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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節

第十五節

「可是突厥人遊牧不定,你如何能找得到?」「那可不用想,反正我要救赫失。」顧小五眉頭微皺,說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安西都護府近在咫尺,為什麼不向他們借兵,去還擊月氏?」我目瞪口呆,老實說,中原雖然兵勢雄大,安西都護府更是鎮守西域,為各國所敬忌,但是即使各國之間兵戈不斷,也從來沒有人去藉助的兵力。因為在我們在我拉西域人眼裡,打仗是我們西域人自己的事情,中原雖然在我們天朝上國,派有雄兵駐守在這裏,但是西域各回之間的紛爭,卻是不會牽涉到他們的。就好比自己兄弟打架,無論如何,不會去找外人來施以搖手的。
這是月氏的騎兵,輕甲、鞍韉、頭盔……雖然沒有旗幟,但我仍舊分辨出來,這是月氏的騎兵。我雖然沒有去過月氏,但是去守安西都護府,在那裡見過月氏人操練。他們的馬都是好馬,甲胄鮮明,弓箭快利,騎士更是驍勇善戰。赫失也認出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說:「公主,你先往東去,繞過賓里河大單于的王帳在河東那裡。」我大聲道:「要戰就戰,我可不願獨自逃走。」赫失讚歎似的點了點頭,將他自己的佩刀遞給我,我接過彎刀,手心裏卻生了一層汗。月氏騎兵的厲害我是知道的,何況現在對方有這麼多人,黑壓壓地動山搖般壓過來,雖然赫失是神箭手,但我們這方不過幾十人,只怕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對方。
我像從前一樣經常跑到師傅那裡去玩,一來二去,就跟顧小五很熟了。聽說他是茶莊的少主人,與他來往的那些人,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葉商人。他的屋子裡,永遠都有好茶可以喝,還有許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餅,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讓我愛不釋手。可是討厭的是,每次見了顧小五,他總是問我:九公主,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這裏又是商道的要衝,南來北往的皆要從此過,所以比起西涼王城,也繁華不啻。
我也拚命地向他們揮手,我的身後就是鐵騎的追兵,他們肯定也看到了。馬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近,我看到突厥的白旌旗,它揚得長長的篩尾被黃昏的風吹得展開來,像是一條浮在空中的魚。掌旗的人我認識,乃是阿翁帳前最受寵的神箭手赫失。他看到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追上來,闡將旗子狠狠插|進岩石間,然後摘下了背上的弓。
也不知道這場雨到底下了有多久,最後終於漸漸停歇。山石外還淌著水,就像一條小溪似的,「嘩嘩」響著。而風吹過,天上烏雲移開,竟然露出一彎皎潔的月亮。
蹚過一條清淺的小河,我找到背陰的小丘,於是翻身下馬,讓馬兒自己去吃草,自己枕著乾糧,美美地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太陽西斜,曬到了我的臉上十分不舒服,才醒過來。
追兵越來越近,小紅馬彷彿離弦之箭,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發足狂奔。但天地間無遮無攔,雖然小紅馬足力驚人,可是遲早會被追上的。
我好生驚詫:「你怎麼會在這裏?」他說:「偶爾路過。」我才不相信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手中的馬韁也漸漸鬆了,馬兒一顛一顛,像搖籃一般,搖得人很舒服,我整晚上都沒能睡,現在簡直快要睡著了。
月氏乃是西域數一數二的大國,驍勇善戰,舉國控弦者以十萬,父王不敢怠慢,在王宮中接見月氏使臣。我遣了使女去偷聽他們的談話,使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悄悄告訴我說,這位月氏使臣也是來求親的,而且是替月氏的大單于求親。月氏的大單於今年已經有五十歲了,他的大瘀氏本來亦是突厥的王女,是我阿娘的親姐姐,但是這位大閼氏前年不幸病死了,而月氏單于身邊的閼氏有好多位,出自於不同的部族,紛爭不已,大閼氏的位置就只好一直空在那裡。
我渾身都發軟,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吃東西,怪不得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可是乾糧都系在鞍后,我口中焦渴無味,一點兒食慾都沒有。正想著要不要下馬來飲水,忽然望見不遠處黑影搖動,竟似有一騎徑直奔來,我害怕又是月氏的騎兵,極目望去,卻也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來勢倒是極快,可幸的是只有一人一騎。
他沉著聲音問我們,我不怎麼懂中原話,所以張口結舌看著顧小五。顧小五卻示意我自己說,這下我可沒轍了。幸好這個都護大眾還會說突厥話,他看我不懂中原話,又用突厥話問:「堂下人因何擊鼓?」因為阿娘是突厥人,我的突厥話也相當流利。我於是將月氏騎兵闖入突厥境內的話說了一遍,然後懇請他發兵去救赫失。
我在狂奔的馬背上看得分明,連忙大聲叫:「是什麼人我不知道!」雖然他們一直追著我,但我還是想弄明白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我牽著小紅馬爬到了大石下,一人一馬縮在那裡,外面雨聲轟隆隆直響,這雨勢又急又猛,我想起赫失,心中說不出的擔憂。小紅馬半跪在石下,似乎也懂得我心中的焦急,不時地伸出舌頭來,舔著我的手心。我抱著小紅馬的脖子,喃喃道:「不知道赫失他們怎麼樣了……」外頭落雨很急,從山上流下來的水在石前沖匯成一片白色的水簾,迷濛的霧氣濺進石下,紛揚得就像一場小雨一般。
趁著天氣涼快,我跟在夜裡出城的商隊後頭出了王城,商隊都是往西,只有我拐向東。
我們晚上就在天亘山腳下紮營。中原人的帳篷帶得不多,全都讓給傷兵住,赫失的右胳膊骨頭都折了,千夫長命人給他敷上了傷花,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找到了赫失,我一顆心全都放了下來,一口氣將好大一隻饢都吃完了,顧小五坐在我對面,看著我吃饢,我本來吃得挺香的,被他這麼一看,最後一口便噎在了嗓子里,上又不能上,下又不能下。顧小五看我被哽住了,坐在那裡哈哈大笑,連水都不肯遞給我。
如果左谷蠡王的探哨就好了……我拼儘力氣抽出背後的彎刀,萬一遇上的是敵人,我一定力戰到底。
我想到赫失他們不過數十騎,要抵抗那麼多的月氏騎兵,不禁就覺得憂心如焚。都護大人還是遲疑不決,這時顧小五突然說了句中原話。
阿娘對這件事可生氣了,我也生氣。那個月氏單于明明是我的姨父,連鬍子都白了,還想娶我當大閼氏,我才不要嫁個老頭兒呢。父王既九九藏書不願得罪中原,也不願得罪月氏,只好含糊著拖延下去。可是兩們使臣都住在王城裡,一日一日難以拖延,我下定決心,決定偷偷跑到外祖父那裡去。
那得買多少牛!「我可真是氣著了,倒不是生氣別的,就是生氣那一百錠黃金:「父王真的貼出這樣的布告?」「那還有假?」他說,「千真萬確!」「我就值黃金一百錠嗎?」我太失望了,「我以為起碼值黃金萬鋌!另外還給封侯,還有,應該賜給牛羊奴隸無數……」父王還說我是他最疼愛的小公主,竟然只給出黃金一百錠的懸堂。小氣!真小氣!
可是眼看著那些騎兵越沖越近,來勢洶洶,分明就像根本沒有看到旗幟一樣。夕陽金色的光線照在他們的鐵甲之上,反射出一片澄澄的鐵色,我忽然猛地吸了口氣。
我還擔心我和顧小五孤身二人,安西都護府愛搭不理,誰知顧小五帶著我進城之後,徑直闖到都護衙前,擊敲了門前的巨鼓。
現在月氏聽聞中原派出使臣來救婚,於是也遣來使臣向父王求婚,要娶我作大閼氏。
王城三面環山,連綿起伏從西往北是焉支山,高聳的山脈彷彿蜿蜒的巨龍,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環抱著王城,擋住風沙與寒氣,使得山腳下的王城成為一處溫潤的綠洲。向東則是天亘山,它是一座孤高的山峰,像是中原商販賣的那種屏風,高高地插在半天雲里,山頂上還戴著皚皚的白雪,據說沒人能攀得上去。繞過它,就是無邊無際水草豐美的草場,是阿娘的故鄉。
縱馬剛剛奔出了里許,突然聽到了馬蹄聲。我站在馬背上遙望,遠處隱隱約約能看到一線黑灰色,竟似有不少人馬。難道是父王竟然遣了人來追我?隔得太遠,委實看不清騎兵的旗幟。我覺得十分忐忑不安,只能催馬向著天亘山狂奔。如果我衝進了突厥的境內,遇上阿翁的人,阿爹也不好硬將我捉回去了吧。
「走失奴隸?」我不由得莫名其妙地重複了一遍,那個領兵的月氏將軍揚起馬鞭指著我,又指手畫腳地說了一句話。赫失似乎很憤怒,大聲說道:「公主,他竟然說你就是他們走失的那個奴隸。」我也忍不住生氣,拔出刀來說道:「胡說八道!」赫失點了點頭:「這隻是他們的借口罷了。」那月氏將軍又開始嘰里咕嚕地說話,我問赫失:「他說什麼?」「他說如果我們不將你交出去,他便要領兵殺過來硬奪。突厥藏起了月氏人的奴隸,如果因為這件事兩國交戰,也是突厥人沒有道理。」我怒極了,反倒笑起來:「他現在這般不講道理,竟然還敢說是我們沒有道理。」赫失沉聲道:「小公主說的是,但對方人多,又是衝著小公主來的……」他對我說道:「小公主,你先往東去尋王帳,帶援兵過來。月氏傲慢無禮,我們如果攔不住他們,定然要報知大單于知曉,不要讓他們暗算了。」說來說去,赫失還是想說動我先退走。我雖然心裏害怕,但是仍舊挺了挺胸脯,大聲道:「你另外遣人去報信,我不走!」赫失靜靜地道:「小公主在這裏,赫失分不出人手來保護。」我想了一想,他說的話很明白,如果我在這裏,只怕真的會拖累他們。雖然我射箭的準頭不錯,可是我從來沒有打過仗,而這裏其他人,全是突厥身經百戰的勇士。
天上的星星真亮啊,我抬起頭,滿天的星星就像是無數盞風燈,又細,又遠,光芒閃爍。中間一條隱約的白色光帶,傳說那是天神沐浴的地方,是一條星星的河流,天神在沐浴的時候,也許會隨手撈起星子,就像我們用手撈起沙子,成千上萬的星星從天神的指縫間漏下去,重新落回天河裡,偶爾有一顆星星濺出來,於是就成了流星。正在這時候,有一顆閃爍的流星,像是一支光亮的小箭,飛快地掠過天際,轉瞬就消失不見。我「啊」了一聲,據說看到流星然後將衣帶打一個結,同時許下一個願望,就可以實現,可是我笨手笨腳,每次看到流星,不是忘了許願,就是忘了打結……我懊惱地躺在了草地上,流星早就消失不見了。顧小五問我:「你剛剛叫什麼?」「有流星啊!」「流星有什麼好叫的?」「看到流星然後將衣帶打一個結,同時許下一下願望,這樣願望就可以實現。」我真懶得跟他說,「你們中原人不懂的。」他似乎嗤笑了一聲:「你要許什麼願?」我閉起嘴巴不告訴他。我才沒有那麼沉不住氣呢。可是沒想到他卻頓了一頓,拖長了聲調說:「哦,我知道了,你許願想要嫁給中原的太子。」這下子我可真的要跳起來了:「中原的太子有什麼好的,我才不要嫁給他!」他笑眯眯地說道:「我就知道你不肯嫁他,當然是許願要嫁給我。」我這才覺得中了他的計,於是「呸」了一聲,不再理他。
那些騎兵看到了白旌旗,沖勢終於緩了下來,他拉擺開陣勢,漸漸地逼近。赫失大聲道:「突厥的赫失在這裏,你們的馬踏上了突厥的草原,難道是想不宣而戰么?」赫失乃是名動千里的神箭手,赫失在突厥語裡頭,本來就是箭的意思。傳說他要是想射天上大雁的左眼珠,就決不會射到大雁的右眼珠,所以大單於十分寵信他。果然那些人聽到赫失的名字,也禁不住震動,便有一人縱馬而出,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話。我對月氏話一點兒也不懂,都是赫失不住地譯給我聽,原來這些人說他們走失了一個奴隸,所以才會追過來,至於這裡是不是突厥的地界,因為正好在天亘山腳,其實是月氏、突厥與西涼的邊界,從來是個三不管的地方,如果硬要說是突厥的領地,也算有點兒勉強。
夜晚的沙漠真靜啊,黑絲絨似的天空似乎低得能伸手觸到,還有星星,一顆一顆的星星,又低又大又亮,讓人想起葡萄葉子上的露水,就是這樣的清涼。
我們一夜疾行,在天明時分,終於追上了月氏的騎兵。這時候他們早已經退入月氏的境內。
我不懂他在說什麼,顧小五在西域各國販賣茶葉,卻是懂得月氏話的。他對我說:「這個將軍在質問我們,為什麼帶兵闖入月氏的國境。」我說:「他昨天還闖入突厥的國境,硬說我是月氏逃走的奴隸,現在竟然還理直氣壯起來。」顧小五便對旁邊的千夫長說了句什麼,那千夫長便命人上去答話read.99csw•com。顧小五笑著對我說:「我告訴他們,我們乃是護送西涼的公主回國,路經此地。叫他不要慌亂,我們是絕不會入侵月氏領地的。」我覺得要說到無恥,顧小五如果自認天下第二,估計沒有敢認第一。他就有本事將謊話說得振振有詞,是不是中原人都這樣會騙人?師傅是這個樣子,顧小五也是這個樣子。
「好吧。」我攥緊了刀柄,說道:「我去報信!」赫失點了點頭,將他鞍邊的水囊解下來,對我說:「一直往東三百里,若是尋不到大單于的王帳,亦可折向北,左谷蠡王的人馬應該不遠,距此不過百里。」「我理會得。」赫失用刀背重重擊在我的馬上,大喝一聲:「咄!」小紅馬一躍而出,月氏的騎兵聒噪起來,然而小紅馬去勢極快,便如一道閃電一般,瞬間就奔出了里許。我不停地回頭張望,只狗崽子月氏騎兵黑壓壓地逼上來,彷彿下雨前要搬家的螞蟻一般,而赫失與數十騎突厥騎兵被他們圍住,就像被黑壓壓的螞蟻圍住的黍粒。另有月氏騎兵逸出想要追擊我,但皆追不過十個馬身,便被紛紛射殺——赫失雖然被圍,可是每箭必中,月氏騎兵竟然無一個能躲過他的箭鋒,那些人馬不斷地摔倒翻滾在地,倉促間竟無一騎可以追上來。小紅馬越跑越快,除了那白旌旗,其餘的一切都在最後一縷暮光中漸漸淡去,天色晦暗,夜籠罩了解一切。
是真的要下雨了,這可得想辦法避一避。一道道閃電像是僵直的蛇,在烏雲低垂的天幕上四處亂竄,我藉著這一道緊似一道的電光,看到遠處的亂石。原來我一直沿著天亘山奔跑,這跑了大半夜,仍舊是在天亘山腳下。
找塊大石避一避吧,總比被雨淋死要好。我促馬前行,小紅馬靈巧地踏過山石,我怕那些碎石傷到馬蹄,於是翻身下馬,牽著馬兒往山間尋去。大雨早已經「嘩嘩」地下起來,粗白牛筋似的雨抽在人身上,生疼生疼。那些雨澆透了我的衣裳,順著額發流進眼中,我連眼睛幾乎都沒辦法睜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終於望見一塊大石,突兀地懸出來,這大石下倒是個避雨的好所在。
天快亮的時候我覺得睏倦極了,紅彤彤的太陽已經快出來了,東方的天空開始泛起淺紫色的霞光,星星早就不見了,天是青灰色透著一種白,像是奴隸們將剛剝出的羊皮翻過來,還帶著新剖的熱氣似的,蒸得半邊天上都騰起輕薄的晨霧。我知道得找個地方歇一歇,近午時分太陽能夠曬死人,那可不是趕路的好時候。
有隻小蟋蟀蹦進了我的頭髮里,被髮絲纏住了,還在那裡「嚯嚯」地叫著。我用手將它攏住,慢慢將髮絲從它身上解下來,它在我手心裏掙扎,酥酥痒痒的,我對著它吹了口氣,它一跳,就跳到草裏面去了,再看不見。可是它還在這裏沒有走,因為我聽到它在黑暗中,「嚯嚯」地一直叫。
我眼睜睜瞧著他把最後一點兒風乾看見塞進嘴裏,氣得大叫:「你都吃了?我吃什麼啊?」「餓著唄。」他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輕描淡寫地說,「你剛剛發燒,這時候可不能吃這種東西。」什麼發燒,我跳起來:「你怎麼會跑到這裏來?還有,你吃完了我的乾糧!賠給我!賠給我!」他笑了笑:「吃都吃了,可沒得賠了。」我氣急敗壞,到處找赫失給我的佩刀。
「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我像只蟋蟀一樣哼哼,「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顧小五終於說話了,他皺著眉頭:「太難聽了!換一首!」「我只會唱這一首歌……」不遠處響起篳篥。以前我只知道赫失是神箭手,沒想到他的篳篥也吹得這麼好。他只用一隻手,所以好多音孔沒有辦法按到,可是雖然是這樣,篳篥的旋律依舊起伏回蕩,在清涼的夜風裡格外好聽。我昂著頭聽著,赫失吹奏的調子十分悲愴,漸漸地只聽見那十余個突厥人和聲而唱,男人們的聲音雄渾沉著,越發襯得曲調悲壯蒼涼。他們的聲音像是大漠里的風,又像是草原上翱翔的鷹,盤旋在最深沉的地方,不住地回蕩。天地間萬籟俱寂,連草叢裡的那些蟲子都不再低吟,連馬兒也不再嘶鳴,連那些中原人都安靜下來,傾聽他們眾聲合唱。
我不知道迷糊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會兒,也許是很久,最後馬兒蹚進一條河裡,我被馬蹄濺起的冰冷水花澆在身上,才突然一激靈醒了過來。四處荒野無人,天亘山早就被拋在了身後身後巨大的山脈遠遠望去,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巨人的頭頂是白色的雪冠,積著終年不化的冰雪,這條河也是天亘山上的雪水彙集奔流而成,所以河水冷得刺骨。
走到山下的時候月亮已經快要落下去了,正好讓我辨出了方向。小紅馬在山石下憋屈了半宿,此時抖擻奔跑起來,朝著泛著白光的東方。太陽就快升起來了吧,不然為什麼我身上這麼熱呢?
果然顧小五聽我大原原本本將遇上月氏追兵的事告訴他之後,他說道:「據你說,突厥大單于王帳,距此起碼還有三百里?」我點了點頭。
眼見那些騎兵越逼越近,我連刀都有點兒拿捏不住似的,雖然從小我覺得自己就不輸給哥哥們,可老實講,上陣殺敵,這還真是第一次。
我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響,我想起小紅馬還駝著乾糧呢,於是打了個唿哨。小紅馬一路小跑過來,我定睛一看,馬背上光禿禿的,竟然邊鞍韉都不在了。我再定睛一看,那個顧小五正坐在我的鞍子上,而且他啃的牛肉,可不是我帶的乾糧?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鼓有講究,雖然名字叫太平鼓,其實另外有個名字叫醒鼓,一擊響就意味著征戰。我們被衝出來的守兵不由分說帶入了府內,都護大人就坐在堂上,他長著一蓬大鬍子,穿著鎧甲,真是員威風凜凜的猛將,我見過的中原人,他最像領兵打仗的將軍。
沒有多久小紅馬就奔到了天亘山腳下,老遠我就看到了幾個小黑點,耳中聽到悠長的聲音,正是突厥牧歌的腔調,熟悉而親切,我心想定然是阿翁派來接應的我人。於是我拚命夾緊馬腹,催促小紅馬跑得read.99csw•com快些快些,再快些。那些突厥人也看到我了,他們站上了馬背,拚命地向我招手。
我越過大片的沙丘,看到稀疏的芨芨草,確認自己並沒有走錯路。這條道我幾乎每年都要走上一回,不過那時候總有外祖父派來的騎兵在一塊兒,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罷了。小紅馬輕快地奔跑著,朝著北斗星指著的方向。我開始在心裏盤算,這次見到我的阿翁,一定要他讓奴隸們替我逮一隻會唱歌的鳥兒。
我策馬狂奔在草原上,無星無月,悶得似要滴下水來。這樣的天氣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只怕是要下大雨了。在草原上遇見下大雨可是件要命的事情,我抬頭看天,天是黑沉沉的,像是一口倒扣的鐵鍋,沒有星月,方向也難以辨識,我真擔心自己走錯了路。
那個都護大人聽到這句話,似乎嚇了一大跳似的,整個人都從那個漆案後站了起來。顧小五走上前去,躬身行禮,他的聲音很低,我根本就聽不清,何況我也不怎麼懂中原話,只見他說了幾句話后,都護大人就不斷地點頭。
這一仗勝得毫無懸念,月氏騎兵大敗,幾乎沒有一騎能逃出,大半喪命于中原的利刀快箭之下,還有小半眼見抵抗不過,便棄箭投降。顧小五雖然是個茶葉販子,可是真真沉得住氣,這樣一場鏖戰,血肉飛濺死傷無數,顧小五竟然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彷彿剛剛那一場廝殺,只是遊戲而已。那名中原千夫長慣於征戰,自然將受降之類的事情辦得妥妥噹噹。兩千騎兵押著月氏的數百名敗兵殘勇,緩緩向東退去。
我的馬一直衝過了赫失的馬身十來丈遠,才慢慢地停下來,赫失身後幾十個射手手中的箭簇在斜陽下閃爍著藍色的光芒。他們一邊眯起眼睛瞄準那些追上來的騎兵,一邊策馬將我圍攏在中間,赫失笑逐顏開地跟我打招呼:「小公主,你好呀。」我雖然不是突厥的王女,可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從小突厥大單于帳前的能幹便如此稱呼我。我見到赫失就覺得分外放心,連後頭千騎的追兵也立時忘到了腦後,興高采烈地對他說:「赫失,你也好啊!」那些鐵騎已經離我們不過兩箭這地,大地震動,耳中轟轟隆隆全是蹄聲。「呵!」赫失吁了口氣似的,笑容顯得越發痛快了,「這麼多人馬,難道是來跟咱們打架的嗎?」赫失一邊跟我說話,一邊張開了弓,將箭扣在弦上,在他身旁,是突厥的白旌旗,被風吹得「呼啦呼啦」直響。在草原上,任何部族看到這面旗幟,就知道鐵爾格達大單于的勇士在這裏,任何人如果敢對突厥的勇士動武,突厥的鐵騎定會踏平他們的帳篷,殺盡他們的族人,擄盡他們的的牛羊。在玉門關外,還沒有任何人敢對這面白旌旗不敬呢!
竟然是那個中原茶販顧小五,他懶洋洋地坐在草坡上,啃著一聲風乾的牛肉。
師傅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他還在側身與那穿白袍的人說話。偶爾師傅也教我中原書本上的話,什麼「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或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來說去我就以為君子都是穿白袍的了,但師傅也愛穿白袍,可師傅算什麼君子啊,無賴差不多。
原來赫失他們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了天亘山下。他們據山石相守,直到最後弓箭用盡。月氏人卻也沒有立時殺了他們,而是奪去了他們的馬匹,將他們拋在荒山深處,這些月氏人用心真是狠毒,山中惡狼成群,赫失他們沒有了馬,又沒有了箭,如果再遇上狼群,那可危險了。
我不停地回頭看那些追兵,他們追得很近了,起碼有近千騎。在草原上,這樣的騎兵真是聲勢驚人,就算是阿爹,只怕也不會輕易調動這樣多的人馬,如果真是來追我的,這也太小題大作了。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在心裏奇怪,這到底是哪裡來的騎兵呢?
月氏的騎兵行得極快,我們追上他們的時候,白旌旗早已經無蹤影,赫失和數十突厥勇士也連人帶馬消失得乾乾淨淨。我心中惶急,唯恐赫失他們已經被月氏騎兵圍殺,而顧小五正在和那各千夫長用中原話商議,然後聽到中原的騎兵大聲傳令,散開陣勢來。
中原的軍隊紀律森嚴,雖然是夤夜疾行,但隊列整齊,除了馬蹄聲與鎧甲偶爾鏗鏘作響,還有火炬「呼啦啦」燃燒的聲音,竟不聞別的半點聲息。我留意到中原軍中用的火炬,是木頭纏了絮,浸透了火油。火油乃是天亘山下的特產,其色黝黑,十分易燃,牧人偶爾用它來生火煮水,但王城裡的人嫌它煙多氣味大,很少用它。沒想到中原的軍隊將它用來做火炬。我覺得中原人很了聰明,他們總能想到我們想不到的辦法。
他看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終於慢吞吞地說道:「你要是跟我回王城去,我就賠給你一頭牛。」我朝他翻白眼:「我為什麼要跟你回王城去?」「你的父王貼出懸賞告示,說誰要能將你尋到,帶回王城去,就賞賜黃金一百錠。」他格外認真地瞧著我,」黃金一百錠啊!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中原的使臣又開始催促父王,而焉支山北邊的月氏,聽聞得中原派來使臣向父王提親,也遣出使節,帶了許多禮物來到了西涼。
我大聲道:「你別做夢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顧小五說:「那麼你想到哪裡去呢?自從你走了之後月氏王的全都可生氣了,說你父王是故意將你放走的,月氏遣出了大隊人馬來尋你,你要是在草原上亂走,遇上月氏的人馬,那可就糟了。」我也覺得挺糟的,因為我已經遇上月氏的人馬了。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哎呀」了一聲,我差點兒把赫失給忘了,我還得趕緊去阿翁那裡報信呢!
我覺得有點兒奇怪,小紅馬不斷在用前蹄刨著草地,似乎十分的不安,難道附近有狼?
顧小五大約看到我臉色都變以了,於是問我:「怎麼了?」我本來不想告訴他,可是茫茫草原,現下只有他在我身邊,而且師傅劍術那樣高明,本來那樣大,說不定這個顧小五劍法也不錯呢。
白旌旗就在我們身後,「呼啦啦」地響著,草原的盡頭,太陽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無數草芒被風吹得連綿起伏,就像是沙漠里的沙丘被風吹得翻滾一般。
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再讓這風一吹,可真的冷啊。可是我身上帶的火絨早就讓雨給淋透了九九藏書,這裏沒有乾柴,也沒辦法生起火來。
「醒啦?」這個聲音也挺耳熟,我頭暈眼花地爬起來,眨了眨眼睛,仍舊覺得不可相信。
都護大人有點猶豫,因為中原設置安西都護府以來,除了平定叛亂,其實很少干涉西域各國的事務。雖然月氏闖入突厥境內是大大的不妥,可是畢竟突厥強而月氏弱,以弱凌強,這樣詭異的事情委實不太符合常理,所以我想他才會這樣猶豫。
顧小五也躺下來,枕著他的馬鞍,我以為他睡著了,他卻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道:「喂!唱個歌來聽聽。」夜風真是輕柔,像是阿娘的手,溫柔地摸著我的臉。我心情也好起來,可是習慣地跟顧小五抬杠:「為什麼要讓我唱呀?要不你唱首歌給我聽吧。」「我不會唱歌。」「撒謊,每個人都會唱歌的。唱嘛!就唱你小時候阿娘唱給你聽的歌,好不好?」顧小五卻好長時間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他的聲音,他淡淡地道:「我沒有娘。」我覺得有點歉疚,我有個哥哥也沒有娘,他的阿娘很早就病死了。每次阿娘待他總比待我還要好。我心裏知道,那是因為他從小沒有娘,所以阿娘特別照應他。我爬起來,偷偷看了看顧小五的臉,我擔心他不高興。可是星光朦朧,他臉上到底是什麼神氣,老實說我也看不清楚。
我惱羞成怒,都是師傅為師不尊,惹出來這樣的事情。我總是大聲地答:「我寧可嫁給中原的太子,也不要嫁你這樣的無賴。」他哈哈大笑。
我可真忍不住了,再加上一整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我一陣陣發暈,旁邊人看我臉色不對,好心遞給我水囊,我也喝不進去水。只聽那顧小五又命人帶上來一各月氏人,先令他看過月氏將軍的首級,然後再問赫失的下落。月氏人雖然驍勇善戰,但那人被俘后本來就意志消沉,又見將領被殺,嚇得一五一十全都說了。
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小紅馬的蹄聲,它歡快地朝著我奔過來,打著響鼻。一會兒就奔到了我面前,親昵地舔著我的手。我摸著它的鬃毛:「吃飽了沒有?」可惜它不會說話,但它會用眼睛看著我,溫潤的大眼睛里反著光,倒映出我自己的影子。我拍了拍它的肚子,它突然不安地嘶鳴起來。
我大叫一聲,翻身就滾下馬去,一路連滾帶爬衝過去,抱住了赫失。我也許碰到了他的傷處,他的兩條眉毛皺到了一塊兒。可是他馬上咧開嘴笑:「小公主!」整支隊伍都歡騰起來,那些中原人也興高采烈,比早上打了勝仗還要開心。
我說:「安西都護府雖然近,但這種事情,可不能告訴他們。」顧小五劍眉一揚:「為什麼?」道理我可說不出來,反正國都守著這樣的禁忌,我說:「反正我們打架,可不關中原皇帝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顧小五說道,「只要是天下的事,就跟中原的皇帝有關,何況中原設置安西都護府,就是為了維持西域的安定。月氏無禮,正好教訓教訓他們。」他說的文縐縐,我也聽不太懂。他把兩匹馬都牽過來,說道:「從這裏往南,到安西都護府不過半日路程,我陪你去借兵。」我猶豫不決:「這個……不太好吧?」「你不想救赫失了?」「當然想!」他扶我上馬,口中說道:「那還磨蹭什麼?」一直策馬奔出了老遠,我才想起一件事來:「你到底是怎麼找著我的?」中午日頭正烈,他的臉被太陽一照,更像是和闐出的美玉一般白凈。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碰運氣!」安西都護府果然不過半日路程,我們策馬南下,黃昏時分已經看到巍峨的城池。中原皇帝百余年前便在此設立安西都護府,屯兵開墾,扼官運亨通險要。
我趁亂衝進月氏軍中找尋赫失,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月氏領兵的將軍被俘,被人捆得嚴實推搡到千夫長的面前來,那千夫長卻十分恭敬,將此人交給了顧小五。我讓顧小五審問那個月氏將軍,那個月氏將軍十分倔強,一句話也不肯說。顧小五卻淡淡地道:「既然不說,留著有何用?」顧小五。我讓顧小五審問那個月氏將軍,那個月氏將軍十分倔強,一句話也不肯說。顧小五卻淡淡地道:「既然不說,留著有何用?」那千夫長聽他這樣說,立時命人將其斬首。軍令如山,馬上就砍了那月氏將軍的頭顱,揪著頭髮將首級送到我們面前來,腔子里的鮮血,兀自滴滴答答,落在碧綠的草地上,像是一朵朵艷麗的紅花。
出城的時候,我給師傅留了張字條,師傅最近很忙,自從那個顧小五來了這后,我總也見不著他。我想我去到突厥,就得過完冬天才能回來,所以我給他留了條,叫他不要忘了替我喂關在他後院里的阿馬和阿夏。阿馬和阿夏是兩隻小沙鼠,是我偶然捉到的。父王不許我在自己的寢處養沙鼠,我就把它們寄放在師傅那裡。
我重新躺在草地上,看著滿天的星星。這樣近,這樣低,簡直伸手都可以觸得到。天神住的地方有那麼多的星星,一定很熱鬧吧。
我大喜過望,從安西都護府出來,我就問顧小五:「你怎麼說動那們大人,讓他發兵救人的?」顧小五狡黠地一笑,說:「那可不能告訴你!」我生氣地撅起嘴來。
每年秋天的時候,突厥的貴族們都在天亘山那頭的草場里圍獵,中原叫做「秋狩」。外祖父總要趁著圍獵,派人來接我去玩,尤其他這兩年身體不好,所以每年都會把我接到他身邊去,他說:「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親一樣,真叫阿翁高興啊。」按照突厥的規矩,嫁出去的女兒是不能歸寧的,除非被夫家棄逐。所以每次阿娘總也高興送我去見見阿翁,替她看望自己在突厥的那些親人們。我偷偷把這計劃告訴阿娘,她即不樂意我嫁到中原去,更不想我嫁到月氏,所以她瞞著父王替我備了清水和乾糧,趁著父王不在王城中,就悄悄有打發我溜走了。
不過小紅馬這樣煩躁,必有它的道理。我翻身上馬,再往前走就是天亘山腳,轉過山腳就是突厥與西涼交界之處,阿娘早遣人給阿翁送了信,會有人在那裡接應我。還是走到有人的地方比較安全。
我們在天亘山兜來轉去,一直到太陽快要落下山去,我都快要絕望了,天亘山這樣大,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赫失?我一邊想赫失不要九-九-藏-書被狼吃了,他要是被狼吃了,阿翁可要傷心死了;我一邊又想,赫失是名動草原的勇士,怎麼會輕易就被吃掉,就算他胯|下沒有馬,手中沒有箭,可是赫失就是赫失,他怎麼樣也會活下來的。
我好容易找著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大口,將那塊饢給咽了下去。不過我有話問他,也不同他計較,只問他:「昨天晚上在安西都護府,你到底跟都護大人說了句什麼,他竟然就肯答應發兵來救?」顧小五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我對他說,要是他見開死不救,從今以後就沒好茶葉喝。」我相信——才怪!
我們連忙帶著人去尋求赫失,我憂心如焚,顧小五卻說道:「突厥人沒那麼容易死。」我本來覺得他這句話應該算是安慰我,可是聽著真讓人生氣。
西涼人自幼習騎射,不論男女皆是從會走路就會騎馬,我更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堂堂西涼的九公主竟然從馬背上栽下去了,若是傳到西涼王城去,只怕要笑壞所有人的大牙。
外現水充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小紅馬親熱地湊過來。溫熱的舌頭舔在我的臉上,我想既然雨停了,還是趕緊下山繼續尋路。
雙方還在一來一回地喊話,那名千夫長卻帶著千名輕騎,趁著晨曦薄薄的涼霧,悄悄從后包抄上去,等月氏的騎兵回過神來,這邊的前鋒已經開始衝鋒了。
醒過來的時候,我手裡還緊緊攥著彎刀,我眨了眨眼睛,天色藍得透亮,浩白的雲彩低得彷彿觸手可及,原來我是躺在一個緩坡下,草坡遮去了大半灼|熱的日光,秋日里清爽的風吹拂過來,不遠處傳來小經馬熟悉的嘶鳴,讓我不禁覺得心頭一松。
我騎著小紅馬,一直朝著天亘山奔去。
我一時聽得呆住了,直到突厥人將歌唱完,大家才重新開始笑罵。顧小五漫不經心地問:「這是什麼歌?」「是突厥人的征歌。」我想了想,「就是出征之前,常常唱的那首歌。歌里的桑格是突厥有名的美女,她的情郎離開她,征戰四方,最後卻沒能回來,只有他的馬兒回來了。所以她手扶馬鞍,看著情郎沒有用完的箭壺,唱出了這支歌。」他似乎是笑了笑:「那為什麼卻要四處征戰呢?」「他們是突厥的勇士,為了突厥而戰,四處征戰那是不得已啊。」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他說道:「這又有什麼不懂呢?我們中原有句話,叫'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其實說的是和這個一樣的故事。」我一聽見有故事就興高采烈,於是纏著顧小五說給我聽。他被我糾纏不過,想了想,終於說道:「好吧,講故事也可以,可是你不能問為什麼,只要你一問為什麼,後面的故事我就不說給你聽了。」雖然條件苛刻,可是忍住不問「為什麼」三個字,也不算什麼難事,我馬上就點頭答應了。顧小五卻似乎有點兒躊躇,想了片刻才說道:「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個子虛國,在這子虛國里,有一位年輕的姑娘……」「她生得漂亮嗎?好看嗎?」我迫不及待地問,「會騎馬嗎?」他笑了笑:「她生得漂亮,十分好看,也會騎馬。子虛國的姑娘騎馬的時候,會戴著帷帽,就是頭上有紗的帽子,這天這位姑娘騎馬上街,風卻把她的帷帽吹落了……有一位公子拾到了她的帷帽,就將帽子還給了她。這位公子雖然和這位姑娘只見了一面,可是傾心相許,約定要嫁娶,就是成親。」我喜歡這個故事的開頭,我問:「那位公子長得俊嗎?配得上漂亮的姑娘嗎?」他說:」俊不俊倒是不知道,不過這位公子是大將軍的兒子,十分驍勇善戰。他們約定終身後不久,這位公子就接到出征的命令,於是領著兵打仗去了。
這是我最後一個念頭,然後我眼前一黑,竟然就栽下馬去了。
顧小五在西涼城裡逗留下來,他暫時住在師傅那裡。師傅住的地方布置得像所有中原人的屋子,清爽而乾淨,而且不養駱駝。
眼見太陽快要落山了,風吹來已經有夜的涼意,行在最前的斥候突然高聲叫嚷,我連忙勒住馬,問:「怎麼了?」那些人用中原話連聲嚷著,然後我看到了赫失,他從山石間爬了出來,左手攥著一大塊尖石,右胳膊上有血跡,他身後還有好幾個人,一直爬起來站在山石上。他們的樣子雖然狼狽,滿臉都是塵土,可是眼神仍舊如同勇士一般,無所畏懼地盯著中原的人馬。
我從包裹里取出乾糧來吃,又喝了半袋水,重新將水囊裝滿,才打了個唿哨。
「喂!」我十分沒好氣,大聲問,「我的乾糧呢?」他滿嘴都是肉,含含糊糊地對我揚起手中那半拉牛肉:「還有最後一塊……」什麼最後一塊,明明是最後一口。
其實在我心裏,我誰都不想嫁,西涼這麼好,我這什麼地遠嫁到中原去?
天地間突然就冷起來,我眨了眨眼睛,因為有顆汗正好滴到了眼角里,辣辣的刺得我好生難過。
果然,他說道:「突厥鐵騎聞名關外,為什麼你們突厥自己不出兵拚命求助於我?」我告訴他說王帳游移不定,而左谷蠡王雖然在附近,但找到他們肯定要耽擱很久的時間。所以我們到安西都護府來求助,希望能夠儘快地救出赫失。
沒一會兒工夫,都護大人就點了兩千騎兵,命令一名千夫長帶領,連夜跟隨我們趕去救人。
草原上其實什麼咱也沒有,不過是亂闖罷了。我摸黑策馬飛馳了半宿,幸得那些月氏人沒有追上來。可是赫失他們也沒有突圍出來,我心中既擔心赫失的安危,又擔心自己亂闖走錯了方向,又急又氣,只差沒有哭出聲來。就在這時候,只聽「喀嚓」一聲,一道紫色的長電劃破黑沉沉的夜色,照得眼前瞬間一亮,接著轟轟隆隆的雷聲便響起來。
顧小五「噗」一聲笑了,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我頂討厭他的笑,尤其是他笑吟吟地看著我,好象看著一百錠黃金似的。
草原里的狼群最可怕,它們成群結隊,敢與猴子抗爭,孤身的牧人遇上他們亦會有兇險。但現在是秋季,正是水草豐美的時候,到處都是黃羊和野兔,狼群食物充足,藏在天亘山間輕易不下來,不應該在這裏出沒。
我聽父王說過,中原人打仗講究陣法,以少勝多甚是厲害,尤其現在中原的兵力更勝守月氏騎兵的一倍有餘,隱隱擺出合圍之勢。那個月氏將軍便兜轉馬來,大聲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