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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至死不渝(20)

艾米:至死不渝(20)

他這次本來是要在「洞洞」那邊辦婚禮的,但因為小付不肯去,婚禮沒有辦成,雖然浪費了一些錢,但還剩下一些,他父母都給了他。他提出要去買個冰箱:「燕兒,我這裡有點錢,我們去買個冰箱吧,沒冰箱太不方便了,你得天天買菜,做多少吃多少,不然剩飯剩菜會壞掉,再說孩子大了還要吃冰棍什麼的,西瓜冰凍了孩子也挺愛吃的 --- 」
「一點也不虛無縹緲,又能聽見聲音,又能看見落在白紙上的黑字 --- 」
她把這也坦白給黃海聽了,還做了一番自我檢討,但黃海說燒了最好,因為那些信都是他玩小聰明弄巧成拙的證據。黃海說:「讓我們現在開始初戀吧,我要把我那些信背後的話,那些我當時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一封一封寫給你。你懷著孩子,要多休息,就不用長篇大論地回我了,說個『信收到,已閱,喜歡』就行了。」
像卓越這樣的,可以說是走向了一個極端,沉溺於自我娛樂,又被姜阿姨愚昧地一「幫」再「幫」,把個「軟硬肋」慣成那樣的壞脾氣,正常的性生活都不能達到高潮,再往後可能連嘴都不起作用了,那怎麼辦?而像黃海這樣的,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過度壓抑自己,把個「軟硬肋」搞得那麼疲疲塌塌,結果還是不能過正常性生活。
兩人都無話了,他們在一起的這幾天,還從來沒提過這個話題,兩個人都儘力避免談對方的那個「配偶」,感覺中根本沒那兩個人存在,世界從一開始就是目前這個樣子的。現在一提,才猛醒過來,原來彼此都是有主的人啊,誰也不是自由身。
姚小萍沒反駁,大概這話聽著還順耳。
「你怎麼不早點 --- 回家 ---- 去休息呢?」她特意把「回家」兩字說重一點。
「我不想 --- 」
他大概意識到煤氣不能用來烤火,沒再堅持,只到處尋找放煤氣壇的地方,最後決定把桌子底下的煤扒拉到一邊,把煤氣壇塞在了課桌下面。看得出來,同來的那位動手能力比卓越強,扒拉煤塊,放煤氣壇,擱煤氣灶,再把煤氣壇跟煤氣灶連接起來,都是那位在搞,而卓越只站在一邊,指揮一下該放哪裡。
喬阿姨見了孫子,激動得熱淚盈眶,抱在手裡,連聲說:「跟越兒小時候一個樣。」
除了打電話,他們兩個人還恢復了通信的習慣,不過現在不像以前那樣談些不著邊際的事了,都是很著邊際的事。她跟黃海以前的通信,她去年暑假從「洞洞拐」那邊回來之後就燒掉了,倒不是怕卓越看見吃醋,因為那些信根本沒什麼醋可吃,而且那時她還沒見識過卓越吃飛醋的本事,她只是覺得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為迎接生活的新篇章,就燒掉了那些信。
他不敢再說話,只緊摟著她。她一動不動,把呼吸弄得很平穩,讓他以為她睡著了。他果然被她拋磚引玉了,很快就沉入睡夢裡。她聽他在背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真的睡著了,有點得意于自己的詭計,但她自己卻有好一陣沒睡著,老在想著她肚子里的孩子,擔心會是個男孩。
黃海也一樣,如果小付同意去「洞洞」那邊舉行婚禮,他還有時間到 D 市來?如果小付全家都熱烈歡迎他留在 F 市過春節,他還會為她拒絕岳父母的邀請?如果他的臉沒有遭到破壞,他還能想到她這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肯定早就投入別的女人懷抱里去了。他的那個初戀,誰知道是真是假?既然她傻乎乎地先說了自己對他那段初戀耿耿於懷,他當然順水推舟說那不是初戀了。
於是他們開始了初戀。她沒想到她的初戀是挺著個大肚子開始的,但她的大肚子一點都沒妨礙她墮入初戀,甚至還給她的初戀增添了一個話題,因為他們倆的電話和信件最少有一半時間是在講她的大肚子弧線和弧線下的那個生命。
後來兩個男人終於酒足飯飽,小范很快就告了辭,而卓越則到廁所撒了泡尿,出來后對她說:「喝多了點,去睡一下,麻煩你洗個碗吧 ---- 」
黃海的電話還真不少,在 D 市火車站就打了個電話過來,到 E 市轉車時也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回到 F 市之後,剛下火車,又打了個電話過來,到了 A 大,還沒來得及洗澡吃飯,就又跑到付費電話亭打了個電話過來。雖然她兩天之內跑到街口好幾趟,但她很開心,她就喜歡這些細微末節處的纏纏綿綿,牽牽挂掛,覺得這樣才有愛與被愛的滋味。
她不敢跟他正面交鋒,怕把他惹惱了,他會抱起孩子就跑。他壓著火氣說:「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愛鬧彆扭,做什麼事都不替別人著想,只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她勸他:「你這是何必呢?如果她不願意,你當然是不能強迫她,但如果她有那個意思,你何必要 --- 拒絕她?對她對你都沒壞處的事,做做有什麼不行?」
「看來黃海還有幾把刷子,臉長得那麼困難,還能把已婚少婦迷得顛顛倒倒的 --- 」
她趕快說:「我知道你忙,就別操心往那裡跑了吧,我下學期開學前就回來了 --- 」
她把飯桌收了,到廚房去洗碗,心裏愈加不安。看來卓越這次來是長住的了,她懷疑他這個寒假是真的上了趟井岡山,學到了革命軍隊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然怎麼這麼客氣,還「麻煩」她洗個碗呢?不知道的人聽了這話還以為有史以來就是卓越在洗碗,而她洗碗只是「破天荒」呢。
但他從來不敢主動提出要上課,都是她親自出馬,調查研究,掌握第一手資料,然後求證於他:「想上課了吧?」
石燕給別人鼓勁還行,但給自己鼓勁就往往是鼓反勁,鼓來鼓去鼓得自己一肚子氣。黃海彷彿是心有靈犀一氣通,只要她心裏對他有氣,他打電話的時候很快就能覺察到:「燕兒,孩子沒事吧?你沒事吧?怎麼聽上去情緒不高?」
連對面的王婆婆都得了黃海的好處,王婆婆的兒子是鋼廠職工,但很不成器,遊手好閒,只知道在外面打牌賭博,三十多了連媳婦都沒說上,平時連個影子都見不著,王婆婆經常是煤塊燒完了,就拿個畚箕這家討,那家要,叫兒子去買個煤就像剝他的皮一樣難。
聽了姚小萍那一席話之後,她心裏就老是不踏實,擔心黃海經她調|教之後,開了法眼,從此以後就要跟他那個瘋老婆同床共枕了。她發現自己真是墮落得很,不僅像一般第三者一樣,專門用一些貶義詞稱呼那個第二者,還挖空心思偵察第一者和第二者究竟有沒有在一起。
他掩蓋說:「沒有啊 ---- 」
但她不敢讓黃海久留,怕她父母看出破綻,只好讓他在她父母下班之前就離開。就是這樣,她還被她媽媽訓斥了幾句:「你怎麼能讓一個男同學跑進產婦的房間來,還坐那裡看你餵奶?這要是讓人知道,像什麼話?」
「那他怎麼現在又覺得配得上你了呢?我跟你說,男人都是一個版,都想妻妾成群,一夫一妻制是他們迫不得已才接受的,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恢復一夫多妻制,男人都是能騙多少女人就騙多少女人的,只要不|穿幫就行 --- 」姚小萍分析說,「你不是說那個小付的爸爸是 A 大的教授嗎?肯定是手裡掌握著出國的名額,所以黃海才這麼巴結他,願意跟他的瘋女兒結婚 --- 」
「你也是少婦,如果他來迷你,能不能迷倒你?」
她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聽出她情緒不高的,她感覺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該說什麼說什麼,但他總是很靈敏地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她知道瞞不過他,就把姚小萍的話原封不動地過給他,但說的過程當中就覺得黃海受了冤枉,邊說邊擔心把黃海惹毛了,再不讓她跟姚小萍來往,乾脆自己先表個態:「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是姚一說,我就覺得你 --- 我看我 --- 我以後還是少跟她接觸,免得 --- 」
他們開始按常規方式做|愛,她雖然嘴裏說希望孩子現在就出來,但心裏還是很擔心孩子出來太早了。黃海說得不錯,一個人就是呆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光稱得上無憂無慮,一旦生出來,哪裡會沒有憂慮?即便是嬰兒,不還是有憂慮嗎?只不過它不會說,無法表達而已,不然嬰兒怎麼會餓了就哭,尿了也哭呢?那不就是它在告訴父母它不舒服嗎?
他那天下去專門帶他媽媽到醫院來看孫子,沒帶姜阿姨,搞得石燕心裏有點歉然,一定是她說了那個話,他才不敢讓姜阿姨來醫院看石靖的. 她很擔心,生怕卓越為了說服她去他媽媽那邊坐月子,就把姜阿姨解僱掉,還好他沒再提那事。
她聽出卓越和小范是要留在這裏吃飯的了,她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便說:「魚倒是還有,不過放在冰箱上頭,要解凍,我到外面去買一條吧 --- 」她提到了冰箱,很有點後悔,怕引起卓越注意,讓他猜出冰箱的來歷,會大鬧一場。
「男人本來就是這麼壞。」
她不知道卓越是怎麼看待他們的婚姻的,對她來說,她對那張婚書一直都是疑疑惑惑的,畢竟她沒到場簽字,總覺得不像真正的婚書。剛開始她是擔心那張婚書沒有法律效力,不能弄到生育指標,現在則擔心那張婚書太有法律效力,把她跟卓越捆在了一起。她決定找個懂行的人打聽一下,如果那張婚書有法律效力,那她就申請離婚;如果那張婚書沒有法律效力,那就跟卓越挑明,叫他今後別再來找她。但在打聽清楚之前該怎麼辦,她就不知道了。
姚小萍的眼睛自然沒放過她這些掩飾不住的喜悅,打趣她說:「還是那麼虛無縹緲?」
過了幾天,她弟弟帶回來幾張報紙:「來,你們自己看看,中央機關的人都上大街遊行了,你們還說遊行不對,如果不對的話,中央怎麼會支持?」
「我才懶得去呢,你想想看,從師院一直走到市裡去,那還不把我鞋跟走斷了?不過你那個卓越真的很煩人,現在每次都拉著我們嚴謹一起 --- 」
校長問了幾句,就叫她把材料放那裡,說他會叫公安處長的兒子高峰帶回去辦,辦好了再叫高峰給她送過來。她覺得校長對這事非常草率,簡直就是草菅人命,她很不放心把那些寶貴材料交給校長,總覺得他會把她的材料搞丟,萬一搞丟了,要想去補一份就麻煩了。她囑咐了好幾遍,差點把校長搞煩九九藏書了,她才訕訕地住了嘴,懸著一顆心回到家裡。
她回到「洞洞拐」沒幾天,黃海就從 F 市跑回來了,帶了大包小包的禮物來看「老同學」。她事先就跟他約好叫他趁她父母上班的時間來的,所以他來的時候,只有他們三人在家。
「你好我就好 ---- 」她解釋說,「我現在不適宜 --- 太激動 --- 怕影響孩子 --- 」
「那你 ---- 是不是那樣呢?」
她開始做飯,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短短的十來天中,已經把「第三者插足」和「紅杏出牆」的錯誤全都犯了一遍。她在今天之前 --- 嚴格地說,是在今天神兵天降之前 --- 是完全沒想到自己是在做第三者,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然跨入了出牆紅杏的行列的,滿腦子都是情啊愛啊,完全忘記了小付是何許人也,也忘了世界上還有個卓越同志。
「那才巧呢 ! 你不是說早在那之前他就有過跟『五花肉』結婚的念頭嗎?你那時跟卓越結婚了嗎?」
「晚上呢?你晚上 --- 沒去?」
而街坊鄰居呢,根本就沒搞清她的婚姻狀況,只從她不呆在師院、而調到鋼廠子弟中學這一點上嗅出了一點娛樂價值,知道她是個有故事的人,所以當他們看見黃海在她家進進出出的時候,就各自發揮文學創造力,給她構思了好幾個版本的愛情婚姻故事,有時也來找她核實核實,但她看出了這些人在這件事上的孤陋寡聞,也就當仁不讓地利用起來,總是把答案弄得活甩甩的,讓人搞不清究竟哪個版本是正確的。
她總是等到晚上十一點多了,才摸黑跑到街口去給黃海打電話,總是先打到他實驗室,如果不在的話,再打到他寢室。如果他兩個地方都不在,那就說明他上他瘋老婆那裡去了。
她三個晚上之內打了兩次電話找黃海,兩次都是一打到實驗室就被黃海接了。她跟他甜言蜜語了幾句就問:「你 --- 一個人在實驗室?她不在?」
她撒嬌說:「我不要你去整容 ! 你整了容,太英俊了,就看不上我,跑到那些漂亮女孩懷抱里去了 --- 」
醫生說她的確有了剖腹產指證,同意剖腹,但必須她的丈夫親筆簽字才行。她撒謊說她丈夫出國了,醫生說那就叫家裡的近親屬來簽字,她說她的近親屬都不在 D 市,醫生不相信。她忍著陣痛跟醫生狡辯了好一陣,醫生才同意讓姚媽媽簽字。可憐的姚媽媽,嚇得手腳發抖,打死都不肯簽字,好像一簽就會出人命一樣。
她聲明說:「他說了他不會跟小付 ---- 那樣的 --- 」
姚小萍嘻嘻地笑:「我看你貓在『洞洞拐』,真的成了個鄉巴佬,什麼都不知道 --- 」
「那以後 --- 我們就不 ---- 要這樣了吧 ---- 」
石燕問:「嚴謹怎麼壞了?」
卓越進了廚房,把煤氣灶擱在她當案板用的課桌上,用腳踢踢堆在地上的煤塊,不屑地說:「什麼年代了,還在燒煤?現在有了煤氣了,這些爛東西都沒用了。你去問問看有誰要煤的,叫他們都拿去吧,省得你一點一點往垃圾堆運麻煩 --- 」
「我賭輸了讓她把我的頭倒掛起。」
她弟弟感興趣地問:「是不是卓哥他們師院開追悼會了?我聽說好多地方都自發地開追悼會了,特別是大學里,聽說在搞學潮 --- 」
「我也是 --- 」她很想聽他多抒點情,但她知道他現在應該很困很想睡覺,便率先打個哈欠,睡意朦朧地說:「嗯,我好睏,昨晚沒睡好,早點睡吧 ---- 」
黃海那邊隔得遠,她也從來沒見過那個小付,所以她「第三者」的感覺沒有「紅杏出牆」的感覺明顯。如果卓越從初一那天露面后就再也不出現了,那她不會有「紅杏」的感覺,或者卓越露面是露面,不過是來興師問罪的,那她也不會有「紅杏」的感覺,但他偏偏送這麼一壇煤氣過來,還這麼老夫老妻在外面表彰她的廚藝,又替她廣招食客,一下就把她打入了紅杏妹妹的行列,而且是出了牆的紅杏妹妹。
卓越到醫院來看她和孩子,這下大家都恍然大悟,說難怪孩子這麼英俊呢,有其父必有其子嘛。一時間,有五六個產婦上來攀親,有幾個還沒生的也在裏面攙和,說如果生了女兒就要跟卓越打親家,搞得卓越無限風光,抱著孩子給這個看給那個看,還自作主張地說孩子叫「卓識」,遠見卓識的意思。
「你知道生氣對傷口不好,你怎麼還惹我生氣?」
「我不是。我留校的時候還不認識付教授,也不認識小付,你那時也還沒 --- 結婚 --- 。我留校也沒留在什麼了不得的地方,付教授也不是學校有權有勢的人,所以這一點姚小萍說得不對。但是在別的方面 --- 我只能說到目前為止姚小萍沒說准,今後的事情,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天長日久地證明給你看 --- 」
「現在又興貼大字報了?」
她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保證說:「我以後再也不聽姚的話了,因為她總愛把男人往壞處想 --- 」
「為什麼?」她已經猜到了一些,擔心地問,「是不是你向她 --- 提出離婚了?」
孩子第一次送出來餵奶的時候,她又哭了,因為孩子長得跟卓越一模一樣。醫生護士同病房的人,個個都誇獎她的孩子英俊,以為她是太高興才哭的,誰也不知道她正是在為孩子的「英俊」而哭。
最麻煩的,就是它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不光不是黨指揮槍,很多時候基本就是槍指揮黨。一個男孩,可能十幾歲就「知事了」,「軟肋」就可以變成「硬肋」了,床單上就可以畫地圖了。他們那麼小就有了性衝動和性要求,但要等到二十幾歲才能結婚過正常的性生活,那麼這十幾年當中豈不是太受罪太容易出現偏差了?
「但她像這個樣子 --- 辦出國去就更難 --- 擺脫了 --- 」
她沒吭聲,他又說:「燕兒,你不能因為別的男人做的事就判我的罪 ---- 株連九族也不能這樣株連 --- 」
她愛不釋手地捧著個大紅戶口本,連給兒子餵奶時都捨不得放下,一邊喂一邊把戶口在兒子面前晃動,自我陶醉說:「寶寶,我們有戶口了 ! 我們是一戶人家了 ! 」
他爸爸說:「你聽他亂說,高考怎麼會廢除?廢除了全國人民不都起來反對?我看主要還是針對貪污腐化的。這個貪污腐化呢,也的確是很嚴重,但是這些學生七鬧八鬧就能改變了?俗話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 」
她也檢討說:「還是應該怪我 --- 我不該那麼匆忙就 --- 你別逼她了吧 --- 還是履行你自己的諾言 --- 把她辦出國去 --- 」
她直覺這個不是她的責任,所謂女人誤國,肯定是在溫柔鄉里誤的,怎麼會一個在沙發一個在卧室里就把國給誤了?但她沒辯駁,因為看他那神情,並不是真的在譴責她,而是在吹噓自己既有國可供女人誤,又有女人可以誤自己的國。她裝做若無其事地問:「你有會呀?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叫醒你呢?」
跟姚小萍談了一通黃海和卓越,石燕有了一種「無債一身輕」的感覺。的確如此,卓越身為她孩子的父親,怎麼說也該盡個責任照顧照顧她,哪裡能把她丟在一邊,十天半月沒個人影?他送那壇煤氣來,也不過是因為他有了多餘的煤氣,不然他才不會想到她頭上來呢,你看他以前舍不捨得把他自己洗澡用的那壇煤氣送過來給她用?這次都說不定是因為小范聽了他的吹噓,鬧著要來吃酸菜魚,他才打著送煤氣的旗號帶小范過來嘗她的手藝的。
她更呆了,還沒想好該不該接受,兩位摩托手已經把東西拿進屋子裡來了,一個在前面帶路往廚房走,另一個躬著腰在後面滾煤氣壇,這回她看清了,那人不是黃海,是個她沒見過的陌生人。她不敢謝絕,怕在外人面前駁了卓越的面子,他會暴跳如雷。
他嘆了口氣:「這事何時才是個頭?」沉默了一會,他又說,「只怪我自己 --- 燕兒 --- 我對不起你 --- 我不應該 --- 匆忙作這麼個決定的 --- 我那時以為 --- 我從來就以為我跟你 --- 是沒有可能的 ---- 」
他還讓石燕到學校借了個三輪車,他跑到鋼廠買了很多煤塊回來,又把幾間屋子都粉刷了一下,地下的坑坑窪窪修補了一下,窗子上壞了的玻璃換了一下,歪斜的爐子重新打造了一下,總之,凡是他能想到的「一下」,凡是石燕需要的「一下」,他都給她「一下」好了。
卓越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想念黃海,忽聽外面摩托聲,緊跟著又聽到敲門聲,知道是卓越來了,她心裏砰砰亂跳,起身去開門的時候,眼前竟浮現出一個可怕到荒謬的畫面:黃海被卓越從火車站抓回來了,身穿黑皮衣的卓越正推搡著頭髮濕透且凌亂的黃海到她面前來對質。
她因為看不見那人的面孔,只從身形上以為那是黃海,但黃海怎麼會穿著黑色皮衣,又怎麼會跟卓越在一起,實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勿自在那裡發獃,卓越歡快地叫道:「燕兒,終於搞到煤氣了 ! 」
他弟弟不同意:「誰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五四運動不是秀才搞起來的?連中國共產黨的幾個創始人都是秀才呢 --- 」
後來有人打聽到卓越是已故美男市長卓夫的兒子,又是一陣驚嘆,以為卓越也是什麼大幹部,個個都很景仰。卓越對這些誤傳謠傳也不加以糾正,讓大家去將錯就錯,錯上加錯。「卓識」跟他爸爸「卓越」成了產科病房的明星人物,而「卓識」的媽媽是誰,反而被人遺忘了。
還是那小范會來事,主動說:「怎麼好麻煩嫂子去跑一趟?我跟老卓出去買魚吧 --- 」
她媽媽警告說:「你小孩子家,少管這些閑事,好好學習,爭取考個好大學。真不知道這些大學生是怎麼想的,人家高中生拼死拼活想考大學,他們這些考上了的,卻不好好讀書,要搞什麼遊行 --- 」
王婆婆已經上石燕家討過幾回煤塊了,這次黃海去買煤,就幫王婆婆也買了一些,用三輪車拖了好幾趟,把自家的廚房堆滿了,還在王婆婆的客廳里堆了一大堆。read.99csw•com王婆婆感激不盡,說:「你家客廳擺著這麼好的傢俱,堆不得煤,就堆我家吧,你什麼時候要用了,過來拿就是。」
他不解地問:「你怎麼會 --- 這樣?你一點都不 --- 在乎我?」
她弟弟反駁說:「你不懂,人家那是關心國家大事,現在中國這麼多貪官,不該反一反哪?再不反,以後連高考都廢除了,專門讓那些高官的子弟去上大學 --- 」
他勸慰說:「你別生氣,生氣對傷口不好 --- 」
後來她跟姚小萍講起這事,姚小萍笑她:「你真是沒見過世面,主要是你這一生遇到的追求者太少了,就這麼兩個男人,就這麼一點小殷勤,就把你打動了,還內疚得很?你有什麼好內疚的?他們一個 --- 自身條件只那個樣,你不嫌棄他追你降低了你的身份就不錯了,還用得著你對他感激涕零?他殷勤是應該的,他不表現好點,還憑什麼得到你的愛情?另一個嘛,本身就是你丈夫,他不該給你送煤氣灶來?依我看,他做得還很不夠,如果他把丈夫的責任盡到了,也就沒有黃海獻殷勤的份了 --- 」
她弟弟說不過她父母了,就把卓越拉出來堵他們的嘴:「我懶得跟你們說,你們都老了,不懂現在的局勢。你問問姐,我保證卓哥參加遊行了 --- 」
剛開始的那幾天,石燕還挺擔心卓越來撞上會大鬧天宮,又擔心隔壁左右的說閑話,但後來事實證明這兩個擔心都是多餘的。首先是卓越根本就沒來,搞得她十分好奇,他到底在忙什麼?居然忙到連捉姦的功夫都沒有?尤其是在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跡的情況下,居然都沒來深入調查,這個太不像卓越了。聯繫到他的那些遠大志向,她感覺他是上井岡山搞革命去了,可能正吃著紅米飯南瓜湯,與毛主席商討農村包圍城市的事,不然他怎麼會沒來捉她的奸?
「我不能怕什麼?你能就行了 --- 」但他堅決不肯「吃獨食」,她只好給自己開禁,「我們一起上課吧,我現在應該不要緊了,因為孩子已經長成熟了,萬一生下來也能健康成長,其實現在生下來更好,有你在這裏照顧我。」
她沒回答,心想那是由得你的?還不都得聽我調兵遣將,我叫你立正,難道你還敢稍息不成?但她沒把這話說出來,只翻轉身,背對著她,讓他從後面摟著她睡覺,這樣兩個人就從「人」字變成了「 a 」字。
兩人重新躺進被子里,擁在一起,不過因為中間有個弧線隔著,所謂「擁在一起」也就是兩人的上半部擁在一起,做「人」字狀。人字的一撇還在做自我檢討:「對不起 --- 對不起 --- 剛才 --- 太 --- 激動了 --- 」
「但是你說了你不能 --- 」
她這樣七一想,八一想的,把自己想進死胡同里去了。如果黃海丑,她不醜,她無法知道黃海是不是真心愛她;如果她丑,黃海不醜,黃海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愛他;如果他們兩人都丑,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心愛自己;如果他們兩人都不醜,也沒用,還是「次配次」,因為對方心目中肯定有過一個更完美的理想情人。
「他們也 --- 去遊行啊?」
早知如此,就不該同意卓越把傢俱運來的,不運來她至少還有張破床,現在那張破床已經被丟掉了,如果她勒令卓越把傢俱運走,她還得四處奔波去張羅一張床來。賣肯定是有床賣的,但搬運啊,組裝啊,又得找人幫忙,不勝其煩。
但卓越這次多半是來長住的,因為他送過來的是他那邊的煤氣灶,肯定是吃了一段時間食堂吃膩了,要到她這裏來改善生活,或者是那邊有人問起他老婆來了,他面子上掛不住,只好來跟老婆合居。他不用坐班,每星期只兩三天有課,騎著摩托來回跑完全沒問題。
她始終沒整明白為什麼胡耀邦逝世會驚動這麼多人,她對胡耀邦是一點也不了解,他做了什麼,沒做什麼,她都不知道。天高皇帝遠,她這人從來不關心這些,覺得關心了也沒用。
這顆子彈厲害,直中要害,他的氣焰低了下去,辯解說:「你這樣說就沒道理了,你知道的,那事早就過去了,我從那以後就沒有跟她 ---- 」
本來她的預產期正好是清明節,她心裏一直有點不安,怕會有什麼不吉利。但她的寶寶真懂事,提前一個星期來到人世,硬是把個清明節給她繞過了。當醫生把孩子取出來之後,她也從麻醉中醒來,朦朧中聽到一聲嘹亮的啼哭,醫生告訴她是個男孩,她哭了起來。
她好奇地問:「如果你賭輸了呢?你把黃字倒掛起?」
但黃海很不放心她一個人呆在 D 市待產,催著她叫姚小萍儘快把姚媽媽接來陪她。姚小萍抽了個周末,回家把媽媽接到 D 市來,在石燕客廳支了個單人床,姚媽媽就住那裡。
但隨著這「無債一身輕」的感覺,接踵而來的是「無愛一身空」的感覺。這讓她很有點灰心喪氣,原來人生是這麼慘淡 ! 沒有誰是真正愛你的,都是找不到更好的才「不得已而求其次的」,所以人人都是「次」,相比於人家心目中那個完美的「好」,你怎麼樣也只能是個「次」。而你能找到的也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完美的「好」,也是一個「次」。所謂愛情不過就是「次配次」,如果兩個「次」配了對,就沒遇見過不次的,那這個「次配次」就比較穩定;如果不幸遇到了一個不次的,那「次配次」就要被顛覆了。
她打電話問黃海參沒參加遊行,黃海說:「主要是學生在搞,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都要上班的,哪裡能隨便跑出去遊行?」
過了幾天,連她弟弟都在談論胡耀邦逝世的事了,她好奇地問:「你們學校也開追悼會了?」
她每天都要到學校門房那裡看看有沒有自己的信,有的話,就興高采烈地揣著信跑回家去看,沒信的時候就把已經看過的信拿出來溫習。他的字還是寫得那麼漂亮,哪怕是長篇大論,也不馬虎,每個字都是那麼漂亮。而他的話,也是那麼動聽,每一句她都喜歡。
戶口一上好,她就不想在 D 市呆了,只想一步回到「洞洞拐」去,好見到父母見到黃海。她讓她的父母幫她找了個便車,還在月子里就帶著兒子和姚媽媽回到了父母身邊。
她不同意:「我還要用這些煤烤火的 --- 」
她覺得這個說法不能成立:「如果小付的爸爸掌握著出國名額,那他的女兒怎麼自己出不了國,還要靠黃海呢?」
姚小萍懶洋洋地說:「他呀,他是橫草不拿,豎草不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懶得像條蛇 --- 找到我真算是他有福氣 --- 」
她沒吭聲,但心裏回答說:「是,是很慘。」
「哪裡是遊行?卓越不知道在搞什麼鬼,總是拉著嚴謹半夜三更到外面去貼大字報,鬼鬼祟祟的,搞得嚴謹夜裡進不了南一舍 --- 」
卓越聽說是讓他叫醫生,很不情願:「醫生有醫生的規矩的,如果你需要打止痛針,他們會不給你打?還用得著你自己去叫?忍一忍吧,動了刀總是有點痛的。你看別人都沒像你這樣 --- 」
她被問倒了,支吾了一陣才說:「也許那時他覺得自己配不上我 ---- 」
「為什麼?是我去整容,不是那些女孩去整容,她們不還跟以前一樣嗎?我沒整容都沒愛上她們,整了容又怎麼會愛上她們呢?」
她聽說他寢室里吵得很,心裏很高興,知道他還是跟人合住的,不是跟瘋老婆在一起。但她聽說他在複習英語,就有點傷心,知道他是在為出國做準備,也就是在為他的瘋老婆準備,準備好了,他就要出國去了,而且會把他的瘋老婆帶出去。她有點心酸地說:「那你好好複習吧,我不打攪你了 --- 」
黃海提議等石燕生孩子的時候,他到醫院來守著她,但她不贊成這樣,一個是太遠了,跑來跑去得好幾天,二來也太張揚了,畢竟兩個人都有那麼一個婚姻在那裡,如果搞得人盡皆知,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最後他們決定她生產的時候他不到 D 市來,但等她回到「洞洞拐」那邊之後,他去她家看望她和孩子,那樣比較隱晦一點。
他沒回答,只急匆匆地說:「中午的菜還剩下不少吧?幫我找個東西裝一下,我帶回去吃,反正那些辣菜你也不吃 --- 」說完就衝進廁所去了。
「燕兒,你沒事吧?怎麼聽上去 --- 情緒不那麼高?」
她又訕訕地回到家,熬了兩天,差點又跑到學校去,終於把高峰盼來了。別看那小子上課調皮搗蛋,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做這些事倒還人模狗樣像回事,不光把一本嶄新的戶口本給她送來了,還生動描述了他爸爸在為她上戶口的過程中所做的種種努力,如果一字不漏地寫下來,就是一篇上好的作文,不知那小子怎麼作文會寫那麼差,難道人的口頭和筆頭可以有這麼大的差別?還是人們一寫作文就專揀狗屁不通的句子寫?
「那你的意思 --- 你也是 --- 也想三妻四妾?」
那天晚上,卓越在醫院陪她,算他運氣好,剛好旁邊有個空病床,暫時沒住人,他就躺在那個床上睡覺。半夜的時候,她傷口痛得鑽心,只好叫他起來去找醫生來給她打止痛針。她叫了半天,把隔壁左右床上的人都叫醒了,他還沒醒,被另一個陪夜的男人推了幾把才推醒。
對此姚小萍有現成的答案:「有些教授的兒女其實是很傻的,父母聰明過頭了,把祖上積蓄的一點智慧都佔光了,到了兒女輩就傻呆了。開後門這種事,在中國行得通,但在美國你行得通嗎?人家美國大學會錄取你嗎?你到了美國那邊活得下來嗎?付教授總不能說把女兒送到美國去做街頭女郎吧?而黃海就不同了,他本來就聰明,又找了這麼個岳父,出國就是『褲襠里抓啥 --- 穩拿把掐』了。說不定他留校也是走的這個後門 --- 」
她不知道卓越這次來是暫住還是久留,如果是久留,那就糟糕了,隔壁左右肯定會看出破綻,搞不好還會問七問八,只要問卓越一句「先前在這裏住了那麼久的那個男人是誰?」,就會把她給斷送了。
他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沒反駁,只說:「但是我思想上是從來沒跟她 --- 結婚的,只是幫她 ---- 出國,我跟她從九*九*藏*書來沒 ---- 做過那種事,今後更不會了 ---- 」
她做了一個已經被卓越「吹出去」的酸菜魚,還做了卓越最愛吃的紅油肚絲,炸花生米,麻辣豆腐等,兩個男人看到菜后,才想起沒買酒,異口同聲地說這麼好的菜,不喝幾口對不起人,於是又出動摩托車隊,聲勢浩大地到幾步路外的小賣部買了啤酒回來。
每次打完電話,她就很開心,像吃了蜜糖一樣,心裏甜蜜蜜的。如果不是肚子沉甸甸的話,她就要一蹦三跳地回家去了。
她坦白說:「情緒是不那麼高。我打這個電話,是想看看你 ---- 是不是 ---- 跟她在一起 ---- 聽到你沒跟她在一起 ---- 我情緒很高 --- 。但是聽到你 --- 說你在複習英語,想到你要 --- 跟她一起出國了 ---- 情緒就不高了 --- 我是不是 --- 很無聊?我憑什麼管你?」
「成這樣不好嗎?如果你碰著我而不成這樣,那真叫我傷心欲絕了 ---- 」
她替黃海辯護說:「他跟小付結婚主要是因為我那時跟卓越結婚了 --- 」
「你 --- 以前沒愛上她們,是因為你 --- 覺得自己不配 --- 等你整了容 --- 就覺得自己 --- 配得上她們了 --- 」
高峰還帶來了幾斤雞蛋,說是他媽媽送給石老師的,祝石老師母子健康,早日回來給他們上課。她一感動,眼淚都流下來了,把高峰搞得局促不安,可能從來沒見過這麼感激涕零的老師。等高峰走了,她又把戶口本逐頁逐頁地看了幾遍,連空白頁都沒放過,當初要是她把這勁頭拿出一半來研究高考試卷,恐怕也不會漏掉卷子反面的題目,淪落到師院來讀書。
她見姚小萍真生氣,不敢火上澆油,只在裏面打圓場:「他對你一見鍾情,哪裡還有心思找別人?我看他這輩子是認準你了,趕都趕不走的 --- 」
「我喜歡地久天長的愛情,我覺得那才叫愛情,才難能可貴,得到了才值得驕傲。可能你又要覺得那是因為我生得丑,找不到短平快的愛情,所以只好喜歡地久天長的愛情 ---- 嗯 ---- 看來我的當務之急是去整容 --- 燕兒 --- 我會想辦法去整容的,不為別的,就為了讓孩子不怕我,也為了向你證明我的愛情不是我這張臉的副產品 --- 」
她媽媽一聽貪官連高考都要廢除,著急起來:「怎麼能連高考都廢除呢?那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人,孩子不連上大學的機會都沒有了?什麼時候廢除?能不能等你今年考上了再廢除?」
她不得不承認姚小萍的話有一定道理,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她從內心佩服姚小萍對這類事情的應付自如,黃海還在 D 市的時候,姚小萍一家三口就來過她這裏,幾個人歡快地玩了一整天,彷彿是兩對老夫老妻聚會一樣,連嚴謹都沒提過卓越一個字,也沒問過任何尷尬的問題,只有小剛對黃海的外貌大驚小怪了一通。
她嚇一跳:「離婚?離婚幹什麼?」
「因為你是 --- 男人 ---- 」
中午家裡人都回來吃午飯,她媽媽一眼看見黃海坐在她床邊看她餵奶,馬上找了個借口把黃海叫了出去,叫出去就沒再讓他進來,跟大家一起在客廳吃午飯,而她的午飯一直是端進卧室來吃的,她也不好突然跑到外面去吃,只盼望她父母趕快回去上班。但「洞洞拐」的午休時間有兩個小時,那兩個小時她跟黃海就被她父母生生地隔開了。
她聽了這些很感動,本來也想如法炮製回復幾句,但旁邊有外人,她說不出口,就簡單說了一句:「我也一樣。」
他輕聲笑了一下,說:「不無聊,很有聊。我喜歡你管我,你管我說明你在乎我。你那次叫我跟她 ---- 什麼什麼 --- 那才叫 ---- 無聊 --- 不過我說的無聊 ---- 就是沒意義的意思 ---- 那樣說 --- 沒什麼意義 --- 只會傷我的心 --- 讓我覺得你不在乎我 ---- 。燕兒,我不會跟她在一起的,我不愛她,我只愛你。記得我送你的那塊石頭上的話嗎?那就是我想對你說的 ---- 」
「你在這裏,他在那裡,看不見,摸不著,最多只能打打電話寫寫信,還不虛無縹緲?」
他從廁所出來,接過她手裡的塑料袋子,說聲:「那我走了。」就匆忙跑出去了。
她膽戰心驚地打開門,看見一群小孩子簇擁著兩個穿黑皮衣的摩托手,一個摩托手抱著一個煤氣灶,另一個正滾動著一個煤氣壇,那人躬著腰,手抓著煤氣壇的上方,讓壇身傾斜,壇底的一邊著地,向前滾動,估計這樣滾動比扛肩上省力,但那罈子底是圓形的,不肯直著往前滾,總是扭來扭去地滾出一個弧線,那人不得不隨時糾正方向。
這話說得她心裏透涼,但還是硬嘴說:「那沒什麼,我自己就叫他 --- 那樣的,如果他愛人不願意跟他 --- 那樣 --- 那又是一回事 --- 但如果他愛人 --- 願意那樣的話 --- 他也不用為了 ---- 我 --- 不那樣 --- 」
她繃著臉說: "我沒說你---我是擔心---兒子---"
「好 ! 太 --- 好了 --- 我 --- 很好 --- 但是你 ---- 不好吧?」
她不敢吭聲,裝做專心餵奶的樣子,混了過去。黃海第二天又來了一次,但只能呆到中飯前就得離開,因為他要趕到 E 市去坐火車,他只有那幾天假,而來回需要的時間太長了,大半時間花在了火車汽車上。臨別前,兩人難分難捨,約好暑假再見面,然後山盟海誓,灑淚告別。
她父母馬上來向她求證,她慌忙推脫:「我不知道他游沒游 --- 」
那人去了一會,一個穿白大褂的女孩出現在病房,給她打了一針,她才熬過了那一夜。但她第二夜就不要卓越在那裡陪她了,正好那空病床也住了人,他樂得遵命回家睡安穩覺。
她等了兩天還沒見高峰送戶口過來,心裏就慌了,又跑到學校去找校長。校長說:「我已經交給高峰帶回去了,你怎麼不相信我呢?辦戶口又不是吐口痰,哪裡有那麼快呢?你還在月子里吧?這麼到處跑不怕落下病根?」
她那時擔心嚴謹會對卓越講這事,曾私下叫姚小萍囑咐嚴謹一下。但姚小萍向她拍胸擔保:「你放心好了,嚴謹才不會多那個事。別的不說,他跟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我身上的那些光輝品質,他即便沒學會,看也看會了 --- 」
「怎麼是虛無縹緲?」
她就這麼茫然無措地整酒席,而兩個男人買了菜回來就一直坐在客廳聊大天。她在廚房刀砍斧剁,又是油炸又是熗鍋的,弄出很大聲響,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聊什麼,但總體感覺是在「糞土當年萬戶侯」,只不過他們的「當年」也包括「今年」,因為她聽到他們談論的有些人還健在,而且是「在位」的那個「健在」,但都遭到了他們的「糞土」,他們把上至中央、下到 D 市的各級領導人都貶了個一文錢不值。
「誰?小付?她連上班都只上半天,哪裡會現在還泡在這裏?」
她還是老習慣,有什麼事都告訴姚小萍,因為她心裏有太多的事,不找誰說說就一團亂麻地糾纏在她心裏,很煩人。而且她跟姚小萍相處這麼久了,知道姚小萍真不是個傳話的人,什麼可說,什麼不可說,姚小萍心裡有數得很。最可貴的一點,就是姚小萍自己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道德楷模,她跟姚小萍說這些沒有心理壓力。
姚媽媽果然乾淨利落,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來了沒幾天就會用煤爐電暖器之類的先進玩意了,還學會了到外面電話亭打電話,買菜做飯那是天生就會,不用學的。姚小萍說她媽媽是來幫忙的,叫石燕不用給她媽媽工錢,管吃管住就行了,但石燕還是一上來就給了一些工錢,好讓姚媽媽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他呵呵笑了一陣,糾正說:「你說得不對。正因為我知道我自己配不上任何人,所以我在感情的世界里是絕對自由的。我不用像別人那樣,先衡量一下自己,看看哪些人有可能接受我的愛,再在那些人當中選定一個愛的目標。我反正是一個也配不上,一個也不會接受我的愛,我為什麼要限定自己能愛誰不能愛誰呢?況且愛情這事,是一個人限定得了的嗎?只能說一般人潛意識裡有那麼一個先決的框框,便有意識地去『愛』那些他們能追到手的人,不能追到的,即便心裏愛了,也只好把那個愛的幼苗掐滅。而我剛好就不受那個限制 ---- 」
姚小萍眼睛一翻:「我慣他?是他自己慣自己,還不是仗著他自己是青皮後生,沒結過婚,年輕,就覺得自己身價高。哼,我看他離了我又能找到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 」
別看她每次從卓越那裡出走時都理直氣壯的,但要她嚴詞拒絕卓越來訪,她還很有點心虛,尤其是在發生了跟黃海的那事之後,就更是心虛得緊,連她自己都察覺到自己這種紅杏式負疚感了,但她現在彷彿已經坐上了一輛賓士的列車,停不下來,總不能說等卓越和小范買了魚回來,就厲聲喝令他倆滾蛋吧?
姚小萍和嚴謹把石燕接出了院,回到她自己的窩。等他們走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張羅給孩子上戶口,她不敢把這事交給別人去辦,只好冒著落下病根的風險親自出馬。她把孩子交給姚媽媽看著,自己穿得厚厚的,戴上一頂帽子,穿了軟軟的布鞋,到學校去找校長。
不得已,只好打電話叫卓越,萬幸萬幸,卓越在家,聽說了簽字的事,馬上就騎著摩托趕來了,很爽快地簽了字,她被推進了手術室。
好在黃海追得挺緊的,使她的胡思亂想不至於發展到揮刀斷情思的地步。她住的那地方,街口就有一個小賣部,也經營付費電話,但是一般不傳呼。黃海走之前,專門跑去跟那家的一個叫小明的小孩子搞好了關係,說如果小明幫忙叫石燕接電話的話,叫一次給他兩塊錢。
黃海剛剛離開 D 市,卓越就來了,搞得石燕心慌意亂,忽而覺得是命運在對她微笑,讓這兩個冤家擦肩而過,忽而又懷疑卓越一直在暗中監視九-九-藏-書她,不然怎麼把時機掌握得這麼好,黃海前腳走,他後腳就到了?幸好她沒去車站送黃海,不然對門的王婆婆肯定會告訴卓越「她去送他丈夫了」,那就有好戲看了。
後來的事再一次讓她感到命運在對她微笑,因為正當她在那裡愁腸百結,晝不能寐的時候,卓越從卧室沖了出來,嚷嚷著:「哎,說女人誤國,還真就是那麼回事 ! 你把我六點鐘的一個會都搞遲到了,我這個主持人自己遲到了,你說像什麼話 ---- 」
這是她最擔心的結果,偏偏就發生了,她心情沉重地交待說:「那你現在千萬不要再給她增加壓力了 --- 」
她像聽到大赦令一樣,感恩戴德,連忙客氣一番,說了一些感謝的話,又祝喬阿姨早日康復,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婆媳二人親切友好地交談了一陣,卓越就陪著喬阿姨離開了醫院,再沒來過。
這話說得她很不開心,難道在姚小萍眼裡她就是黃海的「妾」?但她也不好反駁,因為她無論怎麼反駁,她最多只能把「妾」的帽子給反駁掉,無論如何不可能把她反駁成黃海的「妻」。
甜蜜的日子過了一段,有一天黃海憂心忡忡地對她說:「燕兒,小付她 --- 又全休了 --- 」
聽他那口氣,好像她怕苦怕痛丟了他的人一樣,她氣得要命:「我只是有一點痛嗎?我一點痛會叫你?你來痛痛看 !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讓姚媽媽呆在這裏陪我 --- 」
她突然想起卓越的話:女人誤國。
外面已經快天黑了,卓越還沒起床開路的意思,她越發忐忑不安了,怕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會來找她麻煩。即便不找麻煩,現在跟他一起睡在一張她跟黃海睡過的床上也令她尷尬到噁心。她突然想到那床其實是卓越的,如果他今晚要睡在那裡,她還真沒理由把他趕到沙發上去睡。她又想到原來最近這十來天,她就是在卓越的床上跟黃海同衾共枕,不由得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怎麼當時就一點沒想到這上頭去呢?
這下輪到她父母傻眼了。
小明很看得起這兩塊錢,有了電話就跑來叫石燕,有時積極過頭了一點,黃海沒打電話來,小明也跑來叫,叫完了就問她要錢。等她去接電話,發現根本就沒人,搞得她不得不修改章程,講明要等她核實了是黃海打來電話她才付工錢。這個政策出台之後,才剎住了小明謊報軍情的不正之風。
卓越問她要了個毛巾,邊擦手邊說:「燕兒,家裡還有沒有魚?我已經對小范吹出去了,說你做的酸菜魚比『川菜王』的還好吃 ---- 」
她見他要把菜帶回去吃,知道他至少今晚不會回這裏來了,心裏一陣暗喜,只恨今天沒多做一些菜,讓他帶足了吃一輩子的菜,他應該就不會來找她了吧?她趕快找了幾個飯盒,把中午剩的那些菜,辣的不辣的都給他裝上,用塑料袋子裝好紮好,讓他帶回去吃。
那頓飯吃了很長時間,主要是兩位男食客吃飯是虛,議政是實,身在茅屋,放眼世界,位卑未敢忘憂國,就著啤酒花生米在那裡縱橫天下。石燕吃完幾個時辰了,電視劇都看死了好幾個人了,那兩個還沒把天下縱橫完,其間她不得不幫他們把幾個非涼拌菜端到廚房去加熱了幾遍。
「你調來教中學?別犯傻了,在 A 大幹不好?要調到這個破地方來?」
她把這話告訴姚小萍后,姚小萍說:「啊,這個黃海嘴皮子還真的很厲害呢,我都說不過他了,如果嚴謹有他一半會說就好了。不過這麼會說的人,哄女孩子就更容易了。我很願意跟黃海賭一賭,如果他整了容,變成了一個英俊小生,有了很多漂亮女孩追求,如果到了那時候,他還能不花心,一心一意對你好,那我就 ---- 把姚字倒掛起 ! 」
她爸爸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管你誰是秀才,反正你不準參加這些活動,你好好讀你的書 --- 」
姚媽媽這個名真是背得冤枉,說起來是她要跟女兒打電話,但每次話筒沒拿熱就下了線。石燕還是克勤克儉禮讓三先,總是先給姚小萍打電話,而且打通之後總是讓姚媽媽先跟女兒說話。但姚小萍跟媽媽並沒有多少話講,有點嫌老媽羅嗦不懂青年人的話題,每次沒講兩句就叫媽媽把電話給石燕。
大概卓越在家裡已經給他媽媽事先通過氣了,所以喬阿姨沒提叫石燕去她家坐月子的事,還抱歉說:「小石啊,我最近身體不大好,不能幫你照顧孩子,就全靠你父母了 --- 」
卓越讓石燕去他媽媽那邊坐月子,她不同意,說她要回「洞洞拐」去。他有點不高興:「我媽給你們把房間都準備好了,再說你跑那麼遠,我怎麼去看孩子?」
她說:「小付有病,你就別拿離婚的事逼她了,如果她 --- 嫌棄你,要離婚,那就離一個,如果她沒那個意思,你主動提出來,那不等於 --- 讓她再 --- 受一次拋棄嗎?一次拋棄就把她整成那樣,再受一次你叫她還活不活?」
女人似乎就沒這個問題,至少她沒這個問題,除了每個月的例假有點煩人之外,她還從來沒感覺其它不便。生孩子的恐怖她也只是聽說,自己還沒體驗過,但既然這麼多人都生過,都熬過來了,想必也不是那麼恐怖。懷孕並沒使她痛恨做女人,正好相反,懷孕使她為自己是個女人而驕傲,因為她能有那個世界上最美的弧線,因為她的那個弧線正在讓一個生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黃海遲疑地說:「燕兒,我現在 --- 對這些 --- 都不關心 --- 我的世界只有你和靖兒 --- 我只想能早日跟你和靖兒在一起 --- 別的事 --- 都在其次 --- 」
她對卓越的事不感興趣,但她弟弟很感興趣,每次吃飯都要提這事:「姐,卓哥他參加遊行沒有?肯定參加了。卓哥肯定是帶頭人,他上次就說了,他是生不逢時,沒遇上亂世,不然早成英雄了,這次他一定不會錯過。哼,我比他還生不逢時,又不逢地,住在這麼個破地方,外面鬧吼了,我們這裏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 」
然後她從姚小萍那裡聽見師院學生上街遊行的消息,她問:「你去了沒有?」
「那是你把他慣壞了 --- 」
他支吾說:「其實我 ---- 沒向她 --- 提出 --- 我只對她 --- 父親說了一下 --- 她父親就在我們學校當教授 --- 我請付教授在適當的時候 ---- 以適當的方式 --- 把我的意思 --- 轉達給他女兒 ---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轉達的 --- 小付第二天就沒來上班了 --- 我很擔心 --- 打電話去她家 --- 才知道她 --- 舊病複發 --- 醫生給她開了全休證明 --- 」
「你想不想有三四個 --- 情人,每個人只有一兩個令你滿意的地方 --- 這個有的那個沒有 --- 那個有的這個沒有 --- 每個人都跟著一大串『但是』?」
她差點跟他吵起來,但她怕被同病房的人聽見,駁了他的面子,他會使狠勁報復她,只低聲說:「我為什麼不願意去你媽媽那邊,你自己心裏清楚 --- 」
他笑了一陣:「我為什麼要想三妻四妾?我覺得世界上有一個人值得我去想就足夠了。心裏裝著一個人,裝得滿滿的,不好嗎?如果心裏裝那麼多人,那肯定是每一個都不完美,都不理想,不然怎麼需要到別的人那裡去彌補呢?那其實是很 ---- 慘的,你說是不是?」
「你喜歡什麼樣的愛情?」
所以說啊,真的不用為他們的殷勤感激涕零,更不用像欠了他們一筆債似的,沉甸甸地壓在心裏,總想著該怎麼報答一下。
「所以我就覺得奇怪羅 ! 我問嚴謹,卓越到底拉你出去貼什麼?他說他也懶得仔細看,反正都是反貪污腐化的。我問他那為什麼白天不出去貼,要晚上出去貼呢?嚴謹也說不上來。你看他是不是豬腦子?連貼的是什麼內容都不知道,就跟著卓越跑出去貼。我看卓越肯定是想拉嚴謹做炮灰,好事他還會想到嚴謹頭上來?早就自己一腳上前獨吞了 --- 」
他摟著她,輕聲說:「燕兒,真像是在做夢 --- 比做夢 --- 還叫人不敢相信 --- 」
她嚇得再不敢提這個賭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石燕還沒完全從震驚中鎮定下來,煤氣灶已經神氣活現坐在了她原來放油鹽醬醋的課桌上,油鹽醬醋被一古腦地掃到了一個角落裡。卓越啪地一聲打著了煤氣灶,藍色透明的火苗輕輕飄搖,贏得了窗外圍觀者的嘖嘖讚歎。
看了若干遍,總算弄懂了高峰的話。他爸爸幫她把戶口從鋼廠子弟中學的集體戶頭上遷出來了,立了一個戶,因為孩子一個人是不能開戶的,要麼上在鋼廠子弟中學的集體戶口上,要麼就把她遷出來跟孩子一起立戶。她看見自己的名字寫在第一頁上的「戶主」之後,第二頁就是響噹噹的「石靖」二字,再後面就都是空白頁了,大概是留著寫她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個孩子名的。
他笑了起來:「我只說她的話有道理,我沒說她的話也適用於我。有道理嘛,就是適用於大多數男人,適用於通常的情況,但那並不等於適用於每個男人 --- 」
「他有他的壞法。」
一直到她父母回去上班了,黃海才有機會再進卧室里來,那時石靖已經吃飽喝足睡著了,她讓黃海把卧室門關了,一下撲進他懷裡。
「燕兒,男人跟男人也是不一樣的,有的是多多益善,有的是久久益善,有的喜歡短平快的愛情,有的喜歡地久天長 --- 」
黃海走之前,兩人自然是難分難捨,石燕要去車站送他,但他不肯,說她應該多休息,而且他也怕在車站哭起來讓人看笑話。臨走前的那個夜晚,兩人做過愛之後,黃海說:「燕兒,我一回去就 --- 離婚 --- 」
她拿出證據,笑他:「怎麼跟美帝國主義一樣?都磨刀霍霍了,還說沒有侵略野心 --- 」
「我在這裏複習英語,這裏安靜 --- 寢室里吵得很 --- 」
她從來沒跟卓越打過電話,但每次為了解釋為什麼打個電話要那麼長時間,總是說給卓越打了的. 她支吾說:「我問他這幹什麼?搞不好他還以為我管他像管孩子一樣呢 https://read.99csw.com--- 」
他愣了一陣,說:「離了婚 --- 好跟你在一起呀 --- 」
她不想剝奪她的孩子這點無憂無慮的時光,她想讓她的孩子瓜熟蒂落,所以她每次做|愛的時候都竭力克制,在三分之一處就偽裝高潮,把黃海高興得手舞足蹈,很快就被她拋磚引玉了。
「他們幹嘛 ---- 半夜三更出去貼?」
預產期還沒到,石燕還沒停課,孩子就提前來報到了。那天她覺得肚子痛,開始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吃壞了拉肚子,但姚媽媽有經驗,說可能是「發動」了,兩個人慌忙火氣地坐出租來到醫院,一來就被送進了待產室。她疼了六七個小時,還沒生下來,她想起黃海的先例,心裏急得要命,催著醫生給她剖腹產。
「那我為什麼會希望那樣呢?」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摟住她:「說好了不想這事的,不知道怎麼它又成這樣了 --- 」
姚小萍聽她講了這事,斬釘截鐵地說:「我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了 ! 這是已婚男人慣用的伎倆,你何曾看見過已婚男人爽爽快快為了第三者而跟他們的老婆離婚的?都是拖拖拉拉,兩邊掛著,只要情人沒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他就樂得享齊人之福。至於不離婚的理由嘛,總不過就那幾條:孩子還小啊,不能沒爸爸呀,父母身體不好啊,經不起兒子離婚的打擊啊。你家黃海的這個理由也不是歷史上首創,老早就有男人用過了,老婆有精神病啊,一提離婚就要要死要活啊,我不能見死不救逼人去死啊。切,他早幹什麼去了?他要真是這麼善良,這麼人道主義,根本就不會惹這身狐騷,要麼就一心一意善良他的老婆,要麼就一心一意善良你 --- 」
這使他很神往:「真的?真的可以現在就生下來?那就生下來吧,趁我在這裏 --- 」
她一生經歷過的這兩個男人使她徹底改變了先前對男性性別優勢的看法,以前她是很想做個男孩子的,可以免去每個月的煩惱,可以免去懷孕生孩子的痛苦,可以少受很多世俗觀念的束縛,但這兩個男人讓她看到了男人的軟肋 --- 應該說是他們的「軟硬肋」,有軟有硬,時軟時硬。別看那傢伙個頭不大,但著實難纏,軟過了度是個麻煩,硬過了度也是個麻煩;起不來是個麻煩,下不去也是個麻煩;老不冒泡是個麻煩,太早冒泡也是個麻煩。
接下來的日子,她的生活就是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中心就是照顧孩子,兩個基本點就是給姚黃二人打電話。她連滿月都等不及了,還在月子里就開始趁晚上的時間跑到她父母單位上去打長途,每次都帶上姚媽媽和石靖。她父母反對了幾次,但她不聽,說現在天氣暖和,沒事的,他們也沒法,誰叫他們家沒電話的呢?人家姚媽媽想跟女兒通話,總不能不讓人家去吧?
她不接受,他就很委屈的樣子,好像她沒把他當一家人似的,她連忙答應了。買了冰箱之後,他又提出買個洗衣機。如果說冰箱在石燕的世界里還可以省省的話,那麼洗衣機實在是太必要了,沒洗衣機就得自己用手洗。
他愣了,好一陣才咋摸出她的意思, 緩和了口氣說:「你要跑回那麼遠的鄉下去,那就不怪我不去看你們了,我這段時間忙得很 --- 」
那個陪夜的男人聽見,出來調停,說:「你痛得很厲害呀?那我去幫你叫醫生吧 --- 」
石燕只知道胡耀邦是國家的頭,但他究竟是國家主席,還是中央主席,亦或二者兼顧,她完全沒搞清,也從來不關心,所以聽得一頭霧水:「現在中央領導逝世,各地都興開追悼會了?」
「這種話你也信?一個男人,他當著情人的面,當然是信誓旦旦,也可能在情人身邊時他心裏真是那麼想的,如果他那玩意能取下又裝上,他說不定真的捨得把那玩意取下來交給情人保管。但等他回到他老婆身邊,特別是到了有需求的時候,他肯定又變了主意,畢竟是自己的責任田,不耕種既不算負責任,也白白浪費了一畝三分地 --- 」
石燕也懶得去爭什麼風,劈什麼謠,感覺這都跟她沒關,她早就為孩子想好名字了,不用那些氣貫長虹的辭彙,就叫個「石靖」,因為「靖」是「平安」「安康」的意思,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安健康就行。
醫生護士都以為她是喜極而泣,沒誰在意。但她自己知道在哭什麼,她是在擔心她的兒子長大了會跟卓越一樣走歪門邪道。醫生把孩子抱來她看了一下,還沒等她抹乾眼淚看清楚,醫生就把孩子抱走了,說她的傷口還沒縫完。
她忍不住說:「你怎麼總是把 --- 男人說這麼壞?」
「她也不算把男人往壞處想,因為世界上的確是有她說的那種男人。她現在既沒證據證明我是那種男人,也沒證據證明我不是那種男人,所以她的推測可以做參考,但不能定我罪。要等到了我進棺材的那一天,她才能給我下結論。如果到那時事實已經證明我不是她說的那樣的男人,她還一口咬定我是那樣的男人,那她就沒道理了。但在那天之前,我們都不能說她的話沒道理 --- 」
她把姚小萍的賭講給黃海聽,他聽了很開心,說:「好,那就一言為定 ! 」
洗衣機買來后,才發現房子的格局太老,沒為洗衣機設計一席之地,洗手間和廚房都太小,都放不下洗衣機,客廳夠大,又沒進出水的地方。最後黃海不得不在客廳的牆壁上打兩個洞,從洗手間接出管子來進水,讓洗衣機的出水管伸進洗手間里出水,而洗衣機就擺在客廳里。石燕找了塊花布蓋在上面,不用的時候擺個塑料花盆在上面,可以糊弄人。
「那嚴謹呢?」
「我怎麼不在乎呢?我就是因為太 --- 在乎你 --- 太 --- 愛你 --- 才會這樣勸你 --- 」她真誠地說,「我是說的真心話,以前我想的都是你有多愛我 --- 我跟你在一起別人會不會說閑話 --- 你會不會丟我的面子 --- 但是現在我不那樣想了 ---- 我想的是你快樂不快樂 --- 別人說閑話你會多痛苦--- 而不是我多丟面子 ---- 如果別人說閑話你不在乎 --- 那我就更不在乎 ---- 既然我在這麼遠的地方 --- 不能幫到你 ---- 那為什麼也不讓你從她那裡得到 --- 快樂呢?」
「誰知道?反正師院是開了的。我差點有嘴說不清,生怕他們痛打我一頓,嚇得我啤酒也不敢買了,轉身就逃 --- 」
「我這個人講實際,如果他臉上沒那個坑,我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乾脆不做那個指望;如果他臉上有那個坑呢,我又覺得他配不上我,也不朝那方面想,所以 --- 不管怎樣我都是不會被他迷倒的 --- 」
「人」字的一捺說:「你怎麼老說『對不起對不起』?你覺得不好嗎?」
收拾完了,她躡足到卧室門前看了一下,發現卓越已經鼻息大作。她走過去幫他蓋了個被子,自己抱了一床被子出來,在沙發上躺下,雖然人很疲倦,但卻睡不著,在那裡琢磨她跟卓越的婚姻。
姚媽媽看了,很不理解:「你以前是農村戶口啊?」
這段時間姚小萍講的都是師院那邊的事:「你不知道,胡耀邦逝世,師院搞得可隆重呢,在大禮堂那邊設了靈堂,好多人跑去祭奠。我這個政治上的糊塗蟲一點不摸行情,那天正好做了幾個菜,就跑到樓下小賣部去買啤酒,被幾個學生看見,圍住我,質問我站什麼立場,有沒有一點正義感和良心,胡耀邦逝世了,而我還在買啤酒,是不是在慶賀他逝世 --- 」
姚小萍不客氣地點穿她:「你那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反正他是別人的丈夫,你想管他也管不住,還不如大方些給他自由。如果他自己寧願不要那個自由,那你當然是心花怒放。如果他要了那個自由,你也對自己的良心和面子有個交代:是我叫他那樣的。石呀,別哄自己了吧 ! 說什麼只要他快樂你就快樂,這怎麼可能呢?如果是你自己的丈夫,你會不會讓他有這個自由?他在別人那裡快樂,你會不會快樂?」
黃海呆在 D 市的那幾天,石燕又給他上了幾次床上輔導課,以便鞏固一下自己的教學成果。俗話說得好,只要功夫深,鐵棒來自繡花針,黃海雖然還沒達到鐵棒的程度,但革命的主觀能動性大大加強了,不再需要她花那麼多功夫去磨針了,有時自己就能完成從繡花針到鐵棒的轉變過程。
但是姚小萍很不看好她跟黃海的愛情,劈頭一盆冷水潑來:「這下你傻了不是?本來他已經把自己壓抑得沒那本事也沒那興趣了的,被你這麼一調|教,讓他嘗到了干那事的甜頭,他又有一個系花老婆擺在那裡,那還不日耕夜作,盡享齊人之福?」
她很不甘心這種「次配次」的感覺,恨不得讓黃海現在就去整容,整成一個英俊瀟洒的男人,藉此弄清楚他到底是因為臉蛋不俊沒人要才愛她的,還是他的確愛她。
不在床上做功課的時候,他們就像老夫老妻一樣,過著寧靜而溫馨的生活,一起看電視,一起睡懶覺,一起去買菜,然後黃海做飯,她做指導。他就像個要出遠門的丈夫一樣,竭盡全力把一切他能想到的事都安排好。
尺把長的幾步路,兩人還騎著摩托去了,後面跟了一群看熱鬧的小孩子,吆吆喝喝的,看得出卓越和小范都很受用,滿臉得意。
「你真的不想 --- 三妻四妾?有條件也不想?」
她現在擔心的是弧線下的那個生命,如果是個兒子的話,那他不是也會受「軟硬肋」帶來的痛苦?不論是像卓越那樣,還是像黃海這樣,都是受苦。她想到她的兒子要忍受十幾年的「性失業」的痛苦,還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一個愛他體貼他的女人,她就很擔心。她一會覺得她的兒子就是卓越,一會又覺得她的兒子就是黃海,她想不出辦法來解決男孩「性失業」的問題,也想不出一個正確對待「軟硬肋」的辦法,只有祈禱自己別生兒子,她自己也更加體貼身後這個別人的兒子。
「幹嘛要少跟她接觸?我覺得她挺不錯的呀,她很有生活的智慧,她說的話都很有道理 --- 」
她媽媽問:「你每次跟他打電話就沒問過他一聲?」
「我們隔這麼遠,離了婚又怎麼在一起?」
「我可以調到這裏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