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息安定。懷抱一如她念想的溫暖。罷了，罷了，千山踏破，她要尋的歸宿不就在此嗎？不問前塵，不問以後。就任她放縱一會吧，哪怕只得一刻。

縵華笑看著他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心中凄楚歡悅。雖然她對長生住到寺中感到意外，但眼看他精神健旺，想來是正確的。長生身上，已看不出往日波折的痕迹。他的笑容、舉止都煥然一新，因其沉靜，更顯得尊貴、開闊。原來真如桑吉所說，精神的滋養和錘鍊，可以讓人歷劫重生。

聞訊她只覺得震驚，卻不覺得太意外，好像看見他落髮為僧，穿著絳紅袈裟，幻覺中的那個結局迅疾抵達。

長生怔了怔，終是伸手抱住她。

是這樣地愛著一個人，只要看見他，聽見他說話，陰霾和猶疑就會一掃而空，心九九藏書不由自主地歡喜。

院里陽光盛烈，照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她在那樣鋪天蓋地的陽光里渾身冰涼，手不由自主地發抖，想來面色是好不了。她竭力用平和的語調說，麻煩給我一杯熱水。

見他自嘲，縵華忍不住笑，那我就是來蹭飯的。

坐下來，喝了一杯熱茶，平靜下來之後，縵華趕到寺中。

出了大殿，縵華問，你住哪裡？

長生眼中微光閃爍，有什麼東西依稀可見，來不及分辨，已稍縱即逝。長生站在那裡，似是要擁抱她，慢慢地，垂下手去。轉瞬之間，他又恢復了那淡漠溫和平靜無波的樣子。

縵華在加查住十來天。那地方非常之小，小到雞犬相聞，橫平豎直兩條街，十分鐘就走完了。街道兩邊的房子，大多用水泥和鋼條草草建成read.99csw.com，有太陽的天氣里，街上會有熱鬧的集市。

長生正在寺里做活，和古修拉一起提水、搬東西。他從高高的台階上走下來，混在一堆年輕的小喇嘛中間，如不是衣飾有別，真的很難分辨。

長生會離開。這結局，她在初識他的那一刻已經隱隱了知，是她一直貪妄，心存僥倖。

一起參拜措欽大殿。並立於佛前。看著身旁的長生，皎靜無塵的樣子，闔目站立。酥油燈下，他的身影偉岸頎長。抬頭仰望，諸佛目光滿注慈悲，如甘霖遍撒。縵華合掌在心中許願：我與你並立於佛前，頂禮諸佛、接受加持。感謝諸佛慈悲、寬憫，許我在輪迴中和你重逢，再度攜手並肩在此。

長生順手接過她提的東西，調侃道，來就來嘛！還帶這hｔtps://reａｄ.9９cｓｗ.cｏｍ麼多東西。下次多帶點啊！這都不夠分的。說著跑過去，把包里的零食拿出來給英迥拉分了。

縵華看著他，短髮如僧，突然就淚凝于睫。不想被長生看見，趕緊抬手拭去。看著他，她忽然之間有領悟，就像當年父親選擇的道路一樣，長生也必將走回屬於他的道路，無可阻擋。他現在做的，正是他小時候慣常做的事。

你說什麼？縵華抬起頭，從淚光中凝望他，淚水和陽光模糊了焦距，長生在她眼中亦幻亦真。身後院子里格桑花也開得嫣紅奼紫，亦幻亦真。

長生說，我帶你去。沿著那狹窄的碎石小路，走到寺后的一間小屋。身旁的男子，高大，消瘦，不笑時有一種無法忽視的清冷、疏離、淡泊，便舉手奉上全世界也不能博他回顧，一旦有了笑意，九九藏書哪怕只是隱隱，亦讓人心旌搖曳，如沐春風。他的側影很像父親，蘇諭哲的形象氣質，幾乎影響了她一生對男人的審美。

她說，是啊！我回來了。

唯一突兀的，是他那新雪般皎潔的俊朗。

她在那裡待了數日，很快跟街面上的大多數人都熟悉了。出入時會相互打招呼，他們采了新鮮野果和菌子也會先跟她打招呼，問她要不要。小有小的好，不像以前在城市裡，同一棟大樓，同一個集團的人，都對面不相識。

這微小的手勢令縵華不能自已。長生是這樣沉默謹慎的人，半生磋磨，他將心守得滴水不漏。她怕，只怕這一刻的錯手，他們就得擱置半生。一念至此，縵華忍不住悲慟，撲過去抱住他大哭。

長生笑道，你以為想穿就能穿，現在出家修行哪那麼容易？那些都是國家發read.99csw.com證，被批准正式出家的孩子，像我這種老人家，只能厚著臉皮來蹭課，當旁聽生。

是巧合嗎？這熟悉的語調，遙隔多年，令她恍惚不敢相信，眼淚倏然湧出。長生不過問她去了哪裡，做過什麼，舉重若輕地長驅直入，輕而易舉地攻陷她內心。

她看見長生腳步輕盈地迎上來，陽光下他整個人都粲然如金，令人不捨得移開眼去。沒等他開口，縵華先若無其事地笑問，咦，你怎麼不|穿僧衣？

推開門的一剎那，她聽到長生說，你回來了。

縵華凝眸望去，長生的氣質愈發沉靜、內斂，與古舊寺廟融為一體。似乎他從來就屬於這裏，從來就未曾離開。

等她回到拉薩，發現長生已經離開YABSHI PHUNKHANG。他彷彿料到她會回來，讓店裡的小姑娘帶話，要她去色拉寺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