縵華知道母親希望看到她反對，最好情緒激動，激烈不允，這樣才能證明她是父親在意的人，證明她曾擁有那段婚姻，如果連女兒都不在意，那她是徹底失敗，無足輕重。

暗自一聲嘆息。

大學期間歸家，母親的生活狀態無甚變化。不過是忙碌、應酬、疲憊、暴躁，周而復始。年節之中，縵華被母親帶出去應酬，心知肚明母親是用她來為自己臉上貼金，證明自己成功，要聽人奉承，明白看到人家羡慕。

她早已習慣照顧好母親ｈttｐs://ｒｅａｄ.９９cｓw•ｃｏm情緒、顏面，使她在人前面上有光，所以應對得體，素顏靜語，做個乖巧的淑女道具。

江南的冬季，鉛雲低壓，一頓飯吃完就細雪霏霏，冷得人無處躲藏。縵華站在路邊看那車開遠，迎面又是車流奔騰，大燈晃眼。

她承襲了父親的殘忍，任其開落，不管不問。

她看到母親面露驚訝，難以掩飾的落寞。此時她殘損的艷美，蓬勃有光，在她眼中分外真確。彷彿是花期將過，報九_九_藏_書復似的盛放，只此一次，此生不再。

飯後眾人告辭。母親打過電話后不久，有人驅車來接。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開一輛奧迪，平頭，穿休閑西服，長相併不難看，舉止言談亦算得體。母親介紹是水電局的某副局長。縵華無意記得來人姓甚名誰，禮貌打過招呼，謝絕了來人送她回家的好意，送母親上車之後，便獨自在路邊打車回家。

就在母親與人觥籌交錯時，蘇縵華想起遠在山中的父親。想他此時，在山中燒水、沏茶read.99csw.com、生火、做飯，伺弄梅、蘭，青燈幽火，閱讀古人留下的卷籍。

兩個價值取向，生存狀態天淵之別的人，同處一室這麼多年，也是奇迹。

縵華不置可否。母親捉不到錯處，只得隱忍暴怒，拂袖而去，再婚亦不了了之。她未嘗不憐憫母親。一個女人，忍受丈夫的冷漠，十五年的無性婚姻，在外有個感情寄託是理所當然。

她看見母親新燙了捲髮、紋眉，深濃眼線不甘寂寞溢出眼角，T區油光閃現，從不知用吸油紙，唇上殷ｈｔｔｐs://ｒｅａｄ.9９cｓw.com紅不勻，唇線明顯，是二三線城市世俗女子的時髦裝扮，偏偏是一副自得，驕矜的做派。

母親那晚沒有回家。這些年來，母親與陌生男子約會，在外過夜，已是常事。縵華從不過問，無意干涉。只要母親給彼此留下餘地，不把人帶到家中在她眼前廝混就行。其餘的事，她抱定態度，悉聽尊便。

母親絮絮叨叨陳述前情……縵華把臉從電腦前轉過，凝視了她一會兒 ，淡淡說，隨你，你開心就好，我沒有意見。

隔了幾日，兩人在家。母親對她提出有https://read.99csw.com再婚的打算。是那晚所見的男子，原來早有伏筆。

縵華更知道，假如她真的反對，母親就愈發堅持，她就是這樣決意折騰，讓自己和別人都無所適從的女人。

父親偶爾會寄信來。寥寥數語，旨在告知自己尚存於世，叫她不必憂念，更不必來探訪。縵華端看父親的字跡，從字裡行間的運筆，感知他的心境變化，從蒼涼到平和。

執念如此深重。縵華無意陪她演戲，糾纏。

內心鈍重。她是從那一刻，意識到無根之痛，滿目熙攘，何枝可依？在這個城市裡，親人都似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