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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臨冬城親王(席恩四)

第三十七章 臨冬城親王(席恩四)

「為何是我?」當初達斯丁伯爵夫人吩咐必須由他來引領新娘時,他問道。
女孩無言地順從,席恩則朝門口退開一步。拉姆斯老爺坐到新娘身邊,伸出一隻手朝她大腿內側摸,接著將兩根指頭插入。女孩痛得喘了口氣。「你那裡幹得像老骨頭。」拉姆斯抽回手,順勢給了妻子一耳光,「明明給我說,你懂得如何取悅男人。難道是騙我嗎?」
「席恩。」一個聲音輕柔地喚道。
「您,」席恩道,「只有您。您這位荒冢屯伯爵夫人,憑藉婚姻成了達斯丁家家主,本身又出自萊斯威爾家。」
拉姆斯露出招牌式的濕潤笑容。「如此說來,這妞兒讓你硬了對嗎,臭佬?你那話兒是不是在褲子裡頭急著要破繭而出咧?想不想干第一發?」他哈哈大笑。「臨冬城親王有這個權利,我們北方的領主就該遵循老規矩,享受初夜權。可惜你不是領主,對不?你是臭佬,如果照實說,你連人都不是。」他又喝了口酒,然後隨手將杯子扔了出去,在房間對面的牆上砸得粉碎。石牆上濺滿紅色酒液。「艾莉亞夫人,上床。是的,頭靠著枕頭,這才是我的好老婆。現在把腿分開,讓我們看看你的蜜桃。」
這些女人打哪來,席恩鬧不清。她們就這麼突然出現,好像屍體上的蛆蟲或打掃戰場的食腐烏鴉。軍隊總會吸引營妓。有些強悍的妓|女可以一晚招待二十個男人,還能把這些男人統統喝趴下;有些妓|女看起來楚楚可憐,實際那不過是另一種接客花招;有人會當上軍營新娘,跟某個大兵朝這個或那個神靈低聲許下諾言,但等戰爭結束,她便會被她的「男人」忘得一乾二淨。她們晚上幫男人暖床,早上幫男人補鞋,黃昏時幫男人煮飯,甚至還會洗衣服,可等男人戰死,她們也會扒光他的東西。這些妓|女時而會生下私生子,在軍營中誕生出骯髒可憐的小怪物。就連這種女人也在嘲笑變色龍席恩。讓他們笑吧。他的驕傲已己在臨冬城中全部抹去,恐怖堡的黑牢里更沒有它們的位置。對於知道剝皮小刀滋味的人,嘲笑再不可能帶來任何傷害。
他嘴唇發乾。「那……那是我應得的,因為我惹惱了他。您可千萬不能惹惱他。拉姆斯老爺是個……是個溫柔又和藹的人。只要能取悅他,他就會好好待您。做個好妻子吧。」
但他從未見過神木林這副光景——灰色的幽暗樹林,被溫暖的霧氣與浮動的光源籠罩,四面八方到處傳來低語聲。樹下的溫泉池仍在冒熱氣,霧蒙蒙的蒸汽裹住了樹木,猶如大樹的喘息。它們更冉冉爬過城牆,在圍觀的窗戶上搭了一層灰色窗帘。
卧室已為新婚夫婦圓房布置妥當。傢具全是嶄新的,由輜重車從荒冢屯拖來;華蓋床有羽毛床墊和血紅色天鵝絨罩子;石地板鋪了狼皮。壁爐里爐火燒得正旺,窗邊小桌上還點了支蠟燭。餐具櫃中放了一壺葡萄酒、兩個杯子和半輪有紋理的白乳酪。
豐盛的餐飲由白港伯爵提供。大肚子商船從溫暖的南方運來黑啤酒與黃啤酒、紅葡萄酒、金色葡萄酒和紫色葡萄酒,這些酒又在大人深深的地窖里貯藏醞釀。婚宴賓客們貪婪地大吃鱈魚糕和冬南瓜,蘿蔔與大輪大輪的乳酪堆積如山,此外還有煙熏的大塊綿羊肉、幾乎被烤焦的牛肋。最後上桌的是三張巨大臣大的婚宴餡餅,有車輪那麼寬,鬆脆的表皮下,蘿蔔、洋蔥、蕪菁、防風草和蘑菇等食料塞得幾乎快爆裂,成坨的風乾豬肉浸泡在棕色調味肉汁里。拉姆斯用他的彎刀把餡餅切成條,威曼·曼德勒親自服務,將第一塊熱氣騰騰的餡餅獻給盧斯·波頓和他肥胖的佛雷老婆,接著又呈給瓦德·佛雷的兩個兒子霍斯丁爵士和伊尼斯爵士。「這將是你們品嘗過的最美味的餡餅,大人們,」肥胖的伯爵大言不慚,「最好是搭配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每一口都細細品嘗。我就會這麼享用。」
婚禮就這麼驟然開始,又驟然結束。北方的婚禮就是如此簡單迅速。席恩認為,主要原因應歸結于北方沒有牧師或修士。無論如何,這對他是樁好事。儀式結束后,拉姆斯·波頓立刻環住新娘,帶她從迷霧中大步離去。波頓公爵和瓦妲夫人隨後跟進,接著是其他貴族。樂師們又開始奏樂,詩人爾貝唱起《兩顆跳動如一的心》,他手下的兩個女人也跟著唱,三人形成甜美的合音。
卧室里還有一把黑色橡木雕的椅子,鋪了紅皮革坐墊。他們進門時,拉姆斯老爺正坐在這把椅子里,唇上滿是閃亮的唾沫星子。「我甜美的童貞新娘終於來了。好孩子們,你們可以下去了。不包括你,臭佬,你留下。」
神木林外,寒氣像餓狼一樣撲來,凍得他牙齒打顫。他儘可能低頭避開風頭,朝大廳行去,緊跟在一長串蠟燭和火炬後頭。靴子踩得腳下的冰吱嘎作響,突來的狂風吹開兜帽,真像是饑渴的鬼魂伸出結冰的手指,急切地要把他認出來。
神木林里,有隻烏鴉厲聲尖叫。匕首仍在他手上。
「你既把這妞兒獻給了我,又怎可不服務周全,連她衣服一併脫掉呢?讓我們瞧瞧奈德·史塔克的小女兒到底是哪路貨色。」
「他喝多了,」席恩道,「借酒來掩蓋恐懼。那個人,打骨子裡是懦夫。」真是這樣嗎?席恩其實不太確定。曼德勒的兒子們也都很胖,但在戰場上表現上佳。「鐵民們開戰前也會歡宴,那或許是生命中最後一次狂歡。如果史坦尼斯朝這裏進……」
這是一張冰雕的臉,席恩·葛雷喬伊為她披上毛皮鑲邊的斗蓬斗篷時心裏想,一具大雪埋葬的屍體。「小姐,時辰已到。」門外,音樂奏響,豎琴、笛子還有鼓似乎都在催促他們。
作答的是席恩:「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來此成婚。她不僅是長大成熟、有了月事的女人,更是嫡親所生、血統純正。她來此祈求諸神的祝福。何人要迎娶她?」
迷霧中點點亮光圍繞他們,一百根蠟燭猶如一百顆遮遮掩掩的星星。席恩向後退開,拉姆斯和他的新娘手牽手,在心樹前跪下,低頭以示恭順。魚梁木血紅的眼睛朝下凝視著他們,它張開血紅的大嘴巴,似乎在肆意嘲笑。頭頂樹枝上,有隻烏鴉厲聲尖叫。
眾家諸侯的旗幟沿牆懸挂:萊斯威爾家金色、棕色、灰色和黑色四種馬頭旗;https://read.99csw.com安柏家的鎖鏈咆哮巨人旗;菲林特之指的菲林特家的石手旗;霍伍德家的駝鹿旗;曼德勒家的人魚旗;賽文家的黑色戰斧旗;陶哈家的松樹旗。這些五彩斑斕的旗幟卻沒法完全遮蓋焦黑的牆面,或是用木板封死的空洞窗口。天花板也很可笑,新伐的色澤鮮亮的木頭搭配著早被幾世紀的煙塵熏黑的老房梁。
基於出身和血統,他的座位被安排在高台上的長桌末端,離牆壁不遠。他左手坐的是達斯丁伯爵夫人,夫人依然一身樸素的黑羊毛裙服,未有任何裝飾;他右手沒有人。他們懼怕我的卑劣行徑會傳染,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當場縱聲長笑。
她這才抬眼望向自己的夫君。棕色的眼睛,不是灰色。莫非大家都是瞎子不成?她獃獃地看著他,很長時間沒說話,但那雙眼睛里充滿乞求。這是你的機會啊,臨冬城親王心想,告訴大家,趁現在告訴大家。在他們面前高喊出自己的名字,告訴他們你不是艾莉亞·史塔克,向整個北境證明你的清白、證明你是被逼的犧牲品。當然,這之後她難逃一死,連他也會送命,但狂怒中的拉姆斯很可能會直接動手殺人。北境的舊神至少能為他們留下這點慈悲。
於是席恩抽出匕首。我只需轉過去捅他一刀,匕首就在我手。但他忽然理解了這場遊戲。這是另一個陷阱。他告誡自己,記得凱拉和她的鑰匙。他正是要引誘我刺殺,才好擒住我,剝了我握匕首這隻手的皮。他用左手抓住新娘的裙服。「請站著別動,夫人。」
「沒錯,他們能治病,他們的手段向來是這麼狡猾。每當我們生病受傷、心煩意亂時,他們會照料我們,他們總在我們最虛弱最脆弱時出現。有時他們能治病救人,贏得我們的感激;如若失手,他們也會第一時間給予安慰,我們同樣會感恩戴德。出於感激,我們讓他們在自己屋檐下棲身,與他們分享所有的隱私和秘密,並讓他們參与決策。這樣要不了多久,統治者就成了被統治者。
即便戴著毛皮鑲邊的手套,席恩的手仍舊抽痛起來。他的手總是會痛,尤其是那些失去的指頭。真有女人渴望過他的愛撫嗎?我自封為臨冬城親王,他心想,後來的一切全是報應。他以為這次大胆的突襲會讓他名垂千古、為歌謠傳唱;然而現今即便有人談論他,也是在唾罵變色龍席恩,詛咒其背信棄義的行為。這裏從來不是我的家。我來這裡是做人質的。史塔克公爵待他並不嚴苛,但公爵那柄鋼鐵巨劍的陰影卻始終橫在兩人之間。他待我不薄,但談不上溫馨,因為他知道,有朝一日很可能得親手取我項上人頭。
丈夫和妻子無聲地祈禱了一陣后,重新站起來。拉姆斯解開席恩之前在新娘肩膀繫上的斗篷——灰毛皮鑲邊、沉重的白羊毛斗篷,綉有史塔克家族的冰原狼紋章——為她披上一件粉色斗篷。那斗篷似他的上衣般點綴著無數血色石榴石,後背部位縫了一個由紅色硬皮革製成的恐怖堡剝皮人,模樣陰森駭人。
她正待再說,忽見三名學士從高台後方的領主門走出——一個高個、一個胖子、另一個非常年輕,但灰袍和頸鏈令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個豆莢里出來的。戰爭爆發前,梅迪瑞克為霍伍德大人服務,羅德雷效力于賽文大人,年輕的亨利則是史拉特大人的學士。現在盧斯·波頓把他們統統帶來臨冬城,接管魯溫的烏鴉,以恢復此地的通信聯絡和消息往來。
缺失的左腳腳趾令他的步態滑稽笨拙,十分難看,他聽見身後有個女人哈哈大笑。即便在這個被冰雪、寒冷和死亡籠罩的半凍結的墓園城堡里,也依然有女人出沒。所謂的「洗衣婦」,不過是「營妓」的修飾,正如「營妓」是「婊子」的修飾。
縷縷灰煙自重建的廚房和重新蓋上頂的幾座兵營碉堡中蜿蜒上升。城垛和城齒上頭都堆滿了雪,垂下冰柱,世間的顏色集體背叛了臨冬城,只給它留下漫無邊際的灰和白。史塔克的顏色。席恩不知自己為此該感到欣慰還是不安。連天空也是一片灰。灰、灰、還是灰,在這個灰色的世界里,無論望向哪頭,都逃不過灰色的地網天羅。除了新娘的眼睛。那是一雙棕色的眼睛。大大的棕色眼睛,其中充滿恐懼。她把他當成靠山,真荒謬。他能為她做什麼?難道吹聲口哨,就能召喚飛馬,就能帶她飛出重圍嗎?就像她和珊莎喜歡的那些故事里的英雄?不,他連自己都救不了。臭佬臭佬,馴服乖巧。
「用嘴巴,」拉姆斯老爺指示,「速戰速決。如果我脫完衣服她還沒濕,我就把你舌頭割下來,釘到牆上。」
新造的大廳門佇立在前,代替之前被燒掉的門。木板匆匆切好后拼接,顯得粗糙醜陋。一隊衛兵手持長矛在門口守衛,他們雖披著厚實的毛皮斗篷,卻依然縮成一團、抖個不停,鬍鬚里結了層薄冰。當席恩蹣跚著登上階梯時,他們憤憤不平地看著他。席恩也不搭理,自行推開右半扇門,閃進大廳。
再這樣說話,你會沒命的,或者更糟。這是他作臭佬時,學會的第一件事。「小姐,您才是真正的艾莉亞,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艾德公爵之女,臨冬城的繼承人。」名字,她必須記住自己的名字。「您是搗蛋鬼艾莉亞,您姐姐還喜歡稱您為馬臉艾莉亞。」
席恩一直低著頭,在廣場帳篷間穿梭。我在這個場子里學成武藝。他想起溫暖的夏日,在羅德利克老爵士的注視之下,和羅柏及瓊恩·雪諾練武的日子。那時他還是完整的人,可以像正常人那樣握劍。但這個廣場也留下黑暗的記憶:布蘭和瑞肯逃出城堡的那天晚上,他在這裏集合史塔克的屬民。那時拉姆斯才是臭佬,臭佬站在他身邊耳語道:剝幾個人的皮,自會知曉男孩們去了哪裡。只要我還在臨冬城主政一天,就不允許北境發生剝皮這樣的慘事。席恩朗聲回答,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主政」時期竟會如此短暫。他們中沒一個人幫我,他跟他們生活了半輩子,他們還是不肯幫我。即便如此,他還是盡全力保護他們,直到拉姆斯撕下臭佬的面具,殺光了所有人,包括席恩的鐵民。他燒了我的馬。那是城堡陷落當日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九_九_藏_書:著火的笑星踢打著,慘叫人立,火焰在它的鬢毛鬟毛上熊熊燃燒,它的眼睛里充滿恐懼。在這個廣場,歷歷如繪。
她僅存的親人。席恩·葛雷喬伊與艾莉亞·史塔克一起長大,任何冒牌貨都不可能騙過席恩的眼睛。如果連他也承認波頓找來的女孩就是艾莉亞,那麼到場見證婚禮的北方諸侯們便沒道理置疑聯姻的合法性。到場貴族包括史陶家族和史拉特家族、妓魘安柏、爭吵不休的幾位萊斯威爾、霍伍德家的下屬和賽文家的親屬們、肥胖的威曼·曼德勒伯爵……他們中沒有哪一個對奈德·史塔克小女兒的了解有他的一半深。即便少數人私下懷疑,也懂得明智地閉上嘴巴。
「幫幫我,」她忽然抓住他,「求你了。我以前很喜歡看你在場子里練武比劍。你好英俊。」她捏緊他的胳膊。「我們一起逃吧,我可以做你的妻子,或者你……你的情婦……隨便什麼,只要你喜歡。你可以當我的男人。」
拉姆斯霍地站起,爐火的光在他臉上跳躍。「臭佬,滾過來,把她辦了我才好上。」
新娘著白灰兩色服飾。若真正的艾莉亞能活下來參加婚禮,就會這樣打扮。席恩著黑金兩色服飾,斗篷用荒冢屯某位鐵匠粗粗打造的鐵制海怪搭扣扣在肩膀。然而兜帽底下,他的頭髮花白稀疏,皮膚呈現老年人的灰色。我終究成了個史塔克,他心想。新娘和伴郎手挽著手,走過一道石拱門,絲絲縷縷的霧氣在腳邊纏繞。鼓點顫巍,猶如少女的心跳;笛聲高揚,好似甜美的應|召。樹冠頂上,一輪彎月漂浮在黑暗的天空里,半掩在迷霧之中,猶如絲帳背後偷窺的眼睛。
高台附近,爾貝一邊彈奏豎琴,一邊高唱《夏日的美麗少女》。他自稱是詩人,依我看是個皮條客。曼德勒大人自白港帶來了樂師,但沒有歌手,所以當爾貝帶著一把豎琴和六個女人出現在城門口時,他得到了歡迎。「我的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剩下的一個是我老婆、另一個是我老媽。」歌手聲稱,雖然這幫女人沒一個長得像他。「有的會唱歌,有的會跳舞,有一個會吹笛子,有一個會打鼓。當然了,她們都是頂呱呱的洗衣婦。」
「可她還有一個兄弟,」她還有三個兄弟,他本想說,「瓊恩·雪諾就在守夜人軍團服役。」
終於,那身裙服被完全割開,一團白色衣料纏在她腳上。「還有內衣。」拉姆斯老爺下令,臭佬執行。
「是的,」他撒謊道,「他親口告訴過我。」
席恩從她的抓握中扭開胳膊。「我不……我不是你的男人。」是男人就會幫她。「你……你當自己是艾莉亞就好,做他的妻子就好。取悅他,或者……取悅他就好。不要幻想自己是別人了。」珍妮,她叫珍妮,珍珠寶貝,零落成泥。音樂越奏越響、越來越急迫。「時辰到了。快把眼睛上的淚水擦掉。」棕色的眼睛。應該是灰眼睛才對。有人會注意到。有人會記得。「很好。現在試著微笑。」
「不喜歡豬肉餡餅嗎,大人?我們的胖朋友反覆強調,這是我們從未享受過的人間美味喲。」她用酒杯指指曼德勒大人,「你見過這麼歡樂的胖子沒?瞧他樂不可支的樣子,吃起東西來雙手並用,活像是在跳舞。」
「葛雷喬伊家族的席恩,她父親的養子。」他轉向新娘,「艾莉亞小姐,您願意接受這個男人嗎?」
「你覺得這妞兒有幾分姿色,臭佬?」拉姆斯老爺問。
個別火炬燒得熾烈,將紅潤的光映照在婚禮賓客們臉上,但由於迷霧不依不饒的抗拒,導致照明並不充分,周圍渾似有一群半人半獸的扭曲形體。史陶伯爵成了獒犬,洛克老伯爵化身禿鷲,妓魘安伯是個石像鬼,大瓦德·佛雷成了狐狸,小瓦德扮作紅色公牛——可惜少了鼻環——至於盧斯·波頓,他的臉仍是一張淡灰色面具,兩隻眼睛該在的地方,換上了兩團臟冰。
「那名字是我起的。她的長臉好像馬,我可不像,我很可愛。」她眼中終於溢出淚水,「我沒有珊莎那麼美,但人人都稱讚我可愛。拉姆斯老爺也覺得我可愛嗎?」
「可他知道我是誰,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從他看我的眼神中我感覺得到。他為此惱怒萬分,以至於微笑也掩飾不住怒火。可這不是我的錯啊,對了,他們說他蓄意傷人。」
半晌間,他糊塗了,「我……您的意思是……老爺,可我沒有……我……」
「她……」老爺想要什麼答案?去神木林之前,女孩跟他說過什麼?人人都稱讚我可愛。但她現在一點也不可愛,她背上蛛網狀的細細線條,全是鞭痕。「……她很美,很……很美。」
「不——不是,大人。我受過訓——訓練。」
「你不吃東西。」達斯丁伯爵夫人評論。
「因為她父親和她所有的兄弟都已不在人世,她母親隕落在孿河城,他的叔叔舅舅們有的失蹤、有的死了、有的作了俘虜。」
「我,」拉姆斯應道,「波頓家族的拉姆斯,霍伍德伯爵和恐怖堡的繼承人。我要迎娶她。何人將獻出她?」
因為阿爾夫·卡史塔克做好了當變色龍的準備,只等波頓大人一聲令下。諸侯們紛紛叫囂出各種建議時,席恩心想。波頓公爵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宴會大廳不宜討論要事。大人們,我們去書房談,也好讓犬子繼續他的婚禮。其他人,留下來享用吃喝。」
臭佬,我是臭佬,臭名纏繞,處處討饒。他彎下腰去完成老爺交代的差事。
「他們能治病。」席恩道。對方似乎期待他有所回應。
「小姐,您不該聽信……聽信謠言。」
神木林中有種奇特的溫暖;神木林外,臨冬城籠罩著一層凍硬的白霜。路上覆滿又硬又滑的黑冰,玻璃花園破碎窗格上的霜凍在月光下閃爍。一堆堆臟雪被推到牆邊,佔據了每個牆角和角落。有時雪堆得太高,竟把其後的門梁徹底掩住。積雪還掩埋了灰燼和殘骸,偶爾有焦黑的木樑或纏著皮膚毛髮的骨頭露出來。城垛和塔樓上垂下長槍那麼長的冰柱,好比老人僵硬的白鬍子。然而這些都是神木林之外的景象,林中的土地沒有結凍,熱池子蒸汽騰騰,宛如嬰兒的呼吸。
等內衣也被割開后,新娘赤條條地站著,她的新娘盛裝如今成了地上白色和灰色的破爛衣裳。新娘的乳|房小而堅挺,臀read.99csw.com部狹窄瘦弱痩弱,腿像鳥兒般纖瘦。她還是個孩子啊,席恩忘了她多幼小,她與珊莎同齡。當然,真正的艾莉亞更小。雖然壁爐的火很旺,新房中卻寒氣逼人。簡妮蒼白的肌膚一直在不住地抖。她的手短暫地抬起來,似乎想遮住乳|房,但席恩用嘴無聲地說了個「不」字,她看見之後,便停住了。
霍斯丁·佛雷霍地站起。「我們應該主動出擊,各個擊破,為什麼要坐等他們匯合?」
霧太濃,只看得見最近的樹,稍遠處是層層疊疊的高大陰影和迷離光線。蠟燭在曲折小路的兩旁搖曳、在更遠處的樹林間搖曳,猶如熱騰騰的灰湯里泡著的蒼白螢火蟲。感覺像是身處奇特的地下世界,抑或是世界之間永恆的邊疆,那些被詛咒的靈魂會在這裏悲哀地漫遊一陣子,方才根據罪行去向註定的地獄。這裏的觀眾都是死人嗎?是不是史坦尼斯趁我們熟睡時發動奇襲、殺光了所有人?戰鬥還沒打響,或是早已結束、結局一敗塗地?
廳內洋溢著令人感動的溫暖,並被火炬光芒照亮,他還是頭一次見到裏面這麼擁擠熱鬧。席恩聽憑熱浪沖刷過自己,然後才朝前走。人們接踵摩肩地擠坐在長凳上,密密匝匝,以至於僕人們只能奮力蠕動來往。即便高台上的騎士和領主們也沒多少空間。
席恩·葛雷喬伊對這片神木林並不陌生。他幼時常在此玩耍,揀起石子對著魚梁木下冰冷的黑水池打水漂,把秘密寶藏藏在一棵古老橡樹的樹洞里,還用自製的弓去射松鼠。後來長大了一些,每當在場子里跟羅柏、喬里或瓊恩·雪諾練劍后,他會泡在溫泉池中療養瘀傷。當他想要躲起來獨處時,總能在這裏的栗子樹、榆樹和士卒松下找到慰藉。他的初吻也在這裏,而那之後不久,在一棵高大的灰綠色哨兵樹下,就著一張襤褸的被子,另一位女孩讓他成為了男人。
曼德勒身體力行,一口氣吞下六塊餡餅,而且從每張餡餅上各選吃了兩塊。他一邊咂嘴一邊拍肚皮,吃得上衣被棕色肉汁污染了一半,鬍鬚里沾滿餡餅的脆皮。同是胖子的瓦妲·佛雷跟他比起來也是自愧不如,她「只」吃下三塊。拉姆斯吃得也很多,但他臉色蒼白的新娘只看著面前的餡餅發獃。她偶爾抬起眼睛,望向席恩,席恩見到那雙棕色的眼睛背後是深深的恐懼。
新娘坐在拉姆斯和他父親之間,全場最榮耀的主席位置。當盧斯·波頓提議全場向艾莉亞夫人敬酒時,她低垂著眼睛。「她的孩子會令兩個古老的家族合二為一,」公爵大人宣布,「史塔克和波頓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他的聲音如此輕柔,廳內眾人只好都閉上嘴,凝神傾聽。「遺憾的是,我們的好朋友史坦尼斯不願賞光參加犬子的婚宴,」他的話引起廳內一陣鬨笑,「拉姆斯本想把他的腦袋作為結婚禮物獻給艾莉亞夫人。」笑聲更響亮了。「不過,等他姍姍來遲趕到時,我們仍會補辦盛大的歡迎儀式,以展示我們北方人熱情好客的脾性。在此之前,請盡情吃喝,盡情享樂……因為冬天就要來了,朋友們,我認為在座許多人或許見不到下一個春天。」
她跟艾德大人沒有血緣關係。席恩幾乎說出口。但拉姆斯知道。他一定知道。他為什麼還要玩這場殘忍的遊戲?女孩站在床柱邊,像一隻受驚發抖的母鹿。「艾莉亞夫人,請您轉身,我才好為您寬衣解帶。」
她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他是她同父異母的兄弟,是個私生野種,而且還發下毒誓,將此生獻給長城;與之相對,你身為她父親的養子,是她僅存的親人。讓你來當她的伴郎最合適不過。」
「他們說他傷過你。你的手,還有……」
對席恩·葛雷喬伊而言,臨冬城裡處處鬼魂。
接著霧就散了,好比舞台上帷幕揭開,戲劇發展到高潮。心樹就在前方,乾瘦的枝條大方地伸開,紅色和棕色的落葉堆積在寬闊的白色樹榦上。這棵樹上的烏鴉最多,它們正用惡毒的聲調彼此竊竊私語,訴說著秘密。拉姆斯·波頓站在樹下,穿著柔軟的灰皮革高筒靴和黑天鵝絨緊身上衣,衣服用粉色絲線和閃爍的、淚珠形狀的石榴石裝飾。一抹微笑在他臉上跳躍。「來者何人?」他張開潮濕的嘴唇發問,衣領以上的脖子通紅。「何人來見舊神?」
席恩不知家是什麼滋味,真的。
頭頂的樹上落滿了烏鴉,它們蜷起羽毛蹲在光禿禿的棕色樹枝上,圍觀樹下的綺麗鬧劇。都是魯溫師傅的鳥。魯溫死了,學士塔也付之一炬,但烏鴉們沒事。它們離不開這裏,這裡是它們的家。
此刻,波頓軍已盡數趕到。他們就著呼嘯的北風,在臨冬城城牆上升起托曼國王的雄鹿獅子旗,下方是恐怖堡的剝皮人旗。席恩跟隨芭芭蕾·達斯丁到來,隊伍中不僅有伯爵夫人本人,還有荒冢屯徵用的大批民兵和婚禮的新娘子。達斯丁伯爵夫人堅持要監護艾莉亞小姐,直到成婚為止。然而現在儀式已己告結束。她業已發下婚誓,此生屬於拉姆斯了。經由這場聯姻,拉姆斯成了臨冬城之主。只要珍妮不惹惱他,他應該也不會傷害她吧。艾莉亞。她的名字是艾莉亞。
「變色龍席恩。」有些人在他經過時叫道。其他人看見他就別過眼睛。甚至有人吐了口唾沫唾沬。這是他應得的。他是陰狠地偷襲臨冬城的叛徒,他是殺害自己養兄弟的兇手,他在卡林灣把鄉親交出去剝皮,如今又將自己的養妹妹送上拉姆斯老爺的床。盧斯·波頓或許用得著他,但真正的北方人有一百個理由鄙視這些賣主求榮的行為。
詩人也好皮條客也罷,爾貝的嗓音還過得去,彈奏也在水準之上。廢墟里碰到這路貨色,也該滿足了。
「不。」吃東西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事。拉姆斯把他大部分的牙齒敲成碎片,因而咀嚼成了折磨。用喝的方式要舒服些,雖然他得用雙手捧杯才握得穩。
這已不是他少年時代夏日里的孤傲城堡,這是一個荒涼殘破的地方、一處不折不扣的廢墟、一座屬於烏鴉和屍體的樂園。雄偉的雙層城牆依然屹立不倒,因為花崗岩不會輕易對烈火認輸,但城牆裡面的塔樓和堡壘幾乎都沒了屋頂,有的甚至整個兒倒塌。焚城大火幾乎吞噬了所有的茅草和木料,玻璃花園破碎的窗格下,那些九-九-藏-書本該在漫長的冬天滋養居民的水果蔬菜,如今枯死、焦黑、冰凍。但城堡並不缺人,廣場為帳篷填滿,其中一半又被雪掩埋。盧斯·波頓把自己和他佛雷盟友的軍隊統統帶進了城,幾千人就這麼擠在廢墟里,徵用了每一處空地。士兵們也睡在地窖和無頂的塔樓中,睡在遺棄了幾世紀之久的建築里。
「你以為盧斯蒙在鼓裡?真是個天真孩子。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他是如何提防曼德勒的。在威曼大人開動之前,他沒碰過任何食物;在威曼大人喝過某桶酒之前,他也不會把那酒送進嘴裏。照我看,若胖子真做出什麼出格事,盧斯反而會很高興,因為這意味著額外的樂趣。你知道,盧斯沒有感情,多年以前,那些他愛之如命的水蛭就吸幹了他所有的激|情。如今的他無愛無恨,無喜無悲。這場婚禮對他來說就是場遊戲,一場不算太刺|激的遊戲。在這場遊戲里,有的人是獵人,有的人是獵鷹,有的人幕後下注。盧斯以玩弄他人作為消遣。你、我、這幫佛雷,曼德勒大人、他肥胖的老婆、就連他的野種,統統都是他的棋子罷了。」一個僕人走過,達斯丁伯爵夫人伸出杯子,讓僕人斟滿,又比手勢讓他為席恩倒滿。「說實在的,」她續道,「波頓大人瞧不起這區區公爵之位。北境之王有什麼不可以?泰溫·蘭尼斯特死了,弒君者成了殘廢,小惡魔逃匿失蹤,蘭尼斯特家已是群龍無首,而你又貼心地為我們消滅了史塔克家。等時機成熟,老瓦德·佛雷是不介意讓他肥胖的小瓦妲當上王后玩玩的,只有白港會製造麻煩,可經過這場與史坦尼斯的決戰……我確信鰻魚大人活不下來。他會跟史坦尼斯死在一起,盧斯會像對付少狼主那樣,乾淨利落地除掉他們兩個。剩下還有誰能挑戰他?」
拉姆斯老爺已離開了大廳,而他那孤單的新娘似乎早被眾人遺忘。她默默地縮在史塔克的大旗下,用雙手捧著一隻銀制高腳杯。他走過去,從她看他的眼神判斷,那隻高腳杯被她幹了不止一次。也許她以為只要喝得夠多,就會麻木到能承受任何折磨。席恩不這麼想。「艾莉亞夫人,」他喚道,「來吧。該是您履行義務的時候了。」
壁爐內外全是黑冷灰燼,屋裡只靠燭光照明。無論何時門一開,幾根蠟燭就會顫抖搖曳,跟那瑟瑟發抖的新娘一樣。他們為她穿上蕾絲鑲邊的白色羔羊毛裙服,袖子和胸前縫了許多淡水珍珠。她腳踏一雙白色母鹿皮拖鞋——很漂亮,但不保暖。
恐怖堡公爵閃出門外,三位學士緊跟在後,其他的領主和軍官也紛紛跟進。那個外號妓魘的憔悴老頭霍瑟·安柏,滿臉陰沉,愁眉不展。至於曼德勒大人,由於喝得太多,得由四個壯漢架著扶出大廳。「總得來首鼠廚師的歌,」他靠在自家騎士身上,蹣跚著走過席恩身邊時嘀咕道,「歌手,來首鼠廚師的歌。」
新娘抬起頭,那雙棕色的眼睛在燭光中閃爍。「我會做他的好妻子,忠一忠實的妻子,我……我會取悅他,並給他生許多兒子。他會知道,我是一個比真正的艾莉亞好得多的妻子。」
最大的旗幟掛在高台後方,那是兩面分別代表新郎和新娘的旗:恐怖堡的剝皮人旗和臨冬城的冰原奔狼旗。看到史塔克的旗幟,席恩出乎意料地感到心疼。不,這不對,這跟她的眼睛一樣完全不對。普爾家族的紋章乃是白底藍盤,外套一個灰色盾紋。應該掛那一個。
他的評論讓她有些得意。她呻了口葡萄酒,黑眼珠閃閃發光。「確切地說,我是荒冢屯的寡婦……另一方面,你說得對,我願意的話可以阻礙他。盧斯當然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處處哄我開心。」
「瑞卡德·史塔克是個好例子。他身邊的灰老鼠叫維里斯——這幫臭學士進學城時有兩部分姓名,出來卻只剩下一部分,你瞧狡不狡猾?由此他們掩蓋了真正的身份和出身……但只要你有耐心,還是能挖掘出真相。鍛造頸鏈之前,維里斯學士叫維里斯·佛花。佛花、希山、河文、雪諾……我們給私生子女這些姓氏,是為了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誰,而他們總急於掩蓋。維里斯·佛花的母親出自海塔爾家……傳說他父親是學城的博士——這幫灰老鼠道貌岸然,尤其是舊鎮的老學究們。等他鍛造好頸鏈,他那不可告人的父親及其朋友們就忙不迭地把他送來臨冬城,朝瑞卡德大人耳朵里灌輸陰毒的甜言蜜語。我從不懷疑,與徒利家的婚事是他一手促成,他——」
女孩試著微笑,但嘴唇抽搐,勉強擰開就僵硬不動了。他能看見她的牙齒。潔白漂亮的牙齒,他心想,但如果她惹惱了他,這些牙齒很快就保不住。他推開門,屋裡的四根蠟燭有三根頓滅。他把新娘帶進迷霧之中,婚禮賓客們在霧中等候。
席恩疑惑自己能否也在此祈禱。舊神會傾聽我的呼聲嗎?他們不是他的神,從來不是。他是鐵種,派克島的血脈,他的神是群嶼的淹神……但臨冬城離大海太遠太遠,而他這一輩子,似乎沒有任何神靈關心過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東西,搞不懂自己為何還活著,甚至想不通自己幹嗎要生下來。
「不,」拉姆斯老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解繩子太浪費時間。直接用刀子割開。」
他把匕首收進刀鞘。
「我願意。」新娘低低地說。
他忽然在這裏待不住了。
恐懼猶如一把尖刀刺穿了他。我很好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他心想,為何還找上我?但他知道自己無力反對。
「不用擔心,他會來的。他必須這麼做。」達斯丁伯爵夫人笑出聲。「而等他殺到這裏,我們的胖朋友只怕會嚇得當場尿褲子。他兒子死於紅色婚禮,結果他還跟佛雷家的人分享麵包和鹽,在自己的屋檐下招待他們,並把一個孫女許配出去。你也看見了,他剛才甚至親自將派呈給佛雷。曼德勒家族是從南方逃難過來的,他們曾被敵手逐出自家的領地和城堡。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現今這大胖子大概想把我們全宰了,但你別看他長這麼胖,他決沒有這份膽略,對此我確信無疑。在那身鮮美的肥肉下跳動著一顆懦夫的心,就跟……好吧……就跟你的心一樣。」
臭佬臭佬,不見為好。他感覺到失去的手指蠢蠢欲動;左手兩根、右https://read.99csw.com手一根。腰上皮革刀鞘里的匕首那麼沉,噢,那麼地沉,越來越沉。我的右手只失去了小指,席恩提醒自己,我仍能握住匕首。「老爺,您要我做什麼?」
長劍不允許帶進大廳,但人們都帶著匕首,甚至連席恩·葛雷喬伊都有。除了切肉,能用它干點別的嗎?每當他看到那個曾叫做珍妮·普爾的女孩,就會陡然感覺到體側鐵刃的重量。我救不了她,他心想,但能輕而易舉殺了她。沒人能料到我會殺了她。我可以邀請她賞光與我跳舞,然後割她的喉嚨。這難道不是一種慈悲嗎?而若舊神真的聽見了我的祈禱,暴怒的拉姆斯會把我當場格殺。席恩不怕死。在恐怖堡下,他早已體驗過生不如死的滋味。一根接一根指頭、一根又一根腳趾,拉姆斯給他上了這一課,他一輩子都沒法忘掉了。
廣場四周,麻繩吊著許多半凍僵的屍體,它們腫脹慘白的面孔上又結了一層霜。波頓公爵率前鋒部隊到達臨冬城時,這裏住進了一批難民,士兵們用長矛從城堡荒廢的堡壘和塔樓中,驅趕出二十多人。其中最大胆好鬥的被直接弔死,其他人充當奴工。好好工作,波頓公爵告訴他們,幹得好就能得到寬待。狼林就在左近,石頭和木材遍地可尋。奴工們首先建起結實的新城門,替換被燒掉的城門,接著清空了大廳倒塌的天花板,匆忙搭起新的。完工之後,波頓公爵弔死了所有工人。不過他守住了諾言,給予了寬待,因為他沒剝任何一個人的皮。
他猛地抬頭。「誰?」他只看見樹木和纏繞樹木的迷霧。那聲音就跟樹葉摩挲的沙沙聲一樣微弱,帶著冰冷的怨恨。那是神的聲音,還是鬼魂的?他奪取臨冬城時,多少人為之喪命?他失去臨冬城那天呢?那天是席恩·葛雷喬伊的末日,而後他重生為臭佬。臭佬臭佬,好似慘叫。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五根鋼鐵般的指頭把他捏緊。「你有任務,臭佬。」酸埃林說話時,酸臭的氣息透過一口爛牙噴到他臉上。黃迪克和舞蹈師達蒙在旁邊。「拉姆斯要你幫他把新娘抱上床。」
梅迪瑞克學士單膝跪下,湊到波頓耳邊私語。達斯丁伯爵夫人厭惡地扭緊了嘴唇。「如果將來我當上王后,頭一件事就是殺盡這幫灰老鼠。他們到處鑽營,彼此唧唧喳喳,領主施捨的殘羹剩飯養活了他們,他們卻朝主人耳朵里灌輸些險惡主張。仔細想來,到底誰是主誰是仆?稍有名望的領主都擁有學士,而每個次級領主也都想擁有一個。如果身邊沒有學士,說明你無足輕重。於是領主們荒廢了學業,任由這幫灰老鼠代替他們讀寫信件,誰又能肯定地說,他們沒為自己的目的曲解文字、篡改領主的意圖呢?你說,他們到底有什麼好?」
前方有條曲折小路,鋪路的破裂岩石皆已己覆滿苔蘚,半掩在棕色的泥土和落葉中。粗壯的棕色樹根從石頭下面頂上來,人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因此席恩刻意扶持著新娘。珍妮,她叫珍妮,珍珠寶貝,零落成泥。不,他不能這樣想她,不能再想起這個名字。哪怕不小心提及這個名字,也會付出一根手指,甚至一隻耳朵的代價。於是他專心致志地緩步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留意。走急了,失去的腳趾會讓他踉蹌,甚至摔跟頭,而要是在拉姆斯老爺的婚禮上出這等差錯,老爺很可能會剝了他惹事那隻腳的皮。
盧斯·波頓起立發言,她立刻閉嘴。公爵大人淡色的眼珠在火炬光芒中閃耀。「朋友們,」他開口時,整個大廳立時安靜,席恩甚至能聽見寒風撕扯窗戶上的木板,「史坦尼斯和他麾下的騎士打著他新近皈依的紅神的旗幟,業已自深林堡出發,北邊的山地氏族騎著多毛的矮種馬為他效命。若氣象允許,他會在半月之內抵達這裏。與此同時,鴉食安柏率軍沿國王大道南下,卡史塔克從東方進軍,三路軍隊將在臨冬城匯合,史坦尼斯大人打算把我們從這座城堡攆出去。」
她說得沒錯。白港伯爵簡直是從故事里走出來的、活靈活現的歡樂胖子。他不止自己樂呵呵,還跟其他貴族談笑風生,邊說邊拍別人的背,又高叫著要樂師演奏這首或那首歌謠。「歌手,給我們唱《終結長夜》。」他嚷道,「我知道,新娘子會喜歡這首歌。再不唱唱年輕英勇的丹妮·菲林特,讓大家為她掏一把淚。」他那副模樣,好像自己才是新郎。
她最後這句話像抽了他一鞭,但席恩不敢頂撞,任何無禮舉動都可能付出剝皮的代價。「夫人您懷疑曼德勒大人包藏禍心,就該通報波頓大人。」
達斯丁伯爵夫人最後動身,她走之後,整個大廳似乎陡然沉悶得令人窒息。席恩站起身,這才意識到自己醉得有多厲害。他被桌子絆了一下,打翻了女僕手裡的酒壺,酒液猶如暗紅的潮流,浸透了靴子和馬褲。
波頓家利用我來掩蓋騙局,把我的臉面貼在他們的謊言之上。為著這個,盧斯·波頓才把他重新打扮成貴族少爺,以便於他演好這場戲。等婚禮結束,等假艾莉亞被上床開|苞之後,變色龍席恩對波頓公爵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為我們辦好這件事,日後我們打敗史坦尼斯,就會考慮如何為你贏回令尊的寶座。」公爵大人輕言細語地向他保證,可惜這種聲音說出的只有陰謀和謊言,席恩連一個字都不信。他乖乖照辦是因為別無選擇,只能跟著他們的指揮跳舞,但事後……事後他會把我交還給拉姆斯,他心知肚明,而拉姆斯會再要我幾根手指,把我變回臭佬。除非諸神保佑,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攻陷臨冬城,把大家統統殺死——包括席恩。這已是他最好的結局。
席恩帶女孩從大廳後方離開,六個私生子的好小子一路陪同。他們穿過冰冷的廣場去主堡,到主堡后還要登上三段石階方能抵達拉姆斯老爺的卧室——那是城中少數沒怎麼被大火波及的房間。舞蹈師達蒙邊爬樓梯邊吹口哨,剝皮人則吹噓說拉姆斯老爺答應把染血的床單撕給他一片,以示榮寵。
裙服自腰部以下很松,他從那裡開始割,慢慢向上,唯恐傷到她。鐵刃割過羊毛和絲綢,發出極輕柔的聲音。女孩抖得像篩糠,到頭來席恩不得不抓住她胳膊方能穩住她。珍妮珍妮,珍珠寶貝,零落成泥。他握得更緊了,用上殘廢的手殘餘的全部力量。「站著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