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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開始 第三節

第一章 開始

第三節

「這是別人占的,我來的時候就兩個空座了,我這兒坐了一個。」佟玥往一個方向一指,「那邊還有一個是給你占的。」
「你上自習什麼都不帶啊?」佟玥見鄒飛空著手更像來逛街的。
「要不剩下的以後再說,先讓老大爺們湊合著打半場?」範文強放下幹活兒的傢伙。
把老師的朗朗講課聲留在身後的感覺真好。鄒飛溜出教室,不知道該去哪兒,反正得先離開教學樓,他往門口走,正撞上佟玥扒著一間教室後門看。
「那你回去吧,我踢球去了!」羅西融進操場踢球的人群中。
到了大學,抽煙的男生頓時多了起來,但沒有多少人是從高中帶著煙癮到了大學的,開始抽煙都不是生理需要,只是覺得進了大學該抽了,這才抽。抽煙對男生們來說,不僅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似乎還能有助於思考,是裝模作樣的道具,特別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往樓頂一站,舉目四望,點上一根煙,像個大人似的,覺得自己活得很有深度。
鄒飛抬起頭,見佟玥正走進院來。
學生在儀錶上不受管制了,由此自覺延伸到內心也可以不受管制了。其實事實也是如此,老師才不管你心裏想什麼呢,你想殺人你就殺去,想放火就放去,只有真出了事兒,他們才例行公事地找學生談談話。班主任也是徒有其名,到了畢業連班裡學生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我不像學生嗎?」鄒飛真擔心自己被老頭兒看成是敬老院里的同伴。
深度,是那個年齡的人很在意的一件事情。
「你們上午也沒課?」佟玥問。
「我剛才翻了翻,覺得能看下去,就打算帶回宿舍看。」
把這些方向、結構想得再透徹有什麼用,自己內心的那多個面怎麼不好好想想啊,難道我費勁巴拉地考上大學就是為了來學這些東西的嗎——鄒飛終於罵人了:操他大爺的!
羅西和範文強只好接過水杯,院長還不走,非看著他們把水喝了下去,才放心地離開。
可是最終佟玥並沒有出現。鄒飛覺得手裡不拿點兒什麼空等下去就有點兒傻了,萬一等到了佟玥,被她問到在這兒幹什麼呢,手裡有煙的話,可以說「我這兒抽煙呢」,然後展開後面的話題,而如果手裡什麼都沒有,只能說「我在這兒等你呢」,就太傻了。
「可能他們這麼覺得吧。」這時候陳志國正好端著一盆髒水從兩人的面前經過,鄒飛指著陳志國對老頭兒說,「特別是他,反正我沒這麼覺得。」
「我來這兒就為圖個清靜,你們再這麼沒完沒了的,我就回家了!」老頭兒生氣了,起身拿著收音機走了,留給陳志國一句,「想安靜地聽個相聲怎麼就這麼難啊!」
「我又不知道人家叫什麼。」
宿舍里難得這麼安靜,老謝去醫院做檢查了,範文強昨天在網吧刷了一宿夜,這會兒還睡著,羅西進了校足球隊,正在操場上訓練,尚清華又去了自習室。本來鄒飛打算回來睡個午覺,然後看會兒閑書,等待明天佟玥的出現,但是躺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他已經開始幻想佟玥出現在他面前,然後兩人手拉手坐在禮堂的黑暗中看電影的情景了。
「我看看裏面是不是,別裝訂錯了,上回我買了本王小波的書,結果回家一翻,裏面都是色情描寫。」
「大學生怎麼了?」鄒飛想試試老頭兒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就像坐了一趟過山車,鄒飛的心又升到了頂峰,興高采烈地在佟玥給他占的座位上坐下,拿出尚清華的作業抄了會兒,邊抄邊留意佟玥周圍的座位,一旦出現空座,他就打算坐過去。可是那些座位上要麼一動不動地坐著人,要麼放著一本書或一卷衛生紙,下面壓了張紙條,寫著「有人」,就算把座佔了,經常是一放就一天,早上擱這兒,晚上才來,也是為了把書和衛生紙拿走,佔著茅坑既不拉屎也不放屁,不明白這些人佔座何用。
這時候羅西和範文強總算把場地弄得不再坑坑窪窪,可以走了。
「哦,是嗎,那我孤陋寡聞了。」鄒飛假裝無知,「我一會兒還有課,老師點名,我先走了,書你拿回去慢慢看吧!」鄒飛急急忙忙地假裝往教室方向走,然後繞了一圈,準備回宿舍睡覺,不料途中又遇上佟玥。
「哪兒那麼快呀,回屋放下書拿上暖壺我就出來了。」佟玥說。
「可能那道題太費腦子了,這道題腦子不夠用了。」鄒飛解釋道。
是一本詩集,作者是個沒名的外國人,翻開書,扉頁蓋著學校圖書館的章。鄒飛隨便翻到一頁,讀了一段,發覺心裏竟然起波瀾了。包括中學時候學的唐詩在內,這是鄒飛第一次覺得自己把詩看懂。
「著什麼急啊,是你的,早晚是你的。」鄒飛其實心裏想的是:還是早點兒吧!
「還不錯,我打算一會兒再去借幾本塞林格的書。」
「我還是簽你大爺的名字吧!」
上課第二周的周日晚上,鄒飛決定放棄學習了。是高數作業讓他動了這個念頭,當他高高興興地吃完晚飯從家回到學校,要來尚清華的作業準備抄完周一一早交上去的時候,他發現尚清華竟然寫了十多頁。
「我跟敬老院打過招呼了,說我看完再把書送回來,或者讓回來找書的人直接去找我。」鄒飛問佟玥,「你怎麼想起看這書了,這書沒什麼人借。」
鄒飛在受訪者後面簽了字:「其實你可以自己簽。」
「就這書翻的人少,看著還乾淨點兒。」佟玥說,「今兒本打算去還書,發現書沒了,一想是落這兒了。」
陳志國緩過神,遞上本:「你幫我在這底下籤個字得了。」
這時候陳志國拿個本跑過來,要做調查:「請問爺爺,您高壽了?」
「算了,你也跟著他倆跳吧,免得說你重色輕友。」佟玥莞爾一笑,自己走了。
「別繞了,跳牆吧。」羅西建議道。
鄒飛沒理他,對佟玥說:「走吧,別跟這兒耽誤工夫了,一會兒圖書館關門了。」
佟玥接過作業本,看了看:「我們作業也留這道題了。」
但是那時候他不會這麼想,只覺得大學像座墳墓,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見不到陽光,只有黑暗和潮濕,讓人生鏽、長毛。大學跟他想象的太不一樣了,究竟應該什麼樣他也說不好,只是覺得大學怎麼樣都可以,但就是不能這個樣。
「還有我的座嗎?」鄒飛不想錯過這輛車。
「簽我名?」
鄒飛並沒有聽懂,回到座位上,又照著尚清華的作業接著抄。抄完,無事可做了,偷偷觀察佟玥,可惜角度不佳,佟玥又總低著頭,被隔板擋住。
「廢話,我們家就在海淀九-九-藏-書,坐車一個小時就到了,我要是想我孫子了,或者覺得他們需要我了,就回去看看他們。」
在一旁喝著茶的老謝不慌不忙道:「幸好我有病。」然後拿出收音機,戴上耳機,開始收聽每晚由老中醫做嘉賓的養生保健節目。
「你就不怕這本書的主人回來后找不著它?」
「我昨天沒事兒,正好路過書店,買了這本書,給你吧!」鄒飛把書交給佟玥。
「你不是上課去了嗎?」佟玥拎著水壺準備去打水。
「不知道。」
「我也正找教室上自習呢!」鄒飛順勢往下說。
鄒飛象徵性地看了看題,根本看不懂,卻若有所思道:「我會倒是會,就是說不出來——這種情況你能理解吧,你試試自己能不能看懂,看不懂的話我再給你講講,最好你還是自己能看懂,我怕我講不明白。」
鄒飛回到宿舍,拿上要還的書,還找出尚清華明天要交的作業本(尚清華已經養成作業寫完了就把本放在明面兒上供他人拿走抄襲的習慣),好好洗了一次臉,照了照鏡子,沒發現重大問題,這才出門。
這些大人們,當意識到學習不是唯一的任務,課可以不去上時,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睡覺,似乎要把上大學前這十年缺的覺都補回來。於是在幾個月前早上六點多就得走出家門奔赴學校的學生,現在十點多了還賴在被窩裡。
特別是拿到這門課的書以後,一看前言,鄒飛徹底頹了——
這一時刻的意義,鄒飛自己沒覺得有何重大,其實是他一生命運的轉折點。從此,他走上一條通往自己內心的路,既然是自己的內心,肯定就跟別人不太一樣。
「可能作者本人並不是特意想借這種方式表達,而是他只會這麼表達,他可能會為得到評論家的稱讚而暗自高興,但他不一定覺得那些評論家的話有道理,不一定因為他們表揚了他就瞧得起他們了,也許還在心裏罵著這些人裝模作樣。」
廣播里正放著馬三立的相聲,說的是《逗你玩》,不是第一次聽了,最後鄒飛和老頭兒還是被逗笑了。
「你可真夠壞的!」佟玥笑呵地把書放回原處。
「你也是學生?」老頭兒看了鄒飛一眼,好像才發現他似的。
正準備走,院長端著兩杯水出來:「同學辛苦了,喝口水再干!」
下了樓,見樓口貼著德育專家講座的海報,人模狗樣的照片印在上面,鄒飛看著就來氣:「有筆嗎?我給他臉上畫點兒東西。」
「簽你名有什麼用啊,簽剛才那老頭兒的名。」
佟玥一扭頭,見是鄒飛:「找間教室上自習,都有課。」
「為什麼?」
一周后,鄒飛把所有課都上了一遍,開始對大學失望了。
「他肯定是自己孤獨,才會認為別人也孤獨。」老頭兒說,「很多人把自己的想法想當然地安在別人身上,這跟在心裏把人家強|暴了沒什麼區別。」
乾著乾著,羅西突然捅咕了鄒飛一下:「看!」
「不知道。」羅西說,「要不咱倆也去轉轉獵物?」
出了圖書館,食堂已經開飯了,佟玥說和宿舍里的同學約好一起吃了,鄒飛覺得兩人已經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午,中午不必再死死糾纏,便一個人去吃飯。快吃完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佟玥和幾個女生走進食堂,之前一直在猜測佟玥有沒有男朋友,這個畫面讓他安心了許多,打著嗝滿足地離開了食堂。
離開部隊當天,學生們上了車,連長和小教官們在車下站成筆直的一溜兒,歡送學生。當第一輛車啟動的時候,連長帶領小教官們敬起軍禮。頓時,學生們淚如雨下,回敬軍禮。
「行,反正下禮拜三也沒課。」羅西也覺得這活兒沒有想象的好玩。
這是人生的一次短暫相遇,生命本無交集的兩伙人,因為某種原因,于這一時刻,在這一特定地點,相聚又分離。冥冥之中,緣聚緣散的種子已經種下。
到了門口,鄒飛在路邊坐下,點上一根煙,守望著佟玥走來的方向。
「院長說你們怕我們孤獨,特意來慰問我們,你們真這麼覺得嗎?」老頭兒關了收音機。
「是夠討厭的。」鄒飛不得不承認。
「本來沒打算來,正好路過,看下面貼著這兒有個講座,就過來聽聽。」佟玥解開書包,掏出那本《麥田裡的守望者》,「我看完了,給你看吧!」
「呦,你們也來獻愛心啦。」佟玥走上前,「我們班是昨天來的。」
「為了讓佟玥免遭他人毒手,我只能去學校門口狩獵了。」鄒飛翻過牆頭,落在學校操場上,一個人走了。
來的時候是大家一起來的,到了以後發覺沒意思,於是幹完各自手裡的活兒陸續回校了。羅西和範文強玩心重,幹活時選擇的是給老頭射門球的土場子把地面弄平整,自己先玩了半天才開始干,別人都走了,他倆才幹了一半。鄒飛也跟著他倆玩了會兒,現在玩累了,在一旁看著他倆干。
「我倒是真想多獻獻,可是人家爺爺奶奶們不待見,昨兒我沒待多一會兒就走了。」佟玥說,「結果把書落這兒了。」
由此可以看出,人在如何犯懶上的勤奮,比真想勤奮更勤奮。
鄒飛再次和佟玥碰面,是在下一個周三下午的講座上。有個德育專家,不知道是學校請來的,還是自己非得來,在電教階梯教室有個講座。長這麼大,鄒飛還不知道什麼是講座,就決定去聽聽。
佟玥目光一瞟,看到鄒飛作業本上已經抄完的另一道題:「啊,你們也留這道題了,我想了半天也不會做,你先給我講講這道題吧!」
還有數學。上到高三,鄒飛以為這輩子不用再學數學了,現有的數學知識足夠做買賣、打傢具、捏橡皮泥、日後輔導孩子等日常所需了,也沒什麼可學的了,但沒想到上了大學還有高等數學需要學,難道以前學的數學都是低等的?厚厚一本書,三百多頁,要一個學期學完,拋開內容不說,就是隨便翻翻,滿頁都是看不懂的符號,這些符號隨意組合一下,就是一道難題。而且聽說,這僅僅是高等數學(Ⅰ)的課程,下半年還會開設高等數學(Ⅱ)的課程,大二以後還會有概率論、線性代數等課程——鄒飛是真想罵那些發明這些知識的人。
還剩最後一道題就抄完了,鄒飛決定不抄了,假裝不會做去找佟玥套近乎,佟玥的系也開了這門課。
「你看了嗎?」佟玥拿過書翻了翻,紙條飄落下來,佟玥也沒看見。
「評論家不就是干這事兒的嗎,他們要是能做實事,早當作家去了。」佟玥對此見怪不怪。
「昨天一個學生落這兒的九_九_藏_書。」老頭兒把書給了鄒飛。
開學才一周,作業本就要用完了,還有什麼比上大學更恐怖的?
說說鄒飛對學習的態度。這真有點兒難,因為他對學習沒什麼態度。該學了,就學學,可以不學了,便立即不學。他沒有將來在學術上出人頭地的想法,又出於自尊心,不想成為一個成績墊底的學生,那樣會被人瞧不起,認為腦子笨之類的,有幾個少年願意別人對自己如此評價呢,所以他的成績一直在班級中下游和中上游之間徘徊。
「那老師就認出來了。」
「家人知道您在這兒嗎?」
喝了人家的水,不能活兒沒幹完就拍屁股走人了,羅西和範文強只好繼續收拾爛攤子。鄒飛覺得自己應該干點活兒,也不枉來敬老院一次,便上去搭把手。
佟玥笑而不答。
「封面不是很清楚嗎!」
佟玥按照解題步驟,一步步看下去,看完豁然開朗:「你怎麼就想到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可能因為守著學校,凈被想象力有限又想做點兒公益行為的大學生騷擾了,老人們竟然紛紛讓自己忙碌起來,騰不出工夫答理這幫學生。有的人去澆花,有的人去練書法,有的人開始聽廣播,找不到事兒做的人索性上床睡覺,總之,就是不配合學生的慰問。
「我們一會兒就走。」鄒飛被說得有些汗顏。
講座兩點開始,鄒飛睡過了,兩點半才去,從後門進去,坐在最後一排。來的人倒是不少,教室里基本坐滿了。
從這一刻起,鄒飛確立了上大學以來的第一個志向:既然我做不成病學生,那就做一個壞學生吧!
「那我還是看完了給你看。」佟玥說著就要把書裝進書包。
「等會兒。」鄒飛趕緊把書搶了過來。
這時鄒飛看了看尚清華的作業本,已經只剩最後幾頁了。
學校自動把人劃分了三個層次,到了社會上,也是如此。
「我已經轉一圈了,沒有空教室,都上著課呢,去圖書館看看吧!」鄒飛不想讓同學看到他不坐在自己的教室里上課卻跑到別的教室里和外系女生上自習,「正好我把你的那本書還了。」
帶著愛心而來的學生沒地兒排泄過剩的熱情,只好將注意力轉向勞動,干起活兒來,有的開始給花園翻土,有的掃院子,有的擦地。鄒飛帶來一塊抹布,本想擦玻璃,掏出來一看,玻璃已經比抹布乾淨了,便扔了抹布,在後院挨著一個聽廣播的老頭兒坐下,曬起了太陽。
「我這鞋帶怎麼又開了!」鄒飛趕緊蹲下,假裝系鞋帶,順手把紙條攥在手裡,「我那兒有《麥田守望者》,這本還沒看。」
「您還有家人的消息嗎?」
「書怎麼樣我說不好,但看完封底這些話我想找個地方吐會兒。」鄒飛把書遞給佟玥,「都是屁話!」
「借我看看,我看完給你。」鄒飛說。
鄒飛也想過換種表白方式,比如直接說,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覺得這麼說太傻了:「我喜歡你,咱倆談戀愛吧!」或者花五塊錢去學校電視台點首MV,把自己要說的話在畫面底下打上字幕。很多人都這麼干,最後署個只有對方能猜出,別的同學看了一頭霧水的名字,這被認為是一種浪漫的方式,但是鄒飛始終不知道這事兒浪漫在什麼地方。鄒飛不是一個不正經的人,但不喜歡做什麼事兒都一本正經,對什麼事兒都志在必得的姿態挺招人討厭的。他做好了兩人的關係到此戛然而止的準備,既然大學生活如此讓人失望的現狀都接受了,就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人一旦想對某件事湊合了,就能發揮出超過想把這件事干好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別的同學也抄作業,但鄒飛抄作業不全抄,每次都故意少抄幾道題,因此能省不少事兒,而又不至於被老師說沒完成作業。毛概課交論文,需要闡述自己的觀點,這個沒法抄了,鄒飛仍有辦法,他騎著自行車去別的大學找來高中同學的論文抄,路上的時間足夠寫三篇論文的了,鄒飛這樣給自己開脫: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我的同學。
所以,一旦沒人管自己了,便覺得自己是大人了,行為可以自主了。
「對,跳牆近!」範文強應和道。
上了大學,有一樣在中學里每天都被要求的東西不見了——校服。大學也有校服,和中學一樣,都是運動服,但是比中學的還要難看,顏色款式都更老氣,難道就因為大學生比中學生大那麼幾歲就得穿得老氣橫秋嗎?好在學校並不要求學生穿,只要交了錢,領走校服,穿不|穿就是學生自己的事兒了,你要是捨得拿它擦桌子、擦腳、擦哪兒都可以。
「你想著給拿回來。」老頭兒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把你是哪個班的寫上面,要是人家回來找書,我讓他找你去。」
補了幾天覺,鄒飛覺得再睡下去也沒意思了,就起來吃早飯,吃完覺得沒地方可去,不如去教室看看,正好這門課的老師喜歡點名。於是,他空著手但不空腹坐在倒數第二排,這是為一會兒想走就走作準備,第一排和倒數第一排都容易被老師留意到。
「昨天剛來過一撥學生。」院長這樣解釋道。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想到了。」鄒飛說得很無辜,「還是你給我講講下面這道題吧!」
鄒飛不明白辦這種講座的目的何在,難道這就是大學生活豐富多彩的表現之一嗎,人們難道就沒點兒正經事兒可做嗎?就在鄒飛準備起身走的時候,一個女生在鄒飛身旁的座位上坐下。
散夥前夜,連長給小教官們開會:「你們可以不知道他們是誰,但要認清自己,你們為什麼來當兵,而沒有去上大學,希望你們別忘了本,知道自己和他們的距離。」
高三時候睡得晚,是為了複習。上了大學睡得也晚,但沒有多少人是為了看書,即使看,看的也是武俠小說。晚上十一點宿舍熄燈,但樓道不熄燈,這時候一天的生活才剛剛開始,想到這天馬上就要結束了,趕緊搬出兩把椅子,撅著屁股抄明天要交的作業,或者開始呼朋喚友出去喝酒。上了床的人,也不是馬上就睡,且得聊呢,聊金庸(很奇怪,聊古龍的少)、聊女生、聊毛片兒、聊帝國時代紅色警報英雄無敵……有的是愛聊,有的是愛顯擺,總之,睡的時候都是凌晨以後了。第二天早上六七點鐘會習慣性地醒一次,一想昨天晚上自己那麼辛苦,哪能起床呢,於是翻了個身,繼續躺下去。
後來當他明白更多事情的時候,意識到這些東西確實是作為這個專業的學生應該而且必須學的。學校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錯就錯在他上錯九九藏書專業了。
鄒飛停住,轉過身:「我們沒不尊重您,就是此時我倆需要竊竊私語,您又不讓,為了不侵犯您的權利,我倆只好離開這兒,順便告訴您一聲,國外的電影觀眾不中途退場也因為電影本身好看,您慢慢講著!」說完就和佟玥從後門出去了。
「隨便起個名字吧,或者就簽你爺爺的名字。」
寫完把紙條夾在《九故事》里第一個故事結束第二個故事開始的那頁,然後去找佟玥。
「好看嗎?」
「閑著也是閑著。」尚清華翻了一頁書。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鄒飛貌似一本正經,「你說這算傳說中的緣分嗎?」
鄒飛覺得老頭兒的話有點兒道理,這是他上大學以來聽過的第一句能讓人記住的話。
鄒飛隔著一排書架接過書,翻了翻,見封底印著評論家的一段話:「在文化日趨向現代主義演變的進程中,用這種後現代的表現手法,不遺餘力地在城市、鄉鎮和農村中尋找迷失的精神文化,以一種嶄新但不失傳統的視點,剖析社會、拷問人類、逼近真相……」
如果對自己能駕馭的事物失去興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糊弄過去了,不算太痛苦,但對駕馭不了卻還需要去掌握的事物沒了興趣,那就痛苦了。
鄒飛把書翻了兩遍,趁佟玥不備把紙條塞進書的前幾頁:「我看看是不是塞林格的那本書,別給你拿錯了。」
「那你今兒怎麼自己又來了?」鄒飛問道,「昨天愛心獻少了?」
「你都多大了,走吧!」佟玥拉著鄒飛去了圖書館。
他可以去選擇干點兒別的,比如回宿舍接著睡個覺,能落個休息;或者去圖書館找本書看,能落個充電;再或者湊湊人,打會兒牌,能落個玩。反正再聽下去是什麼也落不下,聲音從老師的嘴裏傳出,進入了部分學生的腦子,而鄒飛連耳朵都沒讓進,敲了半天門,鄒飛就是不開,後來索性搬了家——趁老師轉身往黑板上寫字之際,從後門溜出了教室。
「王小波的書就那樣。」佟玥笑道。
專家喝了口茶繼續說,他們那時生活在一個荒誕的年代,做了許多荒唐事兒。當今這個時代回歸理性了,人開始做人事兒了,但少了理想主義的色彩,他很懷念那段偷雞摸狗的歲月。
「講只有幹壞事兒才是對青春歲月最好的證明。」鄒飛說,「我正準備走呢,你怎麼這會兒才來?」
「我是不是講得不太清楚?」佟玥講完見鄒飛並沒有恍然大悟狀。
最終,佟玥借了兩本張愛玲的書,鄒飛借了黑塞的《在輪下》和《荒原狼》《麥田裡的守望者》因為只有一本了,鄒飛就讓給了佟玥。
「我也不知道我想什麼呢!」鄒飛觀察佟玥的神態,看不出來她是否看到了紙條,又急於想知道結果,「書看了嗎?」
回到學校,大學生活正式開始。每天繞著宿舍、教室、食堂、圖書館、操場這幾個地方轉,轉轉就覺得沒意思了。鄒飛在心裏問自己:除了這些地方,你還想去哪兒啊?他又在心裏回答自己,也不想去哪兒,可就是覺得沒勁。
「看來敬老院選址的時候,一定不能選在學校旁邊。」鄒飛看到老頭兒的懷裡抱著本書,「您那書能給我看看嗎?」
「那道題那麼難你都做出來了,這道題這麼容易你還不會?」佟玥費解。
鄒飛迎著佟玥往學校門口走,思索著一會兒碰到她說什麼:可以邀請她一起吃晚飯,但這個說法目的性太強;也可以約她看電影,正好學校禮堂每周三都放盜版碟,就說自己有多的票,不想浪費;實在不行就說書看完了,還給她——雖然這個理由那麼不可信,但總比不做任何解釋就再次出現在佟玥面前容易讓她接受。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隨機應變,力求讓兩人的見面自然、有生趣。
「算了。」鄒飛故作無所謂,「讓她自己走吧!」
學生幹部的很多行為是群眾們難以理解的。
如果一個作家寫了一本書,讓人讀到心裏去了,這個作家將一輩子被人記在心裏。塞林格就是一個這樣的作家,《麥田裡的守望者》讓很多人記住了他,雖然這輩子沒出幾本書,作為一個碼字的,有這麼一本就夠了。而很多作家,寫的書等身高了,卻沒一句能讓人記住的話。
其實半夜沒吹號的原因很簡單:連長和教官他們也困,嚇唬嚇唬學生得了。
圖書館可真是個看書的好地方,陽光明媚,灰塵在光束中翻滾,書和木書架散發的味道沁人心脾。鄒飛找到佟玥,旁邊有個空座正被一本書佔著,他拉出椅子就要坐。
「嘿!」鄒飛跟佟玥打招呼。
第一學期開的課有大學英語、高等數學、畫法幾何、計算機基礎、毛澤東思想概論、普通化學、普通物理。拿到課表的時候,單看這些課程的名稱,覺得挺牛叉,不愧是大學的課程,聽著就跟中學的課程不那麼一樣,讓人很有學的慾望。可是學起來才發現,一點兒意思沒有,更沒有一點兒意義——對鄒飛而言是這樣,但對別人,對那些人生里需要這些知識的人來說,是很有意義的。
「我已經能省則省了,別人都寫了二十頁。」尚清華預習著明天的課程。
德育專家看見兩人要走,又說:「既然你們來了,為什麼不把講座聽完呢,你們要學會尊重人,國外的電影觀眾沒有在中途退場的。」
「您既然有家,為什麼還上這兒來啊?」陳志國湧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咱倆哪兒去?」範文強問羅西。
「你怎麼總忘帶書啊!」
「有這個可能,不過剛才我翻了翻,雖然評論說得很扯,但這書遠沒評論說得那麼像回事兒,沒準兒是評論印錯了,本該印在另一本書上的。」
再說說畫法幾何,拿到書前,鄒飛以為這是數學課或美術課。如果是數學課,他就更想罵街了,學校要開幾門數學課把學生折騰瘋了他們才高興啊!如果是美術課,那可以想怎麼畫就怎麼畫,被創作規律所限就不是藝術,人生幾何管管就算了,還得操心畫法幾何,累不累啊!
「看完你就直接還圖書館吧,還書不用證。」佟玥說,「還有兩個多禮拜才到期。」
「怎麼了?」佟玥很奇怪鄒飛的反應。
本書主要知識點涉及正投影、軸測投影、投影圖中陰影、透視投影及標高投影等,其中正投影中包括點、直線、平面、直線與平面、平面與平面的相對位置、投影變換、平面立體、曲面立體及立體相交等內容……
「你們大學生太自以為是了。」老頭兒莫名其妙地來了這麼一句。
還是來時的那些車,又一輛輛地把學生們接回學校read.99csw.com。訓練基地又安靜了,而小教官和個別學生的心,卻起伏了。
「啊,忘了。」鄒飛假裝才想起來,「我說怎麼覺得手裡少點兒什麼呢!」
老頭兒繼續說著:「其實不來人我還不孤獨,越在人群中,我越孤獨。」
「你們走了,別人還會來。」老頭兒無奈地說著。
「我……對這事兒沒興趣,還是回宿舍玩遊戲吧!」範文強一副不屑的樣子。
鄒飛頓時崩潰了。
敬老院就在學校操場的牆外,繞到西門,十分鐘就走到了。當這群學生熱情澎湃地走進養老院后才發現,老頭兒老太太們並沒有擺出歡迎的架勢。
鄒飛看了看學校門口的大鍾,食堂開飯的點兒到了,便拔腿向食堂走去。
於是,一些高中時期必備的東西在鄒飛的生活中消失了,比如鉛筆盒、書包等。並不是鄒飛把它們扔了,而是覺得用不上了,便放置一旁,等他發現自己鉛筆盒和書包都沒了的時候,已經是大二了。
當抄到第三頁的時候,鄒飛的手已經酸了,問尚清華:「我抄作業都覺得累,你寫作業不累啊?」
「怎麼在你這兒?」佟玥接過來。
雖然對教官和部隊的規矩滿腹怨言,但學生們還是和教官結下了深厚的各種感情。這就是人和動物都具備的特徵:在一起久了,便不願分開。所以很多夫妻外面都各自有人了,婚還是離不了。
「正好我也要去圖書館,一起去吧!」鄒飛本來打算去找羅西他們踢球的。
打鈴了,老師進來,點名,畫鉤,儀式完成,開始上課。鄒飛以為自己能坐四十五分鐘,等下課了大大方方地離開教室然後就不再回來,可是老師太不爭氣了,或者說老師太不想讓鄒飛聽課了,講了十分鐘,鄒飛就再也坐不下去了。他覺得把青春的大好時光浪費在聽自己不感興趣也聽不懂的課上,就是犯罪。
大學生活的豐富多彩在於甭管靠不靠譜的事兒都要做。一群十八九歲的孩子,哪知道什麼叫靠譜,只要是好玩或者新鮮的事兒,他們就干。
「獵物在明處,獵人們都在暗處,就看誰早開槍。」範文強也爬上了牆頭,一個勁兒地哎喲,「好久沒他媽活動了,扯著蛋了。」
「真巧啊!」鄒飛看著佟玥心裏暗自高興。
以上鄒飛對學習的態度,僅限於大學開課一周之前。
佟玥開始給鄒飛講解,鄒飛根本聽不進去,聞著佟玥身上散發出來的不知道是沐浴露還是洗髮水的清香,看著佟玥白細的手指和光亮的指甲,以及手背上絲絲青綠色若隱若現的血管,飄飄然了。
「又碰到你啦!」佟玥一扭臉見是鄒飛,問道,「都講什麼了?」
「你們不好好上課,老往這跑什麼啊?」老頭兒很不滿。
「看那兒!」羅西往門口一指。
「那你慢慢看,我走了。」鄒飛慌慌張張地回了宿舍。
一根抽完,佟玥沒有出現,鄒飛續上一根,繼續等。第二根抽完,佟玥還沒出現,鄒飛又續上一根,數數盒裡就剩三根了,希望佟玥能在它們被抽完前出現。
「怎麼著,用我幫你把調查做完嗎,我高壽十八了。」鄒飛說。
鄒飛的心一下涼了:完了,已經有人在我前面上了車。
「為什麼這麼說?」佟玥問。
鄒飛接過本:「我把宿舍電話也寫上面了。」
鄒飛的態度,決定了他只能考進這所二流的大學,但是二流學校並不一定都是二流的學生,很多一流的學生在考場上馬失前蹄,奔著清華北大去的,結果掉進這所二流學校。比如尚清華,從名字就能看出父母對他寄予的厚望。不知道考到這裏,父母是否會把他這個名字改了,比如叫尚不成清華,也不知道本校校長在得知自己學校有個學生叫尚清華后,是否會狠下決心加強學校的建設,爭取讓尚清華在給下一代取名的時候,一定把自己的學校考慮進去。
「真正的作家不需要在自己的書上印上別人說了什麼。」
「這本書你覺得怎麼樣?」佟玥打破了鄒飛的幻想。
原來所謂的講座,就是一個人在台上噴,甭管說的內容是否有用,一群人在台下傻聽,覺得沒勁了就趴桌上睡覺,或者寫作業。從鄒飛進門,專家就在講他當知青插隊時候的事兒,說晚上餓了就去偷老鄉家的雞;還有個別男同學不光偷雞,還偷老鄉的老婆,致使對方懷孕,生了個兒子,老鄉以為是自己經過多年努力終於播種成功,擺了酒席,告訴全村人自己家的香火終於續上了。學生們開始搞不清這個專家到底是來教育還是來教唆學生的。
這時羅西和範文強洗完澡回來,進門就管尚清華要作業,一個說:「把英語留的漢譯英給我抄抄。」另一個說:「普物作業我放你床上了,把你畫的那圖再給我看看。」
而那些跟知識死磕的學生,往往是兩種人:一種是受家裡人影響,從骨子裡熱愛知識,什麼都不圖,就為了和知識親近;另一種是山裡的學生,他們不願過父輩的生活,厭惡土地,必須靠知識改變生活空間,靠知識改變命運。所以這兩種人的成績都在上游。
「你非得一步一步寫啊,能省略和跳過去的步驟,可以不寫,還省本兒。」鄒飛打開自己的空白作業本準備抄,「這又不是寫作文,比誰寫得多。」
「你真夠殘酷的,不過也許倒是實話。」佟玥舉著書說,「你還沒說這書會不會好看呢!」
「萬一書本身並不難看呢?那些話只是出版社為了書好賣呢?」
尚清華拿過作業本,趕緊補上。過了二十分鐘,鄒飛看尚清華還在寫,問他還有多少,尚清華以科學的態度估算道:「這道題再有五分鐘就寫完,第二道題可能要二十分鐘吧。」
鄒飛這種對學習不抵抗也不配合的態度,是受家庭的影響。家裡沒有做學術研究的,父親是工會幹事,業餘愛好下棋喂鳥;母親是會計,業餘愛好養魚養花。兩人都屬工人階級,自然鄒飛沒有沾染到知識分子的酸腐勁兒,也沒有渴望在某方面出人頭地的遠大志向。他跟大部分北京孩子一樣,從小過的是城市生活,離奢華還差得遠,但也沒怎麼吃過生活的苦,命運沒有糟糕到非得改變的地步,所以只要眼巴前兒活高興了,那就能活得高高興興,很多北京人一輩子就是這麼過來的。父母對他也沒什麼要求,就希望他做一個簡單快樂的人,如果長大了還知道孝順,他們就更滿足了。
德育專家對自己演講的時候台下有人聊天很不滿:「後面的那位男同學和那位女同學,有問題說出來大家一起交流,不要竊竊私語。」
他倆的話給鄒飛提了醒。聽高中同學說,以九九藏書前班裡不怎麼樣的女生,鄒飛還替她們的婚姻發過愁,到了大學沒一禮拜也都有男朋友了,而且堂而皇之地在食堂排隊打飯的隊伍里啃來啃去,把不少飢腸轆轆的學生看得沒了胃口。大學男生對找個女朋友的渴望度,比起高中來囂張許多,使得審美水準也下降了許多。
「那座不是給你占的。」佟玥說。
佟玥笑:「我怎麼總能碰見你啊?」
「你們系講到哪兒了,這道題會做嗎?」鄒飛在佟玥身旁的空座上坐下,遞上作業本。
圖書館的文學書堆里一個人也沒有,佟玥站在兩排書架形成的狹長過道里,陽光照在她的肩上,一側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被陽光照亮,明晃晃的,晃得鄒飛眼前一陣陣發暈,站在她後排的過道窺探著她,屢屢想上前抱住她,站在這一屋子的書里親吻她,然後兩人將書架撞倒,任書籍一本本落下,紛紛砸在他們身上,把他倆蓋住。
吳萍已泣不成聲,打開車窗,衝下面那個送豬蹄的小教官喊著:「別聽連長的,給我寫信!」
這大概就算邂逅吧,終於找到事兒幹了,鄒飛如此想到,走上前:「幹嗎呢?」
對戀愛的憧憬,這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比戀愛本身更迷人。戀愛一旦談起來,就有許多具體事情要做,而這種憧憬,則完完全全是一種內心的甜蜜,無須任何行動,就足夠讓人興奮了。
「一般這種書我都不看。」
「這玩意兒還給老師看?幹什麼?」
還有一種人,就是墊底的那些人,他們墊底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不乏有人並不想墊底,但沒辦法,墊底是他們的命運。
沒借到書,對鄒飛來說是件好事兒,讓他有了向佟玥表白的機會。他覺得,兩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該讓佟玥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了。他去圖書大廈買了一本塞林格的《九故事》,然後寫了一個紙條,內容如下:大學的生活挺沒勁的,認識了你,覺得又有勁了。希望能經常和你一起上自習,一起挑食堂飯菜的毛病,一起去圖書館借書,將來再一起干點兒什麼待定。如果你也恰好有這個願望,或者願意試著和我接觸看看能不能產生這個願望,那麼明天晚上七點,學校禮堂門口見,有電影放,我有票。盼出現,不用忒早到,卡著點兒就行!
「累!」尚清華堅定地說,「那也得寫啊!」
「是這本嗎?」鄒飛從身上翻出剛才看過的那本詩集。
「有沒有課還不是自己說了算。我回宿舍把東西取上,你先過去,幫我佔個座!」鄒飛不等佟玥開口就跑走了,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說來也奇怪,那些經過高三訓練而變得熟悉的英語單詞和語法,經過一個暑假,現在卻陌生了。看來高三那種填鴨式的教育方法,確實能對人起作用,就像打了興奮劑,可是這勁兒過了,又他媽完蛋了。這種情況不只發生在鄒飛身上,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此生英語的最高水平就是在高三,如果高考考完英語,直接去考四級,比玩了一個暑假,再跟大學里學兩年更容易通過。
一時間,上大學似乎成了就是為了來宿舍睡覺的,但教室里的學生還是要比被窩裡的學生多不少,只是鄒飛這樣,所以他留意到的也是這樣的同學,至於那些坐在教室里的學生是怎麼想的,他並不知道,現階段也不想知道。
「好啊!」佟玥的回答正中鄒飛下懷。
「不幹什麼。」陳志國合上本走了。
「你得抓緊,學校里的獵人不止你一個。」羅西爬上了牆頭。
一個月說快也快,在一次半夜緊急集合號也沒吹的情況下,軍訓要結束了。那些成天提心弔膽穿著衣服覺也睡不踏實的學生還有些遺憾,有種受騙的感覺,此時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回去后脫|光了好好睡一覺。
「書忘帶了,回宿舍取一趟去。」鄒飛只能編出這麼一個借口。
「看來你還真動心了。」範文強說,「要不然也不會這麼繃著。」
其實他可以把這種態度延續到大學畢業,他也想這樣,可是力不從心。中學的課程,平時落下了,考試前抓點兒緊就補上了,可大學不行,內容太多了,一個學期學的,比高中三年學的都多。為了能上一個豐富多彩的大學,鄒飛只能心甘情願地去墊底。他說服自己:有所得必有所失。再說也沒失去什麼,就是考試的時候多費點兒心,都上大學了,誰還把排名看得那麼重,除了決定獎學金給誰的老師。
鄒飛問用不用帶上小刀,給老頭兒們修修腳,或者帶上二鍋頭,跟老頭兒們交交心。陳志國說第一次不用走得太近,看看反應,回頭再說。鄒飛不明白陳志國說的是什麼反應,看他那積極勁兒上,就知道這活動是他張羅的,估計事後他又得去系裡邀功,反正他不是那種真有愛心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嫌宿舍樓門口的那幾隻流浪貓擋他路了,每次進出都抬腿給人家一腳。
一個人,喜歡上一個作家,會找來他的所有書看,可惜圖書館里塞林格的書都被借出去了,佟玥和鄒飛空手而歸。
剛才鄒飛不知道已經講完了,再做如夢初醒狀已經晚了,便說:「不是不太清楚,是太清楚了,我在回味,趁著沒忘我趕緊回去寫了。」拿上作業本走了。
鄒飛找個理由,又走到佟玥跟前:「我去還書,順便再借幾本,你去嗎?」
「你倆跳吧,我陪佟玥走回去。」鄒飛覺得這是機會。
「也行。」陳志國把他大爺的名字告訴了鄒飛。
「看什麼?」
「什麼……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弄得跟英語語法似的。」鄒飛義憤填膺道,「說不出實際點兒的東西,只能用這些詞來嚇唬人,估計他們丫自己都不太明白這些詞什麼意思,就是覺得這詞牛叉,所以就用了。」
說完兩人站起來,準備走。
「那你給我講講怎麼做吧?」鄒飛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你說你歇會兒多好,老捧本書幹嗎啊!」鄒飛找了根兒好使的筆抄了起來。
「還不追去?」羅西說出了鄒飛的想法。
又抄了兩頁,鄒飛碰到一個看不清楚的符號,問尚清華是什麼,尚清華拿過作業本看了看,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趕緊翻了翻書,然後驚恐道:「壞了,有兩道題我忘寫了,才發現。」
「這書我能借走看幾天嗎?」鄒飛覺得這種書還是一個人躺床上看更有感覺。
不知道誰發起了去敬老院獻愛心的活動,周三下午沒課,全班被組織去慰問孤寡老人,陳志國讓大家帶上抹布和掃帚,還要給敬老院打掃衛生,並叮囑女生們帶上梳子,給老太太梳梳頭。
陳志國愣在原地。
「不高不壽,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