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卻從容道：「不是臣親見親聞之事，臣絕不亂說！」

明珠說：「所以說，陳廷敬後面這個摺子分明是沒有道理的。」

皇上面有喜色，問道：「什麼辦法？快說來聽聽！」

皇上不禁站了起來，在殿上來回走著：「朕要好好的賞陳廷敬！還要好好的賞那個戴孟雄！咦，明珠，你這個吏部尚書，知道戴孟雄是哪科進士嗎？」

明珠說：「哦，難怪我還沒見著他哩。不是故意要瞞著張英，但暫時可以不讓他看。」

范承運說：「今年四川暴雪百年難遇，實在是沒有料到的事情。將士們進退兩難，只有駐地苦等，眼看著就要坐吃山空了。吳三桂集中兵力對付我廣西一路，廣西戰事就更加激烈。補給不力，將難以為繼。」

張英叩道：「皇上英明！」

明珠瞅著皇上高興，又道：「皇上，臣還有一事要奏。陳廷敬這回可立了大功，臣以為應准他將功折過，官複原職！」

高士奇忙拱手道：「明珠大人高見！《聖諭十六條》教化天下，大戶人家多是知書達理的，掌一方風化。他們可都是誦讀聖諭的典範啊！」

張英道：「臣的良苦用心，就是對皇上的忠心！」

皇上聽了，更是叫好不迭：「捐的？你看你看，常有書生寫文章罵朝廷，說朝廷賣官鬻爵！難道花錢買的官就沒有好官？戴孟雄就是好官嘛！而且是幹才，可為大用！」

張英還想再說，皇上擺擺手，道：「朕身子乏了，你回去吧。」

張英答道：「皇上沒有收回發往各省的大戶統籌辦法，說明陳廷敬前一個摺子沒有錯；皇上如果收回了大戶統籌辦法，就是准了陳廷敬后一個摺子。因此，不管怎樣，皇上都不能懲辦陳廷敬！」

皇上不說話，只點點九_九_藏_書頭。張善德明白了皇上意思，出去請明珠進來。明珠叩見完了，皇上問道：「明珠，你是做過兵部尚書的，朕正同他們倆商量軍餉的事，看你有什麼好主意？」

皇上想了會兒，說：「好吧，等陳廷敬回來，問問陽曲建龍亭的情形到底如何，再作打算。」

皇上搖頭說：「不！不！朕要狠狠懲辦陳廷敬！」

張英道：「南書房裡都是皇上的親信之臣，張英不敢亂加猜測。」

張英奏道：「臣以為，完糧納稅，催科之法固然重要，但最要緊的還是民力有無所取。朝廷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這是江山穩固之根本。只要民生富足，朝廷不愁沒有錢糧。」

皇上卻道：「朕聽出來了，你又想替陳廷敬說情！」

明珠笑道：「士奇，老夫不是個邀功請賞的人，更不會貪天之功。怕只怕百密一疏，出了紕漏。我得再琢磨琢磨。」

張善德接過奏摺，呈給皇上。皇上看著奏摺，喜得連連拍案，道：「好啊，年年如數完糧納稅，卻不用官府派人催繳！」

可是兩天以後，明珠誠惶誠恐的樣子跑到乾清宮要見皇上。皇上聽得張善德奏報，不知又出什麼大事了。明珠低著頭進了宮，徑直去了西暖閣，跪在皇上面前，道：「皇上萬萬恕罪！」皇上問道：「明珠，你好好的，有什麼罪呀！」明珠叩頭不止，說：「那個大戶統籌辦法，萬萬行不得！」皇上驚異，問：「大戶統籌是陳廷敬在陽曲親眼所見，陳廷敬摺子上的票擬是你寫的，怎麼突然又行不得了？」明珠道：「微臣料事欠周，罪該萬死！正是陳廷敬自己說此法不能推行。陳廷敬謀事縝密，他上奏大戶統籌辦法之後，發現其中有詐，隨即又送了個摺子回rｅａd.99cｓw.com來。這個摺子臣也是才看到，知道大事不好了！不能怪陳廷敬，只能怪微臣！」皇上把摺子狠狠摔在地上，道：「這是讓朕下不了台！陳廷敬！朕平日總說他老成持重，他怎麼能拿大事當兒戲！前天發往各省的官文，今日又讓朕收回來作廢？朝令夕改，朕今後說話還有誰聽！朝廷的法令還有誰聽！」明珠哭泣道：「皇上，不收回大戶統籌辦法，就會貽禍蒼生哪！」皇上圓睜龍眼，道：「不！不能收回！明珠你成心讓朕出醜？」

皇上不再吃驚，只是默然地望了張英半日，才說：「你是明知陳廷敬會阻止百姓建龍亭的，才故意保舉他總理此事。你可是用心良苦啊！」

張英又道：「啟奏皇上，還有百姓捐建龍亭的事，也請朝廷禁止！」

皇上雖是點頭，心思卻在別處，只道：「朕這會兒召你來，想說說陳廷敬的事兒。陳廷敬前後兩個摺子，你都沒有看見，怎麼會如此湊巧？」

皇上問道薩穆哈：「錢糧未能足額入庫，你這個戶部尚書就沒有半點辦法？」

張英道：「臣說句罪該萬死的話，別人都把皇上看成神了，臣只一直把皇上看成人。以人心度人心，事情就看得真切些，有話就敢說了。」

皇上禁不住搓手擊掌，道：「好！准奏！速將這個辦法發往各省參照！真是老祖宗保佑啊！陳廷敬此去山西，發現了陽曲大戶統籌的好辦法！一旦各省都執行了這個辦法，就不愁錢糧入不了庫，軍餉就有了保管！剿滅吳三桂，指日可待！」

明珠說：「正是皇上《聖諭十六條》諭示的，完錢糧以省催科！」

明珠回道：「啟奏皇上，戴孟雄的監生、知縣都是捐的！」

薩穆哈道：「啟奏皇上，九九藏書范承運是在誣賴微臣。這幾年，稅銀稅糧都沒有足額入庫，而朝廷用度年年增加，戶部已經儘力了！」

夜裡，皇上在乾清宮密召張英，道：「朕這幾日甚是煩躁！食不甘味，寢不安席！雲南戰事急，朝廷籌餉又無高招。好不容易弄出個大戶統籌，卻是惡吏劣紳盤剝鄉民的損招！」

高士奇問：「明珠大人有何打算？」

明珠領旨而退，仍聽皇上在裡頭叫罵。

皇上說：「陽曲大戶統籌也是陳廷敬親見親聞，然後他又回過頭來打自己嘴巴！這個陳廷敬，他讓朕出了大丑！」

張英暗自吃驚，問道：「皇上這是為何？明知這個辦法行不得啊！」

皇上笑道：「豈止官複原職！朕還要重重賞他！百姓捐建龍亭出在陽曲，大戶統籌錢糧的辦法也出在陽曲，可見戴孟雄治縣有方嘛！朕還要重重的賞戴孟雄！」

明珠說著，就把陳廷敬的摺子藏進了籠箱里。高士奇點點頭，不再言語。他早摸透了明珠的脾性，這位武英殿大學士說要再琢磨琢磨的事情，多半就會黃掉了。

明珠等三位臣工齊頌皇上英明。皇上又道：「眼下朝廷需要用錢，又不能無故向百姓增加攤派。有錢人家，既出錢捐官幫朝廷解燃眉之急，又能好好的做官，有什麼不好？」

明珠接過陳廷敬的摺子，看完問道：「這個摺子，張英看過了沒有？」

兩天之後，高士奇又接到陳廷敬的摺子，他看過之後，忙暗自報與明珠：「明珠大人，陳廷敬又火速上了摺子，說大戶統籌辦法不能推行。」

張英道：「正好那幾天臣不當值。臣只能說沒看見，別的猜測的話，臣不能亂說。」

明珠奏道：「皇上，臣以為應把大戶統籌的辦法發往各省參照！」

皇上聞九-九-藏-書言吃驚，坐了下來，望著張英。張英又說：「皇上惱怒陳廷敬，又知道陳廷敬忠心耿耿。皇上不想處置陳廷敬，又實在難平胸中怒火，所以才召臣來說說話。」

高士奇悄聲兒說：「明珠大人，這摺子士奇也看了，是個好辦法。可是這麼好的辦法，該由您提出來才是啊！」

皇上又是長嘆，說：「張英，你這話朕平日聽著也許逆耳，今日聽著朕心裏暖乎乎的。朕是高處不勝寒哪！」

皇上正在乾清宮裡召兵部尚書范承運、戶部尚書薩穆哈，過問雲南戰事。范承運甚是焦急，道：「啟奏皇上，我進剿雲南之師，四川一線被暴雪所阻，無法前行。廣西一線遇逆賊頑抗，戰事非常緊急。眼下最著急的是糧餉，薩穆哈總說戶部拮据，急需補給的糧餉不予發給！」

明珠說：「我這兩天都在琢磨，大戶統籌未免就不是個好辦法，只要官府得力，不讓大戶借端盤剝百姓就行了。陽曲這幾年都如期如數完糧納稅，不就是按這個辦法做的嗎？」

高士奇見明珠如此說了，再無多話。明珠又說：「張英是個老實人，不要把陳廷敬後面這個摺子讓他知道！」

張英說：「臣猜想，皇上召臣面見，就是想讓臣替陳廷敬說情的。」

薩穆哈說：「為這事兒，皇上去年已摘掉幾個巡撫的烏紗帽，還是沒有辦法！」皇上頓時火了：「放肆！朕要你想辦法，你倒變著法兒數落起朕來了！」

皇上非常震怒，急躁地走來走去。張英注意著皇上的臉色，見皇上怒氣似乎稍有平息，問道：「臣斗膽問一句，皇上想如何處置陳廷敬？」

皇上怒道：「他敢故意為之，朕即刻殺了他！」

皇上長嘆一聲，懶懶地靠炕背上，道：「張英呀，你是最敢在朕面前說真話九*九*藏*書的人！」

明珠看完陳廷敬上奏的大戶統籌辦法，點頭道：「這可真是個好辦法！倘能各省參照，必可解軍餉之憂！」

明珠叩頭請罪，不敢抬眼。皇上消消氣，稍稍平和些，說：「傳朕諭旨，各省不得強制大戶統籌，全憑自願；凡自願統籌皇糧國稅的大戶，不得借端盤剝百姓，違者嚴懲！」

皇上說：「這裏只有朕與你，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你說句實話，真會如此湊巧嗎？」

張英只好謝恩退出，滿心的無可奈何。

皇上更是奇怪了，問：「你怎麼知道朕不能懲辦陳廷敬？」

張英道：「陳廷敬絕非故意為之！」

皇上怒道：「你們跑到朕面前來爭吵是沒有用的！得想辦法！」

明珠道：「啟奏皇上，明珠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倒是陳廷敬想出好辦法了！」

聽了這話，皇上有些生氣，道：「張英啊張英，朕真不知該叫你老實人，還是叫你老好人！」

高士奇點頭應了，便把摺子藏了起來。

高士奇問：「那麼還是把大戶統籌辦法上奏皇上？」

這時，張善德躬身近前，奏道：「皇上，大學士明珠覲見！」

明珠說：「我會馬上奏請皇上發往各省參照！這是陳廷敬的功勞，你我就要成人之美！」

皇上眼睛望著別處，道：「朝廷缺銀子！」

皇上又道：「張英，等陳廷敬回來，你同他說說，不要再提收回大戶統籌之法的事。」

張英道：「皇上知道自己不能懲辦陳廷敬，所以才十分煩躁！」

明珠道：「陳廷敬在山西陽曲發現那裡推行大戶統籌錢糧的好辦法，陽曲的錢糧年年如期如數入庫！陳廷敬知道朝廷當務之急是籌集軍餉，便寫了摺子，快馬送了回來！陳廷敬奏摺在此，恭請皇上御覽！」

高士奇說：「張英今兒不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