便是考大學,好像也不需要開後門,或者說開了也沒用,你只考了那麼多分,再怎麼開後門也等於零。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以為他會委婉一點,然後她一點一點逼,他一點一點退,最後才被她逼得說出來,那就顯得比較真一些。哪裡知道他一下就說出來了,說得太輕鬆了,反而不象真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原因。她不好意思地說:「你肯定是喝多了--」
她不明白:「助理跟秘書有什麼區別?」
她鼓足勇氣問:「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我說的。我說的不會錯的,你提防著他一點--」
「今天來的張副院長是分管科研的,他在科研處那邊還差一個助理--」
「上次都把你嚇成那樣,這次你還敢付?」
「為什麼請--我?」
她跑到寢室外面,看見卓越站在那裡,她的臉更紅了,簡直象火燒一樣發燙。卓越看見她出來,也不說話,只盯著她的臉看。她慌忙用兩手捂住臉,問:「你--你找我有事?」
她尷尬死了,剛才還那麼氣呼呼的,現在好像一下轉不過彎來一樣。她傻站了一陣,問:「那系裡一下就留了兩個人?」
黃海回去后就來了read.99csw•com一封信,感謝石燕對他的幫助。看得出來,黃海竭力想回到以前那種寫信的風格,但經過了這一切,他似乎回不去了。她也似乎回不去了,每次寫信都不知道寫什麼好,但每次看信都希望黃海能有所表示,一旦黃海真的有點表示了,她又嚇怕了,不是裝做沒看見,就是暗示現在還不是時候。
姚小萍也愣了,好半天才說:「那會不會是聽招待所的人說的?」
她父母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她家鄉那邊使點勁,跑路子的結果是可以把她弄進「洞洞」的任何一個中學,或者是附近縣城的中學里去。但過了那個地界,他們就沒折了。
她痛恨系裡這種虛偽的做法,你要開後門,就直接說姚小萍有後門,我們留她不留你,那樣雖然沒留校,心裏還想得過去。現在這樣一搞,她沒留校還成了她自己沒用了,真是奇恥大辱 !
「噢,這個你放心,我丈夫不會拿我怎麼樣的,他會去找嚴謹算賬--」
「哪裡有這種事?我跟他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看我面子?可能他一直就想幫你忙,但沒有借口。我請他幫你忙,他就有了一個借口了--」
石燕一下得了兩個追求者,一個親口承認了,另一個被這一個旁證了,心裏好不得意,這幾天的沮喪一掃而光,自信心一下膨脹起來,開玩笑說:「你在追我?我怎麼不知道?」
後來還跟黃海聊了一會,但沒再回到卓越的話題上去,黃海也沒再提出去吃飯的事,只說他馬上就離開 D 市了,回去后再跟她聯繫。
「什麼留校的事?」
她也不得不操心起畢業分配的事來了,她讓她的父母幫她打聽一下,看「洞洞拐」那邊的中學允許不允許老師考研究生,如果允許的話,那她就先去「洞洞拐」,再從那裡考研究生出去。但她父母打聽的結果很令她寒心,不光是「洞洞拐」的中學不允許老師考研究生,整個「洞洞」的學校都不允許,因為那個地方難得有人分進去,所以分進去就不會被放出來。越不允許出來,就越沒人進去;越沒人進去,就越不允許出來。整個一惡性循環。
石燕彷彿都能看見姚小萍的丈夫拿著一把刀,來找姚小萍拚命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勸告說:「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別把自己的命陪進去了--」
後來黃海來信告訴她,說他決定留校了,因為他們學校也不允許應屆本科生考研究生,幾家報社也都說暫時沒名額,不能錄用他,只好留校,爭取以後讀在職研究生。
「不是我拿你開涮,是你自己沒把話聽全就發脾氣--」
他已經好久沒再鼓勵她考研究生了,因為她早已告訴他學校不允許應屆畢業生考研究生。但這次他在信里說:「希望你早日考到 A 大來讀研究生。」
「怎麼不關他的事呢?難道他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還不嫁給他?」
她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很怪,有點象是男朋友對女朋友在說話,又有點象在吹牛,好像他想把她安在什麼地方,就有本事把她安什麼地方一樣,她好奇地問:「那到底是做什麼?」
她愣了:「那你的意思是說--」
「為什麼?」
姚小萍好像並不在意卓越對她的防範,而是無比羡慕地說:「啊?留在學校科研辦公室?那比留系裡還好啊 ! 跟張院長當助理?那不成了校長助理了?這個卓越也太有路子了,怎麼可以一下就把你留在科研辦公室了?石,你可得感謝我了,不是我出面去找他,你哪裡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話可不能這麼說,男人到了這種時刻,都是沒腦子的,只想著報仇雪恥,哪怕把自己貼進去也在所不惜--」
石燕不明白這跟卓越有什麼關係,只吃驚地問:「你還跑回傳染病院去了?為什麼?」
她知道姚小萍留校是嚴謹的爸爸在裏面起了作用,雖然嚴謹的爸爸只是體育系的教授,但總還是個教授,比她這種完全沒人幫著說話的要強。有一陣子,她真有點想去系裡揭發一下,說姚小萍開後門,但是她覺得這很卑鄙,也沒什麼用,系裡當然知道姚小萍開後門,不知道的話,那就說明姚小萍沒開後門了。
「你說我如果留在科研辦公室,會不會影響以後考研究生?」
最後,終於酒足飯飽,於是紛紛告辭,起身離席。幾個人到了餐館門外,又是一陣客套寒喧,至少客套寒喧了一、二十分鐘,那三個才真的離去了。石燕跟卓越站在餐館門外,你望我,我望你,她小聲問:「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老是揭她的短,到底是不會說話,還是想顯得自己很聰明?她沒好氣地說:「這不是什麼敢不敢的問題,我付這個賬,是表示我的感謝,以後不經我允許,請別自作主張亂幫忙--」
她見他又在涮她,有點撒嬌地說:「你又拿我開涮?我不理你了--」
「什麼?」
姚小萍似乎知道她這些心思,在她面前總象有點心虛,總是說:「其實你比我成績好,應該留你,但是--系裡後門多得很,就算他們不留我,也不見得就能留你,很可能會留那個李樹,因為他爸爸是鋼廠的財務處長--」
「你覺得的沒用,因為你不在那個位置--我感覺我丈夫有點知道了一樣--如果他鬧到學校來--那我就麻煩了--」
「但是如果鋼廠沒去傳染病院調查,他們又怎麼知道卓越前一天去醫院看過黃海呢?」
「你這麼說,好像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才幫我一樣,其實他只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分配的事?你怎麼知道我想--分哪裡?」
「肯定是因為我喜歡你啰-https://read.99csw.com-」
「你剛才不是說--是教中學的嗎?」
過了好一陣,卓越才陪著一個比那兩個中年人更中年的人進來了,介紹說那是師院的張副院長。石燕到師院幾年了,這還是第一次隔這麼近看她自己學院的院長,好像也沒什麼過人之處,至少在長相上是如此。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在 D 市教中學,寧可回家鄉去。在那邊的話,以後考研究生可能還比較好找熟人搞報名的事,如果是在 D 市,恐怕一呆就是十年八年的不讓考研究生--」
她氣呼呼地把帳單塞進自己的小包,說:「我現在沒帶這麼多錢,等我回去拿了再給你--」
黃海那邊又沉默了,過了一會才說:「如果他真是結了婚的人,那他就更--危險了。我可以擔保,他正在打你的主意--」
「那你就不跟嚴謹--好了?」
他笑著說:「如果叫你在那裡當主任你干不幹?」
「哪裡是見公婆?是見老鄉,我一個伯伯對他爸爸有恩,他爸爸以前在鄉下勞動改造的時候,我那個伯伯幫過他很多忙,有次他爸爸被牛踢傷,差點送命,是我那個伯伯拚死送到縣城醫院才揀回一條命的--」
「我有他那棟樓的電話號碼,你可以給他打電話--你真的不留校了?」
黃海試探著說:「那個卓越--我說了你可能不喜歡聽--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他絕對不是個--善良之輩,而且肯定是手腕很高明的人,你跟他在一起,只有你吃虧的--」
她問:「這是--什麼地方?」
她跟他告了辭,上得樓來,還是糊裡糊塗的,怎麼有這種事?好像完全沒辦法解釋一樣,她急不可耐地找到姚小萍,把今天的事全都講了,臨了才想起卓越說過先別告訴姚小萍的,雖然她看不出為什麼不能告訴姚小萍,但也不免有點後悔,怕卓越知道了不高興,連忙追加一句:「你可別對卓越說我把這事告訴你了,他叫我別告訴你的--」
幸好她還溜過幾眼《瓢》的故事,不然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她沒答話,但臉有點紅,因為她記得《飄》裏面的郝思佳發脾氣的時候,是被白瑞德看見了的,而白瑞德好像就是從那時起就愛上了郝思佳。現在卓越把她比作郝思佳,是不是說他也喜歡上她了?她覺得他這個人好像特愛涮人,而且特愛拿女生的虛榮心做文章,便在心裏把這個猜測槍斃了。
「你們女生是不是覺得男生都很怕她們不理他們?」
她自己是從來沒想過回家鄉去的,對她來說,讀書就是為了逃離那個地方,不能逃離還讀什麼讀?她想上名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上了名校可以逃得更遠,逃到一個更了不起的地方去。但是現在好像只能用一個「好高騖遠」來形容她這個人了,幸虧平時還沒在那些燕雀們面前流露出自己的鴻鵠大志,不然的話,肯定被別人當笑話講。
這個說法雖然有點離奇,但石燕還是很喜歡聽的,她追問:「他追就追,為什麼要把你支開?」
他的聲音是那樣不容置疑,甚至帶點命令的意思,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她肯定很反感,要起來造反了,但因為是卓越說的,她就像象小學生聽到班主任的命令一樣,除了聽從就不知道還有別的可能。她不假思索地說:「好,等我換個衣服。」
最後終於走到一個包間一樣的房間跟前,他說:「到了,請進。」
「我怎麼會讓你給人家當花瓶呢?肯定不會的啦。」
石燕一直處於緊張和不自然的狀態,而那幾個人既沒怎麼跟她說話,也沒談什麼具體的事,都是勸酒,單勸、對勸、反勸、正勸,熱鬧得一塌糊塗。
「啊?這麼快?就上門見公婆去了?」
還有一陣子,她想去告訴嚴謹,說姚小萍是有丈夫的,但她覺得那也很卑鄙,而且姚小萍現在說不定根本不是靠嚴謹的關係,而是靠她那個遠見卓識的伯伯。
「我不知道要怎麼考慮--」
她考慮了一陣,堅持說:「但是我覺得我不適合--跟當官的搞在一起,我只適合做--技術工作--」
她自己也在儘力想辦法,首先是爭取留校,她成績一向不錯,如果單憑成績,系裡完全應該留她。她跟姚小萍都申請了留校,還有兩個男生也申請了留校。系裡裝模作樣地讓他們四個人都試講了一次,她雖然知道這是虛晃一槍,但她還是竭盡全力地準備了,自己感覺試講也很不錯。
石燕不知道姚小萍怎麼這麼有把握,但她相信姚小萍做得到這一點,就是可以把兩個男人都迷得糊裡糊塗的,她只能暗中羡慕姚小萍,她肯定沒這個本事,雖然她還沒結過婚,但好像也玩不轉兩個男生,別說兩個一起玩,一個一個地玩都玩不轉。她問:「黃海說鋼廠沒有到處找他,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是個承認不承認的問題--」
他狡黠地一笑,問:「是不是很後悔自己的脾氣發早了?很有點尷尬吧?」
黃海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最後說:「他肯定能看出我--在追你--」
「你忘了?他說鋼廠向他調查我的行蹤,所以叫你通知我離開 D 市,這分明是在撒謊--」
姚小萍聽得直搖頭:「你完全是個書獃子,讀書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找工作嗎?什麼專業不專業的,有幾個是真正喜歡自己專業的?還不都是為了今後好找工作?既然你找到了,還管什麼專業對不對口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想先讓你落難,然後他再出手相救,這樣你就會對他心存感激。如果他先就追你了,那現在他幫你就成了天經地義的了,你就不知道https://read.99csw•com感恩了,幫得不好還要怪他一頭包--這也算一種追求技巧吧--」
「誰說系裡留了兩個人?」
「我留什麼校?」
她連抱怨帶抱歉地說:「你應該先問我一下的--免得--白費些錢--要不我來付這頓飯的錢?」
「但是你不是說卓越他說--鋼廠的人找他調查黃海的下落了嗎?」
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你們女生不都是這樣猜度男生的嗎?不管是誰,只要是給你們幫忙的,都是想追你們的--」
「地獄,敢不敢跟我進去?」
這下石燕又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黃海這麼一表達,她就得表態,如果她說不行,黃海肯定就跑掉了,這從他剛才那麼硬氣就能推測得出來。但是她又不想現在就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便哼哼哈哈地說:「我現在一心只想考研究生--」
石燕一直是很瞧不起這種想法的,這種「社來社去,隊來隊去」的搞法,能有個什麼前途?她一直覺得他們都是燕雀,不懂她這個鴻鵠的大志,所以她從來不關心那些人在想什麼,幹什麼,也不在那些人當中找男朋友,找了幹什麼?跟他們回那個破地方去?
「我想去把事情搞清楚,看看卓越是不是在撒謊。」
「我哪裡說了?我說姚小萍叫我幫你在 D 市找個中學教教,我沒說我對她言聽計從--」
她一愣:「科研辦公室?我--留那裡幹什麼?」
黃海也在 F 市那邊為她想辦法,跑到當地各個中學去看有沒有差老師的。 F 市的中學倒是很缺師資,聽說了石燕的情況也很感興趣,但學校都沒本事替她轉戶口,說如果他們能自己解決戶口問題,那就可以錄用石燕。但在那個年月,要想憑個人的力量把戶口從 D 市弄到 F 市去,恐怕比登天還難,於是又搞成了一個僵局:沒有 F 市戶口,就沒法在 F 市工作;沒有 F 市的工作,就沒法往 F 市轉戶口。
這話很讓她生氣,反駁說:「你別把所有女生都說得那麼--不堪,我就沒有這樣猜度男生--」
「這些事嘛,處在黃海這種地位,別說還在醫院見了一面,就算他不見,也能從你的言談舉止當中覺察出蛛絲馬跡--」姚小萍說著,就有點擔心地問,「喂,你說我現在的言談舉止有沒有什麼變化?」
「你留校的事。」
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跟姚小萍商量:「我想好了,我還是回家鄉去吧,了不起熬兩年,就可以考研究生--你知道不知道怎麼跟卓越聯繫?」
「別傻了,領導有什麼不得了的?不也是人嗎?是人就有人的弱點,領導也要吃飯拉屎,領導也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領導也愛聽吹捧,跟常人有什麼兩樣?你留在科研辦公室,就能經常跟上面的人打交道,升上去的機會多,還能認識好多有權的人,對你今後的發展肯定有好處--」
「我神機妙算。」
好在黃海一直堅持寫信,石燕也一直堅持回信,她不好意思寫得比他長,更不好意思寫得比他勤,她一定要等到他寫信來了,才會回他一封信,而且要推遲幾天回,然後抱歉這幾天太忙什麼的。
但最後的結果是她試講的分數沒有姚小萍高,系裡說姚小萍在縣中教過多年書,有教學經驗,整個課堂教學組織得比較好,教案寫得好,板書也很規範,而她則毫無教學經驗,教得比較死板。留校是要教書的,而不是讀書的,所以不能光看學習成績,而要看實際教學能力,綜合起來看,還是姚小萍更適合留校。
「我去過傳染病院,那邊根本沒說鋼廠的人在找我,因為鋼廠送我去醫院的時候就交了押金的,說我是他們的客人,住院費由他們出,叫醫院以後直接問他們拿錢。」
石燕本來對卓越為女朋友回 D 市有點疙疙瘩瘩的,聽姚小萍這樣一說,又覺得這比為女朋友回 D 市還糟糕。為女朋友回 D 市,還有一點浪漫色彩在裏面,雖然是為別的女孩兒而浪漫,但總的來說,骨子裡還算得上浪漫,也許以後可以為她而浪漫。但如果完全是為了關係網回 D 市的,就一點也不浪漫了,市儈得可以。她打抱不平說:「我覺得他不是為這個回 D 市的,應該是為他女朋友回來的--」
「你當然不知道,你根本沒拿正眼瞧我--」
「不知道卓越的媽媽能不能起到一點作用,她是市教委的,可能在留校的事上起不到作用,因為我們師院是省里管的,但是如果你想在 D 市找個中學教書,我估計還是沒問題的--」
好像還是卓越來得保險一些,如果跟卓越在一起,別人根本就不會說那些難聽的話,每天在外面聽到的都是「你丈夫好英俊啊」「你丈夫好能幹啊」,就算她把那些評論帶回家來說,也不會引起卓越反感,相反,只會促進他們之間的感情。
「留學校的科研辦公室--」
「那他為什麼要想幫我忙?」
卓越也不客套,只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看得她更生氣了,扭過頭去不理他。回來的路上,兩人基本沒講什麼話,一直到她寢室門口了,卓越才說:「留校的事先別告訴姚小萍--」
黃海跑了一陣,沒跑出個名堂來,每次寫信都在抱歉。石燕有時都不怎麼想跟他通信了,因為他又是這麼幸運,留在了 A 大,而她呢?連個師院都留不下來。如果說四年前的分道揚鑣還可以歸咎於一次考試的失誤,那這次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如果沒有黃海,她還可以安慰自己,說留校的都是開後門的,有了黃海就不好這麼說了,因為他父母都在「洞洞」那邊,他能有個什麼後門可開?人家完全是憑九_九_藏_書實力。
「他爸爸現在做了教授,還記得你那個伯伯,真不簡單哪--」
他沒答話,好像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她飛快地跑回去,找了一件能出門的衣服穿上,轉身跑回到寢室外面,見卓越已經不在那裡了。她跑到窗子邊看了一下,見他叉站在摩托上,不知道是在等她,還是準備獨自離開。她在窗子邊站了一會,發現他沒動,知道他是在等她,便飛快地跑下樓去。他還是沒說話,但明顯地在等她自己坐上去,她象上次那樣坐在後座,用手抓住他座位的下面。
「他撒什麼謊?」
姚小萍想了一下,說:「這有什麼不好理解的?鋼廠沒去傳染病院調查黃海的下落,直接找卓越調查了--」
她被他說中,心裏很惱火,差點要發脾氣了,但他換了口氣,很平穩地說:「是姚小萍告訴我的,她說她老覺得對不起你,本來應該是你留校的,結果因為她的緣故,害得你沒留校,但是她又實在需要這個留校的名額,而且就算她退出,這個留校的名額也不一定就落到你頭上,所以她問我能不能讓我媽幫個忙,把你分到 D 市教中學--」
她打完電話之後,心情很好,吃飯的時候就把這事帶點吹噓地告訴姚小萍了,也算洗刷一下那天打牌沒人把她當回事的恥辱。
「但是如果他喜歡的話,怎麼前段時間又--沒什麼表示呢?」
「你分配的事,不請你請誰?」
姚小萍說:「你看,你看,我說了吧?他外貌上有這麼個缺陷,脾氣就特別大,人就特別敏感。你要是跟了他,那可有你受的。你在外面為他受了氣,回到家也別想從他這裏得到半句安慰,他只會把你的委屈當作是對他的瞧不起,那時候內外夾攻,你肯定受不了--」
石燕覺得姚小萍說得有道理,黃海雖然只發了一小會脾氣,但就那一小會,也讓她看見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如果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不僅每天要聽別人說他的壞話,回到家,也別想從他那裡得到安慰,說不定一句話就把你打啞了:「我就是這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誰叫你嫁給我的?」
「嗯,他爸爸還挺感恩的,說不定我不用做他家兒媳他就可以幫我辦好留校的事--」
「如果學校不讓你考研究生,你還不考慮分配的事?」
「誰說的?」她還是捨不得說「他根本沒追我」,就讓黃海隱隱約約覺得卓越在追她吧。
「還能怎麼樣?老樣子,不過他說這個周末會帶我去他家--」
「噢?是這樣--」
姚小萍顯然正在想自己的事,隨口回答說:「沒找就沒找,那不正好嗎?」
她現在不得不在 D 市這邊想辦法,但她不好意思去找卓越幫忙,因為卓越自那次用摩托送她之後,就完全沒音信了,既沒來找她,也沒通過嚴謹或者姚小萍表什麼情,搞得她恨不得把黃海抓來質問一通,看他的直覺是不是出了問題了。
她覺得戀愛中的男生真好玩,把一切人都當情敵,她跟卓越認識沒幾天,黃海也只在醫院看見過卓越一次,居然就這麼銅銅鐵鐵地認定卓越在追她,而且一定要把別人貶低到泥巴里去了才開心。她不管他們怎麼互相貶低,他們越仇視對方,越令她開心,因為他們的敵對情緒就表明他們對她的愛。
「我不想欠他一個人情,我也不喜歡跟領導打交道,再說那工作根本不是我的專業,讀了四年書,最後還是去做個--助理,那不把我的專業全都丟了?」
她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感覺象在做夢一樣,兩人在她寢室樓前站了一會,他說:「不早了,上去休息吧--」
兩個人哈哈笑了一通,石燕問:「你跟嚴謹怎麼樣了?」
「你真的願意換啊?要真願意的話,那我肯定跟你換。不過卓越肯定不會同意的,他怎麼會捨得把這個好位子給我?」姚小萍揣摩說,「看來這個卓越還真有兩把刷子呢,至少在 D 市是這樣。他分回 D 市來真是聰明,如果他分在 F 市那樣的地方,就只是一個無名之輩,誰把他當回事啊?但在 D 市,他就可以呼風喚雨,因為他的關係網都在這裏,可能主要是他爸爸媽媽建立起來的--」
他不說要帶她去哪裡,她也不問他要帶她去哪裡,兩人好像是早就約好了的一樣。一直開到一個飯店門前了,他才停了車,讓她先下來,然後他一偏腿下了車。
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不要接受卓越的幫助,這樣她就不用欠他一個人情,而且可以考驗他一下,看他是不是真喜歡她,反正她也不是很喜歡在這個科研辦公室工作,那個張副院長,看上去就不那麼地道,人又長得丑,以後每天對著這麼個醜人,還要點頭哈腰,唯命是從的,那還叫人過的日子?
石燕不知道鋼廠的財務處長又算個什麼角色,但她覺得姚小萍說的有道理,想留校的不止她一個,姚小萍不開這個後門,別人也會開,還是輪不到她頭上,那又何必把姚小萍的好事攪黃了呢?
「今天?請你吃飯呀。」
就在石燕已經基本接受了回「洞洞」教中學的悲慘命運的時候,卓越突然找上門來了。那天她剛洗了澡洗了頭,還沒收拾好自己,披頭散髮的,臉上也是熱水泡過蒸過的那種不正常的紅,就聽人叫她:「石,有人找你--」
兩人沉默了一陣,黃海低聲說:「對不起,我--太過分了,最近很多事都--壓在心裏,脾氣不大好,請你原諒--」
石燕一聽這話,就在心裏給卓越扣了一大把分,這叫什麼?完全是耍花招嘛,這也能算「喜歡」?只能算狡猾。對她來說,男生頭腦還清醒著都不能算愛上了,更何況還清醒得可以read.99csw.com使用伎倆?
她沒說什麼,心想,你好多事壓在心裏,就該拿我出氣了?我又不是你的出氣筒,這個人才怪呢。
「嗯,有點事,跟我下來吧--」
「他撒這個謊幹什麼?」
石燕以為卓越絕對不會讓她來付錢的,至少也要客套一陣,哪裡知道他真的把帳單給了她。她接過來一看,兩百多塊,這是她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了,雖然她的存款絕對夠付這些錢,但她心裏很有點煩:這個人才有意思呢,事先招呼都不打一個,就亂幫忙,亂請客,到頭來還要我付賬,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搞,我不早就破產了?
他好像還是能察覺真生氣假生氣的,見她真的要生氣了,就不再賣關子,說:「不是留系裡,系裡那個名額已經給了姚小萍了--」
石燕正在想自己的事,說自己的事,被姚小萍突然扯走,半天反應不過來,好一會才敷衍說:「我覺得你的言談舉止沒什麼變化--」
「當然是想把我支開,好追你羅--」
石燕被黃海這句話嗆得差點流下淚來,這可以說是她從男生那裡聽到的最重的話了,不僅重,還有一種含譏帶諷的意味,特別刺人。她生氣地說:「我怎麼知道『五花肉』的情況?你好好說清楚不行?非要說得這麼--諷刺才行?我這是在關心你,你以為你--」
「當然是喜歡你羅--」
但這次不同了,好像除了本事,還有個「關係網」的問題,甚至可以說主要是「關係網」在起作用。同學們都在忙忙碌碌的找關係,開後門,不過他們大多數是在他們自己的家鄉找關係,開後門,因為他們似乎沒想過到別的什麼地方去,只準備回到自己家鄉去,但要進一個好點的學校,或者撈個一官半職。
「當然是留師院這個校--」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心想,他追沒追,我還不比你清楚?不過她不想這麼說,她有點希望黃海認為卓越在追她,還希望他能拿出證據,讓她也相信卓越是在追她。她裝做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他在追我,有什麼證據?」
「他不是在追你嗎?」
她看他一本正經地樣子,忍不住想笑。他做個「請」的姿勢,讓她走前面,他走在她後面不遠的地方,她有種感覺,好像他在用兩手推著她往前走,但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手沒碰著她,但就是有那麼一個他在推她的感覺。她走著走著,不時地回頭仰臉看他一下,而他就再做一個「請」的姿勢,大概是叫她繼續往前走。
她問:「是不是做秘書?我可不想做秘書--」
他沒反駁,只說:「慢慢來,這些事情不能急於求成,也不能一步登天,先留在師院,以後可以慢慢調動--」
她原以為是留校,因為她看見請的人當中有師院副院長什麼的,但聽他現在的口氣,只是留 D 市教中學,她的心一沉:「那你怎麼不先問我一下?其實我不想留在 D 市教中學--」
「當然有區別啦,區別大大的咧,職稱不同,報酬不同,前途不同,什麼都不同--」
但她心裏好像又有點喜歡這種專橫武斷一樣,覺得男人就是要有這麼一點風度,可以把你當個小鳥一樣照顧,一切都為你安排好。
她知道他又在涮她,下意識地揚起一隻手來打他,但只到半路就停下了。他逗她說:「你剛才那麼亂髮脾氣--象不象《瓢》裏面的郝思佳?」
石燕猶豫著說:「其實我並不喜歡留在科研辦公室,我--不是個跟領導打交道的料,我看著他們就害怕--」
姚小萍說:「誰知道?可能是欲擒故縱吧。」
石燕一聽說在 D 市教中學,頭都大了,辛辛苦苦讀了這麼些年的書,就是為了在 D 市教中學?但是現在連這個好像都得請卓越的媽媽幫忙才行了,不然的話,她可能要被分回「洞洞拐」去了。她現在很有點羡慕姚小萍有那麼一個遠見卓識的伯伯,如果她也有這麼一個伯伯,那她不是也可以留校了嗎?師院雖然不好,但比起 D 市的中學來,那還是強多了。聽姚小萍說,在中學教書又要坐班,又要管學生,搞不好,還要當班主任,那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貼進去了。
「我考研究生,關他什麼事?怎麼會有他希望不希望的問題?」
石燕的心裏只有考研究生這一個「發展」,其它任何發展都是發而不展,她一是不喜歡跟領導打交道,二是怕進了那辦公室,以後就更沒機會考研究生了,或者把專業丟久了,能考也考不上了。但她見姚小萍對這個職位這麼推崇,又覺得自己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怕姚小萍說她貪心不足蛇吞象。她開玩笑說:「你這麼喜歡這個職位,那我們換換行不行?」
她有點奇怪的是,黃海抱了這麼多歉,鼓了這麼多勵,但從來沒說「那我就分到你去的地方去吧,如果你去『洞洞』,我就去『洞洞』,如果你留 D 市,我就到 D 市」,如果他這麼說,她肯定一頭栽他懷裡去了,但是他沒有說,而是老把一個「希望你早日考到 A 大來讀研究生」掛在嘴邊,好像怕誰不知道他在 A 大似的。
「地獄。」
姚小萍為難地說:「其實我也挺喜歡嚴謹的,一個沒結過婚的男人,又比我小,還能被我迷得五迷三道的,要說我不喜歡,那也就有點假了。但是--他的這種感情畢竟是建立在我的謊言之上的,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可能就--要恨死我了--。你畢業分配的事--怎麼樣了?」
石燕還從來沒跟這麼高級的官員打過交道,趕快結結巴巴地跟他們打招呼,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好拘謹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他們說話。
他問:「坐好了?坐好了我就起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