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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進時代的不公:林紓"反對白話文"的背後 第二節

激進時代的不公:林紓"反對白話文"的背後

第二節

那個自1915年開始的文化上的狂飆突進時代,可以稱為"思想文化上的辛亥革命"。
這樣做的目的很明確:集中火力以林紓為活靶子,逗引林紓上陣反駁,改變新派觀點拋出后如泥牛入海、毫無反響的尷尬局面。
語言是文學的工具,語言也決定著一個民族的思維,流傳千年的文言文正是傳統思想文化的載體。文學革命的核心就是語言變革,即由文言文變為白話文。
林紓被新文化陣營選為"頭號敵人",還在於其他老派人物對新文化的咄咄逼人裝聾作啞之時,他已有些回應,對"廢文言"頗有微詞。他又是最可能站出來代表舊陣營上陣的人。
可見,今天盛行於媒體的"炒作",八十多年前新派人物們就已經想到並成功使用了。
這裏先要釐清一個概念:五四運動。五四運動其實有兩個,一個是1919年5月4日發生的五四愛國政治運動,通常說的五四運動就是指這個;一個就是始於《青年雜誌》(后更名《新青年》)創刊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簡稱就是新文化運動。這場劃時代的文化運動真正消歇於民國哪一年,學術界至今還沒有明確。
這件事就是今天學生https://read.99csw.com熟知的:在新文化運動中,林紓"反對白話文","螳臂當車","成了站到時代潮流對立面上的小丑"。
因此,當時儘管新派人物不遺餘力"妖魔化"文言文,卻並未激起多大反響,只有幾位新文化闖將在自說自話、對空揮拳,"廢文言倡白話"這一文化史上的重要觀點在社會上幾乎沒有影響。
他們之所以選中林紓來充當這個倒霉的角色,就是因為林紓名頭特大。除了其翻譯小說在普通讀者中風行,更重要的是,他是出色的古文家,1918年之前,已出版《畏廬文集》、《左孟莊騷精華錄》、《韓柳文研究法》、《畏廬續集》、《春覺齋》、《左傳擷華》、《論文講義》、《文法講義》、《文章流別》、《文學史》等大量詩文和學術著作。在當時的文化界,不論是創作還是研究,林紓都可謂是頭號古文大師--樹一個文言文上最牛的人為靶子來攻擊,最能擴大"廢文言倡白話"的影響。
1918年2月初的某天,陳獨秀、劉半農和錢玄同在北大紅樓北邊的林德居飯莊"密謀"到深夜。一個月後,這場究竟是要文九*九*藏*書言還是要白話的"論戰"在《新青年》上轟轟烈烈打響。
沉寂冷清讓新派人物大大著急,他們想出了一個十分超前的創意:由錢玄同和劉半農演一出雙簧,一個寫反對白話文的文章,另一個寫駁斥的文章,在報上展開論戰,以吸引社會注意。
而讓他"青史留名"的另一件事,卻就沒有這樣讓他在九泉之下心安,甚至會讓他死不瞑目。
在近代中國和現代中國交界之際,新文化運動承擔了揚棄舊文化、注入新文化的歷史使命,它猛烈批判奴化人心的中國傳統文化,宣揚新文化、新道德、新意識,概括起來就是陳獨秀提出的那個著名的口號:"德先生"(democracy)和"賽先生"(science),也就是民主與科學。
1917年1月,胡適在《新青年》發表《文學改良芻議》;2月,陳獨秀在《新青年》上發表更為激進的《文學革命論》,高揚文學革命的大旗;1918年開始,《新青年》全部採用白話。陳獨秀、胡適、錢玄同、劉半農等新文化運動的闖將發表大量言論,以極其激烈的態度和言辭把文言文的危害說得觸目驚心,他們從不同角度,https://read.99csw.com精心論證和大聲疾呼廢除文言倡導白話是文化上的當務之急。
民國文化界有個鐵杆守舊的名人辜鴻銘。此公出生於馬來亞,留學于德國,曾在北洋軍界供職,妻子是日本人,因此有"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的奇異經歷。他精通九種外語,所以儘管思想上頑固不化到宣揚多妻制比一夫一妻制好的程度,還是被採取"兼容並包,思想自由"辦學方針的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請到北大任教授。
民國成立以後,政治制度由封建變為共和,大大前進了一步,但政治變革不等於能立即帶來思想變革,人們的思想狀況並沒有隨辛亥革命得到強有力的改變,民國"國民"的腦子裡基本還是傳統封建社會"老百姓"的思想意識,再加上北洋軍閥政府為鞏固統治,不但不願在刷新民眾思想上盡政府之責,反而予以禁錮、誤導,公開號召"尊孔讀經",倡導思想上復古。
1915年,陳獨秀主編的《青年雜誌》在上海創刊,這是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的標誌。以後沒有哪個雜誌再能有這樣的榮耀--一份雜誌開啟了一個時代。
新文化闖將的對立面,也就是舊文化人https://read.99csw.com物對此是怎樣回應的呢?很意外,我們想象中的守舊派"痛心疾首"、"如喪考妣"的蜂窩被捅狀況並沒出現,這一半可能因為那時帝制既往,民國建立,尚新、求變、批判傳統是文化界主流思潮,新文化的反對派們心虛氣短,不敢吭氣;一半可能也是他們對文言文的生命力有足夠信心,不屑於跟這幾個喝過幾年洋墨水就忘了自己是誰的後生對陣。
林紓的厄運來了。他果然按捺不住,參与了這場讓他在文化史上身敗名裂的論戰。
新文化運動的重點是文學革命。一方面文學是國人思想情趣、道德精神的集中體現,變革文學就是抓住了變革文化的樞紐;另一方面中國是個文學古國,自古文運關係國運,文學不僅只是個藝術品類,而是民族精神所在,它承擔了藝術之外的沉重職責。晚清時國家積貧積弱,無數仁人志士探求原因,梁啟超就把這怪罪于文學,他寫詩痛陳:"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文學革命晚清就在醞釀。
錢玄同以"王敬軒"的化名和捍衛舊文化者的身份,登出一篇集中了反對白話文觀點的文言文章,名為《文學革命之反響》。文章三千四百多字,語言酸腐衝天,連read.99csw.com標點符號都不加。同期又刊出劉半農的文章,名為《復王敬軒書》,站在新文化立場,對此文逐段批駁,對文化守舊派大肆嘲諷。
他跟軍政界的張勳一樣被稱為"怪物",而且也同樣一直拒不剪辯,拖著辮子大搖大擺,出入"新文化運動的搖籃"北京大學。以廢除文言為核心的"文學革命論"一拋出,新文化陣營希望他暴跳如雷、奮起反駁,好在爭論中擴大新派觀點的影響。不料這個老怪物一點不像想象中的那樣,他始終懶得撰文表態,只在課堂上隨口挖苦白話文語法不通,說:什麼"妓|女改良"?要把良改掉?要改良為娼啊!
1918年,留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胡適博士在《新青年》雜誌上發表了他的《歸國雜感》,結論是:"七年沒見面的中國還是七年前的老相!""我以為這二十年來中國並不是完全沒有進步,不過惰性太大,向前三步又退回兩步,所以到如今還是這個樣子。"
這一策略經過了周密的策劃,除了兩文都把觀點推向極端、形成激烈交鋒外,還用了一個比較"損"的招數:劉半農的文章里特意舉林紓為例,說古文其實是不通之文,稱其為"桐城謬種",並從林譯小說里挑出許多毛病"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