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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至死不渝(6) -2

艾米:至死不渝(6) -2

石燕沒想到卓越會來這麼一手,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生怕旁邊的人看了起鬨。還好,旁邊的人只好奇地看著他倆,就像看外國人當街摟抱接吻一樣,不理解,很詫異,但充滿了符合國策的對外國人的寬容,還有自發的對洋人厚臉皮的佩服,總結起來就是:看看的可以,學習的不行。
「好,你說他是為了我留系才擠走你的,但我這不是留在科研辦公室了嗎?」
「你以為在 A 大當老師就那麼容易? A 大畢業的本科生都能在 A 大教書了,那 A 大還領個什麼先?」
她有點惱羞成怒地問:「看什麼?不認識?」
一直到三杯啤酒下肚,三菜一湯也消失了一半,他的舌頭才彷彿恢復了說話功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剛才餓壞了,只顧吃飯 --- 」
姚小萍大概是見她在發愣,安慰說:「別發傻了,留在學校實驗室幹活,總比留在附中要好。」姚小萍近來對留附中一事特別忿忿不平,一有機會就要發幾句牢騷,此刻也咬牙切齒地說,「都是你那個卓越害的,為了你留系,就把我留系的事攪黃,我千辛萬苦出來讀大學,讀到頭,還是去教中學,我一輩子都咽不下這口氣 --- 」
剛好卓越第二天沒打電話來。那一天 ,她除了跟姚小萍一起到房管科去分房,其它時間都呆在寢室里,每分鐘都是尖著耳朵在聽有沒有人叫她接電話。姚小萍來跟她說幾句話,她都煩得不得了。
「那你怎麼知道國外的商店可以退貨?」
她突然有點恨姚小萍,恨姚的小氣,恨姚的多事,恨姚的厚臉皮。哼,想做人,又捨不得花錢,買這種便宜東西送人,還叫我出面請他幫忙,這下好了,他肯定連我也瞧不起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交什麼朋友,就說明你是什麼樣的人。
她回到寢室,還是其樂融融的。姚小萍一下就看出她的變化來了,竊笑著問:「怎麼樣?找到談戀愛的感覺了?」
她覺得他這是在暗諷她不懂行,但她沒吭聲,因為她的確看不出他那付跟她這付有什麼不同,在她看來,她這付還前衛一些。
但她聽見他大煞風景地說:「連中飯都沒吃,好餓 -- 」,而他的肚子更是大煞風景,連著「咕咕咕」地叫了幾聲。
兩個人在餐館一張僻靜的桌子兩邊坐下,服務員照例拿來菜單,兩個人照例研究菜單,她照例想著自己帶的錢夠不夠開帳,但這次比較不那麼緊張,因為上次已經被他嚇出膽子來了。
她一驚:「什麼什麼?他留校不是 --- 當老師?」
她問;「你在哪裡打電話,怎麼這麼吵?」
「搞好了,跟姚小萍合住,分在南一舍 --- 」
接下去他就沒再從包里往外掏盒子了,而是回到了吃吃喝喝上。她不知為什麼,突然有點失望,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他那愛爭嘴的妹妹,在心裏計較他給他媽媽和妹妹都買了禮物,而沒給她買,連便宜的珍珠項鏈都沒買,也沒提海螺的事,搞得她很失落。比失落更令她難受的,是她對自己的瞧不起,居然墮落到為禮物爭風吃醋的地步,這哪叫純真的愛情?
「那你跟他怎麼說?」
他又是匆匆忙忙被人叫走了,好像是說車等著呢。她想到他臨上車之前還在給她打電話,心裏很高興,覺得有點談戀愛的味道了。
她正在那裡一代一代地繁衍著她的急,就覺得形勢又有了變化,他的一條胳膊摟在了她肩上。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注意到這不是剛才在火車站前摟她的那條胳膊,而是另一條,剛才是右胳膊,而現在是左胳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樣的危急關頭會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但她的確注意到了,而且在那裡深究其含義,彷彿他伸哪條胳膊就能決定中國的四個現代化能不能實現一樣。
姚小萍馬上從天上掉到了地上:「噢,想起來了,我們明天去趟房管科,把房子分到一起吧 -- 」
她囁囁地說:「我還以為 --- 他留校當老師的呢 --- 」
石燕接過那串項鏈看了一陣,雖然看不出內部質量,但至少外觀很不相同,珠子的大小一致,看上去很整潔美觀,如果姚小萍不說是五塊錢一串的,她絕對不會想到這樣的項鏈只五塊錢一串。她張口結舌,問:「那 --- 那你說 ---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 --- 還會 --- 報假賬 --- 賺你這 --- 你這十幾塊錢?」
他仍舊是輕描淡寫:「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只有那些淺薄好賣弄的人才會把商標留在鏡片上,真正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我這鏡子是什麼檔次 --- 」
「他給他媽媽妹妹買高檔項鏈能說明什麼?說明他就會給我買高檔的?說明他就不會揩我的油?要揩照揩,你沒聽說有個愛落布的裁縫,落布落成了習慣,最後連給自己做衣服都要剋扣布料,把老子的衣服做得只能兒子穿 --- 」
這當然是很淺顯的道理,問題是她先前並沒想到這上頭去。
就這一個鬼臉,就把她變成了他的同謀,她感覺好像不是他在對她做什麼,而是他們倆在對司機做什麼,至少是他們倆合謀,在欺騙司機,在司機眼皮子低下搞小動作。她一下失去了掙脫的慾望,乖乖地呆在他懷裡,竭力把這想象成一件浪漫的事。
她把卓越有關「東三省」的警告轉達了一下,姚小萍說:「看來這個卓越真的很精,你跟了他不會吃虧,只記得九九藏書不得罪他就行。你不得罪他,也許他就不會把那套陰險毒辣的手腕用在你身上。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也許人毒不食妻 --- 」
她不願相信卓越是這樣的人,就算他每串項鏈都落三塊錢,五串也才十五塊錢,他這種花錢如流水的人,在哪裡不流掉十五塊錢?他會耐得煩做假髮票賺這十五塊錢?
石燕本來還想說「我們就是普通朋友」的,但她想起車上的那一幕,還有小包里那串價格不菲的珍珠項鏈,覺得再說「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就有點傷天害理了,遂不再計較姚小萍多事接了電話,只關心地問:「那他怎麼說?我是說 --- 考研的事 --- 」
聽他的口氣,彷彿在說他的太陽鏡不是在 D 市買的一樣,她有點譏諷地說:「難道你的太陽鏡還是跑外地去買的?」
「我這麼誠實的人,難道還會對人撒謊嗎?我當然是說你到火車站接卓越去了 --- 」
他笑了一下,沒回答。
石燕煩了:「你怎麼又把卓越扯進來呢?他什麼時候攪黃你留系的事了?是你自己放棄了留系,跑到附中去的,你忘了?」
這次她比較肯定是她的禮物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打開盒子,是一串淺粉色的珍珠,像他媽媽那串一樣,中間大,兩邊小,一顆顆很數學地向兩邊遞減。她激動萬分,不知道該收還是不該收,愚昧之中,問出一句大煞風景的話:「這項鏈多少錢?」
「不是因為他,我怎麼會自己跑附中去?」
那一天,她沉浸在一種醉醺醺的感覺之中,幹什麼都干不進去,乾脆跑街上去逛商場,買些搬家需要的小玩意。她看到一付太陽鏡,覺得很配卓越的臉型,她想象著他戴太陽鏡的樣子,覺得帥極了,就臉紅心跳地買了下來,準備作為回贈,因為他這次會給她帶禮物回來的,那她送他一點東西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她打開紙袋看了一下,不光有珍珠項鏈,還有一張發票,很簡陋的那種,就是一張普通有橫格子的紙,巴掌大小,上面寫著項鏈的數目和價錢。
她的深思自然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可能唯一的作用就是讓他覺得她沒反對,於是形勢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他的左胳膊很有力的一勾,她的頭就歪過去,靠在了他胸前,但她的屁股還固執地坐在自己那邊,於是摟抱就不成其為摟抱,反而像他在使用「箍頸大法」謀殺她一樣,弄得她生理心理都很不舒服。
但他突然停下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把她看得很尷尬。
「你跟他打了那麼多電話,連他留校幹什麼工作都不知道?沒想過關心關心一下吧?」
可能有了前面那兩串做參照物,她馬上覺得這幾串簡直不叫珍珠,也是大小不一,但前面的大小不一是很藝術的,是從中間向兩邊非常數學地遞減下去的。而這幾串呢,就像一個喝醉了酒的人,勉強睜著朦朧的醉眼,胡亂抓了珠子就串在一起似的。
她糊塗了,感覺他在羞辱她一樣,她想到他就這樣在一輛計程車里偷走了她的初吻,而他的初吻還不知道獻給了誰,她心裏很不舒服。剛想發作,他又開始吻她了,這次吻在她耳邊,邊吻還邊咬她的耳垂,然後他往脖子方向吻去。她覺得心跳加快,通體發軟,好像要融化了一樣。如果他現在要對她為所欲為,估計也不會遭到反抗。
他還是象上次一樣,或者說象每次一樣,積極主動霸道專橫地點了菜,她不知道他點的什麼,但她知道肯定是她愛吃的東西。他就有這個本事,問都不問你,就知道你愛吃什麼。兩個人坐那裡等菜的時候,她擔心地問:「你是不是很餓了?要不要先 -- 吃點什麼墊個飢?」
「那你的意思是 --- 」
她好奇地問:「那你就是這麼做的?」
她覺得卓越不是那樣的人,而且這個把誰當不當一回事,有時也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你不想把他當回事,但你的心要把他當回事,那有什麼辦法?
姚小萍說:「我教你一個辦法,用你那個黃海做後盾。我不是說叫你腳踏兩隻船,你沒這個本事,踏不好的,我踏踏可以,你踏不行,一踏肯定踏翻。我是說你可以在思想上把黃海當後盾,或者讓他們兩個互為後盾。如果發現自己太放不下卓越了,就想想黃海的好;如果太放不下黃海了,就想想卓越的好 --- 」
他答:「在火車站,你能不能到車站來接我?」
她覺得這樣的兩地牽挂真甜蜜,她在這裏想象著他的一切,而他在那裡為她找海螺,這就是愛情,這就是心心相印。其實就這樣開始也滿好的,愛情就像織毛衣,可以有各種起頭法,並不一定非得從愛慕的眼神開始不可,而且說不定那次樓道相遇他就愛慕地看過她了呢?她不是覺得他眼睛炯炯有神的嗎?也許他的眼睛與眾不同,愛慕從他的眼睛里表現出來就是炯炯有神呢?
她無話找話地問:「你在火車上 --- 跟誰打牌?」
他沒回答,只笑了一下,說:「你真可愛 ! 」
他「事件隧道」般地扯到另一個話題:「房子的事搞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 D 市人太老土,或者卓越太打眼,反正這一幕也有很多人圍觀,而且臉上的表情已經由好奇發展到了悲天憫人了。可能有些人把她當成了殘疾,以為她連車門都不會開,又或者以為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拐賣了還不自知。總而言之,圍觀的人九-九-藏-書都是一付「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神情,但只在那裡「哀」,只在那裡「怒」,卻不伸手相救,個個都象生了根,釘在那裡。司機不得不按幾聲喇叭,才驚醒了幾個愛惜生命的,裂開一道縫,讓他們的車衝出了包圍圈。
不過卓越很快放開了她,用剛剛摟過她的那條胳膊招手叫來了一輛的士。車一停,他就很殷勤地為她開車門,等她坐進去了,他又為她關車門,然後才把他的包放進後車箱,旋到他那邊,坐進車裡。
「但是發票 --- 」
就這一捏一贊一「乖」一「孩子」,就讓她徹底繳械投降了,心裏只有感動,象一隻等候了主人一天,終於等到主人回家,還被主人抱在手裡痛惜的小狗一樣,感恩戴德之情油然而生,主動地向主人懷裡擠了擠,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對主人的感激一樣。
她見他給他媽媽都買這麼漂亮的珍珠,心裏沒來由地慌張起來,怕他給她買的比這更好,那就糟糕了。她只給他買了付幾十塊錢的太陽鏡,雖然幾十塊錢就是國家發給她的大半個月的生活費,她絕對捨不得花在太陽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上,但這不是為她自己買的,是為他買的。她一直有個潛在的原則,送東西就得送華而不實的東西,不然就太俗了。如果他為她買的東西這麼高檔次,而她只買幾十塊錢的東西送他,不是顯得她在糊弄他嗎?
「什麼意思?」
她以為這句話至少要產生如雷貫耳的效果,讓他滿地去找他的眼珠子,但結果他臉上卻流露出「難怪不得」的神情,淡淡地說:「 D 市人消費意識陳舊,小農意識濃厚,象這種不能當飯吃的東西,他們肯定捨不得花錢,所以 D 市市面上買不到好的太陽鏡的 --- 」
這迴風景是煞到底了,她又想掙脫他了。
石燕一下從天上掉到地上,問:「他 --- 打電話來了?說了什麼?」
下面的車程他們沒再「打架」,只靜靜地靠在一起,一直到計程車在一家餐館外面停下。
酒足飯飽了,他叫服務員拿來幾根牙籤,自己用了一根,其餘的都給了她。她一下糊塗了,難道我牙齒縫裡夾滿了菜葉子?怎麼給我這麼多根?她哪裡好意思跟他兩個人對著掏牙?只敢拿在手裡玩,不敢掏,也不敢看他掏。但她又怕她牙齒縫裡真的夾著菜葉子,而他待會又要來吻她,那就丟大人了。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很快很隱蔽地掏了一下,總算放心了些。
她不好意思再問「那你怎麼說」,略帶責備地說:「 人家打電話是找我的,你怎麼能 --- 」
她連聲說:「好,好,我馬上就過來 --- 」她本來還想說,「你堅持住」,但覺得時間不允許了,而且說了也沒用。她連忙掛了電話,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只拿了給他買的太陽鏡,就匆匆忙忙跑到校門那裡去打的。
「只不過是覺得這鏡子 --- 比較 --- 」
「不是怕什麼,我是說 --- 」
「你還需要這麼做?」
她糊塗了:「哪個車站?」
「人家能怎麼說?」
她愣了,這是什麼話?有眼無珠,竟然誣衊我買的太陽鏡是地攤上的水貨?她想拂袖而去,又記起自己穿的是短袖襯衣,她想掃裙而去,又記起自己穿的是筒裙,遂決定堅守陣地,戰鬥到底。她不滿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比較什麼?」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說鏡子看上去比較低檔,不由得又一次覺得他有眼無珠,但她不想把這話說出來,只很婉轉地說,「我這是在中心百貨大樓買的 --- 」
她眼前馬上浮現出他人拉肩扛大包珍珠項鏈的鏡頭,幾個大包壓得他彎了腰,他滿頭大汗,正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她。她想,莫非他在電話里聽錯了,以為「五串」是「五萬」?她慌了,問:「我 --- 怎麼 -- 來接你?」
姚小萍呵呵一笑:「你以為我是個鐵石心腸?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沒誰來保護你的心,只有你自己對自己負責 --- 」
他也沒再說什麼話,她覺得很不自在,兩個人這樣親密地在一起吃飯,剛才在車上又「那樣」過了,在她看來,關係就不是一般地好了,但不知道他為什麼反而沒話說了。
「我知道,你在怪我把你跟卓越的事告訴了他,但是你不覺得瞞著他很不道德嗎?你跟卓越都到了接站的地步了,你還想怎麼樣?想對黃海說你跟卓越只是普通朋友?」
石燕想了想,說:「我覺得我做不到這一點,如果我這樣在心裏腳踏兩隻船,我就覺得 -- 自己很卑鄙,就感覺不到 --- 愛情的甜蜜了 --- 」
姚小萍笑罵她:「你怎麼這麼沒用,一下就栽進去了?」
他很寬容地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這個是我媽出差的時候,從香港帶回來的 --- 」
「也不光是觀察,主要是個人經歷,因為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帶進口太陽鏡的 --- 」
「當然是 D 市的火車站 --- 」
「是有點餓,但現在不想吃別的東西,免得待會吃不下了。」
姚小萍拿起發票看了一下,說:「跟你講不清,我說的是這些項鏈用不著五塊錢,你理解到哪裡去了?」
「怎麼不能這樣?難道這樣會傷害誰嗎?誰也不會傷害,但可以保護你自己那顆可憐的心 -- 」
「這是不是卓越的話?我知道你是不會說什麼『寒酸』的,」姚小萍催read.99csw.com促說,「別羅嗦了,先把項鏈拿出來看看 --- 」
「我怎麼知道?他這個人,沒什麼做不出來的 --- 」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傻傻地承受著他的熱吻。他吻了一陣,放開她,盯著她看。她不敢跟他的目光對接,只好閉上眼睛。過了一會,他附在她耳邊問:「初吻?」
姚小萍教訓說:「什麼意思?就是別把一顆心全放在一個男人身上,你放在一個人身上,你就太愛他了。太愛他,就太把他當回事。男人精得很,你把他當不當回事,他一下就能嗅出來。等他知道你把他當回事了,他就可以指使你,調遣你了 --- 」
她生怕他覺得她太市儈,只知道錢錢錢,慌忙解釋說:「我問問價錢好付錢給你 --- 」
她忍不住說:「怎麼是這樣?大小都不一樣,這多 --- 難看啊 -- 」
「你怎麼不吃中飯?」她的浪漫神經還沒松馳下來,心想他肯定是特意留著肚子跟她一起吃的。
令她垂頭喪氣的是,他這回掏出的不是一個精緻的盒子,而是一個紙袋,她知道那裡面不是海螺就是便宜的珍珠項鏈。就在她聽見自己的心「撲通」一聲落到最底層的時候,他說:「這是幫姚小萍買的珍珠項鏈,一共五串 --- 」
「我媽也是這樣說 --- 」,他說著,就從包里拿出一個很精緻的小盒子,打開來給她看,說,「看看怎麼樣?漂亮不漂亮?」
「他跟我能說什麼?問問你到哪裡去了 --- 」
她不知道卓越要把她帶哪裡去,她也不知道他要對她幹什麼,只覺得心裏很急,這使她認識到所謂「急中生智」都是胡扯,從遺傳的角度來看,「急」絕對生不出「智」來,「急」只能生「急」,有其母必有其子。
「因為我從來不把賭注下在一個人身上 --- 」
可能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把屁股向他那邊挪動了一點,生理上舒服了一些,但心理上更不舒服了,怕他以為她是在主動倒向他懷裡。她想把屁股挪回去,重新來過,再倒一遍,糾正他可能有的誤解,但他箍得緊,她動彈不得。她現在最怕的就是碰上一個正義感極強的司機,從反光鏡里看見這一幕,會以為車裡正在發生一起什麼案件,直接把他倆拖公安局去了。
她覺得他好像在嫌她打聽太多一樣,嚇得不敢說話了。
他很欣喜地接了過去,在手裡把完了一會,還撕開包鏡子的透明紙,把鏡子架在臉上試了試,然後他取下鏡子,問:「是不是在火車站旁邊的地攤上買的?」
又過了一天,卓越還是沒打電話來,石燕覺得自己為愛受苦的決心已經快崩潰了,只想哭,無緣無故地就會有眼淚湧上來。就在她準備實行姚小萍提供的「以黃制卓」的方案的時候,卓越的電話來了,背景里聽上去好像很嘈雜一樣,兩個人不得不大聲說話。
他彷彿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拿出他那付太陽鏡,對比著她那一付,講解說:「你看這兩條腿,我這付就有張力,有彈性,夾得住,還有這兩個鼻托,不打滑,托得住。你再看你這付,兩腿沒張力,鼻托打滑,這樣的鏡子有個致命的缺點,臉上一出汗,鏡子就往下滑,所以那些戴水貨的人總愛仰著臉,張著嘴,還不時地往上推鏡子 --- 」
那一天,她一直在想象著他在海邊的情景,彷彿能看見他赤著腳,在沙灘上走,邊走邊尋找海螺,找到一個,就拿起來看看,說:「嗯,這個她可能不喜歡」,扔掉,接著找。最後他找到了一個很大的海螺,淺黃色的,上面有些花紋,他說:「這個她一定喜歡」,於是洗凈,包好,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
她得理不讓人:「什麼玩笑不好開,要開這種玩笑?」
姚小萍打開自己的箱子,找出一串珍珠項鏈,遞給石燕:「你看看,這就是五塊錢一串的,別人也是從青島帶回來的,怎麼樣?跟你卓越買的五塊錢一串的不同吧?他買的最多兩塊錢一串 --- 」
石燕感覺姚小萍又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也懶得再跟她爭辯,只催促說:「洗完了沒有?洗完了就跟我到寢室來看你的珍珠項鏈 --- 」
兩人來到寢室,石燕在從包里拿出那個小紙袋前,先給姚小萍打個預防針,免得姚待會像她一樣,以為青島珍珠便宜,五塊錢就能買到稀世珍寶。她說:「五塊錢一串,你別指望能買到什麼高檔次的東西,以後要就不送人,要送人,就要捨得花錢,免得別人覺得你 --- 寒酸 -- 」
「我知道你說這些項鏈不止五塊錢,但有發票的,難道卓越還自己貼了錢進去?」
石燕雖然很瞧不起那些在愛情上問姚小萍拿主意的女生,但現在好像也忘了自己在愛情上技高一籌的自信,詢問道:「為什麼放你身上就不靈呢?」
石燕自知理虧,不敢替自己辯護,看來她對黃海的確不夠關心,每次他打電話來,都是在說她留校的事,她居然沒問過他留校是幹什麼工作的,可能主要是她對 A 大太崇拜了,一聽說黃海是留在 A 大了,就覺得他太偉大,太幸運,就只想著自己的學校太破了,太沒名氣了,自卑感就佔了上風,根本沒想到關心一下他留校的事。
她的擔心一開頭,就沒完沒了,怎麼想都覺得卓越並不愛她,只是在幫她,這次也是因為要問她留校的事才順便說到珍珠項鏈的,而且強調了「很便宜」,那應該https://read.99csw.com是在說服她,因為他只是幫她買買,買回來該她自己付錢的,不然怎麼會特彆強調珍珠項鏈「很便宜」?
「什麼呀,我在忙搬家的事呢 --- 」
「別裝糊塗了,當然是栽進卓越的情網裡去了,這小子追女人真有一套。不過這套放在我身上肯定不靈 -- 」
「但是他 --- 又不缺這幾個錢 -- 怎麼會呢?他給他媽媽和妹妹買的項鏈都是很高檔的 --- 」
這次她比較聰明了,不到他說出「是送給你的」,她就堅決不表態,只默默欣賞。她準備即使他說了是送給她的,她也要先以玩笑的方式否定三次,砸落實一下。
她不知道他指的什麼,仰起臉來詢問他,結果還沒提出問題,他就俯下頭來,吻在了她嘴上。她差點叫了起來,想聲明她剛才仰起臉是來提問題的,不是來討吻的,但他吻得很緊,有「吻死人不抵命」的派頭,她想叫也叫不出來,一陣頭暈目眩,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任憑他吮她吸她,還用舌頭在她口裡左掃右掃,痒痒的,麻麻的,勾動著她身體的什麼地方,讓她全身發熱。
他也看見了她,微笑著,站在原地沒動。但等她走到他跟前時,他伸出一條胳膊,把她攬進懷裡。
她被他那個「仰著臉,張著嘴」的描寫逗樂了,想起班上很多戴眼鏡的同學,不管是太陽鏡還是月亮鏡,都是這付德性。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觀察得還挺仔細呢 --- 」
他的胳膊箍在她上臂處,彷彿是一個最完美的著力點,使她很難掙脫。她暫時放棄負隅頑抗,想等他不注意的時候再突然動作,但等她揚起臉來觀察他的時候,卻發現他並沒看她,只一本正經地看著前方,更讓她有了箍頸謀殺的感覺,而且是暗中的箍頸謀殺,死了都沒人知道的那種。
「車上認識的人,說了你也不知道 -- 」
他像那次餐館付賬 一樣,伸出右臂,豎起手掌,很瀟洒地做了個「別」的姿勢,然後說:「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 」
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垂下頭來看她,對她做了個鬼臉。
「他當然答應幫忙搞資料,找信息,人家留在學校實驗室幹活不就為了這個嗎?不然幹嘛不到二流大學當教授去?」
他說:「打牌打忘記了 -- 」
她看見一串潔白的珍珠項鏈,中間的大,兩邊的小,從大到小,排列有序,有著非常流暢的線條,讓她想起「鬼斧神工」幾個字。她以為是送給她的,差點說出「不是叫你別買的嗎?」,幸虧她這人開口慢,還沒吱聲,就見他收回了盒子,邊往包里放邊說:「給我媽媽買的,她一定喜歡。」
「五塊錢一串,還能怎麼樣?我跑了好幾家,這已經是挑最好的買的了 --- 。所以我沒給你買,怕你拿去送人的時候,人家嫌寒酸 --- 」
一場虛驚 !
「當然啦,我不這麼做,怎麼知道這法子靈光?」
石燕沒聽說過落布裁縫的故事,但她聽說過落肉廚子的故事,大意是一樣的,就是一個廚子替人做飯的時候,總愛把人家拿來的魚肉切些下來,留著自己吃。有個客人很精,就事先把肉切成一坨一坨的,數好了有多少坨,再拿去給廚子做。但廚子還是有辦法落肉,他從每坨肉上切下一塊來自己吃,這樣客人送來的肉數目沒變,肉還是被他落了。
他接著又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打開來給她看,還是白色的珍珠項鏈,但珠子大小是一樣的,整齊劃一,象一個媽生的多胞胎,分不出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來。
她收起項鏈盒子,放進自己的小包,準備找個機會付錢給他。
姚小萍一聽「珍珠」二字,就像酒鬼聽見了「九」一樣,連忙把手洗洗擦凈,說:「待會再洗,走,我們到寢室去看珍珠項鏈 --- 」
他用另一隻手獎賞般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說:「乖孩子 -- 」
她想,如果他這次給她帶回來的是個淺黃色的海螺,那就說明他跟她心有靈犀,他們的姻緣就是前世註定的。如果他帶回來的不是淺黃色的海螺 --- 那就說明什麼?她想了一陣,沒得出結論,覺得自己要求太嚴了,簡直搞得跟迷信一樣了,還是別早早地就划這麼些框框吧,不管是什麼顏色的,只要是海螺就行。
她想責怪姚小萍幾句,但沒找到詞兒,只說:「那他 --- 怎麼說?」
石燕發現姚小萍還是個明白人,知道對五塊錢不能做太大指望,也能看出卓越買這些項鏈還是花了一番精力的,她馬上替卓越表功:「那當然啦,他跑了好多地方,才買到這種,既沒超出你的預算,又是同樣價格中最好的 --- 」
「國內的商店哪興退貨?再說我已經把包裝拆開了,就更不可能退貨了。這點完全不能跟國外比,人家那些商場,不論大小,都興退貨的,包裝拆開了也興退貨 --- 」
他一笑:「什麼怎麼來接?打的過來唄 --- 」
石燕義憤填膺了一陣,想起了自己給卓越買的太陽鏡,一付鏡子就比姚小萍五串珍珠項鏈還貴 ! 她此刻也不心疼錢了,覺得太陽鏡買得值,不然真讓他以為她也象姚小萍那麼不值錢呢。她以包青天為民請命的氣勢從包里拿出太陽鏡,又以中共中央平反昭雪右派的口氣說:「我給你買的 --- 」
她簡直有點想對父母說說卓越的事了,但她覺得還沒到時間,因為卓越還沒說出那三個字。她想到那三個字九_九_藏_書,就有點擔心,不知道卓越會不會對她說出那三個字?如果他永遠不說,只想就這麼時間隧道一般地把她裹挾進婚姻里去,她跟不跟他去?莫非在這 種事情上也得牽著他的鼻子走,誘導他說出那三個字?那好像沒什麼意思一樣。
她又發現他一個本事,就是他可以用一句話惹惱你,讓你生好大的氣,把自己脹得滿滿的,他再用一句話把你的氣全放跑,還讓你為自己生了他的氣內疚。她很母性地說:「如果餓得太厲害了,最好吃慢點,免得 --- 傷了胃 -- 」
但她沒把這話說出來,知道一旦說出來,姚小萍有更惡毒的答案在等著她:占慣了小便宜的人,就是挑大糞的從旁邊走過,都會沾一指頭。
車已經開離了火車站前的廣場,但石燕的大腦似乎沒帶上車來,還是空空如也,只覺得整個人象被一股氣浪掀到了空中,心裏知道應該把自己的身體調節成一個減少撞擊的姿勢,但就是沒力量支配自己的四肢,只好束手無策地等著直通通地摔到地上死掉。
石燕把紙袋拿出來給了姚小萍,姚當即打開,看了一陣,說:「五塊錢的東西,的確也不指望有多漂亮,但是我覺得這不象是 --- 五塊錢一串的 --- 」
「發票怎麼啦?這種沒公章沒公司名字的發票,我一口氣可以給你開一百張出來 --- 」
「還沒有 --- 」
她裝糊塗:「栽哪去了?」
她嚇了一跳,我的天,從香港帶回來的,那得 --- 用港幣買了吧?她不甘心,嘲弄說:「那你怎麼不把商標留在鏡片上?不是可以讓人知道你這鏡子是從香港帶回來的嗎?」
姚小萍說:「你搞錯了,我是說這些項鏈肯定不值五塊錢 --- 」
他一口答應:「沒問題。你要不要也買點送人?」
石燕這個沒見過場面的菜鳥自然是尷尬萬分,彷彿人們的視線都是一道道電弧,灼得她臉發痛。但卓越好像很習慣這種人眼聚焦,他泰然自若,一點也不怯場,使她感覺他以前最少當過四年聯合國秘書長,慣於去那些貧窮落後地區訪問,練就了被第三世界人民死盯而見怪不驚的聯秘風度。
她扭捏了一下,說:「還是算了吧 --- 」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她也認識到這問題多餘,既然他媽媽到香港出過差,當然知道國外可以不可以退貨了,還有他的爸爸,肯定出過更多外國差,什麼不知道?
這次幸好她什麼也沒說,因為他又把盒子收了回去,邊往包里放邊說:「給我妹妹買的,她最愛爭嘴了,你出門不給她帶禮物,她可以煩你幾個月 --- 」
她很感興趣地問:「你出過國?」
她剛凝聚的自尊心和反感又被他融化了,她撒嬌地捶了他一下,他只笑,不出聲地笑。他臉上的笑神經彷彿連在她臉上一樣,他那邊一扯,她這邊的嘴也咧開了,跟著他無聲地笑起來。
兩人打掃完齒縫,他又把手伸進包里去了,她一下子緊張起來,心想這回肯定是給她的禮物了,因為就她所知,他家裡的女眷就是一個媽媽一個妹妹,剛才兩份禮物都已經展示過了,那這份不是她的還能是誰的?
她見姚小萍也在慢慢轉變對卓越的看法了,很高興。這事也從旁證明了姚小萍對她跟黃海的前景不看好,是正確的。這段時間,就一個姚小萍和一個黃海不喜歡卓越,就這麼影響她的情緒,如果真的跟了黃海,那該有多少人會潑冷水?她這麼在乎群眾意見,那怎麼會過得好?
到了火車站,她沒看見珍珠項鏈大包,只看見海藍色 T 恤扎在淺米色長褲里的卓越,已經戴著一付太陽鏡,跟她買的那付不同,但也很出彩。他就像他在影集的那些照片里一樣,鶴立雞群地立在那裡,而那些從旁走過路過的「雞」都在望這隻「鶴」。她心跳加快,簡直不敢相信他等的是她。
姚小萍辯解說:「我不過是跟他說說考研的事,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難道我幫他還幫少了嗎?我怎麼不能跟他說幾句?我又沒說你什麼壞話,你怕什麼?」
姚小萍也不勉強,改口說:「那我再教你一手,你就這樣想吧:為愛情受苦也是一種享受。」
姚小萍恨恨地說:「這就是他狡猾的地方,你留在科研辦公室,第一可以不暴露他在我的事上使過手腳,第二也遂了他的心愿,因為他本來就是想讓你留科研辦公室,好跟那些頭頭腦腦接近的 --- 」
他問:「喜歡不喜歡?」
他解釋說:「沒什麼意思,開個玩笑而已 --- 」
石燕覺得這個方法比較好一點,姚小萍見她默認了的樣子,嘆口氣說:「人真是沒辦法改變的,你慢慢為愛受苦吧,我要約會去了。」
他這樣說,還讓人比較好接受,大家都是苦出身。她提議說:「那我把我買的這付拿去退了吧 --- 」
「怎麼能這樣?」
回到寢室,她就到處尋找姚小萍,想把那五串珍珠項鏈給姚,還有點想跟姚談談今天的事,因為她覺得心裏的幸福和喜悅太充盈了,不找人說說就會溢出來,可別溢到地上把別人滑倒了。她在水房找到了姚小萍,正在洗幾條花花綠綠的小內褲。姚小萍見她找來,先聲奪人地說:「你的黃海打電話來,你不在,我幫你接了 --- 」
他把太陽鏡收起來,放進包里,然後彷彿順手牽羊一般,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說:「沒在海邊撿到海螺,買了這個來頂替,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