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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至死不渝(6) -1

艾米:至死不渝(6) -1

她問:「我 --- 非得填這表不可嗎?」
然後聽見他說:「要分就分南一舍那邊的房子,那邊的房子新,又比較安靜 --- 你還沒去房管科吧?」
她糾正說:「不是校長辦公室,是科研辦公室 --- 」
石燕覺得姚小萍真夠「腳踏實地」的,簡直就是大地本身,有強大的地心吸引力,總把身邊所有人都往地上拉。雖然落到地上更安全,但有時人就是想在空中飛飛,而且就喜歡那種不安全感,因為人不是光活一個安全感,人還需要適當的冒險,適當的飄渺,生活才豐富多彩。
「我是卓越。」
小陳樂了,呵呵一笑:「你不填表我們怎麼給你轉檔案?」
現在她就緊扣三條進行自我安慰,一就是黃海有過一段初戀,說明他心裏並不是一直裝著她的,是在初戀失敗之後才想到她頭上來的;二就是他這麼絕決地斷了跟她的來往,說明他脾氣是很大的,現在她還只是說了個「卑鄙」,他就發這麼大脾氣,那如果她說了他「難看」呢?豈不是要發更大脾氣?第三條雖然是引起他們決裂的導火索,但現在看來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那就是黃海老是潑卓越大糞。
黃海不打電話來了,石燕心裏空落落的,唯一的安慰就是「這對大家都有好處」。她儘力不去回想這些年來跟黃海的交往,因為越想就越覺得難受,真的可以算個虎頭蛇尾,甚至比虎頭蛇尾還糟糕,就像吃了一整盤花生米都沒事,結果吃到最後一顆是霉花生,把前面的香味都蓋掉了,白吃了一盤,真是心疼前面那些沒霉的花生米。
他問:「你想好跟誰住沒有?」
「我要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你肯定要不高興,算了,我還是不說了,今後跟他還要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把關係搞壞了沒意思 --- 」
「是。」
她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他批准了她,她還是很高興的。她剛想說點感謝的話,就聽他說:「搬家的事先別慌,等我回來找人找車給你搬 --- 」
對這一點,他沒置可否,她估計這次沒牽住他的牛鼻子,他還會自作主張買珍珠項鏈的,但她既然已經說了不要項鏈了,那他買回來她也可以不收。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姚小萍她 --- 問你能不能幫她買五串珍珠項鏈,五塊錢以內的,各種顏色的,她想買來送人 --- 」
姚小萍總是指點青蓮:「你要學會怎麼樣用他想要的東西換你想要的東西。他不是盡想著那事嗎?那你就先讓他干你想他乾的事,他不達到你的要求,你就不給他想要的東西 --- 」
那幾個丈夫自然是不用說,到 D 市來看妻子,就是來干那事的,所以一來就把妻子抓到學校那個簡陋的小招待所去了,哪怕妻子明天就有考試也不放過。那幾個做妻子的,好像抱怨比較少,但也有在丈夫走後山呼萬歲的:「啊,終於走了,真是煩死了,馬上就要考試了,他剛好趕在這麼個時候跑來 --- 」
「那你說象珍珠項鏈這樣的事,我怎麼牽著他的鼻子走?」
「那他怎麼 --- 老不 --- 理我呢?」
但即便那樣,這麼問人家要什麼禮物都有點顯得太倉促了,應該先主動買點小禮物,很羞澀地送給她,看她喜歡不喜歡,接受不接受。差不多要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或者已經結婚了,才會這樣老夫老妻地問:「你要不要我給你帶點什麼回來?」這不是廢話嗎?我就是想要你帶,也不好意思說啊。
她沒想到留校就是這樣留的,雖然她也不知道留校是怎樣留的,但在她想象中絕對不是這樣的。她愣在那裡,想到卓越,想到那天在餐館陪幾個當官的吃飯,想到這一段時間因為留校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只覺得恍然如夢:留校就是這樣留的?
姚小萍自吹自擂說:「那說明他聰明,知道我的價值。如果你跟我住,就會變成一個腳踏實地的好女人,而不是一個傻不拉嘰的小女孩。如果你跟別的人住,只會越住越傻,他得花很多時間來改造你。你放心,他是不會做賠本生意的 --- 」
「你留校不算接受他的禮物?所以我說你別想著『清高』二字了,已經做了不清高的事,就乾脆不清高到底,不然的話,會活得很累的 --- 」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成了這樣,居然說出什麼「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這到底是因為是他幫她找了這個工作,所以她想討好他,還是因為她已經把他當她的男朋友看待了?她生怕卓越聽出破綻會笑話她,但他似乎沒有,而是很爽快地說:「我不反對,你跟她住比跟別人住強 --- 」
他很有把握地說:「你放心,體檢只是走個過場,一般不會有事的。小陳說你緊張得不得了?這有什麼好緊張的?我都給他們交代過了的 --- 」
她慌了,生怕小陳去問出禍事來了,忙制止說:「我瞎說的,你不用去問了 --- 」
她相信並不是所有男生都象姚小萍說的那樣不堪的,總有一些男生也跟女生一樣,是很享受「前面那一通」的,她覺得無論是黃海還是卓越都不是那種不堪的男生,因為他們並沒有急匆匆地想做「後面那一通」。黃海還可以說是因為離得遠,但卓越一直都在跟前,如果他心裏想的就是「後面那一通」,那他早就應該找上門來了。但他沒有https://read•99csw•com,說明他不是只想著「後面那一通」的人。
她又有了那種兩股道上跑的車的感覺,覺得姚小萍跟她完全是兩種人,這使她越發不理解為什麼卓越會同意她跟姚小萍住,還說比跟別人住要強,難道不是他自己說過叫她別跟姚小萍來往,怕她跟姚小萍學庸俗了的嗎?她堅持說:「我不會收他的項鏈,我們現在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嘛 --- 」
這話也象密電碼一樣難解,難道是保留上訴權什麼的?她倉惶地問:「保留?什麼保留?」
她想,這還得轉檔案?她的檔案不就在這行政樓里嗎?她把自己的疑問說了一下,小陳又是呵呵一笑:「雖然都是在這樓里,但學生檔案歸學生檔案,幹部檔案歸幹部檔案,轉起來都是有嚴格的手續的 --- 」
這個句子的信息量太大了,她的小腦袋一時處理不完,又愣在那裡了。「會議」到嶗山去玩?在她心目中,「會議」就是一個中間有大桌子,旁邊擺滿了椅子的會場,一個「會場」怎麼能跑到嶗山去玩?還有「嶗山」,那不是一個動畫片嗎?她腦子裡馬上浮現出一群花白鬍子的學究們象動畫片人物一樣誇張行事的畫面。她想來想去,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問她要不要他給她帶東西回來,這就有點特殊關係的意味了,就是這半句把她炸昏的。
姚小萍每天都眉飛色舞地向石燕報告好消息,今天說:「這下好了,暑假要補課,我就可以呆在 D 市了。」
她覺得跟姚小萍越來越沒話說了,真的象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沒有交接的可能。但姚小萍好像並不這樣認為,仍然熱心地說:「要不要我去替你問問?」
「到底是不是他謀來的?」
她帶著愛情楷模的驕傲跟姚小萍說到這一點,姚小萍警告她說:「你不喜歡有過女朋友的男生?那你最好趕緊找一個,因為越往後,你遇到的男生年紀越大,前面有過女朋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 」
她不知道留校應該是怎樣留的,但她心裏對戀愛應該是怎樣談的還是有一點概念的。至少要有點追求的過程吧?最先是朦朦朧朧的愛,然後開始試探,當然是男生來試探女生,難道還能女生試探男生?沒聽說過。
然後她聽見有人在叫「老卓,好了沒有?」,而他大聲回答說:「就來,就來 ! 」聲音好大,差點把她耳朵震麻,他似乎覺察到了,抱歉說:「對不起,聲音太大了。我有點事,要掛電話了,記住等我回來再搬家 --- 」
「但是 --- 我明明知道他幫我是有那個意思的 --- 我接受了他的幫助 --- 又不接受他那個意思 --- 那不是太 --- 」
「那有什麼區別嗎?反正是給校長當花瓶了 --- 」
這話說得她心裏涼了半截,她一直避免想到卓越那個已經談婚論嫁的女朋友,但是那畢竟是個事實,不想也沒用。她想到他已經把「前面那一通」都給了他那個女朋友,現在她只能得到「後面那一通」,覺得太沒意思了。她嘆了口氣,說:「我真的很後悔今天填了那個留校的表 --- 」
她想,原來真是他幫的忙,她想說個「謝謝」,但他沒給她機會,囑咐說:「學校給你分宿舍的時候,記得別要東三舍那邊的房子,東三舍很糟糕 --- 」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考研究生可不像考本科,專業課沒什麼全國統考的,都是導師自己出題,導師看上了誰就招誰,如果你沒有內部消息,你怎麼知道導師喜歡什麼樣的學生?恐怕很難考上 -- 」姚小萍教訓說,「我叫你先別把黃海吹掉,你不信 --- 」
她覺得姚小萍完全是明知故問,如果有消息,姚小萍還能不知道?她用不吭聲來表示自己的不滿,姚小萍建議說:「我看卓越是在逼著你去找他,你就去找他吧,反正是為留校的事,也不丟臉,只要別讓他趁機佔了你的便宜就行 -- 」
「你把黃海都氣跑了,還怎麼考研究生?」
那些還沒結婚的呢?十個有九個抱怨過男朋友這一點。有個叫青蓮的,經常對姚小萍訴苦:「我不答應他,他就說我根本不愛他;我答應了他,他就老想著這事。以前見面還說說話,拉拉手什麼的,現在一上來就是這事,幹完就想走人 --- 」
「別賣嘴了,現在還說什麼不幹?要不幹先就別填表 --- 」姚小萍擂她一拳,說,「你這才叫走桃花運,硬是把人家卓越迷倒了,為你謀來這個美差 -- 」
「醫院那邊有一個名單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 」
她很不喜歡「把黃海氣跑了」這個說法,好像責任在她似的,但她又沒什麼可辯解的,因為的確是她把他氣跑的。她生氣地說:「沒有他,我就考不了研究生了?我就不信這個邪 -- 」
她懶洋洋地說:「算了吧,我已經做好了回『洞洞拐』的準備了,大不了過兩年考研究生 -- 」
石燕覺得姚小萍又扯遠了,說到什麼「清高」上去了,而她只是在說戀愛的問題。她說:「我不是在說我清高,我是說在愛情上 --- 」
「哪裡有女孩子不喜歡男朋友送禮物的?」
怎麼試探呢?她其實不知道,因為她沒經歷過,但她覺得剛開始應該是一些愛慕的眼神,然九-九-藏-書後可以寫個信啊,約出去看電影啊,等等,等女生答應交往了,兩個人才開始交往,花前月下什麼的。再然後才在一個適當的時機說出那個神聖的「我愛你」來,那才算建立了戀愛關係,再再然後才能談到買珍珠項鏈的事。
「不是他還能是誰?難道校長還知道你這麼一介草民?」
那人見她不動筆,好奇地問:「你是不是 --- 有所保留?」
「你留校的事也沒消息?」
石燕有點奇怪為什麼寢室里那些女生都很聽姚小萍的話,在她看來,姚小萍完全是瞎說亂說,說錯了話不負責任。但也許人就是這樣,總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總有想讓別人來幫忙拿主意的時候,因為別人拿的主意,錯了是別人的責任,即便別人不能從刑事上或者行政上負什麼責,但心理上的責任是可以推給別人的。既然姚小萍不怕死,願意幫人拿主意,那就肯定有人願意讓姚做替死鬼。
她這才放心地離開行政樓,到醫院去體檢,心裏覺得好神奇啊,學校早就把她列為自己人了,名單都到了醫院那邊了,而她一點都不知道,還在那裡急得要自殺。她心裏又一次冒出那個問題:留校就是這樣留的?
這不是黃海,但這是一個她熟悉的聲音,她腦子一下糊塗了,不知道該說什麼。那邊又問了一句:「石燕?是不是石燕?」
他說:「還有啊,千萬別要朝北的房間,朝北的房間冬天照不到太陽,冷死人 --- 」
石燕沒想到黃海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給她的感覺是打晚了點,因為她已經把留校的表填了。如果黃海早點打電話來,說不定她還會有反悔的可能,但現在表也填了,恐怕黃海再怎麼說也沒用了。但她想起黃海其實也沒反對她留校,只一個勁說卓越壞話,但從來沒說過:「既然卓越是這麼一個壞蛋,你千萬別讓他幫你忙。」
她不明白男生到底是怎麼啦,為什麼都愛早早地就找個女朋友,找了又不好好把愛情進行到底,結果又吹掉了去找別的女朋友,這樣就搞得後面那個女生耿耿於懷,他自己也沒好日子過,結果又沒法把愛情進行到底,只能又吹掉了去找新的女朋友,惡性循環。難道男生不能一眼看準一個,少惹些麻煩嗎?
姚小萍兵來將檔,水來土掩:「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不走到這一步,怎麼能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你別擔心下一個男朋友會發現破綻,我教你一個辦法 --- 」
她覺得姚小萍完全把她的話理解到反面去了,讓她很有明珠暗投的感覺,最少也是被人把真珠當成了養珠的感覺。她聲明說:「我不是在嫌他買的禮物便宜,我是說我 --- 根本不想他送我禮物 -- 」
可是卓越他老人家辦事怎麼總是走時間隧道呢?好像愁怕她不得心臟病一樣,直接就把時間隧道接在了她門口,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就把她拽上去了,還綁上安全帶,讓她動彈不得。就像今天吧,早上是一紙「不服從分配原因表」把她嚇得趕快服從了分配,現在又是一個不合時宜來打岔的人,把卓越叫走,害得她沒機會叫他別買什麼珍珠項鏈。如果他買了,他肯定有辦法讓她收下,而她一旦收下,那不就等於同意進他的時間隧道了?說不定下一步就把她「隧道」進婚姻里去了。
石燕不相信這是真正的原因,不過也沒什麼,既然姚小萍和卓越在合住問題上沒矛盾,那最好,免得她夾在中間難得做人。
她也跟著笑了幾聲,問:「你 --- 在哪裡?」本來她還想說「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還要打電話?」,但她學習卓越,把這半句吞掉了。
她有了這條理由支撐在那裡,覺得心情好多了。她想,我在愛情上什麼都不要求,只要求他沒愛過別人,難道這過分了嗎?她自己回答說:一點也不過分。但她心裏也有點知道,雖然這要求不過分,但能達到這個要求的男生也不多,以後只會越來越少。
她填了表,小陳很官腔地說:「現在你到學校醫院去搞個新職工體檢,如果你體檢不合格的話,我們就不能錄用你,但是學校會給你另行分配工作的 --- 」
她滿腦子「洞洞拐」地拐到了學校行政大樓,記起自己雖然經常從這個大樓前經過,但從來沒進去過,給她感覺這樓門就不是為學生開的,似乎都是些頭頭腦腦的人在這裏進出。但她一進大樓,就發現先前的想法是錯誤的,樓裏面有很多的學生,一個個都是手裡拿著一些表格,匆匆忙忙的,象沒頭的蒼蠅一樣這裏撞那裡撞。
她見姚小萍說她不清高,心裏很生氣,但因為這個留校的事的確是做得不清高,她也沒話可以反駁,便壓著火氣問:「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有點 --- 太包辦了?什麼事都不跟你商量,說辦就辦了 --- 」
這句話她字字都聽明白了,一股暖流湧向心間,整個心都甜絲絲的。她象個受寵的小情人一樣,乖乖地答:「嗯。」
她如夢初醒,小聲說:「是我。」
「你有學生證吧?你給他們看你的學生證就行了 -- 」
果然是卓越,而且果然是去嶗山的事。他一聽是她,就說:「馬上要去嶗山了,想問問你喜歡不喜歡海螺,聽說海邊能撿到海螺 --- 」
她連忙表態:「沒有,沒有,我沒有實際困難,我馬上就把表填好給你 --read.99csw•com- 」
等她畏畏縮縮地進了辦公室,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年青男人就對她做個手勢,意思是讓她坐在那裡等一下。她倏地一下跑了出去,站在外面走廊上等,彷彿一進政工處就等於受刑一樣。過了一會,那年輕男人打完了電話,走出來叫她:「是不是石燕?」
她惶恐地問:「我就這麼 --- 跑去醫院體檢?人家 --- 給不給我體檢?」
她一聽「幹部」二字,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那如果我不想 --- 留校呢?」
她有點不想幫這個忙,因為這樣一來,越發像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不光她承認了,連她的朋友都承認了。她猶豫說:「這樣好像不太好吧?」
至於他現在為什麼會找上門來,她也為他找到了理由:以前他在幫她的忙,他怕她思想上有壓力,怕她為了感恩就討好他,所以他不來找她。但現在她留校的事已經辦好了,她就不用討好他了,所以他就可以來找她了。而且他這次也只是在問禮物的事,沒有說「後面那一通」,說明他還是在進行「前面那一通」。
再然後,第二條好像也不算什麼大錯誤了,她罵了他卑鄙,他當然生氣。卑鄙 ! 多麼嚴重的字眼啊 ! 而且她想起她說過「卑鄙」之後,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很悲愴地說「我無能為力了」,那說明他不是因為生氣才跑掉的,而是因為絕望,一個對愛情絕望的男人,你能責怪他跑掉嗎?
她的思維管用了一點,至少知道沒有什麼「南一省」,還聽見了「房管科」幾個字,但她的感覺好像剛才還在行政大樓里沒頭蒼蠅般地四處亂撞,怎麼突然一下就被扔進了房管科。
「辦好了 --- 噢 --- 還沒辦好 --- 噢 -- 我是說 --- 還要看體檢的結果 --- 如果體檢沒問題的話 -- 就沒事了 -- 」
但姚小萍的「地心吸引力」顯然是夠大的,一拉就把石燕拉到地上來了。姚小萍對男生「前面那一通」和「後面那一通」的議論,真的讓她心寒。心寒的原因不是姚小萍把男生看得太壞,而是看得太准。她想起寢室里那些女生的男朋友和丈夫們,真的是這樣,一心想著的就是怎麼找個地方做「後面那一通」。
她正色道:「是給校長當花瓶?那我不幹了 --- 」
「請進來吧。」
她還不放心:「我是有學生證,但是他們怎麼知道我 --- 留校了呢?」
「我什麼時候接受了他的禮物?」
「你就直接告訴她,你不喜歡便宜的東西,他肯定不敢拿便宜貨糊弄你了 --- 」
她還想說幾句,至少問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但他已經匆匆忙忙掛了電話。
她見姚小萍也把卓越當她男朋友了,心裏很不爽,解釋說:「你怎麼也把他當我男朋友呢?我就是不喜歡這一點,感覺戀愛不是這樣談的 ---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叫石燕去聽電話,她知道是卓越,很可能是去嶗山之前打個電話來,她也正好要告訴他姚小萍請他買珍珠項鏈的事,便喜匆匆地跑下樓去,接了電話。
她頂真地說:「我不會做那種卑鄙的事的 --- 」
她只知道姚小萍的話說得不對,但她說不清是哪點不對,而且她知道她辯不過姚小萍,也就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轉而問:「那你怎麼解釋這一點:我告訴他我要跟你住一個寢室,他沒反對,還說總比跟別人住要好 --- 」
她把這幾個原因按情節輕重從高到底排列,慢慢的,第三條就被劃掉了,好像她那次並不是因為黃海糞潑卓越才發的脾氣,而是他說了她沒考上個好學校該她自己負責,她才發脾氣的。但她又想起好像黃海也不是這樣說的,只是說她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一定的責任」,似乎還是不算太過分的,因為她高考時的確是太慌張了。
她機械地說:「是你。」
那人笑起來,答非所問地說:「我姓陳,你叫我小陳好了,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現在你先填表,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我 --- 」
姚小萍是一如既往地絕不檢討自己,只安慰青蓮說:「跑了就跑了,這種男人,早跑早好。他明明就是把你當個洩慾的工具嘛,你還留戀他幹什麼?」
她進了政工處,等著青年幹部來訓話,但那人說:「你坐到桌子跟前來,把這幾個表填一下。」
她發現自己心裏對卓越很有一點感恩的情緒,如果今天黃海又來說卓越的壞話,恐怕她會更不高興。她已經忘了這些天為黃海不打電話而起的惆悵了,不知道是因為黃海終於打電話來了,她就不擔心他跑 掉了,還是她現在倒向了卓越,不在乎他跑掉了。
她心想這事是我說了算的?我想趕緊找一個就能趕緊找一個?但她沒說出來,怕姚小萍覺得她急著找個男朋友。
現在就只剩下第一條了,這條她無論怎麼樣替他開脫都沒用,因為是個事實擺在那裡。她現在覺得她之所以一直沒能投進黃海的懷抱,就是因為他那個女朋友,如果他一開始愛的就是她,而不是那個什麼女同學,那她肯定不會計較他長得怎麼樣。
姚小萍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收他的項鏈也沒什麼用,因為你終究是接受了他的禮物的 --- 」
她把椅子挪到桌子跟前,尖著屁股坐在椅子的邊緣上,頭昏腦脹地看了一眼那些表格,九九藏書象看天書一樣,一句也沒看懂,感覺就是一張死刑判決書,在等著她簽字。她手抖抖的,不知道從哪裡填起。
那邊哈哈大笑起來:「是不是吵醒你睡覺了?怎麼象在做夢一樣?」
她本來想說女生就不這樣,但她馬上想到了姚小萍,發現女生也不是全都不這樣。但她對自己很有信心,覺得自己就不會這樣。她想,我事前就認真看,看準,不看準就不亂愛;看準了,愛了,就不再亂變動。如果人人都像我這樣,那這個世界會少很多不幸的人。
「我怎麼知道?」
晚上姚小萍回到寢室的時候,她把今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姚小萍。姚小萍大驚小怪地說:「啊?你後來居上了?我還沒被通知去體檢呢,表是早就填了的 --- 」
姚小萍又洞察了一切,勸慰說:「別後悔了,後悔也沒用的,白白搞得自己煩惱。凡事往好處想,人才能活得快樂,就像你留校的事,你何必背那麼重的思想包袱呢?他要幫你,你需要他的幫助,就讓他幫。他幫成了,你留校了,就行了,用不著把這當成一個包袱背著,好像你一定得接受他做你男朋友一樣。」
他又說:「我們會議明天要到嶗山去玩,你要不要我給你帶什麼回來?」
姚小萍笑笑:「你現在左一個『卑鄙』,右一個『卑鄙』,其實你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卑鄙。你罵的都是一些不卑鄙的人,真正卑鄙的人,你根本看不出他們的卑鄙。算了,不跟你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去忙我們的畢業分配吧。」
她覺得黃海在這一點上還真像姚小萍,明明不喜歡卓越,老在她面前說卓越壞話,但又讓她利用卓越搞留校的事,看來這兩個人都有點 -- 卑鄙。雖然她自己也開了後門,但她至少不說卓越壞話,應該算不上卑鄙,因為她沒利用卓越,最多算朋友之間的幫助。
現在她總算明白他在說什麼了。
她把自己心目中的「戀愛流程圖」描繪了一番,姚小萍聽得哈哈大笑:「前面那一通,不都是為了後面這一通嗎?你吸引他,勾引他,讓他為你著迷,追求你,愛你,不都是為了今後能成為老夫老妻嗎?如果他從一開始就象老夫老妻一樣問你要他帶什麼禮物給你,那不是省了很多事嗎?如果四化建設像這麼搞,早就搞成了。」
她完全被今天發生的事擊暈了,好像一天當中進了兩次時間隧道一樣。早上那一次,她進行政樓的時候是一個學生,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 C 省師院科研辦公室的幹部。對「幹部」這兩個字,她還是很陌生,在她心目中,「幹部」就是有一官半職的人,就是那些打官腔的人,而她怎麼看怎麼不象個「幹部」。難道她以後也得打那些官腔?
石燕正想追問姚小萍到底有什麼想法,就聽到門房叫她去接電話。姚小萍說:「哈哈,說曹操,曹操就到。」
雖然她沒說為什麼不太好,但姚小萍一眼就看穿了,笑著說:「你就別操這些心了,這事就這樣了 ,你想他象個小毛孩一樣來試探你,追你,求你,怕你,是不可能的了,他早就經歷了那一套,現在想的就是直截了當搞實際的了 --- 」
過兩天又說:「學校說了,我們附中老師跟師院這邊的教職工是一樣待遇的,青年教師可以分半間寢室。石,你快把留校的事辦好,到時我們兩人一起可以分一間寢室 --- 」
剛才這一次,也很玄乎,打電話之前她還連卓越在哪裡都不知道,打完一個電話,他就成了她的男朋友了,至少她是這樣理解的,因為他要她等他回來再搬家,他還說要給她帶禮物回來。這中間好像省掉了太多程序一樣,使她有點不甘心,不斷地問自己:戀愛就是這樣談的?
「你就是太想清高了,所以活得沉重。這個社會根本就不是個清高的社會,你怎麼可能做個清高的人呢?如果畢業分配不興開後門,大家都憑本事找工作,我們就不用搞這一套了。我相信如果憑本事的話,你有資格留校,我也有資格留校,或者說我老早就有資格讀大學教大學了。但是這個社會不是這樣搞的,你有什麼辦法?我跟你一樣想做個清高的人,但我的做法跟你不同。你想清高,就是想方設法不走近污泥,以為躲就能躲脫。但那沒用的,你不走近污泥,污泥會走近你。只能像我一樣,對清高的人,用清高對待;對不清高的人,就用不清高來對付。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 」
姚小萍說忙就真的忙上了,留附中的手續還沒完全辦妥,附中那邊就來叫姚小萍去頂班了,因為有個帶高三的老師生病了,學校急得不得了,怕影響了學校高考成績。姚小萍去頂了幾天,很受學校好評,已經給姚把下學期的課都排了,是教高三,暑假就開始上班,給學生補課,有報酬的。
她還沒想好要跟黃海說些什麼,就已經到了樓下門房裡了,她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聽見一個渾厚的男聲說:「石燕?」
姚小萍囑咐說:「等他再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叫他在那邊幫我買五串珍珠項鏈,別買太貴的,五塊錢以內的就行,顏色買各種各樣的,我可以拿來送人 --- 」
她恍恍惚惚地說:「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留校就是這樣留的?」
小陳說:「我好像聽說如果你不接受國家分配的話,你得填個表格,寫明你不接受分配的原因,比如你父母年九*九*藏*書老體衰,需要照顧啊,夫妻分居啊,等等。如果你確實有實際困難,我可以幫你去要一張表來 --- 」
他大概是等了一陣,沒聽見回答,毛遂自薦說:「聽說那邊珍珠項鏈很便宜,我給你帶串回來吧,你喜歡什麼顏色的?」
「不這樣還能怎樣?卓越這小子還真有點路子呢,說把你搞到校長辦公室就把你搞到校長辦公室了 --- 」
她為自己能算計得出他的行動而沾沾自喜,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她捉摸不定的人了,而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她掌握之中。她很喜歡他親手撿海螺這個主意,覺得比便宜的珍珠項鏈浪漫多了,連忙說:「我喜歡海螺,你就撿個海螺帶回來給我就行了,別買珍珠項鏈了吧 --- 」
這些消息把石燕搞得越來越急,雖然她做好了回「洞洞拐」的準備,但總要等留校的事完全黃了再說吧?卓越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系裡也從來沒通知她去學校辦任何手續,而其它人都陸續接到錄用通知,開始辦手續了。班上好像每個人都很忙,就她一個人,閑得無聊。
她覺得小陳的態度很和善,不象是要訓人的樣子,連帶覺得那表格也和善起來,不象死刑判決書了。她感激地點點頭,開始仔細看那表,發現一張是「 C 省師院教職工基本情況調查表」,還有一些這表那表的,有一張甚至是宣誓保守國家機密的。她有點明白小陳所說的「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是什麼意思了,也就是說,她將成為 C 省師院的工作人員了,以後就要在這樓里工作了。
她滿腦子漿糊,只聽見「東三省」幾個字,頓時一片漿糊中浮現出中國版圖的雞頭部分,但她想不出東三省為什麼很糟糕,難道最近發生地震了?現在中國這麼強大,日本強佔東三省是不大可能的。
她回到寢室就把這事告訴姚小萍了,姚小萍在「時間隧道」問題上也有同感,但姚小萍說:「一串珍珠項鏈,就能把你捆住?你沒聽他說,那裡珍珠項鏈很便宜?他買便宜貨糊弄你,你還怕個什麼?他要送,你就收,收了別聽他擺布就行 --- 」
石燕對這種事也沒什麼比姚小萍更高明的主意,但如果她的男朋友提出那樣的要求,還拿分手嚇唬她的話,她肯定是不怕的,因為那就說明他不值得愛,那為什麼還要竭力保住他呢?他要分手,就跟他分手,寧可分手也不能受他脅迫。問題是那些女孩做不到這一點,她們想保住那男的,所以就只好屈服了。
從青蓮的故事來看,姚小萍這通比繞口令還繞口令的話剛開始還是很管用的,但最後一次青蓮是哭著回來的,因為男朋友跟她分手了,說她老是用「那事」來討價還價,青蓮後悔得不得了,說早知如此,就不該聽姚小萍的話。
青蓮說:「但是我,我把什麼都給了他 --- 」
她也加入了沒頭蒼蠅的隊伍,對照著手裡的通知,七彎八拐地找到「政工處」。她一路看到有的辦公室門前有好多學生排隊,但她去的這間一個排隊的都沒有,她這才發現是「政工處」在找她,而不是「畢業辦」在找她,把她嚇得,以為是自己犯了天條,學校把她叫來訓話了。
「我在青島開會,想看看你留校的事辦好了沒有 --- 」
小陳見她愣在那裡,催促說:「你趕快把表填了吧,我過一會還有個會 --- 」
小陳驚訝地看著她:「你不想留校?那 --- 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我也不是干這個的,是張校長叫我把表拿給你填的。你等我去問一下 --- 」
姚小萍固執地說:「愛情不是一回事嗎?男生就是那樣的人,他做前面那一通,都是為了後面那一通,因為女生喜歡前面那一通,他不做,女生就不讓他做後面那一通,所以他只好做。但是如果女生能讓他省掉前面那一通,他肯定直奔後面那一通了。」
姚小萍好奇地問:「怎麼卓越還沒來跟你聯繫?」
她連分房的事都是剛聽說的,哪裡有想過跟誰住?但她記起姚小萍說過要跟她合住的,就回答說:「我還沒想好,但是姚小萍她 --- 想跟我住 --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就跟她住 --- 」
「他就是這樣的人。我早就說了,你別指望他跟你有商有量地辦什麼事了,你只能想辦法牽著他的鼻子走 --- 」
終於有一天,在她焦急到恨不得自殺的時候,系裡給了她一個通知,叫她到學校行政大樓去一趟。她覺得一定是辦「洞洞拐」那邊的手續,雖然心裏有點惆悵,但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焦急等待,現在總算有了個結果,也覺得比繼續等待強。
她想,也許他心裏一直就是愛她的,所以才會一開始就像老夫老妻一樣自然親切,前段時間只不過是因為留校這樣一個特殊事件,使他不好天天跑來找她,但他心裏還是在進行「前面那一通」的。再說他也挺忙的,又要寫稿,又要開會,還要教學,他能在百忙之中幫助她,關心她,應該說已經很浪漫的了,你不能要求他打一個十分鐘的電話還先繞一個大彎,當然只好單刀直入了。
這好像是她一生中頭一次聽一個男生問她喜歡什麼樣的禮物,她簡直是喜迷心竅,腦子裡一片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都有,但都叫不出名字了,只知道說:「隨便,隨便,不用了,不用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