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祈願，願上師加持，願佛陀慈悲照拂。

他就想找一處離大昭寺近的藏式老宅，安靜蟄居。每天可以走路去大昭寺轉經。

我回來了！他心裏作是言。一路困擾他的癲亂情緒，在面對大昭寺時驟然靜息下去。夜空明朗如洗，星光湛然，無盡的虔敬和懺悔從心底升起。

登記入住之後，長生要了一杯咖啡。喝完之後，請店裡的人給他留門。他去大昭寺門口磕長頭。

睡不著，看看又要天亮，長生索性穿衣起身，走去布達拉宮。黎明之前的靜寂街頭，深巷中偶爾傳來幾聲犬九*九*藏*書吠。小巷裡，藏族人聚集的酒吧徹夜熱鬧，彈唱不息。

面對布達拉宮只能仰望，面對大昭寺只能匍匐。從這建築的實相上感受到無盡的虛空和人生的易逝。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夜間的大昭寺空曠清凈，人跡寥寥。日間在此磕長頭的人也收拾鋪蓋準備離去，次日再來。那轉經道蜿蜒曲折幽深，不似真實，似是俗世之外的輪迴道路，靜默存在。長生凝望著大昭寺，默念六字真言，五體投地拜下ｈｔｔｐｓ://ｒead.９９cｓw•ｃｏm去。

十二點之前，長生回到住處，稍作洗漱之後上床就寢。凌晨時分，復又醒來，聽見銅鈴聲，和車輪碾過的聲音。他失眠已有多年，淺眠且易醒，一旦做夢又如連續劇，好像竭力要從時光深處贖回所失。似不甘心，要在短暫光陰里，比別人多活幾生幾世。

面對著大昭寺，長生決意磕完十萬長頭。今夜，是起點。

聽見淅瀝雨聲，他以為聽錯。這個季節，還未到真正的雨季，無端怎會落雨？推窗一看，孤月高懸靛藍天空。細雨撲面，臉上一陣九_九_藏_書冰涼酥麻。

蘇縵華低著頭，並不知這是與長生的第一次默然相對。此時，他們只是不交一語的陌生人，在塵世滿懷心事，擦肩而過。

起身離去之時，發現不遠處還有一女子，也在收拾鋪蓋。這深夜滯留在此，虔心朝拜的女子令長生心生尊重，不由多望了一眼。

頭貼著冰涼地面，熱淚如火再一次灼傷臉龐。這土地似有神聖靈性，吸吮他的悲。回到拉薩，長生彷彿失去對眼淚的掌控。他羞恥而酣暢地，要將抑壓了三十余年的眼淚悉數流盡。為這紅塵浪跡消耗擱置的半生ｈttps://ｒeaｄ.9９csｗ.cｏｍ光陰，為這徒勞無功，罪孽深重的爭鬥之心和無用之軀。

因是忽然升起的意念，長生並未準備磕長頭的東西，就先對著大昭寺，觀想著釋迦牟尼等身像，規規矩矩磕足了一百零八個頭。額頭紅腫，內心安然。每一次匍匐下去，貼面在地，都能感受到這大地的召喚，以及內心湧起的對這土地的深沉熱愛，熱淚滴落。

轉經道上已有人搖動經筒，喁喁前行。那絳紅僧衣的古修拉，神情悲漠順然，口中念念有詞。長長道路，並無一人開口|交談。這朝聖之路，唯以身體丈量，用靈魂貼近。除此九-九-藏-書之外，都是多餘。回頭望去，布達拉宮燃燒了千年的酥油燈，仍然將熄未熄。天似水墨，寓意不明，唯有月光明潔，雨似甘露，消解心頭業障。

時候不早，長生先到預訂的YABSHI PHUNKHANG入住。這裏原是十一世達賴喇嘛家族的宅子，現被改建成頗有味道的小酒店。相較於聲名在外的雪域和亞賓館，這裏知者甚少。而東措和八郎學這樣的青年旅館，年輕背包客太多，人來人往，熱鬧喧囂，亦不符合長生此時的心境。

若眼淚能清凈輪迴之道，若肉身死滅能使內心蓮花煥然盛開，他願以死相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