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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開始 第二節

第一章 開始

第二節

帶著這種思索,鄒飛深吸了一口煙。
「很有遠見!」老謝對範文強作出總結。
「有那麼可怕?」吳萍不解。
雲彩從樓這邊飄到了樓那邊,女生還在畫著。鄒飛已經放下瞭望遠鏡,遠遠地看著女孩,風吹舞著她的裙擺和長發,也許還有像鄒飛一樣的男生正在暗處觀察著她,她穩穩地坐在水泥台上,不為所動,只是拿著筆的手在畫夾上遊動著。
他希望白天那個穿白裙子的女生能如老謝所說「待在她喜歡的空間里」,但到了樓頂,他失望了,對面只有一床不知道是誰晾在那裡忘了收走的被子。
老謝估計樓長不會再出現了,又接上電爐子擺上菜肉繼續吃,範文強和羅西玩著足球遊戲不亦樂乎,尚清華捧著一本英語書忘我地看著,絲毫不受屋裡色聲味的影響。鄒飛坐在窗口想著:大學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而那個女孩,和她所帶給自己的那種對大學的感受——多彩、絢爛、自由、文明、力量——會成為這四年裡真實生活的形容嗎?
「我老鄉在這村裡開了個小賣部,偷偷給我送來的。」小教官說。
「看來這個暑假你倆進展神速啊!」鄒飛有些羡慕,之前魏巍和朵朵的親密程度也僅限於接個吻。
「其實我也有點兒餓。」問怎麼辦的女生跟著說。
「你覺得呢?」鄒飛竟然有種上當的感覺,之所以看上這個女孩,是因為她有種超然物外的氣質,和正常人不太一樣,鄒飛從小就對這種「不像普通人」的美有種特殊的偏好。現在一聊才知道,原來這種氣質是因為她超出常人的先進性所造就,沒想到自己喜歡的竟然是一個女先進。沒等女孩回答,鄒飛就說,「你趕緊回班吧,別作為支書化學還考不及格。」
「備也沒用,我有病。」老謝不慌不忙地給碗里盛了一勺韭菜花兒,說,「眼不見心不煩。」
「喧賓奪主多不好意思啊,你先看幾眼吧!」鄒飛客氣著。
如果非要二者取其一,鄒飛更喜歡上學,這種感覺是從一張照片上得到的,就是那張著名的「小平您好」。鄧小平逝世那年,鄒飛上高二,這張照片重新被世人提起,關於它的拍攝背景鄒飛並不是很感興趣,倒是照片上那些朝氣蓬勃的笑臉和抑制不住的青春氣息帶給他對大學的第一感受,這種感受用文字形容就是「多彩、絢爛、自由、文明、力量」,對鄒飛有一種天然的吸引。
「為什麼?」陳志國話中流露出領導特有的那種既體現著關懷又讓自己的話毋庸置疑的力度。
「煙就算了,我畢竟是個軍人。」
「什麼時候去學校?」
鄒飛辨認著國安的隊員,找到了謝朝陽、韓旭、周寧、南方、李洪政,正繼續辨認其他隊員,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回頭一看,是魏巍和朵朵。
鄒飛一時興起,問佟玥:「開學那天,你在樓頂畫什麼呢?」
「行,那有空去找我們玩。」魏巍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樓頂畫畫?」佟玥很驚詫。
「我跟你是一個班的嗎?」鄒飛問道。
「你們開完會給我帶罐兒醬豆腐上來。」老謝掏出五塊錢,「買王致和的,大塊兒的那種。」
羅西打開一罐,讓小教官也喝。
鄒飛和羅西自己點上,時而抽口煙,時而喝口酒,時而啃塊兒豬蹄,時而抬頭看看夜空,時而偷偷瞟一眼身旁的女生,覺得如果每天都能這樣,軍訓四年也無妨。
國安的隊員正在繞著場地跑圈。鄒飛到了工體訓練場,把車鎖好,挑了個清楚的位置隔著鐵絲網看。沈祥福正拿個哨子背著手監工,安德雷斯和卡西亞諾,一高一黑,在隊伍里異常搶眼。
「哦。」鄒飛有些出乎意料,「那後天中午呢?」
換崗的時候,尚清華還不想換,因為站崗的地方有燈,可以看書,可惜書帶少了,都看完了,只好回去睡覺。範文強則一口一個「傻子」地抱怨著:「傻子學校,非他媽傻子軍訓,還站他媽傻子崗,明天還得踢……傻子正步,吃……傻子饅頭,唱……傻子歌,喊……傻子口號,還能再傻子點兒不?怎麼他媽這麼傻子啊!」範文強的口頭禪就是傻子,連夢話里出現最多的也是這個詞,在一些語境里,傻子已經被他賦予了褒義詞的色彩。
「趕緊看看你們學校有沒有你相中的,沒有的話我在我們學校給你划拉一個,省得你老自己看球來。」朵朵說完笑呵地和魏巍拉著手走了。
「我也不是什麼壞學生,那望遠鏡不是我的。」
「我哥遠視眼。」範文強解釋道。
「別照了,我不跑。」鄒飛用手擋在眼前。
鄒飛也有他喜歡的女生,所以,當他告訴魏巍自己喜歡的是別人時,魏巍終於釋懷:只要不是朵朵,世界就是美好的!
魏巍和朵朵都是鄒飛的中學同學。魏巍和鄒飛從初中就在一個班,他是這個班裡鄒飛認識的第一個人。初中學的第一篇課文是《誰是最可愛的人》。上課的時候,語文老師說這篇課文的作者是魏巍,這時候突然站起來一個人說,老師,不是我寫的,我不會寫作文。老師看了他一眼,說,別搗亂,坐下。這個學生就是不坐,說,我沒搗亂,不是我寫的就不是我寫的,我就是魏巍。這樣,魏巍成了鄒飛知道的第一個中學同學的名字。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兩人總是同時出現在一起,比如黑板上沒交作業的學生名單中、https://read.99csw•com放了學不做值日就去操場踢球班會上屢次被老師點到名的人里、寧可躲在廁所也不上課間操被教務主任抓到的人里。再後來,鄒飛忘了《誰是最可愛的人》那篇課文寫的是什麼了,但有了魏巍這個朋友。中考的時候,兩人考到同一所高中,還在一個班,又認識了朵朵。三個人都喜歡看國安的球,所以當男女生有了青春期意識,不好意思多接觸的時候,他們三個卻經常大大方方地摽在一起,討論國安隊在某場球中的表現,或一起去先農壇和工體看球。
「我對這個沒他媽太大興趣。」範文強說完又回到電視前,拿起手柄,兩眼緊盯遊戲畫面放著光,「我和我哥是一個媽,不是一個爸,在這點上我隨我爸,他隨他爸。」
鄒飛將就著鎖定目標,白裙女孩平躺在天台上,畫板放在肚子上,手擋住眼睛,曬著太陽,畫板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鄒飛那時候喜歡的是本校初三的一個女生,校合唱團的,朵朵也是合唱團的,所以魏巍和朵朵建立了戀愛關係后,魏巍向朵朵建議道:幫幫鄒飛吧!
整個訓練基地,供學生打的電話只有三部,且只能在規定時間內,於是凡是可以打電話的時候,這三部電話前都排起長長的隊伍,這算是部隊里唯一的娛樂了。學生們通過電話,獲悉外界的各種消息,熄燈后在宿舍內傳播。開始大家還積極踴躍地講著黃色笑話,半個月後,會的笑話都講完了,加上這種笑話一味地聽下去只能徒生許多無用而麻煩的幻想,於是從電話中聽來的這些外界事件,便成為學生們討論的焦點。電話為學生和外界架起一座橋樑,將外面的事情送進來的同時,也把裏面的事情送了出去。
「有點兒。」羅西答。
黑暗中,小教官的手屢屢想去拉吳萍的手卻終因膽怯而未能伸出去,吳萍眼神里則飽含鼓勵。與此同時,羅西攥著一罐啤酒,靠著壓籃球架的大石板,躺在水泥地上睡著了。
手電筒光下移,鄒飛眼睛能看清了,手電筒後面是兩個女生的剪影。
「當然了。」陳志國說,「一會兒開完班會就認識了。」
羅西待不住了,找來一個足球,和鄒飛在樓口顛了起來。
「那就來個投石問路。」鄒飛從窗台上拿了一個土豆,扔了進去,半天沒動靜,「安全,進去開齋吧!」
每天晚上,宿舍樓都要安排學生站崗,兩人一組,一組兩個小時,然後輪換下一組。這天晚上輪到鄒飛和羅西,他倆夜裡十二點上崗,凌晨兩點換崗,接的是範文強和尚清華的班。
「那為什麼?」
鄒飛正要推門進去,羅西提醒道:「不會是陷阱吧?」
當所有人都覺得這次肯定栽了的時候,教官說話了:「我這兒有豬蹄,你們吃不吃?」
「你那兒怎麼會有酒啊?」吳萍問。
「八成是建築系的。」老謝說,「咱們系會畫畫的少,只會畫圖。」
「你既然是這個班的一員,就應該去。」陳志國語氣中肯。
「餓嗎?」鄒飛問。
可以說,上大學是鄒飛一種自然的結果。如果沒考上,他也會順其自然下去——迫於父母的壓力而復讀,或者找個班上。在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情況下,人生就這兩種選擇,上學或上班。
「你應該準備一個望遠鏡。」老謝發現了鄒飛在看對面樓頂的女孩,「要不然四年裡總會望洋興嘆。」
「後天中午我要和幾個想入團的同學談話。」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不了,我看會兒就回去了,下午我們系新生體檢。」鄒飛說。
鄒飛舉起望遠鏡,瞄了半天,終於找到目標,調好焦,比肉眼看拉近了不少,但仍看不真切。
「怎麼辦?」那個女生又問另一個女生。
「我這兒有!」範文強放下遊戲手柄,踴躍地貢獻出自己的望遠鏡。
「一個人喜歡上某個空間的時候,就願意待在那兒。」老謝吃飽了,打了一個嗝說,「比如我,就願意在宿舍待著,她就屬於那種愛在樓頂上待著的。」
「沒考好,你呢?」
「你還拿鏡子晃我眼睛呢!」
「沒事兒,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後年,我也有當師兄的那天。」鄒飛說,「你們開學了嗎?」
四個人在黑暗中溜出食堂後門,剛要拐彎,一個黑影冒了出來,穿著一身軍服,是個教官。
軍訓最大的苦悶不在於訓練有多苦、規矩有多煩冗,而在於沒勁。一群十八九歲的城市孩子,看不到電視,聽不到廣播,沒條件看書,沒時間聽歌,每天都得學唱革命歌曲,到點兒就得睡覺,吃的還不好,不憋壞了才怪。所以,到了軍訓後半程,打架和搞不正當男女關係的事件驟然增加,甚至有教官捲入了和學生的戀愛中。這時候,無論誰,都有點兒熬不住了。
鄒飛和羅西守著空蕩蕩的樓道,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何在,真的是國防需要嗎,還是只為了讓學生吃點兒苦。
這時羅西聽到動靜,從裏面的屋出來:「什麼情況?」
後來隨著這張照片熱度的降溫,鄒飛對大學的感性認識也漸漸模糊了。現在,他已經置身於大學,心想,既然來上了,還是應該過得豐富點兒。但怎麼才算豐富,他並不知道,而眼前室友們所做的事兒,在他看來都挺不錯的,可是對他沒有誘惑。
那個進男生宿舍的女生也在這個班裡九九藏書,叫馮艾艾,自我介紹的時候說自己的特點就是愛玩,待人熱情,積极參加各類活動,被選為外聯委員。羅西是體育特長生,理所當然地當上了體育委員。尚清華被推舉為學習委員,他不當,說怕耽誤學習,老師說學習委員就得有你這種對待學習的精神,強行指派了他。
「什麼好的?」鄒飛一下沒反應過來。
「原來那個拿望遠鏡的人是你啊,剛開學就帶著望遠鏡,肯定不是什麼好學生。」
「我連老師都沒看見呢,這個班就先有班長了。」鄒飛想不通。
於是,鄒飛和那個女生在學校後門的自行車棚有了一次獨處的機會。此前鄒飛並不了解這個女生,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見鍾情式的,長大后也會有一見鍾情,但那是飽經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后的一見,鍾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慮的理性結果,而此時的一見鍾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的。
看著他倆的背影在陽光下走遠,鄒飛覺得這種愛情無比美好,也盼著早點給自己找個身邊的人。
之前一直在問怎麼辦的那個女生突然說:「好啊!」
「你是團員嗎?」
說著,小教官掏出豬蹄,用塑料袋包著:「放心吃吧,毛都刮乾淨了。」
「不告訴你!」
陳志國拿老謝沒辦法,便留下一句不置可否的話消失在宿舍門外:「那我先走了。」
鄒飛看著空空的樓頂,有點兒沒玩夠的意思。
馮艾艾也因為這個詞,而傳奇起來。
陳志國留意到老謝,說:「那同學,你是不是叫謝春光,老師叫你也參加。」
鄒飛又往對面的樓頂看了看,希望果真如此。
鄒飛有些不理解:「你不舒服嗎?」
「還是找個能坐著的地方吃吧,都站著吃了一個月的飯了。」鄒飛建議道。
「反正也是看,你哥怎麼不弄個高倍的望遠鏡?」鄒飛抱怨道。
另一個女生關了手電筒:「我也餓了。」
兩人摸索到食堂門口,想跳窗戶進去,但都鎖著。又推了推正門,也推不動,上了兩把鎖。最後繞到後門,這是炊事班進菜和拉泔水的通道,一推,門竟然推開了。鄒飛低頭一看,其實是上了鏈子鎖的,但鏈子沒繞到門上。
這時候有人敲門,尚清華緊張地看著老謝:「是不是樓長來了,趕緊把電爐子收起來吧?」
鄒飛和範文強對承擔班級某方面的工作沒興趣,不想讓自己因此失去做個想怎樣就怎樣的學生的自由,也不盼著學期末的時候被評為優秀班級幹部從而能多拿幾個學分,所以自我介紹的時候,他倆都把自己往無法被寄予厚望上說。鄒飛說:我的特點是懶,沒有集體意識。範文強則介紹自己:我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看著辦吧。於是兩人如願以償,成了不被老師親近的人。
除了鄒飛外,別人的手都佔著,他只好去開門。
「我是班長,我叫陳志國。」對方說。
「那最後還不是殊途同歸,你怎麼考這兒來了?」
「她還會再上來的。」老謝撈出鍋里的面說。
豬蹄是小教官特意讓炊事班偷偷燉的,他知道吃了一個月部隊的飯了,吳萍肯定饞了。
訓練的時候,也是極其苛刻,動輒就罰不守規矩的男生做幾百個俯卧撐,當被質疑不可能做下來的時候,教官竟然趴在地上真的做了起來,並在三分鐘內勻速做了一百個,然後面不改色心不跳並不乏炫耀地對違規學生說:「還有什麼可說的嗎?做吧!」
馮艾艾就把自己在這兒的枯燥生活講給了那個帶他進男生宿舍的大四男生聽,第二天,那個男生便拎著一塑料袋零食出現在她面前。對於剛剛高中畢業沒怎麼離開過北京的大一學生來說,這太神奇了,他們認為從城裡到這兒,若不翻溝越嶺,不跋山涉水就難以實現,而對大四的學生來說,則太容易不過了,只需在東直門買張長途車票,坐到終點,然後再花八塊錢換乘摩的,穿越幾片莊稼地,就到了。
兩人的共同話題就是學校的這點事兒,鄒飛給女孩講了很多老師的糗事。比如某個男老師上廁所的時候把尿尿自己手上了,以為沒人看見,還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其實被正在單間里蹲坑的鄒飛看個正著。鄒飛的講述不時加以誇張,以求生動,說得口乾舌燥。正常學生對老師八卦的熱情往往高於對課本上的內容,該女孩卻沒出現理應的那種著迷狀,只是不停地哦。
鄒飛混跡在宿舍樓里湧出的綠色人群中,人群流向了禮堂,鄒飛則打開老謝的自行車,向工體騎去。從這一刻起,生命便開始了不同。有人在走規定的路線,或者說是擺在眼前不用思考只需要邁開腿去走的路;有人則走上合乎個人本性的路,這條路線在大路之外,走這條路的人並不是為了彰顯自己多與眾不同,而是確確實實覺得這才是自己要走的路。
「真的!」
「一會兒去我們那兒吃飯吧,朵朵會做飯了。」魏巍說。
中國的每座省會級以上的城市都有一支足球或籃球隊,無論球隊成績的好壞,它的存在,都是生活在這座城市的青少年成長中必不可少的一個見證,記載著青少年們的喜怒哀樂。很多少女的暗戀對象不是班裡的男生,而是球隊里的某個球員,大有和他們同呼吸共命運之勢,隨著他們贏球輸球而歡笑哭泣。
read.99csw.com走,開會去!」一個陌生人出現在門口。
「誰信!」
「你是誰?」鄒飛不理解地看著他。
「要是有罐啤酒就更好了!」豬蹄有點兒咸,鄒飛感嘆著。
「部隊的廚房怎麼能這麼亂呢!」羅西抱怨道,「總讓咱們把宿舍收拾整齊,對自己就放任自流,這可不對。」說著一扭臉,差點兒撞到一塊掛著的臘肉上。
「可惜你不是我們班的,我發展不了你。」
「明天中午你有空嗎?」鄒飛開始為第二次約會作準備。
「你都在這兒四年了,怎麼不備一個?」
「開了。」魏巍說。
「我們當兵的什麼都愛比賽,喝酒也比。我已經養成只要一碰酒,就得喝趴下的習慣了。」小教官說。
「西城,你呢?」
鄒飛也發現了一些平時餐桌上沒有的食物,但都是生的,沒法兒下嘴,也不能囂張地點上煤氣,把它們做熟。於是二人兵分兩路,去找冰箱,估計那裡有能直接吃的。羅西進了另一間屋子探索,鄒飛繼續在原地踅摸,發現了一個大碗,裏面裝了四個雞蛋,一轉,雞蛋能立著,熟的。
部隊還三天兩頭恐嚇學生,說晚上可能會吹緊急集合號,這就意味著學生們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從睡覺狀態到穿戴整齊打包好被褥站在教官面前的轉變,否則就要接受異乎尋常的體罰。而這個規定時間,往往是常人做這些事情遠遠不夠的時間,因此很多學生不得不|穿著衣服睡覺,以至部分人在軍訓期間,除了洗澡,就沒脫過衣服。而有些不愛洗澡的人,整整一個月就沒脫過衣服。
說說鄒飛對上大學的態度。其實也沒什麼態度,只是聽了語文老師的那番描述后,覺得高中畢業去上大學會比去工廠上班和去事業單位喝茶看報有意思,至於大學畢業后從事什麼工作他並沒有想過,這事兒可以四年後再考慮。四年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來說,是很遙遠的,能把四天以後的事兒考慮到就不錯了。
「就我們倆。」鄒飛掏出雞蛋,「我剛找到四個雞蛋,你們也是兩個人吧,正好一人一個分了吧。」
老謝萬分肯定地說:「樓長這會兒距離咱們宿舍至少一公里。」
五個人到了籃球場,小教官說今晚部隊沒安排查崗,不用擔心。五個人掰開豬蹄,坐在籃球架下啃了起來。
這時候足球飛過來,擊中鐵絲網,卡西亞諾跑過來撿球,鄒飛沖他喊了句:「牛叉!」
當別人穿上軍裝拿著教材陸續走向禮堂的時候,鄒飛覺得這種生活有悖自己對大學的期望,反正也不點名,他也沒換衣服,仍穿著背心短褲,騎上自行車去工體看國安隊訓練了。
鄒飛看著窗外,一瞬間有些恍惚,弄不清自己來這兒到底為了什麼。這時候,對面女生樓的樓頂突然白光一閃,讓他眼前一亮——穿一襲棉布白裙的女孩在樓頂冒了出來,背著畫板,爬上天台的水泥台坐下。
吳萍問小教官,為什麼半夜不睡覺拎著一袋豬蹄出現在這裏,小教官扭捏地說,是特意給吳萍送來的,他知道吳萍夜裡站崗,為了能半夜及時醒來,又不敢上鬧鐘,只好喝了很多水,讓尿把自己憋醒。他到了吳萍的崗,發現空著,心裏慌了,怕吳萍病了或怎樣,豬蹄就送不出去了,這時候聽到食堂有動靜,他就過來了,當看見吳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雖然身處黑夜,但心裏被吳萍照亮了。
日後,當再次看到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校園裡的時候,鄒飛都會認為團支部又要開會了,或者他們班裡又有人提交了入團申請。
班會的結果是大家見了面,做了自我介紹,選定了各種委員,交了班費,領了這學期的課表和所需的書,然後就等著上課了。
「怎麼辦?」其中一個女生小聲問另一個女生。
突然,兩束手電筒光照進來,鄒飛眼前一花,看不清來者,但他竟然莫名地興奮起來——即使被抓住,哪怕受到無論做多少個俯卧撐或者打掃廁所等處罰,也總比目前如一潭死水毫無生氣的生活讓人激動。
「那找點兒吃的去吧?」
別的女生軍訓開始沒幾天,就把例假的招兒用了,馮艾艾卻把這招兒留到了最後,直到大四男生來。這樣,當別的女生已無計可施的時候,馮艾艾卻可以休息了。有些男生推算,沒準兒不是馮艾艾有意為之,而是例假確確實實來了,軍訓都快一個月了,按說她也該來了。
有些人上大學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當科學家,當大夫,當老闆,當知識分子。鄒飛就沒有這種理想,父母也望子成龍,對他寄予希望,但他自己不覺得一定非得怎麼樣才算成龍,在他沒成形和沒成熟的價值觀里,認為非要讓自己變成什麼樣的人的人生並不是有出息的人生。武俠片兒里的大俠,做事兒都是沒計劃的,隨性而為的成功更讓觀眾為之傾倒,即使沒成功,隨性而為也是一種更人性的生活。《少林寺》里李連杰看似沒人打得過他了,但失去了自我,其實是出悲劇。
「思想工作。」
第二天,全校的新生都要去禮堂上軍事理論課,課程三天,然後會被發配到北京郊區的部隊軍訓。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開始,中國的大學生在入學后都要接受一段時間軍事訓練,以免日後無論是在學校里還是走上社會過於自由散漫不服從管理的現象出現。
鄒飛又舉起望遠鏡,女生已經走到樓梯口九_九_藏_書,轉身沖他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隨即消失在樓梯口。
「你怎麼知道的?」鄒飛期待著這種結果。
很多時候,其實不餓,因為沒事兒可干,便餓了。找東西吃,看似在解決餓的問題,其實是在給自己找個事兒干,別一直閑下去。
突然,高二的某一天,魏巍把鄒飛拉到一旁一本正經地說,你要是喜歡朵朵,我就退出。鄒飛問,你說的是哪種的喜歡。魏巍嚴肅地說,愛情的那種喜歡。鄒飛習慣了魏巍平時弔兒郎當的樣,一認真起來還有點兒受不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魏巍反而更加嚴肅了,說,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喜歡朵朵。鄒飛問魏巍,你喜歡她哪兒。魏巍說,哪兒都喜歡,我願意和她待在一起。魏巍喜歡和朵朵在一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兩人的父母均不在身邊,都跟著爺爺輩的人一起生活。魏巍的父母打他出生起,就開始吵架,到魏巍上小學的時候終於離了婚,魏巍對這兩個似乎將和對方吵架視為己任的大人毫無好感,一直在爺爺家住。朵朵的父母是北京知青,插隊去了外地就留在當地工作了,為了讓朵朵接受更好的教育,便把她放在北京的姥姥家。可以說,兩個人都是在缺少父母關愛的環境中孤獨長大。魏巍缺乏安全感,所以當看見朵朵的時候,便不自覺地想靠近,並從朵朵身上獲得了溫暖——這是那些成天生活在父母溺愛中的孩子們所給予不了的。魏巍懼怕失去這種感受,為了能獲得更多這種感受,他在化學會考的複習課上,升起一個念頭,就是和朵朵好上。這是鄒飛後來才悟出來的,當時鄒飛還不懂這麼多,認為魏巍對朵朵的喜歡,純粹就是異性相吸,朵朵在班裡算是長得不錯的,魏巍這種雖然每天在上學但並不以學習為主要目的的學生為她動心,再正常不過了。
「就不去!」老謝懶得再說。
「應該能有吧,一屆怎麼著也一千多女生呢。」鄒飛說。
女生倒可以拿例假說事兒,不時偷偷懶,教官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軍訓一個月,每個女生都能以此為由休息幾天。於是訓練場上經常出現這樣一幕:男生們在烈日下汗如雨下地踢著正步,女生卻坐在樹蔭底下嬉笑休息,為了逼真還不時哼唧兩聲,把手放在肚子上揉著,以示真的來了。
這時候,小白點兒動了。女孩合上畫夾,起身,在兜里摸索著什麼,鄒飛趕緊拿起望遠鏡,剛對準目標,一束反射的陽光便通過女孩手中的鏡子照進望遠鏡,鄒飛眼前一花,趕緊閉上眼睛,放下望遠鏡。女生背上畫夾,得意地走了。
「東城,比你們那兒的教學質量好。」
原來,這個教官就是負責這兩個女生所在班訓練的小教官,和班裡的女生混得很熟,女生和他也不見外。
「我是我們班的支書。」
鄒飛和羅西聽不出這句話是真誠的,還是在調侃他們。
當晚,尚清華去了教室上自習,老謝因為有病而早早地睡下了,羅西靜音看著電視里的意甲,範文強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份《參考消息》,邊看邊罵著「傻子」,鄒飛拿起望遠鏡,一個人上了樓頂。
「那天你畫什麼呢?」
「你們到底有多少人?」問怎麼辦的女生問道。
鄒飛在月光中認出了她,就是那天在樓頂畫畫的女生。
「進了大學自由了吧?」魏巍問。
「看得太徹底就沒勁了。」鄒飛正說著,見女孩起身,打開畫夾,左看看右看看,然後衝著某個方向畫了起來。
之前朵朵已經把鄒飛指給過這個女生看了,能接受這種單聊邀請的女生,通常是在看過男生后還算滿意,基本同意交往。所以說,能去自行車棚聊,是一個好的開始。
卡西亞諾顯然是聽懂了,一笑,伸出大拇指,撿到球跑走了。
「你覺得呢?」
鄒飛放下望遠鏡,猶豫著要不要解釋一下,但女生看了一眼,便扭過頭繼續畫自己的,鄒飛也只有一件事情可做,就是拿著望遠鏡繼續看下去。
喊完卻躲了起來,結果畫畫女生循聲看向男生宿舍的時候,發現鄒飛正拿著望遠鏡往她這邊看著,成了鄒飛喊的。
朵朵知道后,說合唱團里有不是支書的女生,要繼續給鄒飛介紹,可鄒飛沒能再發現那種超然物外的女孩,也就因此沒再更新高中時代的感情生活,卻毫不甘心地暢想著:到了大學一定得找一個!
魏巍和朵朵幸福地相視一笑,都沒說什麼。
「當然關我的事兒了,我怕你砸到我停在樓下的自行車。對了,你高中哪兒上的?」
「把女生樓安排在男生樓的對面,學校這麼干真明智。」鄒飛眼睛不離望遠鏡。
說到這個專業,汽車製造與設計,鄒飛也並不清楚出來后可以幹什麼,之所以把它填在志願表裡是出於兩種考慮:一、相比計算機等專業,這個專業的錄取分數線較低,這是最切實的問題,如果有分數更低的專業,鄒飛也會考慮;二、專業名稱里有汽車兩個字,鄒飛幻想畢業以後可以開著車到處玩。於是,稀里糊塗地就把志願填上了。
「我掉下去關你什麼事兒?」
鄒飛問佟玥是怎麼發現食堂里有人的,佟玥說她和吳萍站崗,吳萍去上廁所,女廁所的窗口挨著食堂後門,聽見裏面有動靜,正好兩個女生也沒勁,盼著有點事兒發生,便一起去偵察,捕獲了鄒飛和羅西。
「哼!」
「可能會吧,九九藏書至少今天不去上課沒人管我,老師也不知道哪個座位空了誰沒來。」鄒飛說。
「不告訴就不告訴吧,其實我是怕你掉下去。」
「這是哪兒系的啊,多才多藝,還會畫畫。」鄒飛邊看邊讚歎著。
「先下手為強,別便宜了師兄。」魏巍說。
「以前還經常有女生在水房光著膀子洗臉,所以她們那樓的水房換上毛玻璃了。」老謝說。
「能說具體點兒嗎?」
一棟男生樓上百個宿舍,看見畫畫女生的顯然不只鄒飛一個人,也有別的宿舍的男生看見了,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人衝著樓頂喊了一聲:「嘿,畫什麼呢!」
「我倆還沒去報到呢,先來這兒報到了。」
鄒飛在樓角坐下,眺望著遠方,四周靜謐,夜空深邃,繁星點點。如果這會兒有根兒煙就好了,於是他點上了一根兒。這種情景,很容易讓人不由自主地去想點兒什麼,可是他不知道該想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兒恍惚。三個月前還在高中的教室里做題,現在就站在大學的樓頂上抽煙了,不知道四年後,自己又會在哪裡乾著什麼。
「我有病!」老謝往床上一躺,拉開被子往身上一蓋,不再跟陳志國廢話。
「就兩罐,你倆喝吧。」小教官說,「我怕酒癮一上來,就攔不住了。」
尚清華匪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裡流露出不解:遊戲機、望遠鏡都備著,到底是來上學的還是來幹嗎的?然後又把目光堅定地轉向手裡的《大學英語四級詞彙》上。
「抽煙嗎。」鄒飛掏出煙問。
兩人玩了會兒,鄒飛以為耗掉很多時間了,再過一會兒就可以換崗回去睡覺了,一看表,才十二點半,頓時對熬過剩下的時間無望了。
「你倆也是曠課來的?」
「就是這麼神奇,有人神出鬼沒地就把自己的事情安排了。」老謝說。
鄒飛在高中的成績始終在中上游和中下游之間徘徊,何時到中上游,取決於老師和家長的需要;然後再沉到中下游的速度,則取決於自己對玩的需要。這種飄忽,就是他作為一個中學生順其自然的人生。
「你們學校有好的嗎?」魏巍問著鄒飛。
「只能考上這兒。」
「超然物外的非支書女生。」朵朵笑吟吟地補充。
「你等著。」小教官說完起身回了宿舍,拿了兩罐啤酒回來。
「談什麼?」
「等湊夠錢。」魏巍說,「學費被我倆花了,我們在學校旁邊租了個房子。」魏巍和朵朵考到同一所二流大學。
「你覺得對了。」鄒飛說,「我從沒跟支書談過話,你是第一個。」
學生中間傳言,說馮艾艾趁休息之機跳牆出去和大四男生開房了。乏味的軍訓生活終於有了一絲亮色。開房,對大多數沒談過戀愛沒拉過異性手的大一學生來說,是一個新鮮、生動、讓人為之傾倒、驚顫的詞語。
「就當什麼也沒看見吧,不必興師動眾的。」鄒飛悄悄把雞蛋放進兜里,「我就是值夜班餓了,找點兒吃的。」
「走!」
「沒有。」女孩面無表情,「要是沒別的事兒我先回班了,下午還有化學測驗。」
鄒飛突然覺得,這個女孩的所做,在他看來就是一種多彩的生活。
「我不是為了入團才約你到這兒來的。」
「明天中午全校的團支書要開會。」
「我哥大學剛畢業,都是他用完留給我的,讓我帶上,說肯定有用得著的時候。」範文強把望遠鏡給了鄒飛,自己卻不看。
鄒飛和佟玥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這個女孩讓鄒飛在枯燥的軍訓生活中重新感受到生活的多彩,頓時覺得生活美好起來。
一輛輛大轎車拉上鄒飛這級的新生,往郊區開了兩個多小時,然後把他們卸在某部隊的軍事訓練基地。老謝四年前已經來過,這次可以留在學校養病了。
「我覺得不是。」
知道這麼說也許會傷女孩的心——或許她並不認為自己被傷,已經習慣別人這麼看她——鄒飛也不想再為這句話找補了,女孩之前在他心裏的美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他面對一個自己不再喜歡的人,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了,就這樣吧。於是兩人各回各班。
看不見她在畫什麼,畫得怎麼樣。鄒飛在這個女生的身上重新體驗到當初那種用文字形容的對大學的感受——多彩、絢爛、自由、文明、力量。他被她吸引了,看著對面樓頂上那個白色的小點,陷入遐想。
畫畫的女孩叫佟玥,另一個女孩叫吳萍,兩人都是建築系的新生,果然被老謝說中。
看著一片片的莊稼地和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蜥蜴,開始大家還都覺得新鮮好玩,但經過一天的訓練后,便有了一個共同的想法:幸虧自己考的不是軍校,堅持一個月就行了,而那些上軍校的要堅持四年乃至一輩子,這樣的人生實在可怕——被子不僅要天天疊還得疊成豆腐塊兒,床板可以不平但褥子必須鋪得跟水泥地似的,平時不能坐床上,吃飯得站著,可以吧唧嘴但不許說話,每晚按時熄燈想看書也不行(這也是尚清華不喜歡軍訓的原因),聽吹號必須起床哪怕下著雨出不了操也得從床上爬起來在板凳上坐著,等著早飯的時間到了再吃。
「傻子!」範文強又衝著電視來了這麼一句,遊戲結束了。
兩人摸黑進了后廚,光看著上面了,沒留意腳下,地上放了一個鍋,被羅西「咣當」一聲踢翻。
「我連考試都可以不去,還用參加班會!」老謝儼然一個牢頭獄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