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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至死不渝(11)

艾米:至死不渝(11)

但她的哼哼哈哈顯然是把她的罪名坐實了,喬阿姨不再啟發她坦白從寬了,直接就判了她的罪:「你是師院畢業生,國家培養你,就是要你到中學教育第一線去工作的,但是你卻利用親戚關係讓人把你安插在師院的科研處工作,這不僅損害了我們的中學教育事業,危害了師院科研工作,對你自己的成長也是很不利的 --- 」
石燕慌了,問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師院是什麼規定?」
她還沒說完,他就不耐煩地打斷她:「我說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姚小萍的事不能等等嗎?」
「馬列主義老太太,正統得很 --- 」
她不在乎什麼領袖夫人風度,只擔心孩子:「不知道坐車會不會影響 --- 孩子?」
「應該不會吧 --- 汽車總比摩托車平穩吧?你坐摩托都沒事 --- 」
「不是姚小萍的事,是她說 --- 她在問我們有沒有生育指標 --- 」
「我問誰?」現在她已經是相當的生氣了,她覺得作為一個即將做父親的人,聽到自己孩子的出生權有了問題,難道不應該條件反射地著起急來,慌忙火氣地跑去打聽或者想辦法嗎?把他叫出來了,他還這麼不高興,到底有沒有一點愛心?
她嚇呆了,雷打慌了往樹上指地說:「這事您最好問問 --- 卓 --- 越 --- 」
「那你不能等我開完會?」
姚小萍交待說:「如果他能搞到指標,你問問他,看他能不能幫我搞一個。」
「有的說可以生,但有的又說不行,我搞不清楚,所以想請你問問。你也太膽大了,連生育指標都沒拿到就懷孕了,如果到時候不讓你生,你怎麼辦?」
他不屑地說:「但是她那套行不通了,她是老一代知識分子幹部,狹義君子型的,講究潔身自好,以為自己不腐敗就可以制止別人腐敗。她把自己這一輩子堅持完也就到頭了,既不可能端正黨風,也不可能清除腐敗。」
她覺得危險勾當肯定會涉及到槍槍炮炮的,如果沒有槍炮,怎麼能幹危險勾當呢?她記得小時候學過什麼廣州起義,人家那都是來真格的,在家裡造土炸彈的。好像有個起義失敗,就是因為某個革命家在家裡造炸彈的時候爆炸了,才被敵人發現,將起義扼殺在搖籃里的。她那時有兩點不懂,但沒好意思問老師:一是把起義放在搖籃里幹什麼?二是他們怎麼不造無聲炸彈呢?
她被他唬住了,又覺得他還是很愛孩子的,可能現在逼著他去打聽生育指標的事真的有點過分。她不敢再提回去的事,只繃著個臉,表示沒有屈服。
「他沒有,他對這些事無所謂,我帶不帶孩子,對他來說都一樣,反正也不用他照顧孩子。但是我 --- 很擔心,他是獨子,家裡肯定想要個孫子,如果我帶著孩子不能再生 --- 那真的是太對不起他家了 --- 」
「革命生產兩不誤嘛。那你說怎麼辦?你父母已經對別人這樣說了,難道你還能出去劈謠?」
她對這一點不敢肯定,很可能卓越跟她一樣,根本不知道生育指標的事,所以也不著急,反正孩子不是揣在他肚子里,他就一天到晚忙他的事業,什麼都不管。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急,對姚小萍說:「我現在去問他一下,看他是不是能搞到指標 --- 」
「誰?我媽?她才不會做飯呢,她是一心撲在工作上的,根本沒時間管家事。我們家都是請保姆的,連文革的時候都不例外。那時不讓僱人了,我爸就把鄉下的親戚找了一個來,幫我們家做飯,不給工錢,就不算僱人,但是我們養她全家 --- 」
石燕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君子有狹義與廣義之分。以前聽到「君子」二字,她都是一下就想到「小偷」的,因為在她印象中,「君子」這個詞都是跟「小偷」有關的。她丟了鑰匙,請人幫忙砸鎖的時候,那人一下就把鎖弄開了,還說:「這不是彈子鎖,沒什麼用,只能鎖君子,鎖不住小偷。」後來又聽說什麼「梁上君子」,所以她就把君子跟小偷聯繫起來了。
她也不知道姚小萍到底算不算得上搞清楚了,只提醒說:「我就是想看看你知道不知道這事 --- 」
回到自己的小家后,石燕抱歉說:「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供出來的,害你被你媽訓一大通 --- 」
「那我們沒住在那片,你怎麼從那裡開出結婚證來呢?」
這話彷彿給她敲了一記警鐘,她有好一陣沒說話,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等到姚小萍問了幾聲了,才說:「你說他們男的 --- 是不是真的 --- 離不了那事,所以 --- 妻子懷孕了 --- 他們就愛 --- 出軌?」
現在她對他不做飯也沒怨言了,因為他在為他們的婚禮賺錢。她雖然不喜歡什麼「男主外,女主內」的說法,但像他們這樣「男主錢,女煮飯」,她還是可以接受的,因為她現在主不到錢,只好煮飯了。
「肯定是我這樣的人羅 --- 」
她剛想跟姚小萍開幾句玩笑,說「難怪你今天接電話這麼快呢」,但姚小萍很鄭重其事地問:「你是怎麼搞到生育指標的?」
卓越的表現還令她挺滿意的,因為他把她介紹給這個,介紹給那個,而且都是說:「這是我夫人石燕 --- 」讓她聽著很舒服。
他解釋說這個周末有個什麼名人要來,他已經對會議主持人說了要帶夫人去,但怕她因為懷孕不肯去,正擔心著呢。
「你丈夫那邊 --- 弄好了?」
她一下被提升到國家主席的地位,半天轉不過彎了,突然想起婆婆大人的話,說要把她趕出師院的,於是她國家主席也不當了,只擔心地問:「你說你媽她會不會 --- 真的提請師院把我 --- 趕走?」
「我沒聽說過,你聽誰說的?姚小萍說的?她在師院生過孩子?她知道得這麼清楚?」
但她沒想到像她這樣在外地的也要回家辦婚禮,還以為可以混過去呢。她父母說在外地的也要辦的,不辦就等於沒嫁姑娘,把女兒白白送人了。如果不能跟男方家同時辦,那就分開辦,但總得辦一個。她父母說婚禮的事不要他們操一分心,出一分錢,只要他們兩個人回去一趟就行。
石燕覺得卓越說那個名人的名字的時候,表情是很崇敬的,似乎也以為她知道這個人的來龍去脈,且跟他一樣崇敬。但她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不知道是何許人也。她怕他嫌她孤陋寡聞,只好裝做如雷貫耳的樣子,滿臉是「真的?他也要來?」的表情。
「她叫我去書房,就是問這事,我都告訴她了,免得她搞不清楚,真跑師院告狀去了 --- 」
「到底是孩子的事重要,還是你的會重要?」
她得了這個優惠政策,總算放了一點心。
她想,這才怪呢,你不能自圓其說了,就說女人不懂政治,既然女人不懂政治,那你跟我談廣義狹義君子幹什麼呢?我看你跟我一樣不懂,不然怎麼答不上來了?但她不想為這事跟他生氣,就假裝沒聽見他有關「女人」的那句,只問:「那你想正哪個範圍的 --- 風氣?」
「你丈夫跟你搶孩子?」
他說完就返回去開會了,她氣暈了頭,真恨不得馬上跑回 D 市去,但她現在兩眼一抹黑,去哪裡坐車都不知道,而且身上一分錢也沒帶,想跑回 D 市都不可能。她生了一陣氣,又給姚小萍打電話,對姚訴苦說:「他一點都不在乎,還嫌我把他開會打斷了,沒見過這種男人,完全不把孩子當回事。」
「不是說你生一個不行,你們兩個都是頭婚,生一個當然沒問題。但是學校有指標限制的,每個單位一年能生多少都是有規定的,所以各單位都會制定一些政策,從年齡上婚齡上限制一下,不然的話,由著你們亂生,那還不該單位吃罰款?」
她對這個安排還是比較滿意的,對他日夜寫文章也比較理解了,因為他說了,忙過這陣就有錢了,那當然是說他現在寫的這些文章是篤定可以賺到稿費的了。
「公章會不會是假的?」
石燕對這次聚會場景的想象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屋子裡,一群人正弓腰駝背地造著土炸彈,另一個就是在一個豪華的大廳里,很多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在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候。不過她知道真實的情景肯定跟這兩個場面不同,因為事實經常跟她的想象是相反的。
她準備了一大篇https://read.99csw.com理由,恨不得把舌頭扯到三寸半長來說服他帶她去,結果他一口就答應了,還說:「我已經唱出去了,生怕你不肯去,那我就丟人了 --- 」
「我可沒有搞陰謀 --- 」
石燕為「母和尚」幾個字格格笑了一通,便擔心地問,「她很會做飯哪?」
他很寬宏大量:「你叫得出媽就叫媽,叫不出就叫她喬阿姨,她不會計較這些的 --- 」
她正在生卓越的氣,就發現喬阿姨的經已經念完了,一個念經用的木魚朝她直扔過來:「你應該放棄科研處的工作,主動要求到中學教育第一線去,如果你自己不採取主動的話,我會提請你們師院查處這件事的,那時候,你就被動了,還會連累到你的親戚 --- 」
她這人就是有這麼一個毛病,一旦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就只想躲避,她既不能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是比名校生差,也不能閉著眼睛說自己絕對不比名校生差,進大學之前你還可以說大家都一樣,只不過你運氣好考進了名校。但四年過去了,名校生肯定學到了更多的東西,因為他們的老師更好,學校設備更好,不然誰還去名校?
「問題是國家主席他願意不願意出來正呢?別的不說,如果你現在是國家主席,你會不會主動要求到下面中學去教書?」
「啊?你好闊氣啊,從 E 市打長途電話玩?那得多少錢?」
這一個「抓」字真把她嚇昏了,他似乎不是跟她說著玩玩的,而是真的在幹什麼,連被抓的可能性都想到了,連姜阿姨那邊都許好願了,說會接姜阿姨去享福,這說明他的確是很有野心的。
那個她真的是不願意,但她沒親自到場辦結婚證,總有點不放心:「這是真結婚證還是假結婚證?」
「你們女的談戀愛不搞陰謀嗎?一樣搞,只不過你們的水平低一些,搞的陰謀比較容易被人看穿,別人就不覺得你們搞陰謀,只覺得你們傻 --- 」
「生孩子的指標?」她心說,生孩子就生孩子,還什麼指標不指標?怎麼聽上去那麼難聽呢?像是哪個農民在談養豬的事一樣。
「他知道個鬼,還是聽我說的。如果師院真不讓我生,我看他也未必搞得到指標。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生育 --- 指標的事呢?」
「聯繫過了,我說把書錢寄給他,他叫我別寄,說那些書他是送給你的,你想怎麼處置都行,但他絕對不會收錢,我寄錢過去了他也會給我退回來的,別搞得兩人寄來寄去,白白浪費人力才力 --- 」
「剛從國外回來就抱了個孩子在手裡了?」
喬阿姨很不客氣地說:「你這是違背師院畢業生分配原則的,你是不是師院什麼人的親戚?」
「什麼離不離得了,都是一個借口。花心的男人,你懷孕不懷孕他都可以花心,只不過你懷孕期間他更容易花心罷了。本來嘛,他們追你的時候,就是講個新鮮,一旦結婚了,不新鮮了,就想著去找更新鮮的。」姚小萍倒完自己的夫,轉過來保石燕的夫,「不過我說的是我丈夫那種沒理想沒追求的男人,你們家卓越肯定不是這樣的。我寧願我丈夫象卓越那樣,一天到晚忙事業,我不吃事業的醋,事業上有個追求的男人,就不會一天到晚追女人 --- 」
她發現自己做了一回鄉下親戚,有點後悔,但在心裏給自己鼓氣說:我這不是有要緊事嗎?如果沒要緊事,我會跑來找你嗎?
她翻了一陣,什麼也沒發現,瞄看了幾本書名,全都是高等教育方面的,她覺得很奇怪,他到底想用什麼辦法暴動?難道是讓高校教師去攛掇學生暴動?搞半天「教育救國」就是這樣救的?她慌忙找了本雜誌,把他打橫線的地方讀了幾句,仍然跟上次一樣,不太懂,內容也說不上深奧,就是有點拐來拐去,詞用得很大,句子寫得老長,但看下來覺得什麼也沒說,不知道這樣的語句怎麼能攛掇學生?頂多把學生搞睡著。
卓越的媽媽比照片上老了一些,但很有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風度,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開胸毛衣,裏面是白襯衣,下面的灰色料子褲很高檔的感覺。她是從來不敢這樣上深下淺地搭配的,因為她下身比上身壯實,如果這樣搭配的話,她的下身會顯得更壯,象個 A 字。但她覺得他媽媽這樣搭配很有氣派,很洋氣,把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姚小萍那邊肯定也是覺得天下丈夫唯有自己的最壞:「卓越至少還有點事業心,哪像我丈夫,既不搞事業,也不搞家務,成天就是遊手好閒追女人 --- 」
客廳有兩面牆都擺著書櫃,裏面放滿了大大小小的書本,她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見書房,目之所及,全都是書櫃,裏面都擺滿了書。她看不見是什麼書,但肯定不是 《大眾電影》 ,她覺得很有壓力,因為她家沒這麼多書櫃,僅有的兩個書櫃里裝的都是她和弟弟用過的課本,以及 《大眾電影》 之類的東西,不知道卓越在乎不在乎兩家在背景和品位上的差距。
她不知道喬阿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便哼哼哈哈不正面回答。
她決定把懷孕結婚的事告訴父母,怕過段時間孩子都生出來了才彙報,他們會怪她先斬後奏。還好,她父母聽了都沒覺得吃驚,只催他們儘快回家辦婚禮,免得到時候大著肚子辦婚禮,讓別人笑話。
姜阿姨說得眼淚汪汪,石燕聽得眼淚汪汪。等卓越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兩個女人的鼻子眼睛都是紅紅的。姜阿姨擦擦眼角,說:「越兒的心腸好,總說等他的事業干成了,就接我到京城去住,雇個人服伺我 --- 」
他呵呵一笑:「你說什麼合法不合法?這個結婚證?當然是合法的,但是如果你說的是我這樣做合法不合法,那我就不知道了。這不都是因為你不想為我那個有名無實的『離婚』難堪嗎?我沒讓你難堪,你又來計較我合法不合法 --- 」
她聽他這樣說,就很佩服喬阿姨,真誠地說:「我不生她的氣,其實我很敬佩她的,她是言行一致,表裡如一的人,如果我們的國家幹部都像她這樣,那就 --- 好了 --- 」
她也覺得這是個大問題,忙安慰說:「但是嚴謹他沒孩子,難道不能以他那邊的情況讓你再生一個?」
兩人又互相「貶我夫捧你夫」了一陣,終於覺得心情好了一些,不知道是因為發現天下丈夫一般黑,還是發現自己的丈夫總還有些比別人丈夫白的地方,或者就僅僅因為有人聽了自己的抱怨,似乎就有一半的委屈被電話線傳送到對方那邊去了,很可能是在電話線上揮發掉了,因為對方似乎並沒因此增加委屈。
她跟卓越商量,生怕他會因為太忙而不肯去「洞洞拐」,哪知他非常爽快:「沒問題,我可以把要寫的東西都帶著,在火車上辦公 --- 」
卓越走出來,壓低嗓子問:「沒看見我在開會嗎?什麼事?這麼急?等我把會開完不行嗎?」
兩人扯七拉八地聊了一通,她問:「上次我轉讓給你的那些書,你 --- 後來跟黃海 --- 聯繫過了嗎?」
她鬆了口氣,婆婆不會做飯就好,她就少一個缺點了,說不定到時候還可以露一手,博得婆婆歡心,因為婆婆是一點也不會做飯,她至少還會一點,就怕那個保姆是個做飯高手,那就把她比下去了。她好奇地問:「那你每次回去 --- 都是去吃保姆的?」
「我也搞不清楚,不過我知道我弟媳單位的規定是這樣的:女方二十五歲以上結婚的,一結婚就有指標,二十五歲以下的要結婚三年才有指標,他們兩口子商量結婚時間的時候,我聽他們說過,那時我弟媳二十四歲,他們想乾脆等一年再結婚,那就馬上有指標 --- 」
「我哪裡知道你們計劃這麼早就要孩子?你這麼年輕,他年紀也不算大,如果我是你, 肯定要玩幾年再生,因為孩子一生出來,就把你捆住了,像我就是這樣,如果我那時沒懷孕,肯定早就離婚了,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 」
她嚇了一跳,原以為他的野心就是正它一個師院或者 D 市的,即便是那樣,她也覺得他有點做夢,現在居然正到全國去了,似乎正正國際也只是個先後問題,這 --- 好像太 --- 那個了吧?
他瞪著她,生氣地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專門揀我忙的時候耍這種小脾氣,九*九*藏*書我跟你說,你要回去你回去,但是如果你在路上出了什麼事,把我的孩子 --- 弄怎麼樣了,我跟你沒完 ! 」
她決定跟他去 E 市看一看,不然她不放心,現在比不得從前了,從前他是個單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人炸死,全家上天。但現在他是要做爸爸的人了,如果他出了事,她們娘倆怎麼辦?
她不想讓這事沖了這本該喜慶的日子,立刻改口說:「我只是擔心這個結婚證不合法,只要結婚證是合法的就行 --- 」
她仔細研究了一下那個公章,的確是婚姻登記處的,但不是師院這一片的,甚至不是 D 市的,而是附近某郊縣的。她擔心地問:「這個公章根本不是我們這一片的,管不管用?」
她也知道「洞洞拐」那邊的人對沒辦婚禮就懷孕的女孩是很刻毒的,他們對這種女孩有個很噁心的說法:「如果你的 X 那麼癢,不會找個拴牛的木樁子磨磨?」
「不是不要錢,是不要你的錢,只要公家的錢。你自己玩吧,我開會去了 --- 」
他滿不在乎:「我早就說了,只當她在念經的。不過,你別生她的氣,她就是這樣的人,心眼死,但不壞。她是虔誠地信仰共產主義的,而且也是真正廉潔奉公的,不搞阿諛逢迎那一套,所以老是升不上去,到現在還只是個教委主任,清水衙門,工作又累,吃力不討好,還這麼愛訓人,動不動就要舉報誰誰的不正之風,搞得誰都不喜歡她。如果不是我幫她,她連這個位置都保不住 --- 」
「我們可以先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告訴大家我們結婚了。等我忙過了這陣,那時我也有錢了,我們來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 --- 」
姚小萍安慰她說:「我說的是我弟媳單位的政策,誰知道師院是什麼政策?我生孩子的時候,我們單位就沒這些政策。再說你卓越這麼神通廣大,弄個指標還不容易?既然他同意你生,那肯定是有辦法的羅 --- 」
卓越肯定是上當了,以為她真的知道這位名人,而且真的跟他一樣崇拜這位名人。他以知音對知音的口氣說:「你應該去這些場合鍛煉一下,培養出領袖夫人的風度來,以後我出訪啊,出席宴會什麼的,都要帶夫人的 --- 」
她見他還是知道為孩子著急的,又原諒了他一些,但仍然繃著臉說:「師院教職工生孩子是需要生育指標的,你知道不知道?」
她見他用「鐘樓怪人」來稱呼黃海,心裏有點不高興,但她知道這是她的錯,因為是她自己把這個典故講給他聽的。不過他描述的黃海對她的愛情,還是令她很開心的,愛到願意為她犯重婚罪了,那也算得上愛之極了吧?至少超過了嚴謹對姚小萍的愛,嚴謹不就沒敢犯重婚罪嗎?但這麼說來,姚小萍應該算愛之極了,因為姚小萍犯了事實上的重婚罪,而黃海的重婚罪只是卓越編造出來的。
她聽卓越說過,鄭教授是他在 K 大時的導師,挺有名氣的,後來因為受排擠,調到了 E 大。卓越本來也想進 E 大的,但沒進成,再加上要照顧他媽媽,就回到 D 市,進了 C 省師院,這樣就離 E 市比較近,方便他跟導師來往。雖然師院名氣不大,但卓越也沒準備在那裡干一輩子,所以學校好壞還沒離導師遠近重要。
就從一個盛飯,她就看出姜阿姨對喬阿姨是尊重,但對卓越則是疼愛,到底是從什麼細節上看出來的,她也說不清,反正有這麼一個感覺。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卓越是不是姜阿姨的兒子?所以姜阿姨這麼疼他?她想起這好像是哪個電影里的情節,但想不起電影名字了。
這個讓她挺感興趣的,平時給家裡打個電話都要跑學校外頭的電話服務點去打,因為學校的電話都不能打長途。她問:「真的不要錢?」
「是不是嚴謹他 --- 不能接受你 --- 帶個孩子?」
她有點語塞,但她不服氣,硬著嘴說:「你會上那點事,就算你錯過了,你不會問問其它人?」
她不解:「什麼唱出去了?」
「她當然是先上政治課羅,不過我看得出來,她挺高興的,她說等她孫子生出來,她就退休不幹了,在家帶孩子,因為她這回要吸取教訓,一刻也不放鬆對孫子的教育,免得她孫子像我一樣,在外面跟人學壞了,糾都糾不過來 --- 」
她想到她的孩子生下來就要聽奶奶訓,又覺得很心疼,建議說:「我們別把孩子給你 --- 給它奶奶帶吧,你不是說她從來不管家事的嗎?」
等他走了,她就真的來打電話,但一時想不起給誰打好了。她父母家裡沒電話,平時都是等到父母上班的時候打到單位去的。她想給黃海打個電話,給他說說書的事。自從他那次從她家走後,就沒再跟她聯繫過,她也因為把書都給了姚小萍,而姚小萍說會付錢黃海的,她也就沒費心思去對跟他聯繫,潛意識裡,她覺得自己不該再跟黃海有聯繫,不知道是怕卓越知道了不高興,還是覺得那樣做有腳踏兩隻船的嫌疑。
她見他這樣說他媽,覺得很好笑,問:「你媽愛給人上政治課?」
姚小萍沒吭聲,半天才說:「你肯定要覺得我是個沒人性的媽媽,但是你不知道,如果你不愛一個人,你天天看到一個跟他長相一模一樣的孩子 --- 那真的是一種 --- 折磨 --- 我那兒子 -- 現在一舉手一投腳都跟他爹一模一樣 --- 」
這個問題她真的沒想過,連生育指標都是第一次聽說,她惶恐地說:「我想等到婚禮之後再 --- 讓人知道,我跟卓越都 --- 從來沒生過,難道我 --- 生一個都不行?」
她現在覺得誰的丈夫都壞不過卓越,便說:「你丈夫也就是 --- 跟你沒共同語言,他對孩子應該還是 --- 沒什麼問題吧?肯定不會象卓越這樣 --- 」
「我當然只想正正中國的風氣羅,總不能說自己國家還沒搞好,就去過問別的國家的事吧?」
那倒也是,既然父母已經這樣說了,那隻好硬著頭皮「出國」了。
與會者大多數是男的,只有幾個女的,看上去都不年輕了,只有一個女孩年輕一點,也比她大,可能最少有二十五歲左右,卓越介紹說那女孩姓朱,叫朱琳,是他的師妹。
她聽了這話,心裏很高興,覺得她這婆婆還不是榆木腦袋,也懂親情母性的。但她一下就想到這樣一幅畫面,一個小人兒,背著個手,很嚴肅地跟在她婆婆身後走。走了一陣,這一老一小站下說話,都是一隻手背在背後,另一隻手指指點點的。不知為什麼,她一想到「幹部」二字,腦子裡就有這麼一個形像,手一定是背在背後的,最少得有一隻手這樣背著,不然就不成其為幹部。
卓越給她們介紹之後,三個人就在客廳坐下聊天,保姆姜阿姨給他們端了茶來。姜阿姨並不象卓越說的那樣「丑得很」,當然也算不上漂亮,就是一個很一般的中年婦女,臉有點大有點扁,是「洞洞拐」那邊所說的「柿餅臉」,看得出是鄉下來的,但不是剛從鄉下出來的那種,而是在城市裡呆了多年的那種。
她欣喜地問:「你告訴她我們的事了?她知道我是她 --- 兒媳了?」
到了 E 市鄭教授家,她發現真實場景果然跟她想象的不一樣,既不是陰暗潮濕的屋子,也不是豪華的大廳,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房子,不在 E 大裏面,是鄭教授自己的私房,如果不是有很多人在那裡聚會,可能會有點陰森的感覺,不過老房子都是這樣的。
「因為我不是沒路子的人嘛。」
卓越從來沒造過炸彈,連煤氣灶都不會點,成天都是埋在書堆里,難道他那些書的下面藏著炸彈?難怪不讓她看呢。
果然不出她之所料,他根本不知道這回事,摸頭不是腦地說:「什麼生育指標?你們這些婆婆媽媽的事,兩個人在電話上說說就行了,把我攪和進來幹嘛?耽誤我開會 -- 」
「那有什麼?就近登記跟就近入學一樣,只不過是圖個方便,我要跑到千里萬里之外去登記,誰還能把我吃了?不過對那些沒路子的人來說,你不是居住在那一片,那裡登記處的人就可以不接受你的申請,所以你只好在你這片辦 --- 」
「正人先正己,那是平民百姓的觀點,平民百姓手裡沒權,就希望用道read.99csw.com德的力量來約束那些有權的人,你沒聽說過『道德是弱者的武器』?弱者鬥不過強者了,就求助於道德,強者才不管道德不道德呢。如果你沒權,你除了正自己,還能正誰?有多大的權,就能正多少人。像我媽那樣的,她自己很正,但有什麼用呢?最多只能正她下面的人,比她地位高的,她就正不了啦。而她因為太正,在這個正不壓邪的時代就爬不上去,所以永遠沒機會正多少人。總而言之,你想正哪個範圍的風氣,先得擁有在那個範圍內發號施令的權力,如果你連那個權力都沒有,你正誰?」
姜阿姨叫一聲:「飯好了,吃飯吧。」,另兩個就像聽見了下課鈴一樣,講課的停止了演講,聽課的離開了講堂,兩人都直奔洗手間,象兩個尿急了的小學生。
「他還敢追 --- 女人?那他把你放什麼地方?」
最後她決定給姚小萍打電話,因為姚住在集體宿舍里,是她唯一能逮住的人。她撥通了電話,還有點擔心姚又要三請四催才來接,但這次姚小萍很快就下樓來接電話了,聽見是她,還以為她是從學校打的。姚小萍問:「怎麼?又跟卓越吵架了?」
她很慚愧,書是黃海送給她的,而她轉讓給姚小萍了,很對不起黃海,她下意識地為自己開脫罪責說:「你有沒有告訴他,我把書轉讓給你,不是因為我對他 --- 有 --- 意見 --- 而是因為我想考出國?」
她知道他肯定挨了一通訓,但現在她顧不上他了,只想著革命的下一代:「那你把我 --- 懷孕的事也告訴她了?她怎麼說?」
她掛了電話,就滿屋子找卓越,最後在一間大屋子裡找到了他,但他坐得很靠裡面,臉又不是朝著她這邊的,她也不敢喊,只好跑回書房寫了個小紙條,讓門邊的那個人傳到卓越那裡去。那些人都很配合,一個傳一個,象擊鼓傳花一樣。
他開玩笑說:「你怕這個結婚正不合法?那你就試試去跟別的人再拿個結婚證,看法院會不會判你重婚罪 --- 」
現在她聽卓越說到君子,又不由自主想到了小偷,半天才扯回思緒,憋出一句:「不是說『正人先正己』嗎?如果你自己風氣不正,那怎麼能 --- 正別人呢?」
進了書房,她不等他發牢騷,就說:「我剛才給姚小萍打了個電話 --- 」
「那她給不給你上政治課?」
她一下就發現了一個規律,除了朱琳以外,其它幾個女的都很瘦,好像胖瘦是跟年齡成反比的,年紀越大,人就越瘦,眼睛片子就越厚,給她的感覺就是搞她們這行的很費腦筋,很費眼力,也讓她明白為什麼卓越沒在自己的同學當中找個女朋友了。
她搞煩了:「好吧,好吧,你回去開會吧,我去把這個孩子做掉。」
她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到那些書堆下面翻尋了一遍,邊翻邊做記號,以便等會能還原。她翻出一身汗來,不知道是累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但她不覺得這樣翻他的書有什麼不對的,好像她們夫妻現在分別隸屬國共兩黨,彼此都是打入對方內部的情報人員,真正的同床異夢,丈夫一出去就趕緊來翻丈夫的東西。
最後他們還是決定坐汽車,因為火車太慢,而且到站時間都不大好,不是半夜,就是中午,都不方便。汽車快多了,有好幾趟,早中晚到 E 市的都有。
回到 D 市后,卓越提議說:「那我也把這事告訴我媽吧,不過你別指望她會像你父母一樣為我們辦婚禮,她不搞這些的。我們也別說有孩子的事,免得聽她上政治課 --- 」
她稍稍有點不高興,因為姚小萍事先沒經她允許就動了她的東西,嚴謹那個馬大哈,可別把項鏈搞丟了。但她沒說什麼,知道萬一搞丟了,姚小萍肯定會想方設法賠她一串,這點她還是很信得過姚小萍的。姚可能愛占點公家的小便宜,但對朋友還是很豪爽的,決不會佔朋友便宜。至於占公家便宜嘛,誰不愛占呢?她這不也在用公費打私人電話嗎?
石燕很後悔,不該把一個戰壕的戰友供出來的,本來只死一個的,這下好了,雙雙陣亡,連個寫追悼詞的都沒有了。她想上去掩護他一下,但喬阿姨的炮火密不透風,像是碉堡里伸出來的機槍一樣,一梭子又一梭子的子彈,打得亂石開花,火星飛濺,她想上去用胸膛堵槍眼都沒機會,只好眼睜睜地看卓越慘死。
他得意地說:「我的調虎離山計很成功吧?」
那時她不是很懂這話,現在當然懂了,但她覺得特委屈,她根本不是什麼「把持不住」的問題,但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是個什麼問題,反正是她自己提出來那樣做的,怪不得別人。
「我告訴過他了,我說其實不是你想考出國,是卓越叫你考出國 --- 」
「她以前不管,那是因為她一心撲在工作上嘛,但她不是說了嗎?等孩子生了,她就退休的 --- 」
「應該是學校計生辦的吧,我這不是在向你打聽嗎。如果你還沒去要指標,那等你去的時候,你幫我打聽打聽,看象我這樣再婚的,如果帶個孩子還能不能生育第二胎 --- 」
「你不懂,我是廣義上的君子,重要的不是自己腐敗不腐敗,而是掌握權力,然後用手中的權力清除腐敗 --- 」
她很自卑地坐在那裡,有點手足無措,喬阿姨跟卓越說了幾句話之後,就來跟她說話,兩人說了些無足輕重的話題,不知怎麼的,就扯到她的工作上來了。她想,糟了,不會問我這段時間工作上做出什麼成績吧?如果問,那真是要交白卷了。
「當然是真的,你沒看見這裏的公章嗎?」
來客們聽說卓越是大學教授,石燕是校長助理,而且要出國了,一個個都羡慕得要命,有孩子的就教育孩子要像卓叔叔和石阿姨學習;沒孩子的就恨不得跟他們換個位置;孩子大了,不能像卓叔叔石阿姨學習的,就責怪自己生錯了時代。總之,他們兩個很風光,到後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卓越是大學教授,自己是校長助理,而且快出國了。
「按規定要到場的,還應該搞婚前體檢,但是你現在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哪裡經得起檢查?」
「你開玩笑 ! 偽造公章,可以判死罪的,我這是正正規規從婚姻登記處辦出來的 --- 」
就是那個名人很令她失望,個子矮矮的,有點乾瘦,不象個叱吒風雲的樣子,她不明白為什麼卓越那麼敬佩他。
她吃了幾口,就發現姜阿姨做的飯菜根本不值得卓越每周冒著生命危險跑回來吃,說不上「好吃」,只能算「下飯」,因為姜阿姨做菜放很多辣椒,辣得你眼淚鼻涕往外直冒,不得不大口扒飯,所以一碗飯要不了多少菜就咽下去了,但說到菜的味道,除了辣,也沒覺到什麼。
這個好像有點道理,她想當然地說:「那 --- 就叫國家主席什麼的出來正一下風氣不就行了?」
「中國人,女人,不過你別瞎想,她已經一把年紀了,丑得很,不值得你吃醋 --- ,我知道你們女人是把所有的母動物都當情敵的 --- 」
「他也不知道生育指標的事?」
但喬阿姨關心的不是她的工作業績,而是她的工作性質:「你是師院畢業的?那你怎麼在師院科研處工作?不是有規定,師院畢業生都要到中學教書的嗎?怎麼你 --- 沒去中學?」
她以玩笑的口氣問:「你那次說鋼廠在抓黃海,是不是想把他趕走,好讓你獨霸我?」
「這合法不合法?」
那是鄭教授的一個小書房,裏面除了書,就沒什麼別的東西。卓越指著桌上的電話說:「你想看書就看書,要是覺得沒事幹,就跟你那些親朋好友打電話玩,公費的 --- 」
還是他先猛醒過來:「現在操什麼心啊?孩子還沒生,我們就急上了,至於嗎?」
「那你還說什麼競爭的時候不玩卑鄙手段?」
「我們坐火車吧,比較平穩 --- 」
姚小萍追問道:「你沒拿到生育指標?那你怎麼生孩子?你沒到學校去要指標?」
「跟你那個『鐘樓怪人』呀 ! 只要你願意跟他拿結婚證,哪怕他知道是重婚,我保證他也跑得顛顛的 --- 」
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心想我只當你在念經的,但她沒聽過和尚念經,公的母的都沒聽過,所以沒辦法「只當」。她不光把喬阿姨的話聽進去了,連喬阿姨的用詞造句都沒放過,這個「損害」和「危害」https://read.99csw.com,用得真有講究 ! 你瞧,沒去中學,就不會給那裡帶來災難,只是沒做貢獻,所以是「損害」;而呆在科研處,不光沒做貢獻,還因為什麼都不懂,瞎搞一通,那就是「危害」。
她問:「嚴謹呢?他沒跟你在一起?」
但她很快就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因為那些人全都是名校畢業的,最低的都是 C 師大的,而且都是教授、研究生什麼的。幸好她事前就跟卓越打過招呼,叫他別提她是哪裡畢業的,所以卓越介紹的時候沒提,那些人也沒問,不知道是對她不感興趣,還是早就聽卓越說過了。
這話聽著舒服,她不再關心陰謀的事,轉而問:「那我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可別拖得太晚了,大著肚子舉行婚禮就太丟人了 --- 」
「不是去吃保姆,是去吃保姆做的飯菜 --- 」
她賭氣說:「你去開你的會吧,我回 D 市去了 --- 」
「我就是那個意思。你家保姆是 --- 個什麼人?」
她擔心地說:「你在外面可別這樣瞎說,讓人聽見該說你 --- 狂妄了 --- 」
她看得出她婆婆還是很親民的,保姆姜阿姨是同桌吃飯的,而且沒有膽小如鼠的樣子,該吃什麼吃什麼,說明婆婆沒把保姆當下人。就是盛飯的時候看得出姜阿姨是保姆,因為無論誰吃完了,姜阿姨都搶著去幫忙盛飯,而被盛飯的人也沒有不安的樣子。
「瞎說,我會把一個保姆當情敵?」她心裏還是承認他說的有點對,因為她那次還把他跟列車長都扯一塊去了,不過現在她關心的是別的事,「我去了 --- 那裡,怎麼稱呼你媽媽?」
臨走的時候,卓越被他媽媽叫進書房交待什麼去了,姜阿姨把兩個大飯盒子裝進一個塑料袋裡,交給石燕,說是給他們帶回去吃的。姜阿姨絮絮叨叨地給她講了很多卓越飲食上的習慣和愛好,囑咐她多做些好吃的給卓越吃,說卓越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底子不好,現在應該多吃點,補回來。
「你自己怎麼不去問?」
她嚇壞了:「如果我拿不到指標,那怎麼辦?」
「就是生孩子的指標 --- 」
「公費的 --- 」
這下好了,一句話便調虎離山,把她從喬阿姨的炮火下解放出來了。後面那段時間,就一直是喬阿姨在訓卓越:「我跟你爸爸都是一輩子廉潔奉公,兩袖清風,從來不搞這些歪門邪道,從來不為自己或子女謀私利。你可以到 D 市任何一個地方去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誰能說得出我們半個不字。怎麼到了你手裡,就把我們的清白全毀了呢?我知道你從來聽不進我的話,總是我行我素,搞你那套關係學,你這樣下去,遲早毀在這上面 --- 」
到了婆婆家,還沒上樓,就碰見好幾個鄰居上來打招呼,都是嘴裏跟卓越說話,眼睛卻望著她,望得她毛焦火辣的,生怕他們覺得她不配做教委喬主任的兒媳。她怯怯地跟著他進了婆婆的家門,發現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豪華,只比她父母家的房子大一些。
她接過兩紙婚書,摸在手裡薄薄的,紙質連小時候得的「三好學生」獎狀都不如,難道這兩張紙就改變了她的一生,她從今以後填表時就得填「已婚」了?她狐疑地問:「開結婚證不用男女雙方到場的嗎?」
她幾乎忘了嚴謹也是有正當職業的人,感覺裏面好像嚴謹的專職就是跟姚小萍談戀愛的。她聽見「青島」二字,感興趣地問:「那你不叫他幫你買些 --- 珍珠項鏈回來?」
他們兩個抽一個周末坐父母找的便車回到了「洞洞拐」,她父母已經把什麼都安排好了,對客人們說的理由是她快出國了,所以加急把婚事辦了。
「那你不會問問其它人?」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也笑著說:「你這樣的人?你自己就帶頭開後門,你還端正黨風,清除腐敗?那不得把你自己也清除了?」
看來在開脫罪責上,她還需要向姚小萍學習。她問:「那他怎麼說?」
她覺得喬阿姨不像是裝正經的樣子,只好又哼哼哈哈地不正面回答。
她還沒把懷孕的事告訴任何人,想等到辦了婚禮再說,除了家裡人,外人當中就姚小萍一個人知道,她一直掩藏得挺好的,因為她只在吃過飯後想吐,而她一日三餐都是在家吃,所以單位上還沒人知道。她不解地問:「生孩子還要到學校去要指標?在哪裡去要?」
「我現在還能跟誰再拿個結婚證?」
她這才跟他下了樓,坐上了摩托又說:「等一下 --- 」但他不等了,直接把摩托開動了,其實真上了路,她也就沒便意尿意了。
「按規定當然不是光檢查這個,但那些醫生對別的不感興趣,只對這個感興趣。你願意躺那裡被他們摸來摸去,拿手指插到你那裡面去,還被他們背後嘲笑?」
那天就在政治課和進餐中打發掉了,她簡直不明白卓越和他媽媽怎麼能在對峙了那麼長時間之後,又親如一家地坐在一個飯桌邊吃飯,反正她是很尷尬的,但卓越跟他媽媽就像國共兩黨領袖一樣,戰場上打歸打,談判桌上還是很友好的,連姜阿姨都像國際紅十字會一樣,不管你們是那個黨派,我只管救死扶傷。
「怎麼會不管用呢?難道不是我們這一片的,就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了?只要是婚姻登記處的公章,都管用。」
她媽媽最著急,每天都打電話過來催她,說再不辦的話,她的肚子就會現形了,別人就知道她在婚禮前跟男朋友做過什麼了。這在「洞洞拐」那邊是很被人瞧不起的,主要是瞧不起那女孩,因為男人慌忙火急想干那事,沒人覺得奇怪,男人嘛,就是屬畜牲的,不想干那事就不叫男人了。但一個女孩把持不住自己,人們就瞧不起了,連她父母都要跟著挨罵,家教不嚴,養了這麼賤的女兒。
「怎麼不給我上?給我上得最多了。以前我沒你做飯的時候,每個星期都跑回家去吃飯,只好聽她上政治課,都聽習慣了,只當是個母和尚在念經的 --- 」
卓越真是神通廣大,不僅沒讓石燕承受「離婚」帶來的難堪,連去婚姻登記處的麻煩也幫她免掉了,直接就捧回兩紙婚書,一模一樣的,據說一張由男方保存,另一張由女方保存。如果不是婚書的正面是紅通通的,她簡直要以為是離婚證了,不然怎麼會有兩張呢?
「不會的,虎毒還不食子呢,她怎麼會請師院把你趕走?」
「他帶學生到青島那邊參加比賽去了 --- 」
他有點不屑地搖搖頭:「政治上的事不是那麼簡單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樣,非紅即黑。算了,你們女人不懂政治,還是別談這事了吧 --- 」
她不懂:「什麼生 --- 育指標?」
她想姚小萍也真會見縫插針,這種事也要卓越幫忙,但她想到姚小萍如果不是沒人幫忙了,也不會找卓越幫忙,就支吾著說:「我先問問他吧,說不定他連自己的事都幫不上呢 --- 」
她還有點惴惴不安,怕別人以後發現她並沒出國而笑話她,但卓越不在乎:「鄉下人都把出國當很大一回事的,說你要出國,他們肯定景仰死了。到時候你在外地,他們怎麼知道你出沒出國?你下次回來的時候,就說是剛從國外回來的,他們知道個鬼。」
他嚇了一跳:「孩子怎麼啦?是坐車坐 --- 壞了?」
「我怎麼好去問?怕別人不知道我在搞婚外戀?」
「她那樣說,只是表明她的態度,如果她看到這樣的歪風邪氣不批評,她心裏就會很難受,因為這跟她做人的方式是相抵觸的。但是真到了把自己兒媳趕出師院的時候,她就變成母親了。你放心,她不會的 --- 」
卓越聽見了,說:「我說話算話的,您就等著享福吧。」
「婚前體檢就是檢查 --- 這個?」
但卓越有點不同,他不是漫無邊際地吹吹,他好像有一種理論,有一套方案,有一群同夥似的。她覺得如果卓越真在幹什麼危險勾當,就應該是在他的那些 E 市之行期間乾的,因為在家裡的時候,他也就是看書寫字,連功都沒練過,更別說危險勾當了。
「那就打掉,還能怎麼辦?」
「那她怎麼 --- 那樣說呢?嚇死我了 --- 」
她想起黃海也不算坐那裡等她去愛他,黃海也主動出擊的,從不放過一個機會,總說卓越非善類。她不由得笑了起來,得意地說:「哼,你們男人哪,談戀愛都要搞陰謀 ---九-九-藏-書
「沒有啊,我跟他到 E 市來玩,現在他開會去了,我沒事幹,給你打電話玩 --- 」
飯菜不算豐盛,但也有四菜一湯,石燕吃得很沉重,總覺得這頓飯是用卓越挨訓換來的。她很心疼他,覺得他以前沒人做飯時真是太受罪了,每個星期跑回來挨訓,就是為了吃頓可口的飯菜。她決心從今以後每天都給他做好飯好菜,讓他吃好,吃得不用跑回他媽家來挨訓。
「噢,難怪不得,用公家的錢舒服吧?」
「快了,就是孩子的事還沒談定,所以我要先打聽清楚 --- 」
男人在政治上有野心沒什麼 --- 如果光是個「心」的話,也就是想一想,吹一吹,男人嘛,都有這個通病,不吹吹國家大事就怕別人把他看低了似的。但她見過的愛談論國家大事的男人中,也沒一個真的在「國家」做事的,頂多就是個單位里的小幹部,但都是眼高手低,瞧不起家事,只關心國事,最愛談天下事,最後是三事之中一事無成,弄不好連自己的婚事都告吹了。
喬阿姨從這件事引伸開來,針砭時事,憂國憂民,足足說了半個小時。她看見卓越坐在那裡,聽得很認真,不時地點頭,就差鼓掌喝彩了,她心裏有點不快:我留校的事都是你搞的,怎麼現在好像是我的錯誤了呢?難道你今天專門把我弄這裏來做你的替罪羊的?
「他說他會去幫你搞出國考試的複習資料,不過他聽說本科生出國不太容易拿到全額獎學金,怕不好籤證,但是他說也有很多人辦成了的 --- 。我叫他別搞資料了,你家卓越路子那麼廣,肯定能搞到複習資料。但他說沒關係,資料多沒壞處,可以互補,就算兩人搞的資料一模一樣,也不用喂飯它們吃 --- 」
花傳到了卓越旁邊那個人手裡,而卓越還渾然不覺,正在聚精會神地聽發言人說話,他身邊那個人碰了碰他,把紙條給了他。他看了紙條,朝她這邊望過來,看見了她,頓時臉紅了,表情很尷尬,使她想起讀書時候的事,班上那些同學在城裡混了幾年,從穿著打扮到言談舉止,都有點脫離鄉下氣了,但他們的鄉下親戚仍然是土得那麼正宗,又不懂事,最愛上課中間跑到教室來找人,把那些被找的人窘得滿臉通紅。
這夥人總體說來都是知書達理的人,不象是些頭腦發熱,在家做土炸彈的人。尤其是那個鄭教授,很有知識分子的風度,雖然長相說不上英俊,但那個風度是擺在那裡的,不在知識堆里摸爬滾打幾十年,絕對不會有那種深入骨髓的知識分子氣質。
臨去婆婆家的那天早上,她太緊張了,差點就拉肚子了,一連往洗手間跑了好幾趟,還覺得有便意有尿意,最後卓越說:「沒拉完不要緊,你什麼時候想拉我什麼時候用摩托送你去最近的廁所 --- 」
她好奇地問:「那如果你帶個孩子不能生第二胎,你就 --- 不要孩子了?」
從那之後,每每看見他在那裡看書,她就在心裏催他:快寫啊,快寫啊,寫了交出去發表,好早點拿稿費,早點辦婚禮。每每看見他在寫字,她就開心了,彷彿看見自己的婚禮服一點一點從他筆下流淌出來,還有傢俱什麼的,也一件一件從他筆尖下傾瀉出來。她不知道他每篇文章到底能拿多少稿費,不然的話,就可以幫他計算一下,總共得寫多少篇才夠婚禮費用。
「但是別人會不會有疑問,為什麼我們不在自己這片登記,要跑到附近的郊縣去登記?」
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卓越已經畢業了,還跟導師保持這麼密切的聯繫,她想可能研究生就是這樣的吧,或者名校的學生就是這樣的吧,人離校了,心沒離校,跟導師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是跟名校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一般來說,導師都是留在名校的。不像他們破校的本科生,一畢業就像刑滿釋放了一樣,恨不得跑八丈遠,才不想跟母校扯上什麼關係呢。被人問起來,都要支支吾吾,不說「 C 省師院」,而說「師大」,讓別人誤以為是「 C 師大」。
「那誰才能端正黨風,清除腐敗?」
「搶什麼孩子?他那種人會跟我搶孩子?我主要是覺得孩子沒爸爸不好 --- ,現在我也想通了,有那麼一個破爸爸,還不如沒爸爸 --- 」
有了這種自愧莫如的心情,她就死也不肯參加他們的活動了,等到他們開會的時候,她就堅決不去,卓越沒辦法,只好給她找了個房間,讓她自己在那裡玩。
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家卓越路子是廣,但到現在為止還沒給她搞來什麼出國考試的複習資料,她這段時間忙著結婚懷孕做家務,也沒心思催他去搞複習資料。但聽了黃海的話,特別是看到今天來開會的人個個比她學歷高,再加上跟卓越鬧了點矛盾,她心裏那點事業心學業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卓越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她沒聽卓越說起過。姜阿姨說是因為文革的時候他爹媽下放到幹校去了,他沒人管,都是他自己跑到爸爸媽媽的熟人朋友家去吃百家飯,有一頓,沒一頓,飢一頓,飽一頓的,很可憐,一直到姜阿姨來了,卓越吃飯才有了著落。
「我是叫他給我買了,噢,還有,我讓他把你那串帶去做樣子了,叫他也送我一串那樣的,看他捨得不捨得 --- 」
他辯駁說:「我這是卑鄙手段嗎?你沒聽說過『愛情都是排他的』?我想辦法把他趕走,只不過是遵守愛情的基本法則,你不把這看成是我愛你的表現,反而說我卑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像黃海那樣的,不知道爭取,只知道坐在那裡等著你去愛他,那也能算愛情?」
姚小萍顯然是不知道自己被放在什麼地方,恨恨地說:「所以你不要覺得我腳踏兩隻船對不起他,是他先開這個頭的。他那種男人,就是屬畜牲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那點事,你懷孕了幹不成,他就去找別人。你抓住他了,他還理直氣壯得很,說誰叫你懷身大肚幹不成的 --- 」
以前都是黃海把電話打到她寢室來的,用的是他朋友單位的電話,所以她從來沒問過他的電話號碼,他也沒說過。
她小聲咕嚕說:「不急我會跑來找你?這裏說話不方便,你跟我來一下。」她看得出卓越是努力克制著自己,總算跟她來了,但一路都沒跟她說話。他越這樣,她越不開心,心想你什麼不得了的事?就開個破會,還弄得神乎其神的,難道開會比自己孩子的命還重要?
「孩子的事重要你現在問了也不能做什麼,反而把我開會耽誤了,你把我叫出來,我就不知道別人在講什麼 --- 」
「你放心,我沒這麼傻,還沒辦成的事,我怎麼會在外面噠噠嘀?我怕別人不來抓我?」
她沒再多說,但心裏嘀咕說:我的孩子才不給人拿去上政治課呢,我們自己不會教育?孩子它爸還是搞高等教育的呢,不比你一個管中小學教育的懂行?但她覺得如果孩子象卓越也不大好,因為卓越好像有點不安分守己一樣,總在想著幹什麼大事業,又不知道他究竟在幹什麼,搞得她特別緊張。她轉彎抹角打聽說:「那 --- 如果你有了權,你是 --- 正人又正己呢,還是只正人不正己?」
她慌忙謝絕:「為了個孩子就搞得她 --- 退休,那多不好啊?」
她知道「洞洞拐」那邊的風俗,辦婚禮都是男女雙方的家裡都參与的,男方在男方那邊請客,女方在女方這邊請客,男方辦娶媳婦的酒席,女方就辦嫁姑娘的酒席,等到男方過來接新媳婦的時候,就把女方這邊的客人全都接過去,一起慶祝。
「我知道,所以我說你純潔嘛。」
她看卓越吃得挺帶勁的,辣得嘶嘶的,還記得從兩「嘶」之間誇個「好吃好吃」,可能已經被姜阿姨的魔鬼菜譜訓練出來了。她想起自己做菜很少放辣,但他從來沒提出叫她在菜里放辣椒,於是想起他說的「你做了飯,我就跟著吃一點, 你不做,我們就去吃食堂」,她意識到他真的只是「跟著吃一點」,沒敢對她的廚藝提什麼要求。她鼻子發酸,恨不得馬上就去菜市場買辣椒,做個「下飯」的菜他吃。
他生了一陣氣,說:「你別給我添亂,你給我好好獃在這裏,等我開完了會,我會找人打聽的。你懂個什麼?就知道瞎操心。」
她更慌了:「啊?二十五歲以下的要結婚三年才能生孩子?那我 ---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