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艾米:至死不渝(10)

艾米:至死不渝(10)

她愧疚了幾天,就慢慢安下心來了,因為她發現別的人也沒比她多干多少,基本都是這樣玩玩打打的,一杯茶,一支煙,一張 《參考》 看半天。只要她不是唯一一個混國家錢的人,她就不那麼愧疚了。國家的錢,可能就是給人混的,不混白不混,誰混都是混,至少她混了國家的錢不會拿去做壞事。
她忘了那個革命家的名字,是她小時候看來的故事,但這個細節卻記得很清楚,因為她自己丟過幾回家裡的門鑰匙,知道沒鑰匙的痛苦,所以她那時老在擔心那個革命家待會回來怎麼進得了門,很想對他說,你就帶著你家的門鑰匙不行嗎?如果死了,也不在乎身上多一把門鑰匙,但如果沒死,不是可以省掉配鑰匙的錢嗎?
「他已經回來了---」
如此說來,整個列車事件就是一個陰謀,是卓越跟列車長早就串通好了的,連那個賣雞蛋的可能都是他們一夥的,故意欺負她,好讓她在卓越出手相救時感激涕零。 不然的話,那個賣雞蛋的怎麼一聽卓越的聲音就跑掉了?再怎麼也得吵上幾句,講一陣狠,才不丟面子吧?
姚小萍說:「呵呵,卓老師別賣嘴皮子了,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個不做家務的人,像你這種干大事的人,都是寧可僱人做也不自己做的 --- 」
現在她一想起自己當時的傻瓜模樣就生氣,石燕啊石燕,世界上真的沒有比你更傻的人了。他這種人,嘴巴這麼尖酸刻薄,肯定是佔了她的便宜還要在外人面前嘲笑她。現在更好,直接把她當成收房丫頭了,白天給他做飯,晚上給他放膿,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對他E市那個妖精講她的笑話呢。
「這個你放心,等我的事業搞成了,我肯定成了教育部部長了,名牌大學都會爭著封我名譽博士的稱號,那時候,我幾個博士還配不上你一個博士?」他封官許願說,「等你在海外拿了博士,我邀請你回國在教育部當官 --- 」
好不容易把那兩個男人吃得放下了碗筷,姚小萍又無事生非地跑去削了一大盤蘋果端出來,還高雅得緊,都斬成小塊,讓幾個人用牙籤串著吃。她真的不懂怎麼那兩個男人還吃得下去,剛才不是大碗喝湯,大塊吃肉了嗎?難道一眨眼功夫就全都消化了?
卓越一進門就直奔洗手間,石燕幫著擺好了桌子,端上了飯菜,嚴謹和卓越兩個人都當仁不讓地吃起來,都像上輩子沒吃過飽飯一樣,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姚小萍雖然比較注意吃相,但也看得出是早就餓了。只有石燕,雖然姚小萍給她盛了一碗青豆豬蹄湯,叫她當陪客的,但她總覺得心裏滿滿的,吃不下,
「他一個人跑E市去了?沒帶你去?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這才幾天?還在蜜月里,就成這樣了,那以後還得了?」
她更煩了,倔著說:「我不回去。」
她前段時間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都只想到這裏就停下了,潛意識裡好像不願意深想,也不敢深想。但現在她的潛意識造起反來了,她的理智警告自己不要再往深處想,但她的潛意識偏偏要往深處想。那些想法還沒放肆到在腦子裡形成文字的地步,但畫面是已經形成了的。她幾乎可以看見那個列車長蹲在卓越面前,正在用力地吸他那個玩意,而他則用手摸著列車長的頭,讚許地說:「好,好,真舒服,真舒服---」
「算了,別在我面前講這個狠了,他就快回來了,等他回來,你當他面講狠吧,我做證人,看你們誰是真狠, 誰是假狠。」
她又笑了一通,嚴肅地說:「我不怕別人嫉妒,我就怕配不上你 --- 」
她提著旅行袋出了門,把門鎖了,不知道怎麼處置鑰匙,想扔了又怕卓越問她要的時候她交不出來會激怒他,只好先帶在身上。
她一愣,但隨即想到有這種可能,因為他們從來沒採取任何措施,似乎連想都沒想過,時間精力都放在對付那包膿上了。她著急地問:「你覺得是?」
「不是那事,而是 --- 姚小萍說我 --- 可能懷孕了 --- 她不是說『可能』,是說『肯定』 --- 」
經他那次提醒,她也特別注意了一下,發現自己洗了頭真的是沒那股香味,也不知道是她清得太徹底,還是別人用的香波比她的好。有幾次,她試著不清那麼乾淨,結果搞得頭髮粘粘的,還是沒那股香味。
姚小萍安慰她說:「其實也不算沒打招呼,你不是說他留了紙條的嗎?」
「現在不能告訴你 --- 」
她漱了口剛走出洗手間,又聞到那股毛腥味,是從廚房飄出來的,因為洗手間跟廚房離得很近,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把這一進一出的地方設計在一塊。她慌忙折回洗手間,又嘔了起來,心想可能是食堂的飯菜吃壞了胃。
「那你想怎麼樣?把小孩子做掉?現在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以前是要單位證明的,你剛參加工作,試用期都沒過,就為這事去開證明,還要休假一個月,那不搞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未婚先孕了?而且現在這麼熱的天,做手術很不好的,我有個同學,就是夏天做流產,結果搞感染了,留下後遺症,到現在都沒懷上小孩 --- 」
她聽得憤憤的,什麼意思?這不是變相地說我菜做得沒姚小萍好,娶我就是不走運嗎?
她忍不住說:「陪什麼陪?他跑E市去了---」
她剛開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海里是列車長蹲著的畫面,因為她沒那樣替他做過,她不知道那個畫面從哪裡來的。但她仔細一想,就對自己的潛意識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天列車長把自己的休息室賣給了他們,當然沒房間給卓越服這種務了,肯定是在哪個廁所里乾的,當然只能蹲著。
保證完后,他順便把那個害他背上「離婚」黑鍋的「狐狸精」罵了幾句。
她以為小田在嫉妒她年輕漂亮學歷高,故意問一句:「她為什麼嫉妒我?」
她總覺得姚小萍的話有點不對味,怎麼聽上去好像是她在求著卓越結婚呢?她不高興地說:「我還沒想好,我不會這麼快就結婚的 --- 」
他好像不太喜歡她這樣一針對一線地反駁他,眉頭皺了兩下,儘力和緩地說:「不是我不敢寫清楚,而是一張條子寫不清楚 --- 」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反應,雖然他已經把她放下來了,但她還有離地飄在空中的感覺,嗔他一句:「這是不是你耍的陰謀啊?把我搞成這樣,就跟定你了?」
姚小萍交待說:「如果你們去開結婚證的話,幫我注意一下,看他開出來的證明上有沒有『離婚』這一條 --- 」
姚小萍安慰說:「我覺得他應該會願意跟你結婚的,既然他干那事的時候不採取措施,那肯定是跟你有長期打算的了 --- 」
「我怎麼沒寫?我不是寫了我到 E 市有事去了嗎?」
石燕很茫然,既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這麼快就結婚,也不知道卓越想不想這麼快就結婚,更不知道結婚了會是個什麼情況,就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搞得她措手不及。
「怎麼啦?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她生一陣氣,又意識到自己脾氣真的變壞了,決心要注意一點,便去了廚房,但發現嚴謹已經把碗洗得差不多了。她聞到廚房那股味道就覺得難受,趕快跑了出來,對姚小萍說:「嚴老師的碗洗得又快又好 --- 」
「我吃過晚飯了的,不吃了,我走了。」說完她就往外走,聽見姚小萍在使喚嚴謹:「嚴,去送送石 --- 」然後她聽見嚴謹極不情願地答了一聲,「等一下,等我看完這點嘛,石燕 --- 先別走 --- 」
她草草洗了床單,晾到屋頂的晒衣繩上,就跑回來躺在床上休息,只覺得生活真的很沒意思,也看不到前途在哪裡,工作她不喜歡,愛情也不如她的意,以前還有個考研究生的熱情,現在早沒了,連書都給了姚小萍,出國更是不敢想。生活真是無聊!
「如果寫著『離婚』,他就不跟你結婚了?」
她一聽這話,又想起他的反政府活動了,不免擔心地說:「你到底是不是在搞什麼 --- 反政府的活動?」
她躺那裡猜測卓越下一步會做什麼。三種可能,一種就是來找她解釋,說出了一個正當的理由,請她原諒他。她覺得如果是那種情況,她可能會原諒他read.99csw.com。第二種可能就是他有正當理由,但見她搬回自己的宿舍,覺得她愛使小性子,於是生氣了,不來找她了。第三種可能就是他根本沒什麼正當理由,就是去E市會情人去了。
屋子裡姚小萍正在擺桌子,嚴謹還在貪婪地看電視。石燕想,看來嚴謹在家裡是橫草不拈,豎草不拿的角色,只會坐著吃現成的。她不知道姚小萍這麼殷勤地伺候嚴謹,究竟是出於愛,還是出於補償的心理,也許姚小萍覺得自己在年齡和婚姻狀況方面都比不上嚴謹,於是在烹飪和其它方面來彌補。
「那你還叫我出國去讀博士?等我讀了博士,你不就配不上了?」
石燕哭了一通,連晚飯都沒吃,只想著萬一卓越這次死了她該怎麼辦,想來想去都是走投無路,暗無天日,好像沒有了活下去的興趣一樣。她責怪自己為什麼沒儘早阻攔他,但又想不出她怎麼可能攔得住他,他從來就不管她是什麼想法,都是他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連她的事都是他一手包辦,你叫她怎麼阻攔他?
她抱怨說:「那你也不能把我當傭人看待 --- 」
她背著一個大旅行袋,趔趔趄趄地下了樓,推出自己的自行車,把旅行袋夾在後座上,摸黑往南一舍騎去。不知為什麼,剛把車蹬動,眼淚就流了下來,淚水糊在眼睛里,遇到燈光,連路都看不清,她不得不放單手來擦眼淚。路不平,後座又重,幾次都差點歪倒在地。
她急了:「叫你們早點走,把這裏的東西歸還原位的,你們怎麼不聽呢?現在把這裏搞成這樣,待會他回來肯定要發脾氣,怪我把鑰匙給你們了---」
「那也是你的問題,他要發脾氣就該發你的脾氣---」
他明白了,保證說,「你別擔心,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開證明,我保證不會讓你為這事難堪 --- 」
「我辦過結婚證嘛,當然見過,但那是在我們縣城辦的,我不知道師院這邊有沒有什麼不同,我估計是沒什麼不同的,肯定要如實寫上婚姻狀況,就看卓越能不能想到辦法讓人不把『離婚』二字寫上面了,如果他有辦法,你幫我打聽一下,看他是找的誰,因為我不想到時跟嚴謹開結婚證的時候,我的上面寫著個『離婚』。我的面像顯小,身材也沒變什麼,如果我的證明上不寫『離婚』,誰也不知道我是二婚 --- 」
她發現屋子裡的東西並沒歸還原位,客廳桌子上的那些書報什麼的,全被收成了堆,放到茶几上去了,嚴謹正在客廳看電視,見她進來連窩都沒動,比在自己家裡還隨便。姚小萍顯然正在廚房做飯,因為剛把她迎進來,就返回廚房去了,從那裡跟她說話。
她想起那次在下火車的時候,那個列車長就說過D市去E市火車票的事,應該是卓越叫列車長幫忙搞的,說明他那時就預謀好了要去E市,他跟E市的某個妖精肯定是早就有關係了。她馬上想起那條線路上有個站也可以轉車去E市,說不定他那次不是去追她,而是去E市的,可能剛好在車上碰見她了,於是就見財起心,臨時改變主意,先佔了她的便宜再說。但他在車上沒佔到她的便宜,便跟著她回了「洞洞拐」。
「有什麼不懂的?他大學,你大學,有什麼了不起的政治他懂你不懂?我不相信他是在搞什麼政治,現在又不是解放前,哪裡還有什麼政治搞?都是借口,如果真是搞政治,難道他不能帶你去嗎?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嘛,喊起口號來不是更響?既然他不敢帶你去,那就說明他有事瞞著你,夫妻之間缺乏最基本的信任,那還叫什麼夫妻?」
姚小萍表功說:「沒動你們冰箱的東西啊,全都是我跟嚴謹跑去買的,再過一會就可以吃了---」
裏面自然是一陣緊張,姚小萍隔著門跟她對了半天話,才打開了門。她看見嚴謹連背心都穿反了,後面領窩淺的那邊穿到前面來了,象個小孩子穿的圍嘴,很滑稽。她不敢再往嚴謹那邊望,只對著姚小萍說:「我---決定搬回來住,對不起啊---」
她不等嚴謹來送她,就匆匆忙忙下樓去了,一口氣騎車回到宿舍樓,心裏有點擔心,怕萬一卓越不來接她求她,那她怎麼下台?難道真的就這麼吹了?但她隨即想到:如果他不來求她接她的話,那就說明他一點也不在乎她,對這種廁所里的石頭,還不跟他一刀兩斷?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 她沒想到這段時間看似平靜,卻原來只是暴動前的假平靜 ! 她肯定他到 E 市是去搞暴動的,如果不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偷偷摸摸地走?而且沒說他什麼時候回來?這個細節太暴動了,那個誰不就是每次出去暴動的時候就不帶家裡的鑰匙,以示此去不復返的決心嗎?
「我怕你去了會覺得沒意思,都是我們這個專業的人,說的都是我們這個專業的事,你聽不懂,坐那裡不是很無聊嗎?」
「他們看見了還不等於全世界都看見了嗎?我不想他們看見 --- 我的是『未婚』,而你的是『離婚』 --- 我一想到他們看我們的那個眼光就 --- 心煩 --- 」
「還沒搞好,正在搞,不過今天剛好碰上你這事了,就先問在這裏,到時候知道怎麼開證明 --- 」
他坐下了,但不解地問:「還在生氣?我不是說了下次帶你去了嗎?」
樓里不時分點水果飲料什麼的帶回去,連牙膏牙刷都分,說是老師學生都有暑假,而他們行政人員沒有,奮戰在酷暑第一線,理應犒勞一下。每次她分東西回去,卓越都是咬牙切齒地說:「看,中國就是被這些人搞壞的。」
「我哪裡有時間學這些東西?我又不是在玩 --- 」
她點點頭,嚴謹馬上改變立場:「留了紙條的嘛,你怎麼說沒打招呼呢?」
「這麼沒志氣?連當個教授都不敢想,只敢當個副教授?」
她聽得哈哈大笑,他不笑,只很得意地說:「你跟著我,就得習慣被人嫉妒,以後只會越來越被人嫉妒的 --- ,如果你怕別人嫉妒,還是趁早別跟我了 --- 」
她一下變成了卓越的辯護律師:「他肯定是有事才去那裡的---」
還有一件事,她在知道了卓越那方面的「問題」之後,就曾經隱隱約約覺得奇怪,但她沒往深處想,主要是他沒給她時間、機會和誘因往深處想。現在他不告而別,一個人跑去E市,就像是給了她一根鐵絲,讓她把一串臭肉都串起來了。
她更糊塗了,不解地問:「什麼證明?離婚證明?」
她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想,她想起那次問他分宿舍的事,他說跟姚小萍住總比跟別的人住好。那當然是好,他肯定算到嚴謹會時常跑到姚小萍那裡去,而她就只好過來跟他住,所以他那天指揮著便車把她送他這裏來,到了姚小萍樓下又叫她先上去,說明都是他早就計劃好了的。
她解釋說:「是這樣的,姚小萍說從單位開證明的時候,上面要寫清楚你現在的婚姻狀況,而你現在是『離婚』,如果寫在上面,那 --- 多難看 --- 」
姚小萍象個主婦一樣,熱情挽留客人:「怎麼就走呢?飯都快做好了 --- 」
石燕摸著黑,跌跌撞撞地騎車來到南一舍,費力地把旅行袋扛到了五樓。到了她寢室門前,發現裏面的燈都關了,她知道那兩個野鴛鴦已經睡覺了,但她沒別的地方可去,只好厚著臉皮敲了敲門。
那兩個野鴛鴦一口應承,立馬喜滋滋地收拾了東西,到卓越那邊度春風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望著這陌生的房間,覺得又小又擠又破又暗,百看不順眼。
她這樣說,是想促進一下卓越,讓他自動到廚房去幫忙洗碗的,畢竟現在有客人在這裏,而卓越在外人面前還是知道表現自己的。哪知卓越不僅沒受啟發,還一屁股坐進沙發,涎著臉對她說:「燕兒,你去洗碗吧,我吃得太多了,實在走不動了 --- 」
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她也能離開卓越而不再想他,她企盼這一天的到來,因為想一個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在想他,就是覺得心裏不舒服,難受,看什麼人都不順眼,做什麼事都沒精神,一直要等到他回來了,你的心情突然變好了,你才知道先前的那些不痛快就是在想他https://read.99csw.com
她由此推而廣之,可能全天下的愛情都是這樣的,男人要麼不把你當整個世界,把你當整個世界的男人就很窩囊,一事無成,沒有兩全的,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既然世界就是這樣的,她也不必為此煩惱了。相比而言,她寧可跟卓越這樣的人在一起,至少他本人沒什麼缺點,唯一的缺點是不夠愛她。如果換成嚴謹這樣的人,恐怕光是那顆頭上的頭油味都把她憋悶死了。
而她自己的工作環境也使她有點痛恨「他們」,她很後悔來了這個科研處,人浮於事不說,還擔心別人會拿她當張副院長的花瓶看待。她一想到「花瓶」,腦子裡就浮現出一個恐怖的畫面:張副院長的老婆找來了,一定說她跟張副院長有不清白的關係,抓住她就是一頓嘴咬手刨,搞得她花容失色,顏面殘疾。然後卓越也找來了,也一定說她跟張副院長有不清白的關係,說她是有了縫的臭雞蛋,才會被上司叮上,於是她的「醜事」上了報紙,人人都唾棄她。
最後她決定從這裏搬出去,她覺得這也許可以算是對他的一種懲罰,至少可以不再跟這個臟人攪在一起。她知道嚴謹現在在姚小萍那裡,不該去打攪他們,但她想:那間房有我的一半,我不需要的時候讓給你住住可以,現在我有急用了,難道我不能搬回來?
那天在車上,卓越肯定是準備先「伺候」她一番,把她伺候舒服了,就讓她給他口舌服務的。但是她使了點小性子,耍了點小脾氣,把他趕下車去了,他的計劃就沒有得逞。他那時肯定是有包膿的,不然他就不會來親近她,這是她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表現揣摩出來的規律。但如果他那時有那包膿,那他不放出來,肯定是坐立不安的,而且會疼痛難忍,這也是她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表現揣摩出來的規律。
「這又不是什麼要保密的事,為什麼不帶我去?」
她非常注意不要跟張副院長有什麼單獨接觸,也不跟任何男同事尤其是男上司有什麼單獨接觸,警告自己說:要行得正,坐得端,目不斜視,心無旁貸,杜絕一切瓜田李下的誤解。
晚上八點多鍾了,姚小萍還沒回來,她有點慌了,怕卓越回來發現她把鑰匙給了外人,會發她脾氣。她往那邊打電話,門房說這裏沒住著個姓姚的,說什麼也不肯去幫她叫人。她沒辦法了,只好騎車跑過去,又是敲了半天門姚小萍才把門打開,搞得她很好奇,這兩個人怎麼好像從早到晚都在干那事一樣?
「怎麼結?」
但姚小萍的興趣已經被提起來了,或者是「性趣」已經被打下去了,揪住她不放,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沒事你肯定不會想起給我打電話。卓越呢?他沒陪你?」
她想到這些,又覺得心煩,不管他是去干多麼大的事業,總應該告訴她一聲吧?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跑了,把她放在什麼地位?根本沒把她當回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從來不把女人當回事。他明明白白地說了不會把女人當他的整個世界,什麼不當整個世界?連半個世界都沒當,根本就是不當人!
中午回家的時候,石燕急不可耐地把這個考察結果報告給卓越,誇獎他說:「你真是料事如神 --- 」
嚴謹乖乖地溜下桌子,到廚房洗碗去了,她覺得讓客人洗碗不好,但又不敢命令卓越去洗碗,怕他不肯去,讓她在客人面前丟臉。她自己站起身,說:「我去幫忙洗碗吧 --- 」
「就是想問問嚴謹他---在不在你那裡---」
晚上,卓越從他媽媽家帶了些飯菜過來,還順手把一箇舊煤氣灶和一些廚房用具也「掃蕩」過來了,卓越「哼吃哼吃」地把煤氣灶扛上樓來,又叫石燕下去幫忙,兩個人把一些七七八八的炊具都搬上樓來。然後卓越把連接在熱水器上的煤氣也連接到煤氣灶上,搞了很長時間,弄得滿臉油汗,滿手油污,連抱怨帶表功說:「不是為了你,我真的不會下這個苦力,以後你得做飯報答我了 --- 」
「我怎麼沒打?我不是留條子了嗎?」
她好奇地問:「那你 --- 不準備一步一步來的?一下就當教育部長?怎麼個當法?」
「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周末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
她不知道他所說的「他們」是誰,應該是那些以權謀私貪污腐化的官們,使她不由得聯想到他的那個「有風險」但「利國利民」的事業。她有點擔心,怕他真的搞什麼反政府活動,但她看見他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估計即便是搞什麼反政府的活動,也就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之類的,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沒來由。
她把自己的顧慮說了,想讓卓越每天送她,反正現在是放假,他不用上班,騎摩托送一下用不了幾分鐘。
「那怎麼辦?」
再往前想,留校的事是他一手策劃自不待言,可能連那次在樓道相遇都是他策劃的,他全身都寫著「策劃」二字,幹什麼都有一股「策劃」的味道,沒有一件事是發自內心的,除了他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他沒法策劃以外,其它任何事都是他策劃的,都有一股陰謀的味道,他的大名應該叫「策劃」,他的別名就叫「陰謀」。
「總是我在做飯 --- 」
第二天,石燕倔著不去未來婆婆家吃飯,但卓越那裡的確是什麼都沒有,沒砧板鍋盆什麼的,也沒爐子,她想逞能做飯也做不成。最後只好折衷,早上賴床,混過去了沒吃飯,中午去食堂吃了一頓,很難吃,連卓越自己都說「難以下咽」,於是決定卓越晚上回媽媽家去「掃蕩」,石燕呆在住處看電視,等著吃他的「掃蕩」成果。
姚小萍猜測說:「是不是跟卓越吵架了,想找我吐苦水?明天行不行?今天這麼晚了,都---睡下了---」
這話像個棉布口罩,一下就把她的嘴蒙死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確是這樣說過,也的確沒逼著她做飯,但她總覺得兩個大活人,卻要跑到食堂去吃飯,好像沒道理一樣,況且他也知道食堂的飯菜沒有自家的飯菜好吃。
姚小萍眼睛一翻:「他為什麼要不高興?他有病哪?難道我做好了飯菜請他吃還把他吃煩了嗎?」
嚴謹大概也黔驢技窮了,不再說話,姚小萍提議說:「這樣吧,你把老卓的鑰匙給嚴謹,讓他到那邊去住,因為他同屋的把他寢室佔了,他今天回不去---」
問題是他那天返回列車之後,就很安逸地睡覺了,沒有坐立不安,也沒有疼痛難忍,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還是她把他叫醒的。
她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好像都是身不由己掉進了他的陷阱,連後悔都不知道從哪裡後悔起,可能這就是命吧,命中遇到了卓越這樣的人,就只能是這個下場。如果遇到的是別的人,下場可能就不一樣了。
她沒好氣地說:「我又沒說他沒打招呼,是姚說的---」
她覺得一陣噁心,不知道是想到他們的醜惡行徑噁心,還是想到廁所里臟乎乎的樣子噁心,或者兼而有之。她想不通列車長為什麼會願意為卓越做這事,肯定是卓越給錢列車長了,於是她想起那天卓越買完票似乎還剩了幾張老同志的,至少列車長找了他幾十塊錢的,但第二天早上在縣城買早餐的時候卓越就說他身上沒錢了,是問她要的錢。她那時幸福糊塗了,都沒深想過這件事,更沒把這些連起來想。
最後那三個傢伙終於吃盡喝絕了,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吃的了,姚小萍才氣勢磅礴地對嚴謹說:「嚴,去洗碗吧,不早了,搞完了好回去,人家卓老師出了遠門的,肯定累了 --- 」
她跟進廚房,發現姚小萍忙得不得了,兩個灶頭上都開著火,一個好像在煮什麼湯湯水水的東西,另一個好像是在煮飯,砧板上正切著菜,雞蛋殼子丟得到處都是。
他這才恍然大悟:「噢,是的,是的,我們結婚吧 ! 」
石燕拿個勺子慢慢喝湯,才喝了一口,就想起前一趟過來時看到的光景,那個煮湯的鍋子邊緣上沾著一些幹掉的褐色泡沫,大概是姚小萍在煮湯之前沒把豬蹄先出個水,那些褐色泡沫就是豬蹄裏面的血水。她想到這裏,就覺得豬蹄湯有股毛腥氣,不由得一陣噁心,差點吐出來,慌忙跑到洗手間去,蹲在那read.99csw.com裡嘔了幾口。
「什麼『離婚』二字?我說的是結婚證啊 ! 結婚證上怎麼會有『離婚』二字?」
這個吹捧沒什麼水平,但也叫石燕非常羡慕,水平高低不是關鍵,關鍵是這表明了嚴謹願意討好姚小萍,在外人面前都是這樣,私下裡肯定就更肆無忌憚地討好了,而卓越好像從來沒這樣討好過她。
她受了他情緒的感染,也很欣喜于這個由陰謀產生的後果,有點嬌滴滴地說:「那你還這麼不當心,抱著我亂轉 --- 」
她發現她那個小床上面鋪的是她自己的東西,可能上次她換上后姚小萍沒再換下來,就這麼讓嚴謹在那裡睡。她很不高興,走到跟前就聞到一股男人的味道,特別是枕巾,滿是男人的頭油味,簡直令人窒息。她連忙扯掉了枕巾,扔到一邊去了,真不知道姚小萍是怎麼忍受的,這樣一顆滿是頭油味的頭,抱在手裡怎麼親得下去?
但現在不同了,大家都是騎車上班,如果她還步行,就很掉價了,特別是夏天,早上走去上班還沒什麼,如果中午走個來回,下午再走回家,不消一個星期,准能曬得跟非洲人一樣。她是信奉「一白遮三丑」的說法的,從來不相信非洲人里也有漂亮人,所以她最怕晒黑了。
她一衝動,就想給黃海打個電話,但她只想了想,腳下沒動,因為她不知道現在跟黃海還能說什麼,經過了這一切,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石燕了,黃海如果知道她跟卓越做了什麼,肯定不會喜歡她了。她也不能這麼自私,有卓越的時候就不理黃海,一旦卓越靠不住了,就倒過來找黃海,這種女人,別說黃海瞧不起,她自己都瞧不起。
「我不想當官,如果我在海外拿了博士,就回國來當個 --- 副教授什麼的吧 --- 」
他愣了一下,一蹦而起,把她抱起來,轉了兩圈:「啊?真的?你懷孕了?那你跟定我了?」
她還真有點不相信,第二天還真找了個機會,壯著膽子跟小田扯到了摩托上。小田就像卓越設計的玩具一樣,她這裏發條一擰,小田那裡就轉了起來,梗著脖子說某牌子的摩托壞了到處都可以修,又翻著白眼把另一個牌子的摩托貶了一通,說誰誰誰的摩托壞了,到處都沒得修,只好供在家裡。
她很喜歡看他這麼馴服,開始把話題往結婚上引,她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叫你去火車站接他呀---」
哪知道沒過幾天,卓越的秘密行徑就來了。那天她下班回來,發現卓越不在家,她開始沒注意,以為他出去買東西了。等她飯做好了,他還沒回來,她著急了,跑到各個房間去找,才發現卧室的寫字檯上有張留言,是寫給她的,混在那些在她看來完全是亂丟亂放、但被卓越說成是井井有條的一大堆紙張中,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來。
「在,怎麼啦?」
嚴謹洗完了碗出來,剛好聽見這句,馬上拍馬屁說:「只怪姚太能幹了,什麼都會做 --- 」
「因為我的摩托比她丈夫的摩托牌子好 --- 」
她心裏一熱,問:「他打電話幹什麼?」
「我什麼時候把你當傭人看待了?」
「你本科配我碩士,正好。」
但姚小萍的話卻象鑽進了她的耳朵一樣,掏都掏不出來。真的跟姚小萍說的那樣,現在還有什麼政治搞?都是騙人的,都是借口,他肯定是到E市會他的某個女朋友去了。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 --- 總不能 --- 未婚先孕吧?」
「在路上---」
終於等到一盤蘋果也消滅掉了,卓越又在問客人吃不吃冰淇淋,而那兩個傢伙居然都說「吃」。她是什麼都不想吃的,不知道是生理上的反應,還是心理上的不安造成的,她看見他們吃了這樣吃那樣,就覺得他們的肚子里現在肯定像開雜貨鋪子了,她就有種食物堆到喉嚨的感覺,只想去幫他們都吐掉。
這雖然不是她的理想,但好像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她交待說:「那你能不能開個 --- 上面 --- 沒『離婚』二字的證明?」
她一下想起那次去火車站接他的情景,心裏湧起一股甜蜜的感覺,好像小時候在家裡等了一天,終於看到媽媽下班回來了一樣,並不是媽媽帶了什麼好吃的,也不是終於等到媽媽回家做飯了,而是一種「終於象個家了」的感覺。媽媽不在家,家裡就很空洞,就差個什麼,就不成其為家。媽媽回來了,似乎家裡一切才物歸原主,各就各位了。
姚小萍吃了幾口,就注意到石燕沒吃,奇怪地問:「你不愛吃嗎?是不是嫌我手藝不好?挺好的,你嘗嘗 --- 」
她辯駁說:「那肯定是因為她們頭髮上的香波沒清乾淨---」
那時她覺得她這一輩子都會那樣離不開媽媽,但沒想到現在一年才回兩次家,居然也沒哭死。
本來她見他找到宿舍來,還有點感動的,現在見他這麼強詞奪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光寫個有事就行了?你根本沒說究竟有什麼事 --- 」
他問:「懷孕了不能轉啊?那我再不轉你了 --- 」
「只聽說『不想當元帥的兵不是好兵』,沒聽說『不想班長的兵不是好兵』。想的時候就不能想什麼『一步一步來』,如果那樣循規蹈矩,還能幹出什麼大事?」
姚小萍在外面敲門,她怕姚急著上廁所,便開了門。姚小萍擠進那個小小的洗手間,悄聲問:「有喜了吧?」
她雖然有點不快,也不好勉強他。她白天上班,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他晚上的確是很忙的,大多數時間都在看書寫東西。他住的是一室一廳,沒書房,所以都是在客廳和卧室幹活,兩邊的桌子上都鋪滿了書本報紙或雜誌 ,每天吃飯時都得臨時揀個空出來,他還不讓她來揀,說他的東西都是按規律放的,她不知道他的規律,亂擺亂放,他待會就找不到了。
「你先坐下 --- 」
她一聽說「在」,就沒心思再說什麼了,失落地說:「沒什麼,在就算了---」
嚴謹不解地問:「怎麼突然想起要搬回來?住老卓那裡不好嗎?」
她在那裡生悶氣,生完了又想,看來真的是懷孕了,因為「洞洞拐」那邊有個說法,如果哪個女的脾氣大,別人就會說她「脾氣壞得象懷了兒一樣」。
她嘲諷說:「你們那個專業就那麼不好懂?不就是高等教育的事嗎?我怎麼說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 」
「什麼怎麼辦?結婚貝,現在月份還不太晚,馬上結婚還來得及,沒人會看出來,反正他傢俱也有,不用準備什麼 --- 」
姚小萍以貶作褒地說:「他呀,就會洗個碗,還是我教的。男人就是這樣,你不教他,他就什麼都不會做 --- 」
但那兩個男的好像吃得沒完沒了似的,先是狼吞虎咽一陣,等填飽了肚子,就慢條斯理地啃豬腳,面前都吃出一堆豬骨頭來了,而且都是小小的,光光溜溜的,彷彿兩個拆骨專家,庖丁解豬,遊刃有餘,骨頭縫裡的肉都沒放過。
姚小萍嚇唬她:「你真不去?不去他可要生氣了 --- 」
但人們還是有點拿她當花瓶,說話總愛往那方面扯,而且總把她的本科學歷拿出來陪斬。處里很多幹部都沒有本科學歷,中專居多,老愛在她面前說:「中國現在主要是靠中專生在撐檯子,那些本科生,根本沒有社會經驗,男的就知道死讀書,女的就知道利用一張臉。。。」
他淡然一笑,說:「只能說女人太淺薄了,頭髮長,見識短,她們心裏想什麼,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別再問她摩托的事了,不然她該逼著她丈夫換個更好的摩託了,可是她丈夫只是個擺攤的,只有那麼大個能耐,如果她把她丈夫逼死了,出了人命,咱們就負不起責了 --- 」
「我這不是一步一步來嗎 --- 」
「肯定是。」
這倒是事實,是不是因為卓越是干大事的,她不知道,但卓越的理論的確如此。自從那次弄了箇舊煤氣灶回來之後,他們就在家自己開伙,但都是她在做飯,卓越從來不幫忙。有次她下班回家現煮稀飯,煮好了又因為太燙吃不成,只好放冰箱里去冰,花了不少時間。
第二天,她就奮力洗那些床單枕巾什麼的,洗得腰酸背疼,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時間沒幹體力活了,只覺得四肢特別沉,洗兩下就累得要命,胃也https://read.99csw.com不舒服,早上泡了方便麵,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中午去食堂買了飯菜,也是吃不下去。她猜測姚小萍和嚴謹肯定在卓越那裡用煤氣灶做好吃的。這兩個人也真是的,就沒說叫她一塊去吃?
她還從來沒想過這個細節,但現在看來也是很煩人,她的婚姻狀況是「未婚」,而他的是「離婚」,怎麼想都覺得不公平。她問:「你 --- 見過婚姻證明?」
「我早就說了,我是不做飯的,你想做,我就跟著吃點,你不想做,我們就去吃食堂。你自己要做,做了又發牢騷,這就叫不能任勞任怨 --- 」
最令她生氣的是卓越從頭到尾都在誇獎姚小萍,而嚴謹就像是聽見別人在誇他老婆一樣,一直咧著個嘴笑,看得她氣不打一處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想演個雙簧,側面教育教育什麼人嗎?她覺得男人真的很討厭,找老婆就是為了找個人服伺他,姚小萍會做飯,會伺候男人,這兩個傢伙就喜歡她,那他們幹嘛不去找個保姆?
她恨不得說:「那你吃這麼多幹什麼呢?你是豬?」
她本來還挺羡慕姚小萍,覺得自己跟卓越沒有姚小萍跟嚴謹那樣如膠似漆的,現在一看覺得姚小萍的愛情也甜蜜不到哪裡去。可能男人就是這樣,不是這方面不合你的意,就是那方面不合你的意。象卓越這樣有點事業心的男人,就可能不那麼顧家,也不會把你當他的整個世界;但是像嚴謹這樣跟屁蟲一樣跟著女人的男人,就沒有什麼事業心,平平庸庸,光會享女人的福。既然跟著姚小萍有吃有喝有人床上床下的伺候,那難怪嚴謹跟得這麼緊呢。
回到 D 市的第三天,石燕就開始上班了,以前做學生的時候,她都是走著去上課,一是上課地方不算太遠,二是下午的課比較少,每天走一來回就行了,再說寢室和教室樓下也沒地方停放自行車,大家都是走著去上課,所以她走了四年,也沒覺得什麼。
她痛一陣,氣一陣,氣一陣,又痛一陣,一直折騰到快十點了,才想起給姚小萍打個電話,看嚴謹是不是也去了E市,因為姚小萍說過,嚴謹跟卓越是穿一條褲子的,如果卓越去了E市,而嚴謹還在D市,那他們穿的什麼褲子?哪條褲子有這麼長的褲腿?
「不是離婚證明,是結婚證明,你們去辦結婚證,不是要單位開個證明嗎?像他這樣離過婚的,婚姻狀況這一欄可能會寫上『離婚』,那多難看,登記處的人一下就知道你嫁的是個二婚了 --- 「
他曾經勸她把頭髮剪了,說短頭髮好洗好乾,像她那麼長的頭髮,如果天天洗,肯定麻煩死了。現在想來,他是在嫌她頭髮不幹凈,難怪他從來不象書里描寫的那樣,親吻她的頭髮,或者把臉埋在她頭髮里呢。有一次他說:「怎麼別的剛洗頭的女孩從跟前過,都有一股洗髮香波的味道,而你沒有呢?」
她知道姚小萍的所謂「讓嚴謹過去住」其實是讓他們兩人過去住。她有點猶豫,不知道能不能把卓越的門鑰匙給出去,但她知道如果不給,就該她自己回那裡去住,因為這兩個野鴛鴦看上去是棒打不散的。她大著膽子把鑰匙給了嚴謹,囑咐說:「你們過去住可以,但是記得明天早點回來,走之前把屋子的東西放回原位,免得他回來發現了不高興---」
她真的恨他這麼不解風情,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求婚,難道還要等她自己說出來?她等了一陣,看他的樣子是不可能自己覺醒的了,便提示說:「姚小萍說如果現在結婚的話,從月份上講,別人應該還猜不出來 --- 」
但卓越說:「我們去買個自行車吧,你騎著上班,如果我一天跑四趟接送你,我就幹不成活了 --- 」
「你不相信?不相信的話,你明天找個機會跟她談談摩托,你看她是不是唾沫橫飛地說她丈夫那個牌子好,國產的,壞了到處可以修,而我這個是進口的,壞了沒地方修 --- 」
石燕硬綁綁地說:「我才不去火車站接他呢。」
「他到底在不在你那裡?」
他更不解了:「但是你不是已經未婚先孕了嗎?難道你想 --- 把孩子做掉?」
她答不上來,姚小萍解釋說:「肯定是老卓沒給她打招呼就跑到E市去,把她搞煩了---」
那天卓越肯定是故意當著黃海的面親熱她的,好像怕黃海猜不出他們的關係,不願意死心一樣。她越想就越覺得卓越狡猾,從一開始就在策劃,說什麼鋼廠在抓黃海,叫她通知黃海趕快離開D市,其實就是要把黃海支走。這次他又叫她別考國內研究生,直接辦出國。但他既然說他的事業在中國,那又為什麼要她出國去呢?他肯定是知道她根本出不了國,才用這個辦法來阻撓她跟黃海來往,真是一箭雙鵰啊!
「但是你們沒---但是我沒經他允許就把鑰匙給你們了嘛---」
他不是說了嗎,「女人嘛,頭髮長,見識短」。以前她一聽別的男人說這話就生氣,誰說她就要跟誰辯論一通,這次不知道為什麼,聽他說了居然沒生氣,大概以為他是在說小田一個人。其實他說的是「女人嘛」,而不是「小田嘛」,女人就包括她,難道她不是女人?她很後悔當時沒好好跟他辯論一下,好像如果辯論了,他這次就不會去E市送死了一樣。
她一聽說他餓了,就想起那次他從青島回來的餓相,不由得心疼起來,沒再扭捏,跟著他回到了他那邊。
石燕當即就打開煤氣灶試了一下,挺好用的,但因為還沒買菜買米,她這個巧媳婦也無法彰顯手藝,只好燒一鍋水以示慶賀。
剛好她在冬天就是一星期洗一次澡的,好像班上女生都是這樣,學校只有那個條件,你講衛生也講不起。跟卓越在一起,多半是她在擔心他嫌她個人衛生習慣不好,她根本沒心思想想他的個人衛生習慣有哪些毛病。現在想了一下,似乎沒什麼毛病,象現在這種天氣,他每天都洗澡洗頭,而她只是每天洗澡,頭就不一定每天洗了。
「已經回來了?在哪裡?」
她不知道姚小萍什麼時候轉變了對卓越的看法,也沒心思想這些,只著急地說:「我們快收拾一下離開這裏吧,他說不定就會回來了---」
她開玩笑說:「那你就別吃呀。」
她拿起留言看了一下,很簡單,卓越說他周末有事去 E 市了,但沒說去 E 市幹什麼,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嚴謹說:「既然他打了招呼的,那你生什麼氣呢?」
那說明什麼問題呢?
「但除了學校開證明的人和婚姻登記處的人之外,還有誰能看見那個證明?」
於是她想起黃海,不知道如果跟了黃海會是個什麼下場?她覺得跟黃海在一起,她不會有這些顧慮和壓力,因為黃海從來沒有瞧不起她、嫌棄她的意思。她想起他那天送書到她家,跑得汗流浹背,他肯定是想見見她,跟她說說話的,結果卻發現卓越在她家,說不定心都碎了。
她感覺那個小田最不喜歡她,差不多是從上班的第一天起,就挑她的毛病,從說話的聲調到寫字的書法,從頭髮的長短到鞋跟的高度,事無巨細,小田都看不來,而且總要找個機會表達一下這個看不來,把她搞得很不開心。
她不知道如果嚴謹也去了,是不是就能減輕卓越的罪過,她只知道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就非得去弄清楚不可,不然的話,她就坐立不安。
她大失所望:「你別把人家說得這麼 --- 庸俗 --- 」
這是卓越的口頭禪,只要是他不想乾的事,他都是拿這句話對付,說他「又不是在玩」。但她也說不起他,他的確不是在玩,連電視都很少看,都是在看書寫東西。她真的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東西寫,寫了又是幹什麼的。他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也不愛跟她談他做的事,他跟她的交流就是在飯桌上和床上,給她的感覺就是把她當個女傭看待。
卓越邊吃邊贊姚小萍手藝好,說他一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豬腳,誰娶了姚小萍誰走運。
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個大傻瓜,他當著她的面騙她,她都看不出來。他這個暑假去她家,真是一點都不虧,吃了她的,喝了她的,還玩了她。可能他剛開始還有點良心,也可能是怕負責,所以他不肯破壞她黃花閨女的招牌,是她自己,送上門去,逼著他九*九*藏*書破壞了她的黃花閨女招牌。這叫她以後怎麼做人?
「結婚還有什麼怎麼結?就去打個結婚證不就是結婚了?我現在沒時間操心婚禮的事,等忙過了這陣,我們再好好搞個婚禮 --- 」
但卓越說:「我不會煮稀飯 --- 」
姚嚴二人就在她滿肚子怨氣中告了辭,卓越送走了那兩個,似乎就準備去干他的活了,她連忙叫住他:「哎,你先別忙著去寫你的字,我想跟你說個事 --- 」
嚴謹大口大氣地說:「啊?沒打招呼就跑了?那是不像話,等他回來我教訓教訓他---」
石燕覺得那頓飯吃得冗長不堪,她從洗手間回來后,就一直心神不定,不知道在擔心什麼,好像是怕卓越不肯結婚,又好像是怕卓越太肯結婚。她只希望這頓飯趕快吃完,姚小萍和嚴謹趕快離開,她好跟卓越談這件事,不管卓越是什麼反應,她都希望儘早知道,不然的話,她的心懸在喉嚨那裡,就老想吐。
「你條子上又沒寫你去幹什麼的 --- 」
「不會不能學嗎?」
他不解地看著她,猜測說:「我已經說了我不會轉你了 --- 」
「我怕他生氣?他怎麼不怕我生氣?」
「我這不正說著嗎?我導師在 E 市,我們這些弟子不定期地去他那裡聚會,主要是討論中國高等教育的事 --- 」
她也顧不得眼睛紅腫難看了,跑到樓下門房那裡去打電話。她聽見姚小萍那邊的門房叫了姚小萍,也聽見姚小萍應聲了,但仍然等了好一會,姚小萍才拿起了電話,似乎不那麼高興:「什麼事?」
她好像有點害怕他說她不信任他一樣,似乎男女朋友之間,「不信任對方」是個很大的缺點,她含糊地說:「那肯定不是好事,如果是好事,為什麼你不敢寫清楚?」
石燕聽說卓越就快回來了,覺得不應該呆在這裏,既然她已經搬回去了,就不應該主動找上門來,應該等他先表態。她說:「你們忙吧,我回去了 --- 」
她繃著臉說:「你跑的時候打招呼了嗎?」
他這麼一說,她又覺得不像了,雖然她不知道搞反政府活動的人應該是什麼樣的,但總得有點 --- 什麼秘密行徑吧? 不然的話,天天守在家裡就能把政府反了?
她覺得他一定經常坐那趟車,不然不會跟列車長那麼熟,更不會知道可以花錢買列車長的休息室來做卧鋪。他就是買票的那一點功夫跟列車長說了幾句話,怎麼下車的時候列車長就敢跟他開那種玩笑呢?
看來他一直都在嫌她不幹凈,不衛生,所以他一般都不來親近她,只在那包膿形成之後才想起她來,而那包膿的形成只是一個生理周期問題,有她沒她都會形成的。
她把床單也扯了,但沒多餘的床單可換,只好找了床草席出來,擦乾淨了鋪上,還是壓不住那股怪味,用香水狠狠地噴了一通,睡在上面還是不舒服,心想明天得把這些東西都好好洗一下,把這屋子好好清掃一下。但她想到宿舍里沒洗衣機,洗被單什麼的都靠手,在一個臉盆里揉來揉去,哪裡洗得乾淨?於是無比懷念起卓越那裡的洗衣機來。
「你看我象個搞反政府活動的人嗎?」
她胡思亂想著爬上樓,赫然看見卓越坐在樓梯那裡,髮型有點怪,顯得頭有點尖,大概是太陽帽造就的。他見她回來,就站起身,拍拍屁股,說:「終於回來了,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跑掉了?」
第一種情況好得令人不敢相信,排除;第三種情況似乎最簡單,跟這種流氓有什麼好說的?一刀兩斷;就是第二種情況讓她心焦,如果兩人就這麼因誤會分手,那就太可惜了,她一想到這種可能,心裏就很難過,好像是她自己辦壞了什麼事一樣。
那次她發了點牢騷:「你也幫忙做點行不行?你一天到晚在家,就順便幫忙把稀飯煮上行嗎?等我下班回來炒幾個菜,稀飯也正好冷了,吃起來不是更方便嗎?」
她越聽越煩,連「我們不是夫妻」幾個字都懶得說了,匆匆結束談話:「你搞不清楚情況,還是趕快回去陪嚴謹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她答不上來,只覺得心煩,一看就知道嚴謹不敢冒犯姚小萍,只敢吃柿子揀軟的捏,拿她開刀,還彷彿能代表卓越,也能代表全體男人,專門教訓那些愛使小性子的女生似的。她撅著嘴不說話,嚴謹又說:「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想起卓越頭上就沒這種頭油味,身上也沒什麼不好的氣味,可見也不是個個男人都有這股難聞的「男人味」的,可能跟個人衛生習慣有關。但個人衛生習慣也要有物質條件來支持,卓越有個熱水器,即便是冬天也可以經常洗澡,所以卓越很瞧不起那些一個星期才跑到學校澡堂去洗一次澡的人。
「那倒也不是,但是我自己應該把這些考慮到嘛,他一個青皮後生,娶我這麼一個二婚女人,多虧啊,我能照顧到的,當然應該都照顧到 --- 」
她囁囁地說:「好像是---政治方面的事,我不懂---」
他無奈地說:「好,你懂,行了吧?我下次帶你去,行了吧?走吧,回去吃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 」
她氣昏了,正想說幾句難聽的話,姚小萍一笑,說:「你別把他想象成那麼壞的人,他這個人很講朋友義氣的---」
「那你現在不能說清楚嗎?」
她現在覺得姚小萍還真的有點愛嚴謹了,當然嚴謹也很愛姚小萍,不然不會不在乎姚小萍是二婚。她又覺得男女不公平了,怎麼嚴謹愛了一個結過婚的女人,這個女人就這麼感激涕零,而她愛了一個結過婚的男人,這個男人就好像一點沒感激涕零呢?她問:「你 --- 那邊已經搞好了?可以跟嚴謹結婚了?」
她趕快聲明:「沒吵架,也不是找你吐苦水,你快回去---接著睡覺吧---」
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表達她的憤怒,很想把他家的東西給砸了,但又怕惹下麻煩,怎麼說她也是鬥不過他的,那個胡麗英沒斗過他,難道她斗得過他?她抖抖地從一間房走到另一間房,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既能出氣又不會被他發現的方法,但似乎都沒有,不被他發現就出不了氣,出得了氣的就肯定會被他發現。
這話又讓她生氣,卓老師出了遠門怎麼啦?我這裏還懷著孕呢 ! 這兩個男的不體諒我沒什麼,因為他們不知道,但是姚小萍呢?自己也是懷過孕生過孩子的人,難道不知道懷孕的艱難辛苦嗎?
她的腦子亂成一鍋粥,不知道在想什麼,只知道姚小萍描繪的畫面很可怕,但也很真實,正因為真實,才顯得可怕。
「寫個條子,還要寫那麼詳細?說了是有事,難道你還不信?」
他不僅吃得比她還歡,而且辯駁說:「我為什麼不吃?我不吃就能糾正這些不正之風?我就是要吃,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跟他們斗 --- 」
「我可不是寫字,我寫的是論文,」他站下了,問,「什麼事?我還有個稿子急等著交 --- 」
她上班的工作很簡單,可以說沒什麼工作,最多就是把那些教授副教授們辛辛苦苦寫出來的科研經費申請報告登記一下,按時間擺好,等張副院長們來審批,搞得她有點愧疚,好像在混國家的錢一樣。
他嘿嘿一笑:「要來『正規』的不是我的陰謀,是你自己提出的,但是沒採取措施是我的陰謀 --- 」
她在家裡對卓越訴苦,卓越說:「她這是嫉妒你呢 --- 」
「他打了電話的嘛,我幫你接的,我告訴他你生氣了,跑回宿舍里去了,再也不理他了,把他嚇死了---」
「在路上你怎麼知道?」
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裝在她的旅行袋裡,裝不下的就打算不要了。她想寫個條子,但又覺得犯不上,如果他會為她的失蹤著急,那活該;如果他根本就不著急,她幹嘛要寫條子?
她四處找了一下,沒發現卓越把門鑰匙留家裡,應該不是去暴動了,但也很難說,難道他不會隨手把門鑰匙扔在糞坑裡嗎?她慌得跟什麼一樣,把電視開了,又把報紙找出來,想看看他們的暴成動功與否,或者進行到什麼地步了,但電視報紙上沒提暴動的事。她想抓個人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又擔心暴露了他的秘密,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只好隱忍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度秒如年,以淚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