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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後來 第四節

第二章 後來

第四節

無論老師們說什麼,範文強都說:「謝謝您!」然後鞠個躬離開。
長頭髮男生又跟鄒飛回碰了一下杯說:「我也早就想約你了。」
恰好考試周到了,佟玥便不回家了,留在學校複習。
有的老師說:「你想讓我怎麼辦?」
鄒飛決定不退學了,這有跟自己較勁的成分:初三的時候,上高中流行,我跟著上了;到了高三,考大學流行,我又跟著考了;進了大學,退學也流行,我就別跟著退了,偏不流行一次,一定要上完它,哪怕就為了看看上過大學的人生最不濟是什麼結果。
然後老師又點到羅西的名字,鄒飛只好起來回答問題,這時候他還沒意識到老師要把全系的人都捋一遍的策略,所以當他坐下不久后,老師又叫到了他的名字,鄒飛只好再次站起來。
全班又笑。
一道血順著範文強白皙的脖子流了下來。
「怎麼了?」鄒飛在學校里經常見著他,學校裡頭發比女生還長的男生不超過五個,他是其中之一,是個校園詩人。
大學上到這時候,已經可以把通過考試的希望寄托在這種邏輯上:到時候自然會有辦法的,往屆這門課沒什麼人不過,而且根據前幾個學期的考試經驗,知道到了考試的時候,總能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戰勝考試——儘管這股神奇的力量聽著有點兒像上帝之手的意思。
挖呀挖呀吭哧吭哧
佟玥媽媽的話並沒有影響佟玥和鄒飛的關係,鄒飛也並不記恨佟玥媽媽,從佟玥那裡,他已經摸清佟玥媽媽反對他倆交往的理由,他覺得佟玥媽媽這樣做也沒錯,哪個做母親的都希望自己的閨女找個踏實的另一半,他了解自己什麼樣,甚至從心裏贊成佟玥媽媽的做法,覺得她是一個負責任的母親。
現在吳萍再看見那朵子彈殼做的花,覺得很傻,若干枚彈殼機械化排列著,毫無美感,缺乏靈動,就像小教官這個人一樣。於是她提出分手,並婉轉說明緣由。
鄒飛低頭埋在人群中趕緊補了一句:「可能一個是回聲吧!」
有人說孤獨是一種美,也是一段生命歷程。鄒飛寧願不要這種美,缺掉這段歷程。
真正迷茫的生活就是耗著,而不是做出退學這樣的決定,一旦作出決定,說明還不迷茫,至少還能作決定,而真正的迷茫是對現狀一點兒辦法沒有,就像等死一樣。鄒飛等的,則是畢業。
雖然寒假和暑假,是為了讓學生躲過最冷和最熱的日子,但之前的考試,卻是讓學生在最冷和最熱的日子里進行的。
蓋了帽吧
當馮艾艾讓他做|愛的時候就別接領導電話了,接也別跟孫子似的,他又說:「誰願意當孫子啊,幼稚!」
青春的躁動不能靠踢球用完的時候,只能靠別的方式了。鄒飛和範文強等人踢著球,旁邊那伙人的球骨碌到範文強腳下,他們沖範文強喊著:「哥們兒,來一腳!」範文強迎著球來了一腳,結果踢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邊的人都鬨笑,範文強很懊惱,從地上爬起來,撿起球,掄開腿,隨便衝著一個方向就是一腳,結果球飛到了牆外的馬路上,被經過的汽車軋爆了。
全班鬨笑。
該老師還經常無意中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比如講著講著課,不說話了,看著黑板,然後頭髮一甩,突然問道:「你們餓嗎,要不就下課吧!」還有時候,突然把手放到腰間,摸出呼機,按了幾下,看看說:「今天傍晚有雨。」每每這樣,都會引得台下學生的一片驚嘆或欽佩的笑。
「可是這回怎麼辦啊?」
通常啤酒的銷量跟一場比賽的進球數和射門次數成正比,每一次射在球門範圍內的出腳,都會引得大家喝一個,如果趕上某個善於進攻的球隊,到不了下半場,鄒飛他們就都喝高了,趁中場休息,找旮旯撒尿。
蓋大樓吧
當這種話聽到第十遍后,馮艾艾就對他說:「那你丫找個不幼稚的去吧!」然後收拾了東西走了。
說完這話,他就顛著腿,晃悠著腳上的拖鞋,等待著老師的回應。
當別人都蠢蠢欲動的時候,老謝依然穩如泰山。他不能做劇烈運動,這也是他不找女朋友的原因,劇不劇烈以男女之事為界,於是不劇烈的運動只剩下散步、打太極、深呼吸。而老謝所從事的唯一的運動就是下樓買晚報,唯一的愛好就是看報紙,每學https://read.99csw.com期結束都要乾的一件事情就是賣報紙,把舊報紙碼成堆,連同剛剛考過的科目的書,捆在一起,等著收破爛的來收,然後拿著賣的錢,直奔超市,採購火鍋所需的原材料——羊肉、魚丸、白菜、鴨血等。
老師又問:「怎麼我的聲音沒有回聲?」
看球不能幹看,手頭得有點兒吃的喝的。宿舍樓的背面是烤串攤兒,懶得下去,就把要的吃的寫在紙上,和錢一起放在籃子里,順到樓下,老闆按紙上的名錄準備,然後把找回的零錢和烤好的串、啤酒放在籃子里,喊一聲:「拽吧!」樓上的學生拉繩子,籃子就被吊上來。
吃完火鍋,老謝通常都會打幾個嗝,揉揉肚子,然後往床上一躺:「我該悶得兒蜜了。」
「一種奇怪的病。」鄒飛說完坐下了。
長頭髮男生又跟鄒飛回碰了一下杯說:「你那照片,我也有點兒想法想跟你說說。」
「我又不是齊達內,我保證不了不踢到牆外去。」
羅西說:「可能一個是回聲吧!」
聽著眾人的爭論,範文強在人群中一言不發,對自己人突然來了一句:「理他們丫的呢,走吧!」說完轉身就走。
鄒飛正衝著牆角尿著,一個長頭髮的哥們兒走過來,問道:「你叫鄒飛吧?」
「你煩不煩啊,下回我不幫你們撿球了。」
一場球踢下來,汗出透了,心情也會變好,煩躁隨著汗水蒸發掉了。從這個角度上說,舉辦奧運會的很大目的,是為了世界和平。雖然能直接參加這個項目的人並沒有多少,但是,這些人是從不計其數的人中選拔|出|來的,當所有年輕的人,將躁動和荷爾蒙靠著運動發泄出去的時候,就沒有力氣成天想著打架和打仗了。奧運會也影響著人類的生存方式,使得那些荷爾蒙過剩生性好戰的人,發現轉行做體育也不錯,可以名利雙收,總比有可能犧牲在戰場上強,所以,那些軍事強國,往往也是體育強國。
第一場比賽結束,宿舍就熄燈了,鄒飛他們又轉場到校外的小飯館,大排檔早已經擺好,毛豆花生拍黃瓜炒田螺,在40瓦燈泡的照耀下等待著被吃掉,老闆們叼著煙坐在門口恭候學生的到來,他們一直想向國際足聯和歐足聯諫言:世界盃和歐洲杯最好一年一次。
操得勒
考試、熱、煩悶、沒勁兒、書也看不懂,這些足夠讓人絕望的。鄒飛想,這個時候就是真死了也沒什麼可留戀的,反而是種解脫。
範文強決定以死磕的方式代替複習,去找每門課的老師,往對面一坐或面前一站,來一句:「我快退學了,我什麼都不會,我叫範文強,您看著辦吧!」
老師知道是兩個學生搗亂,台下黑壓壓的一片,一百多個學生他一個都不認識,也沒打算認識,一個學期后師生關係就結束了,認識了也沒用,所以他不知道誰是範文強,也不知道替範文強答到的人是誰,更不知道那個回聲是誰,但他可以做到一點——在範文強的名字後面畫個叉,記他一次曠課,這樣足以讓戲弄他的人得到懲罰——可是覺得這樣不夠給自己掙回面子,便開始提問,一個名字對一個面孔,最終總會剩下名字沒有面孔可對。
「你要是沖這邊踢,歪就算了,剛才你明顯就是跟球較勁。」
羅西只好說:「這次我用的是胸腔發出聲音,頻率變了。」
因為除了抄作業,很久不用筆寫漢字了,蘑菇倆字不會寫,羅西就用拼音,但是老闆看不懂,於是就在紙上畫,先畫一個半圓,下面再畫一個把兒,代表蘑菇,然後在後面寫上×10,結果吊上來的卻是10串被切成一半的丸子。
可那時候就覺得這才是最有意義的話,而且一定得在喝多了的時候說出來,一是好意思了,二是以此強調其重要性。但酒醒了,兩人又陌生了,內心的火熱卻更甚了。
歐洲杯結束了,法國隊奪冠了,中國的學生們跟著熱鬧完了,發現自己並不能像法國球員那樣從此就可以拿著獎金去度假了,還要獨自面對考試。
「那我們也沒讓你往牆外踢啊!」
於是範文強換了一種方法。
又高又壯撿起地上當成球門的板磚,衝著範文強就扔過來了。在板磚出手的一瞬間,鄒飛和羅西等人也出手了,跟對方的人扭打起來。read.99csw.com
其實這是一種孤獨,而在別人眼中,他並不孤獨,因為他能沉浸在一種自我的狀態中,這讓很多人羡慕。而那些拉幫結派的人,心靈反而是空虛和寂寞的,他們的靈魂才是孤獨的,否則不會藉助外在的力量來擺脫孤獨。
於是這節課就成了提問課,老師把花名冊上的名字按順序念了一遍,每個人都要站起來回答問題,哪怕回答不上來,也要站起來讓他看看,虧了他能想出那麼多問題,當沒問題可問的時候,乾脆就讓學生讀一段書。
賣這些東西的時候,老謝會說:「報紙上發生的這些事兒和書上印的那些東西,都是垃圾,所以我才賣給收廢品的。」
你們就蓋吧
在沮喪和信心膨脹的反覆中,考前的最後一晚結束了。當把最後一頁書合上的時候,天也亮了,一會兒就要考試了,鄒飛和羅西去食堂吃早飯,作為對自己備戰的獎勵和出征前的犒賞。鄒飛要了四個雞蛋,羅西來了兩碗炒肝,即使考不過,熬了好幾天夜也該補補了。
「也沒白來。」長頭髮老師說,「我可以判卷子,你想要多少分?」
這時該老師就看著窗外說:「沒必要讓自己太累。」然後繼續講課。
鄒飛又跟長頭髮男生碰了一下杯說:「你那詩,有幾首我一直想跟你聊聊。」
範文強不管那一套,繼續走。
鄒飛真的在學校消失了。他就當自己已經退學了,看看能找到點兒什麼事兒干,可是他發現除了去上班,也沒有別的可能,而上班又有一個門檻,就是學歷和技術,這兩樣他目前都不具備。鄒飛曾試圖讓一些能提供工作機會的公司相信他假以時日,能把工作干好,可最終他卻獲得了這樣的認知:工作是利用個人來創造價值的事情,不是把個人培養得有價值的事情,任何公司和企業,都不是慈善機構。做個個體戶倒不需要學歷和技術,可是個體戶並不好當,而且做買賣也不是鄒飛所追求的生活。
這種進入不了社會的虛無,讓鄒飛覺得比在學校時的虛無更虛無。半個月後,他發現真退了學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兒去,於是又回到了學校,繼續迷茫而混沌的生活。
鄒飛學沒退成,很大原因也在於佟玥,因為想跟她在一起,畢業前學校是最好的場所,鄒飛就當自己是陪讀了。
有的老師說:「你這樣對得起父母嗎?」
考試鈴響了,卷子發下來,再過兩個小時,大二就結束了。鄒飛不禁對大學的兩年就這麼晃悠過來了心生愧疚。
鄒飛跟長頭髮男生碰了一下杯說:「那是我照的最爛的照片,沒想到校報用了。」
長頭髮男生接過啤酒:「我看過你在校報上的照片。」
那塊向範文強扔去的板磚,沒擊中目標,落在範文強腳下,他撿起板磚,轉身往回走,走進人群,照著又高又壯的腦袋就拍了過去,又高又壯一躲,板磚拍在他的肩膀上。又高又壯一聲慘叫,掄開胳膊照著範文強腦袋就是一棍子,範文強也不躲閃,棍子打在腦袋上,咔嚓一聲折了,範文強眼睛一瞪,喊了一聲:「我……真疼!」
前半句話技術含量太高,鄒飛沒記住,只重複了後半句話:「都不一樣,我的聲音在教室里正好可以產生回聲。」
老師說:「你剛才不是站起來過嗎?」
「丫流血了!」對方一鬨而散。
羅西說:「每個聲音的振幅、頻率、波段都不一樣,我的聲音在教室里正好可以產生回聲。」
鄒飛不想再過這種每天的生活是前一天生活的翻版的日子了,別人卻能過得充實——儘管他們的這種充實在鄒飛看來更虛無。就像打麻將,鄒飛一圈圈抓上來的都是廢牌,別人抓的卻都是有用的,都快上聽了,而他們抓的這些牌給了鄒飛,鄒飛也沒用。
佟玥接到媽媽的最後通牒,如果她再和鄒飛交往下去,媽媽就跟她脫離母女關係。
坐下后,鄒飛就想,學上成這樣,還有什麼意思呢?然後趁老師低頭的時候,一轉身出了教室,回到宿舍,看範文強還在睡覺,他把鞋一脫,躺在床上找了本書看,看了幾頁覺得沒意思,於是眼睛一閉,也開始睡覺了。
鄒飛對佟玥爸爸和媽媽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他對此覺得合情合理,生活就應該這樣,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各過各的,沒必要委曲求全,為了所謂的九九藏書「婚姻圓滿」而喪失自我。婚姻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因為它而讓本該具有無限可能的生活變得狹窄,是種錯誤,佟玥的爸爸和媽媽都是明白人,沒犯這種錯誤。
而有些老師,則真的讓人無話可說。有一門全系一起上的大課,老師每次都要點名,一百多個學生,點完名十分鐘過去了。學生們雖然不愛聽他講課,但交了學費,也不是來聽他點名的,一節課就五十分鐘,他這麼干,學校也不把學費打個八折。
鄒飛回到學校的時候,正好要期末考試了。範文強見鄒飛出現在宿舍,很好奇:「你是來串門嗎,你不是退學了嗎?」
「他剛病。」鄒飛說。
這時雙方的人都圍過來了,你一嘴我一嘴,開始找對方的碴兒,儼然一場辯論會,一方的觀點是「你把我的球弄丟了就得賠」,另一方的觀點是「我是因為你才把球弄丟的,不應該我賠」,雙方唇槍舌劍,劍拔弩張。
操場邊上有一些尚未撤走的建築材料,木棍、破梯子、鐵杴、掃帚等物,被雙方的人抄起,揮舞著向對方打去。既然球踢不成了,就打打架吧。當鄒飛手中的棍棒落在人身上的時候,並沒有帶著他對人的仇恨,只是把對世界的仇恨,發泄在這個人身上而已,這個人成了世界的替身,反過來說,鄒飛他們也當著世界的替身,被對方打著。那一瞬間,甭說棍子,就是真有把槍,說不定也敢開。
這學期老師的隊伍中,出現了一張新面孔: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老師,臉上總帶著思考的表情,不苟言笑,一頭遮住了耳朵的長發,語速緩慢,像是在講課的同時還想著別的什麼事兒,經常不看下面的同學,而是衝著窗外說話。
裝修吧
只有這門課,鄒飛每次都去,大學這麼多老師里,只能從他身上學到一些東西,和專業無關。他覺得看到這個老師,特踏實。
只剩最後一門了,辦公室、實驗室都裝了空調,唯獨教室和宿舍沒裝,學生們濕漉漉地看著書,經常需要看一會兒書就得往水房跑一趟,沖個涼水澡,降降體表溫度和心火,然後接著看。
考試期間,正趕上學校外面的民房拆遷,要蓋商品樓,工人們最大化發揚著人類勤勞的本色,每天一大早,各種建築用的機械設備就開始工作,聲音不絕於耳,天黑了還加班加點,學生們都希望自己在學習上也能有這種精神,或者被誰逼出這種精神。
「那這麼說,我就是白來了?」範文強顛著腿。
有的老師看著範文強腳上的棉拖鞋說:「你不熱啊?」
看著小教官遠去的背影,吳萍突然想到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很多轉業的士兵不滿部隊對自己命運的安排,仗著自己身懷絕技,做出很多擾亂社會治安的恐怖事件,她怕小教官也做出這種事情,便沖他喊道:「好好生活!」
「愛怎麼辦怎麼辦!」
鄒飛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手氣這麼差。
小教官聽了后,很傷心,低頭搓著自己那雙堅硬的手說:「連長說得沒錯,『認清你們是誰,更要認清自己是誰。』」然後說了些祝福吳萍學業有成前程似錦他會把她永遠記在心上之類的話,便走了。
他倆以前都知道對方,互相傾慕了很久,但都繃著不說話,甚至面對面經過都不拿正眼看對方,覺得誰先向對方表示友好了,誰就慫(造字,屍+從)了,大學就是這麼一個讓人表面上冷峻但內心火熱的地方。只有酒,才能讓男生之間變得友善、真誠、掏心掏肺。
但是範文強的招數並不奏效,兩門課考完,都沒及格。
這門課鄒飛和宿舍里的人輪流去上,替對方答到,一次輪到鄒飛給範文強答到。老師點了範文強的名,鄒飛走神了,沒反應,老師又叫了一遍範文強的名字,鄒飛還是沒反應過來,承擔著替老謝答到任務的羅西只好答了到,而恰恰這時鄒飛緩過神來,也喊了聲「到」,結果老師就問:「怎麼有兩個聲音?」
鄒飛往自己床上一躺:「放屁,我什麼時候想退學了,我是回家複習去了。」
鄒飛又跟長頭髮男生碰了一下杯說:「等哪天咱倆單喝一次。」
「哥們兒,這怎麼辦啊?」對方一個又高又壯的走過來,「我們就這一個球。」
你們丫的就別讓我睡覺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腳上始終穿的都是一雙拖鞋。剛進大學的時https://read.99csw.com候,他一年四季穿一雙塑料拖鞋,冬天在澡堂子洗完澡,穿著它出來,腳上冒著熱氣。後來這雙鞋在冬天穿壞了,塑料凍硬了,脆,都折了,他就買了一雙棉拖鞋,然後又一年四季穿著,夏天也不例外。
現在回想起來,他們都會覺得:……真他媽傻子,當時說那些幹什麼啊!
「剛才點名的時候,他明明答到了。」老師對抓到一個落網的很得意。
長頭髮男生又跟鄒飛回碰了一下杯說:「那也是我寫得最爛的詩,沒想到校報用了。」
「你想怎麼著?」
考試一結束,操場上立即盛滿了發泄著過剩精力的男生。學校新鋪了草坪,學生們可以在上面鏟球了,身體一次次倒在地上,和地面碰撞著,這種疼痛讓人上癮,也能讓人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馮艾艾男友宿舍的窗戶,正好衝著建築工地,每當那兒開工的時候,他就打開窗戶,抱著吉他沖外面唱:天又亮了
馮艾艾單身了的消息迅速在學校里傳開了,一個禮拜內,她就收到若干封愛慕者的來信或託人帶來的話並接見了他們。最終馮艾艾找了一個本年級的男生,住鄒飛宿舍斜對門,正好是馮艾艾前男友住過的那間宿舍,他說他真是名副其實的接班人。該男生會彈吉他,用音符俘獲了馮艾艾的芳心,耳朵和鼻子上各打了一個洞,仇恨社會,鄙夷權勢。馮艾艾覺得這樣的男生,不會成長為一個事兒B的業務員。
先叫到的是範文強的名字,羅西站起來回答的問題,當回答完問題后,老師不忘問一句:「這次怎麼沒回聲了?」
吳萍和小教官掰了,她覺得兩人的空間距離雖然沒變,但心靈距離已越來越遠。以前她是被小教官天然的男性魅力所吸引,現在上了兩年大學,有了文化,知道自己和他的距離了。人不像動物,不是光靠異性相吸就能在一起的,文化的距離才是兩個人最終的距離。
鄒飛覺得,人的關注,不是廣角鏡頭,無法全景深,面面俱到,只能是長焦鏡頭,焦點在某一個地方的時候,那麼別的地方一定是虛的,所以焦點所在之處才格外吸引人。他現在的焦點,就在學校以外,不是故意伸到學校外,而是在學校瞄了一圈,沒發現有價值的,不得不轉向校外。
二十歲的人就是這點好,無知無畏,厚厚的一本書,天黑以後拿在手裡,堅信天亮后就能搞定,一晚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然而當第二天來臨,發現自己只看了開頭幾章的時候,不禁對考試憂慮起來,但是當第二天夜晚降臨的時候,又覺得明天天亮后情況會迅速好轉。不知道為什麼,夜色容易讓人心生各種幻想。
該考長頭髮老師的那門課了,範文強去了老師的辦公室,開門見山:「您能把考試題告訴我嗎?」
「反正是你們讓我來一腳的。」範文強說。
當馮艾艾向他提出自己的不滿時,他卻說:「你不懂,幼稚!」
小教官停住,轉過身,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快步走出校園。
你們丫的還在鑽著
「沒事兒,早晚有一天,要離開這兒。」長頭髮老師話里的主語不明確,沒說是他離開,還是學生離開,說完又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先尿著,我去拿酒。」鄒飛拿了兩杯啤酒過來,遞給長頭髮男生一杯,「我看過你在校報上寫的詩。」
鄒飛說:「我沒想替他回答,他病了,讓我請個假。」
還有一次,長頭髮老師面無表情地走進教室,看著窗外,沉默了好長時間后,突然說:「不好意思,我把你們的作業本弄丟了,再讓你們買新的不合適,我也不想賠,所以以後就不留作業了。」
他經常在台上痛苦地講著課,突然就斷篇兒了,問台下的同學:「誰能告訴我,我剛才說什麼呢?」
這個通牒,首先讓佟玥覺得好笑:媽媽現在真是到了更年期,有點兒把自己當成破罐所以就破摔的混不吝。其次這也激發了佟玥骨子裡的叛逆精神,不能讓媽媽覺得她還能安排自己的事情,即使因為你更年期了也不行,我還青春期呢!
就這樣,以範文強腦袋流血作為了大學第四個學期的結束。
「鐵風箏」樂隊在《中國火2》里有首歌叫《這個夏天》,其中的幾句歌詞是:「這個夏天我一直都在睡覺,頭是木的血液快不流了,我頭髮長了蓋住了我的眼睛,蓋住了我的世九_九_藏_書界……我難受我熱,我不會死在,這個夏天,我不會死在,這個夏天……」
老師撩了一把頭髮,坦誠地說:「我要是知道考題,早就告訴你們了,可惜不是我出題,我還沒混到能出題的份兒上。」
吳萍看著空空的學校門口,哭了。
吃完早飯,坐到考場里,鄒飛又看見了那個高年級的同學來參加補考,穿著襯衣西褲,看樣子考完了還要去上班,鄒飛不明白,他都有工作了,為什麼還要回來補考非得拿畢業證。
唱完,關上窗戶,放下吉他,去教室找馮艾艾看書。
鑽呀鑽呀刺刺刺刺
「六十就夠了,我沒指望拿獎學金,而且我多要一分,您就多一份麻煩。」範文強說。
大二的生活就是這樣,疲疲塌塌,有勁兒使不出來,讓鄒飛覺得沒意思,毫無深度,都懶得過,比有追求的需要付出巨大艱辛的生活還累。
鄒飛離開學校的這些日子,沒有人發現他消失,他重新出現在校園裡的時候,反而引得大家的關注,見面都問:「咦,有日子沒見著你了,哪兒去了?」鄒飛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這麼關心他的去向,是不是他們也覺得無聊,盼著有什麼新鮮的出路,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都想跟著高興高興。可是鄒飛在學校的時候,卻沒有人關心過他想離開,大家連自己都關心不過來,對別人更無能為力了。
一天兩場比賽,第一場是夜裡十二點開始,第二場是凌晨兩點半開始。踢球需要熱身,看球同樣需要熱身,不可能十二點就開賽了,十一點半還在看書,在電視開始賽前轉播的時候,鄒飛等人就在電視機前守候好了。因為是考試周,宿舍推遲到凌晨兩點熄燈,無形中也讓他們可以完整地看完第一場四分之一決賽。
五天後,分數出來,範文強終於在這學期有了一門及格的課。
老師又問:「怎麼現在回聲又沒了?」
歌篇兒上是這麼印的,不知道是為了獲得出版的許可而在歌詞上做了手腳,還是主唱口齒不清,鄒飛每次聽,都覺得他其實唱的是:「我會死在,這個夏天,我會死在,這個夏天……」
六月,總是跟這些詞語聯繫在一起:熱、夜晚、黏稠。
「年級輕輕的,什麼病能在半個小時內突然發作?」老師問道。
鄒飛退學的想法愈加強烈,他覺得再在學校待下去,就是浪費生命了。這點鄒飛跟範文強還不太一樣,範文強退學,是因為上學耽誤他玩了,一切耽誤他玩的事情,他都會退出,而鄒飛是為了找點兒有意義的事干,把生活過得像個樣子。
當馮艾艾讓他少喝點兒的時候,他又說:「你不了解社會,幼稚!」
「那不行!」
和考試同時開始的,還有2000年歐洲杯的四分之一決賽。在有世界盃和歐洲杯的年份,考試通過率都會很低。
如此來回七八次后,兩人終於將端了半天的啤酒喝了。原本是涼啤酒,喝進肚子已經溫乎了。
天都黑了
鄒飛知道佟玥母女的矛盾后,對佟玥能有如此大義滅親的舉動,甚為佩服,他說:「不過擱我,這事兒也得這麼做。」
你們就裝吧
你們丫的就別讓我睡覺吧
對方的又高又壯喊道:「孫子,還沒完呢,站住!」
蓋別墅吧
裝孫子吧
你們丫的又開始挖了
歐洲杯小組賽過後,就剩八個隊,算上決賽半決賽,也只有七場比賽了。歐洲杯四年一次,而補考可以一年兩次,權衡之後,很多人選擇了看球。鄒飛羅西等人均在看球的行列,即將開考的這門課,每屆通過率不足七成,也就是說一個班有十人左右及不了格,他們很自覺地把自己划入這一行列,知道複習了也是那三成,不如不做無用功。
長頭髮的哥們兒在鄒飛一側站定,窩著腰解開扣,放水:「一會兒我跟你喝一個!」顯然已經喝多了,尿腳面上了自己都不知道。
課間休息的時候,該老師走下講台前,都會掏出一根火柴,在黑板上一劃,著了,用手擋著風,到教室外點著煙,深嘬一口,然後大步向樓頂走去,一個人待到上課鈴響再下來。
馮艾艾也跟男朋友吹了,從他那兒搬回宿舍住了。她發現自打男朋友上了班,人就變得沒意思了,她想讓他陪著干點兒什麼,他都說「不行,我還得工作呢」,而他的工作就是寧可和同事喝到夜裡,也不回來陪她吃頓飯,他說搞業務都得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