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她給LILY打了個電話，問她能不能幫忙把那些葯送過來，LILY說：「病得這麼重，你怎麼不把他送醫院去？」
她聽了這話，有點不敢送BENNY去醫院了，心想老闆還是關心BENNY的，可能有什麼隱情，才不讓送BENNY去醫院。她決定先把BENNY送到APT里，休息一下，看是不是會好一點，如果不行的話，恐怕還是要上醫院。
老闆說：「阿姨啊，你前面一句話說得很好，很心疼我的樣子，搞得我有點無以回報，想以身相許了。這最後一句嘛，就不大好了，原來是想奪我的王位。」
他搖搖頭，指指他的嘴，大概是說他嗓子啞了，不能說話。
海倫問：「老闆，BENNY怎麼啦？」
她摸摸他的身體，異乎尋常的冰冷，她嚇壞了，慌忙坐到床上去，把他抱在懷裡，感覺象抱著一塊冰一樣。
她囁囁地說：「我——不該提他的，弄得你不高興——」
她嚇呆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抽泣著叫他：「BENNY，BENNY，喝點水吧，不然你會脫水的。」
她看老闆的神情，不象是沒辦好的樣子，但她仍然說：「那我——幫你重新寫一下那個申訴行不行？」
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治好他的病，想送他上醫院又怕反而害了他。她想，難道他是個FUGITIVE？也許他以前撞死了人，HITANDRUN？但是老這樣逃著，也不是個事呀。她想等他好了，她就勸他去投案自首，不然的話，病了也不能去看醫生。坐幾年牢，也比這樣病死了強吧？
海倫跑到客廳給老闆打電話，問家裡還有沒有別的葯，老闆說沒別的葯了，因為美國不讓隨便賣抗生素的，外面只能買到泰諾之類的葯，沒什麼效果，一吃四、五天，有葯沒藥病都好了。
她跑回卧室，使勁搖他：「BENNY，BENNY，我們上醫院去吧，再不去，你會死掉的。」
老闆回到餐館，一看見海倫，就拍拍手，伸出兩臂，做個哄小孩子抱的姿勢。海倫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只站在那裡笑。老闆說：「阿姨啊，來，讓我九-九-藏-書檢查一下，看看這幾天你『趕』掉肥沒有。」
她感覺懷裡的他在悸動，他又開始發熱了，她趕快把他放下，拿了條幹浴巾為他擦汗。他的汗象雨水一樣往外冒，她剛擦掉，就又冒出來了。她害怕極了，他老這樣出汗，會不會脫水死掉？她跑去拿了一瓶水，把他上半身抬起來，喂他喝水。但他好像沒什麼反應，嘴也不張，一動不動，只有他艱難的鼻息告訴她，他還活著。
LILY說：「你老闆這麼小氣？肯定是BENNY沒買醫療保險，怕花錢——」
「不是寫的問題耶，是我那個老爸，他不肯出庭作證。」老闆譏諷地說，「他是『共產黨鹽』嘛，『共產黨鹽』不為別人說謊，只為自己說謊的嘛。」
老闆說：「不要送他去醫院，他沒事的——」
海倫無奈，只好回到前台去接ORDER。她發現老闆平時嘻嘻哈哈，但比BENNY堅持原則，說不行就是不行，不象BENNY，說了不行，你軟磨硬纏的，他就讓步了。
他無力地搖搖頭，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廚房裡去了。她跟了進去，不停地勸他去醫院，他的嗓子啞了，說不出話，只是擺手搖頭。老闆說：「阿姨，不要大驚小怪的嘛，沒事耶，他感冒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沒事耶。」
有一天，她到餐館的時候，看見BENNY破天荒地坐在櫃檯前，而不是象平時一樣忙著炸芝麻雞。她跟他打個招呼，卻沒聽到他回答。她有點奇怪，又對他說了一遍「走神」，她聽見他用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吭了一下，她看看他，發現他眼皮發紅，臉色蒼白，無精打採的樣子。
她呆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悔不該提起這個不愉快的話題。老闆見她很尷尬，就笑起來：「阿姨，你不是我老爸的那個相好吧？怎麼我罵我老爸，把你嚇成這樣？」
她很生老闆的氣，覺得他一心只想到他餐館的生意。她想，不管你說什麼，我現在就車他去醫院。她拿了車鑰匙，對BENNY說：「我們走吧。」
她安慰說：「現在中國發展很快，也許——你弟弟回大陸還可以有read.99csw.com更大的發展——」
她不好問包包的事，就關心地問：「你弟弟的事搞好沒有？」
她驚慌地問：「你病了？要不要去醫院？」
等她回到BENNY的卧室，見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她跪在他床前，伏在他胸口聽了聽，心還在跳動，只是全身滾燙。她附在他耳邊問：「家裡有沒有葯？」
但她這一撞，似乎把他給撞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看看她，掙扎著鑽出車來，她扛著他的一條胳膊，半扶半拖地把他往樓上拽。他自己也掙扎著爬樓梯，最後兩個人終於進了APT，她幾乎是背著他進了他的卧室，把他放在他的床墊上。屋子裡熱得象蒸籠一樣，她趕快跑到客廳里把空調打開了，又跑下樓去，把車門鎖上。
海倫覺得做餐館的男人都有點可憐，哪怕是當老闆的，也是一天到晚守在餐館里，每天工作時間至少十二小時。也許他們只有找個同樣做餐館的女人做老婆才行，不然的話，就很可能搞成老闆和包包這樣。她很同情老闆，所以總是安慰他，寬解他，不論他講到多晚，她都陪著講。
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到車門口，她打開車門，慢慢把他扶進車裡坐下。老闆跟了出來，她問：「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過了一會，來了幾個送餐的ORDER，海倫還想送餐，就對老闆說：「老闆，你剛從紐約回來，開車一定開累了，就讓我來送餐吧。」
一句話把幾個人說得哈哈大笑，海倫也跟著笑了一陣，心想大概老闆「箍煲」很順利，弟弟的事也辦得很順利，不然哪來這麼好的心情開玩笑？
她想起她那裡有些這素那素的葯，有的是從國內帶來的，有的是她媽媽從加拿大寄來的，不知道那些葯過期了沒有，也不知道那些葯是不是治BENNY的病的，她甚至不知道BENNY究竟得的是什麼病，表面現象就是發燒，但好像又不是一般的感冒，而且現在她也不敢丟下BENNY一個人在這裏跑回去拿葯。
「跟他沒什麼好講的耶，他從來就不管我們幾個的，以前他在廣州當官，我媽帶著我們在鄉下種田，他一年九-九-藏-書難得回來一次，回來了也只呆一天就走掉了。我高中畢業了，跑到廣州去，想讓他幫我找個工打打，他都不答應，把我趕了回去。我很討厭他耶——」
「感冒了。」
她一邊哭，一邊搖，終於把他搖醒了，他的嘴唇嗡動著，但沒有聲音發出來。她把耳朵湊到他嘴邊，聽他說：「不要——送我去醫院——」
老闆說：「阿姨，你把BENNY車回APT去吧，他在這裏咳嗽，把客人都嚇跑了。」
叫了一會，他睜開眼，用充血的眼睛看了她一下，似乎聽懂了她說的話，張開嘴，她正想喂水他喝，他又閉上眼，沒有反應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地哭著，跑去打電話，懇求老闆來幫忙把BENNY送到醫院去。
「沒什麼嘛，」老闆聳聳肩，「你提不提他，他都在那裡的嘛。我老爸在廣州有個女人，他辦好了移民，把我們一弄到『柳椰』，自己就跑回大陸會他的情人去了。我們那時很苦的呀，我老媽去衣廠打工，我到餐館打工，所以我弟弟沒人管。哼，我弟弟落到今天，應該怪我老爸，他還說我弟弟活該。」
「得花多少錢？」
正當海倫送餐送得意氣風發的時候，老闆從紐約回來了，准得很，正好是星期四，是一星期當中開始忙起來的第一天。每星期差不多都是如此，星期一很不忙，星期二也不忙，星期三不很忙。從星期四開始，餐館生意開始好起來，到星期五達到頂峰。星期六在頂峰上逗留，星期天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不用，沒什麼大問題耶，過兩天就好了——」
她建議說：「那再勸勸你爸爸，把這些道理跟他講一下？」
老闆大大咧咧地說：「沒有。」
她吞吞吐吐地說：「好像——老闆——好像不怎麼願意送他去醫院——」
「誰知道？美國的醫院貴得很，我有次騎自行車摔傷了腿，有醫療保險還花了好幾百塊。我是只用付5%的，你想想看？你還是逼著老闆送他去醫院吧，你那些葯，誰知道對症不對症？」
海倫建議說：「那我趁現在還不太忙，把他車到醫院去看醫生吧——」
老闆說：「你真是傻呼呼read.99csw.com的，阿姨，你要是真的心疼他，就別送他去醫院。你就呆在APT里看著他，不用急著跑回這裏來。」
抱了一會，她覺得他的體溫在慢慢回升，她放心了一點，就那樣抱著他，一動不動地抱著他，而他也一動不動的。她不知道他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她不時地把手放到他鼻子那裡試試，還能感到他的鼻息。
老闆問了一下情況，說：「你去問他吧，如果他說送，我就回來把他送醫院去。」
她覺得老闆有點草菅人命，但她不敢說什麼，只擔心地看著BENNY。他站了起來，大概想去幹活，但很快又坐了下去。她走到他跟前，想看看他發不發燒。她剛伸出手，他就很撒嬌地把額頭送到她手上讓她摸。她嚇了一跳，因為他的頭像火爐一樣燙，她驚叫道：「你在發高燒！我送你去醫院吧！」
自從老闆回來后，海倫就成了他「煲電話粥」的對象。老闆每天晚上收工回到家，都要打電話過來，邊喝「北酒」邊訴苦，講他跟包包的事，什麼都講，從他認識包包那天講起，一直講到最近的BREAKUP，床上的床下的，都講。老闆說：「阿姨，還是你好，那幾個傻呼呼的都懶得聽我講了，說我是自找的。」
「今天很忙的，餐多起來了，你跑不了那麼快。等我去『柳椰』的時候你再送吧。」
「他在『柳椰』，但是他不肯救我弟弟。他那時候跑回大陸，是為了他的那個女人。他跑回去，把綠卡弄丟了，後來他的那個女人又叫他到米國來賺錢，所以他又跑到米國來。我一早跟我老媽說了，不要理他，可是我的老媽還是很疼他耶，又把他辦出來。哎，我都不想說他了，說起他來就很生氣。」
她生氣地說：「你怎麼能這樣？他是你的僱員，也是你的朋友，你怎麼忍心看他病成這樣不送他上醫院？」
她想想也是，亂吃藥，可能反而壞事。她掛了電話，跑進卧室去，發現BENNY渾身是汗，T恤都濕透了，她慌忙幫他把T恤和牛仔褲脫掉了，用毛巾擦乾他的身子，給他蓋上被子。她坐在床邊地上，焦急地看著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汗出九_九_藏_書過了,他的燒退了,但好象退過了頭,他開始哆嗦，她趕快從旁邊的床墊上抓來一床被子，加在他身上。他仍然在哆嗦，她衝到客廳去，把空調的溫度調高。
她發動了車，開到APT外面，停好了車，就跑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想把他弄出來，但他似乎睡著了，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座位上。她搖了他幾下，他才睜開眼，掙扎著想從車裡出來，但好像力不從心，一下又躺了下去。她急了，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躬著腰，使勁往外拉他，但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從車裡拉出來。她拉著拉著，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頭撞在車上，痛得她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老闆哼了一聲：「發展什麼？發展黑道。他一個人回去，又沒人管他，他肯定會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搞在一起，那他就完蛋了。如果他在這裏坐幾年牢，那沒什麼嘛，出來之後可以找工作，找不到還可以到我這裏來做工，他就不會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了嘛。」
她很生氣，覺得老闆為了餐館生意不受影響，就不讓BENNY去看醫生。她跑到BENNY跟前，固執地說：「你一定要去看醫生，你病成這樣了，怎麼能上班？」他想說什麼，結果卻咳嗽起來。
他指指床邊的一個小桌子，她慌忙跑過去尋找，終於看到一個小盒子，是泰諾，她知道這個葯沒什麼效，但現在總比沒有葯好。她找了個杯子，倒了一些瓶裝水，把他上半身拉高一點，喂他喝葯。他睜眼看了看她，張開嘴讓她把葯喂進去，喝了幾口水，把葯吞了，然後他似乎又沉入睡眠或者昏迷中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說：「不是要奪你的王位，只是想送餐。」
海倫連忙閉了嘴，逃到前台去了。
她恍然大悟：「噢，你爸爸在中國？那他不是不願出庭，可能是來不了吧。」
BENNY又磨蹭了一陣，大概在安排一些什麼事，然後對她做個手勢，意思說現在可以走了。他們倆走出餐館後門，海倫開了車門，回頭看見BENNY靠在餐館後面的牆上，臉色慘白，好像就快倒下去了。她驚慌地跑過去，扶住他，把他的一條胳膊架在她肩上，拖著他往車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