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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還沒結束 第一節

第四章 還沒結束

第一節

另外,我睡覺的時候不願意被尿憋醒,所以,無論我把這泡尿尿在哪兒,請原諒我,這是我的最後一泡尿了,我不會再給這個世界製造垃圾和廢物,對不起。
2006年,老謝在那間宿舍送走了第三撥同學,迎來了比自己小一輪的第四撥同學。
「能讓你跟著想的東西。」
「幹嗎非得出去啊?」鄒飛下了樓坐進魏巍的車裡問道。
「我們是我們,你們是你們!」
搖滾老炮又笑了笑:「我真出了你們買嗎,都等著去網上下載免費的,我也得結婚養活孩子,你們下載的時候,想過其實是在搶我兒子的奶粉錢嗎?」
我拜見過一個老知識分子,七十多歲了,他說他活著就是為了多看幾本書,隔三差五他就要買一些書往樓上搬。「只要不把樓壓塌了,我就一直看下去了。活在書里,很自在,吃少點兒穿破點兒都沒事兒。」這是他的原話,而我卻找不到能讓我如此全身心投入的事情,無論做什麼,都覺得沒意義,無論我怎麼努力,生活都讓我喜歡不起來它了——魚再怎麼不想隨江河的流動被衝到下游,再鉚著勁兒逆流而上,也終歸是在水裡,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掙扎,無論水有多渾濁也要靠它生存,而我就受不了這渾濁。
「各種原因。」鄒飛在黑暗中回答著。
「找不著也得找啊,你們不能就不管了!」鄒飛說道。
「公司不願意出,你自己也得想辦法出,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要不你還算什麼搖滾啊!」醉漢喝了一口扎啤,把杯子重重戳在桌上,似乎在強調著什麼。
鄒飛第一次去女孩家,女孩竟然不疊被子。鄒飛也不疊被子,但是家裡來人,還是會疊,特別是來的人並不是太熟的時候,更應該疊上,可是女孩卻對此毫不介意。這讓鄒飛不太能接受,覺得哪怕將來在一起不疊被子都沒關係,但是這會兒把一床被子攤在眼前並不好看,難道女孩已經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為了不耽誤女孩,更不耽誤自己,鄒飛沒第四次去女孩家,而是給她叫出來攤牌:「分手吧!」
2008年,奧運會在北京如期召開,七年前申辦成功的時候,那晚一起慶祝的同學很多已經失去聯繫。離開學校六年了,學生時代留在身上的痕迹在經受了多年社會的洗禮后,消失殆盡,社會把新的痕迹烙在每個人身上。
再見,所有我愛與不愛的人,所有我愛與不愛的事,我去睡覺了,晚安!
醉漢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又看了一眼外面停的豐田吉普說:「那輛車是你的吧,比我的都好,你已經被金錢腐蝕了,而且還是輛日本車,你已經沒有原則了!」
「一人一風格,第一次見面必然有不和諧,不可能嚴絲合縫,什麼都有個磨合期,往下談談看吧!」這是勸說鄒飛第二次見面的話。鄒飛想,可能時間長了,就能適應該女孩的說話方式了,也許她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習慣那麼說話而已。
「人性如此。」
「我說的跟著想,是能喚起你對生活的思考。」鄒飛覺得跟這種人有必要把話說透徹。
「是挺好,可是我感覺自己已經是六十歲的了。」魏巍說。
「你應該去找一個跟你合得來的人。」鄒飛說。
「你太讓我失望了!」醉漢賭氣似的把杯里的扎啤一口喝掉。
這幾年鄒飛又接觸了一個女孩,是家裡拐了好幾道彎給介紹的,眼看著就三十了,父母替他著急。迫於父母的壓力,鄒飛去見了那個女孩,忘了她說自己是八六還是八七年出生的了,反正感覺挺小的。
以上這些事情讓魏巍清楚地知道:「是我出問題了。」
最後,我要說的是,朵朵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女人,我欠她的。我的東西,無論什麼,只要她想要,請都留給她。
搖滾老炮終於沉不住氣了:「憑什麼你們免費下載著我們的歌,還不讓我們商演!憑什麼因為我們二十年前搞了搖滾,就認為我們現在還不應該有自己的房子和車!非得看到我們過窮日子,才認為是正確的?你們就沒偷偷想過讓自己多掙點兒錢的事兒?原則光是對我們的,你們就可以沒原則?」
朵朵和魏巍家人的關係比魏巍和他們親。
「這電視劇我就跟著想了,一直在猜想六阿哥到底能跟幾格格好!」女孩對著電視目不轉睛。
朵朵看到這封信后,痛哭流涕。想想他倆過去讓人羡慕的美好時光,鄒飛也只有惋惜,所有同學都覺得他倆在一起是難得的因緣,必將一生幸福,可是一生才開始沒多久,就結束了。
如果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還能看見我,也請不要意九九藏書外,把它看完也許能幫助你們了解我。
「物極必反,我倆看來是好到頭了,再往下,只能是彼此厭惡。」魏巍有了這種感覺。但是和朵朵分開的時候,他卻能想起朵朵的種種好。朵朵出去進貨的時候,不在他眼前晃悠了,他總能想起朵朵,可是朵朵不可能總出去進貨,所以魏巍決定還是先分開,後面的事情順其自然。
鄒飛和魏巍找了一個靠窗口的桌子坐下,各點了一份套餐,一瓶啤酒。快吃完的時候,從外面進來一男一女,揀了個靠邊的桌坐下。男的戴個帽子,是個搖滾明星,十五年前風光無限,現在老了,過氣了,只能在各種商演的節目單里看到他的名字了。那桌東北的食客里有人認出了他,醉醺醺地端著扎啤在他對面坐下,毫不見外:「我知道你是誰,你為什麼不出新專輯了,老去四處商演?」
「這是大海,不是湖也不是河,你看看世界地圖,藍色的地方就是大海,都通著。」對方的天津口音聽著像在說單口相聲,「有個成語叫大海撈針聽說過吧,說的就是這事兒。」
魏巍和朵朵沒有實現的,鄒飛決心去實現,可是跟誰呢?
「一個人單純地做了件好事兒,比如救助失學兒童或乞丐,當被人知道后,總會有人說他有所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想。」
「那不是挺好嘛!」鄒飛說。
「我才不稀罕說你,電視劇該開始了,我回家了!」女孩起身走了。
女孩問:「什麼叫有用的東西?」
鄒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追尋著什麼,可等來的卻是除了自己老了,心裏什麼都沒盛下。別人已經在心裏裝進了這個社會和年代,而他依然在心裏將二者拒之門外,只把它們當成擦肩而過或敲錯門的路人,就沒想過把他們請進屋裡坐坐、聊聊。
「一個人幹了件壞事兒,比如吸毒了,總會有一群衛道士站出來指指畫畫,一副道貌岸然狀,怎麼就沒人去體會和分析吸毒者的孤獨和痛苦呢?當然無論什麼原因毒品這玩意兒最好還是別碰,我也不反對個體對社會的監督,但是那些發出批判的聲音里,有多少是也在偷偷摸摸乾著壞事兒的,自己還得讓警察管,好意思嗎?」
「人為什麼要操蛋?」
「我沒那麼覺得,這是你為了擺脫我編的理由,我覺得咱倆還應該再往下試試。」女孩還嘴硬。
「人性不該如此。」
別人的生活可以依據簽了幾份合同、賣了多少東西、處理了多少事務來判斷這一天過得是否有收穫,而鄒飛追求的這種生活的質量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只能靠心去感受,無法用別的什麼東西去衡量。而每天都要獲得實實在在的心靈感受無法放鬆自己是件有點累的事兒,所以,鄒飛一直以來活得都有點兒累。
搖滾老炮又無奈地笑了笑,問道:「你還喝點兒什麼,再給你要一紮?」
「我要是不分呢?」
搖滾老炮點了飯和果汁,坐他旁邊的女人看上去像他的合法妻子。魏巍端著扎啤走過去,在他跟前站定:「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跟你喝一杯酒。」
漂了一會兒,突然一個浪頭過來,海水漫過鄒飛的臉,把他嗆著了。鄒飛站起來,擤出鼻腔里的海水,往剛才下海的地方看去,發現那個紅點兒沒了。再看自己手裡的煙,還剩一小截,並沒到該扔的時候。鄒飛又使勁往那邊看了看,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海面是平的。
「人的問題,總有操蛋的人,辦操蛋的事兒,構成操蛋的社會。」
「我跟你喝不到一塊兒去了,我走了!」醉漢回了自己那桌。
「去近的。」
鄒飛覺得,可以不刷碗,他也不喜歡刷碗,但受不了女孩把自己當天生的貴族、當寶貝、當人民得為其服務的那勁兒。據中間人介紹,該女孩也不過是老百姓家庭,不明白她的非老百姓氣質從何而來。當時鄒飛只想跟她說一句:「那你以後天天買一袋包子吃就行了,沒碗可刷,只要吃完記得洗手。」
又見了幾次面,效果均好於第一次,於是兩人開始來往。一深接觸,問題又出現了。
來的路上,魏巍已經把和朵朵分手的事兒告訴了鄒飛。這半年裡,他和朵朵出了不少問題。這些事件看似沒什麼邏輯,但能反映出其中的問題:吃蘋果的時候,魏巍總是扔的比吃的多,每次他吃完了,朵朵還咬兩口才扔。
老炮端起杯,兩人碰了。
鄒飛拿起魏巍的衣服,掏出他的手機,打算通知他的家人和朵朵,發現了一張疊了兩折的白紙,打開,有字:如果有一天,你們https://read•99csw.com因為我不見了而發現了這封信,請不要意外。
現階段,鄒飛對世界——至少是他能接觸到的部分中國社會所構成的世界——的看法是,大家都在混飯吃,沒有使命感,非讓他們怎麼樣也是難為他們,都不容易。但這就可以成為湊合的理由嗎,社會的回答恰恰是當然可以。所以,這個社會問題百出,十分不理想。
鄒飛這年也換了工作,離開了汽車雜誌社,去了一家旅遊雜誌。離開的原因,和他的前任一樣,每天對著汽車拍已經厭惡了,雖然汽車在日新月異,但它畢竟是汽車,從相機里看它們,無論多漂亮,也不過是一堆鋼鐵和科技的混合體,再發揮一些想象力,也頂多能看出人類的聰明才智和日甚一日的對舒適與奢華的追求,除此之外,這份工作真的讓鄒飛看不到什麼了。
「沒錯,先管好自己,別人有警察管。」
這些年,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總覺得有點什麼事兒似的,但是具體什麼事兒,我也說不清楚。
很多年前,在我未受到生活的污染前,對什麼都當真,無論對人對物都付出真心,充滿熱情,回憶起來都是充實的,即使結果不好,也是甜蜜的。現在我對什麼都不冷不熱,已經沒有值得回味的了,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繼續和這個世界發|生|關|系了,不如去睡覺。
知道自己出了問題,卻不知道如何解決問題,這讓魏巍很苦惱,現在和朵朵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很煩。比如魏巍經常失眠,好不容易剛有困意的時候,需要安靜,而朵朵不困,就找東西吃,在一堆吃的里,她偏偏挑了一根黃瓜,洗完了咯吱咯吱地吃了起來,把即將進入睡眠的魏巍又拉回現實。魏巍問朵朵,為什麼那麼多吃起來沒聲的東西她不挑,偏偏挑一根黃瓜。朵朵的回答是,因為那些東西都是魏巍愛吃的,留給他吃。這個回答讓魏巍無話可說,但是這件事卻實實在在地煩到了魏巍,讓他困意全無,極為不爽。
「那行,要是去遠的,我還得回去拿點兒錢。」
「其實你也覺得應該分,只不過你不甘心這事兒被我先提出來。」鄒飛清楚地知道,並不是他在女孩心中有多重要,只是女孩不想「被他甩」,而應該「甩他」。
魏巍至今不知道洗衣機怎麼用、墩布和掃帚都在哪兒,他一直以為家裡沒有這些東西。
天已經徹底黑了。魏巍把車開到一片沒人管理的沙灘停下,兩人下了車,走到被海浪浸泡過的沙地。
當人樂於接受一個事物或欣賞一個事物時,通常會笑。
「思維習慣,可能這樣想的人是因為自己是這樣的人,或者社會把他的思維培養成這樣了。」
但是跟朵朵好了這麼多年,分手的話魏巍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只能讓朵朵主動離開。於是魏巍估摸著朵朵出去進貨快回來的時候,找了一個上門服務的小姐,小姐來了后,魏巍又磨蹭了會兒,覺得朵朵該回來了,這才脫衣服上了床。
鄒飛在前面遊了起來,腦袋露在外面,嘴裏還叼著煙,沒往深處去,只是橫向游,這是一片野海,沒有防鯊網。趴著游沒法抽煙,鄒飛又改仰泳,仰殼兒躺在海面上,手能拿著煙,看著夜空,任海浪把自己蕩來蕩去。
換工作這事兒,也讓鄒飛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走的,不過是他人走過的路,雖然路上有新的風景,不過是對自己新而已,其實是人家看剩下的。
經過這些日的接觸,鄒飛覺得自己和這個85后的女孩完全是兩類人,她愛耍小聰明,沒有團隊精神,各自為戰,鄒飛也自我,但不會幹讓別人討厭或傷害他人利益的事兒,寧可自己吃點兒虧,而她就可以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隨著自己的性子來。有時候鄒飛也想,是不是自己老了,確實成熟了,年輕的時候可能也這樣,只是那時候自己不覺得。
「想過,可是真在一起了,我又會煩。還是分開好,這樣每次我想起來的都是她的好。」魏巍也坐在沙灘上,停頓了一下說,「這麼多年了,朵朵總跟我剛認識她那時候似的,似乎一直停留在十六歲。」
如果問你們,一個人如何能把一件事情做好,我相信你們和我的態度是一樣的,那就是首先對這件事情有興趣。但是現在我對生活這件事情失去了興趣,不可否認,我曾經對這個世界產生過濃厚的興趣,所以我想當一個作家,想去描述它,但是在我準備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太多不願看到的……這讓我難受,讓我厭惡,讓我對生活失去了興趣,無法再做好生活這九*九*藏*書件事兒,所以我想結束它。
兩人脫掉衣服,各點了一根煙,一步步走進海里。太陽落山幾個小時了,海邊的空氣已經涼爽,海水還是暖的,讓人有想走進去的慾望。
朵朵走後,魏巍也打發走小姐,他長出一口氣,完成了一件大事兒。
鄒飛以為自己是在參与生活,可是多年過去了,別的同學都有了下一代,鄒飛卻還感覺自己是個需要成長的孩子,還在跟世俗的生活保持著距離。看來其實參与生活的是別人,他一直以來只是一個生活的旁觀者。不對,他並沒有把自己作為一個旁觀者,對生活他是傾注了心思,而且還加班加點,不甘心把自己當成一個吃飽了就睡的人,他對生活的態度絕不是袖手旁觀。只能說,這個世界有多個維度,雖然都是生活在空氣和陽光中,但不同的人其實是生活在不同的維度,每個維度有自己的特性,彼此相互影響著,但是,這種影響是可以拒絕的。
除了拍攝工作上的照片,鄒飛也拍攝自己留存的照片。有時候他會把自己這些年的照片拿出來琢磨,對比前後幾年照片上的內容,他發現以前愛照生活中的苦難和邊緣,而現在照的都是生活中溫馨動容的時刻。並不是他麻木了,對生活中的那些苦難視而不見了,相反,他現在更具社會責任感,只是他覺得,人活著,除了對社會的責任,也應該有對美好事物欣賞和創造的能力。就像一個對現狀不滿只知道伸張正義而不知道用美好去感動人的階級,即使掌握了政權,不讓老百姓感受到美好,也難長久。
還有的時候,魏巍吃飯不說話,朵朵就一個人說啊說,說到魏巍受不了了,魏巍就問她,你累不?朵朵說,累。魏巍說,累還這麼多話,不累你得什麼樣兒!朵朵說,你當我愛說啊,我是怕你沒勁,說這麼多話都耽誤我吃飯了,好吃的都讓你給吃了。魏巍說,你說了我也沒覺得有勁,而且影響我吃飯,我吃飯的時候不想動腦子。朵朵的好意,又難以被魏巍接受。
海水退潮了,魏巍依然沒有出現,只有他留在岸邊的衣服。
「但就如此了。」
「你跟我就挺合得來,咱倆到現在還沒吵過架吧!」
新工作也是拍照,但鏡頭面對的除了風景,還有社會和人,這讓鄒飛有很多新的發現,豐富了他對世界的認識,能幫助他成長。這是他的成長需要,所以,他換成了現在的工作。生活有自我矯正的功能,讓一切朝著更合理、更以人為本的方向發展。
這封信是列印出來的,看不到魏巍的筆跡,猜想不出他當時的情緒。規整的仿宋字體印在A4紙上,顯得冷靜而決絕。紙已經不那麼乳白了,有了自然磨損的毛邊兒,應該至少寫於三個月前。
在車上看不清楚,鄒飛又下了車,蹚進海里找。終於能看清海水了,渾濁,攜裹著沙石和碎貝殼,還有一些不知道是準備上岸還是準備入海的小螃蟹,除了這些,鄒飛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了解!」
打過電話的部門終於來了,面對著浩瀚的大海,他們也束手無策,動用了搜救艇,開出很遠,仍沒能找到魏巍。
酒吧還沒上人,只有幾個光膀子的男人圍著一桌喝著扎啤,桌上擺著喝完的扎啤杯,沒少喝,自認為幽默地講著葷段子,聽口音看打扮,應該是東北來的遊客。
沒過一會兒,魏巍到了鄒飛樓下,打電話說不上去了,讓鄒飛下來,要出去聊。
我困了,想好好睡個覺。
家裡的東西壞了,魏巍從來不管,都是朵朵找物業或自己動手修。
「看那種東西太累,其實也沒什麼用,都是紙上談兵。」女孩不屑地說,然後調大了音量,注意力繼續在電視上。
「兩個人在足夠年輕的時候,才能夠不顧一切地去擁有,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在陽光下一起舞蹈,然後擁抱,該有多好。」這是鄒飛在別處看到的一句話,當年華老去時,無法得到上述的感情,只能不顧一切地去挽回這段感情。
兩人都不再說話,看著前方漆黑的大海,遠處的燈塔星星點點,海浪拍打著沙灘。
沒過一會兒朵朵真回來了,用鑰匙打開門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後,給魏巍留下一句「我那樣對你,你就這樣對我!」便走了。
「你這不是活著呢嗎!」醉漢仔細打量了一下他說,「也沒看出你哪兒亞健康了啊,而且比我還壯。」
鄒飛叫了魏巍一聲,沒人回應,又喊了幾聲,仍沒人回應,只有海浪的聲音。鄒飛趕緊扔了手裡的煙頭,連游帶蹦地向那邊躥去。一直到了岸邊,都沒看到魏巍。
「我還以為你是九_九_藏_書個好人,原來根本就不是,虛偽!」
「我們也是人。」
他需要和外界交換一下氣息了。當鄒飛把自己心裏這扇門敞開透透氣的時候發現:原來世界是在運動的,時間是會流逝的,心是應該長大的。
兩個小紅點漸漸遠離了海岸線。鄒飛走在前面,魏巍在後面停住,膝蓋以上還露在外面,站著撒尿,一手叉腰,一手夾著煙,煙頭忽明忽暗,邊撒邊說著:「天津人民,對不住了,給你們的海鮮加點味兒。」
「我想去海邊游泳。」魏巍說。
「我也得吃飯,也得活啊!」搖滾老炮無奈地說。
鄒飛利用工作之便,去了中國的很多地方特別是以前根本無緣接觸的城鎮后發現,原來中國是這樣,有太多跟自己不一樣的人,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這種狀態,讓鄒飛對人生的反思更多了。現在他明白了,有些年紀大的人,說話中庸,並不是他們滴水不漏怕得罪人,而是他們能考慮到事情的方方面面;而那些做事極端的人,是因為知識有限,對生活的認知片面,說話辦事自然就偏激——這種偏激,居然被更狹隘的人誤認為是激|情。
「是啊,咱倆也別管別人了,游泳去吧!」
「那也不能就為了掙錢而總商演,沒錢買不起進口奶粉可以買國產的,窮人一樣能養活孩子,搖滾的孩子更得抵制洋貨!」
當看著自己的同學乾著五花八門的職業時,鄒飛發現,其實大學對於他們,也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做學問、搞科研的理想,不過是修滿學分,拿到畢業證,找個好點兒的工作,從而開始掙錢養家過日子的生活而已。
「不可能,我都不了解我自己。」
第一次見面,兩人約在餐館,女孩剛下班,餓了,吃起來也毫不見外,邊吃還邊說她不會刷碗,以後在家庭生活中也不打算做這類事情。鄒飛不理解她為什麼第一次見面就要強調這事兒,不會刷就不會刷吧,用不著拿出來炫耀,難道這也是資本嗎,要是這樣的話,鄒飛覺得自己早就是資本家了。
同樣跟時代勢不兩立的還有魏巍。有一天魏巍給鄒飛打電話,說過來找他聊聊,鄒飛問他怎麼了,他說沒怎麼,就是想聊聊。
「我沒說我孩子非得喝好奶粉,但你不覺得你們孩子喝進口奶粉,我孩子就因為他有一個搞搖滾的爹,就得喝便宜奶粉,就得喝有三聚氰胺的奶粉,這對我孩子公平嗎?」
「渤海邊還是南海邊?」鄒飛問。
「你不了解我。」
「坐!」老炮讓著魏巍。
鄒飛意識到可能出事兒了,趕緊打電話,110、120都打了。打完電話,鄒飛進了車裡,發現魏巍並沒有拔掉鑰匙,啟動著車,打開遠光燈,貼著海邊,讓汽車畫著「8」字尋找魏巍的身影。
朵朵在網店上賣東西的時候,管那些買東西的一口一個親地叫著,雖然只是打字,魏巍也受不了。而朵朵管魏巍叫親的時候,魏巍更受不了。
「只要你能痛快了,說我什麼都行。」
「走!」
海倒映著夜,比夜還黑,不知道把魏巍藏到了哪兒。
鄒飛對女孩說:「要看就看點兒有用的東西。」
搖滾明星還算客氣,笑了笑:「出了沒人買,公司不願意出。」
當愛笑的人不笑了的時候,是對世界的否定。
「我想朵朵了。」魏巍面對著大海說道。
鄒飛時常懷念那時候和佟玥的戀愛,兩人一起去哪兒,在擁擠的公車裡偷偷接吻,簡單、美好、幸福。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重回那種情境的戀愛了,即使故意模仿,照著去做,也怎麼都覺得假,就更懷念那時候了。所以,還是想跟曾和自己一起度過那時候的人結婚好。
我是不是好久沒笑過了,你們幫我想想。
第二次去女孩家,是一個月後,已經是冬天了,女孩家小區的供熱出問題了,沒暖氣。換鞋的時候,女孩竟然給了鄒飛一雙夏天的拖鞋,這倒也無所謂,可是她腳上卻穿著棉拖鞋,還穿著棉襪子,把電暖氣沖向自己烤著,對鄒飛腳上的狀態視而不見,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第三次去女孩家,兩人已經熟了,女孩正窩在沙發里吃著垃圾食品,看著垃圾電視劇,鄒飛不想用垃圾來形容她這個人,但此時此景,真找不到可以形容她的詞了。
天漸漸有了亮光,世界從黑色變成藍色,又漸漸變成白色。天空陰霾,太陽跳出海平面,但沒露出來,躲在雲層後面,似乎因為自己的離崗使得魏巍在黑暗中消失了而沒臉見人。
一會兒吃完了碗會有服務員刷的,可女孩卻一個勁兒地強調此事,不得不讓鄒飛懷疑她是不https://read.99csw.com是刷碗刷多了,落下病了,鄒飛真想問問她是不是在飯館干過。
魏巍和鄒飛把車開到塘沽海邊,天已經擦黑兒,餓了,進了海邊的一家酒吧。
第一次見完面,鄒飛回家后覺得兩人不合適,那邊卻傳來消息,認為鄒飛「成熟穩重,追求進步,值得信賴」,期待第二次見面。鄒飛聽了對自己的評價后,覺得就差加上一句「省優部優,國家免檢產品」,然後像給合格豬肉蓋章一樣,再給他身上蓋個藍戳,就算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吧。
「你沒想過分開后你會想朵朵,又渴望跟她在一起嗎?」鄒飛席地而坐問道。
「那你更應該答應分開。」
「可是我了解你!」
「可是你跟我合不來,我一直忍著你呢,但不可能再忍下去了。」
再聽聽現在的音樂,看看現在的電影,變成這樣,也是時代變了的原因。不是做音樂的寫不出以前那樣的音樂了,是那樣的音樂沒人聽了;不是電影工作者拍不出以前那樣的電影了,是沒人會為那樣的電影掏錢買票了。時代變了,大家都順著改變了。
雖然鄒飛能從這個女孩身上感受到年輕,但是感受不到激|情,而和佟玥在一起就有激|情。這種激|情不是對對方的新鮮感,而是兩人在一起能共同成長,感受向著美好的變化,不像有些人在一起半年,倦了,沒了新鮮感就認為激|情也沒了,覺得跟這個人在一起的生活就這樣了,不相信能有耐心跟這個人相守一生。如果說新鮮感,鄒飛和佟玥在一起也是有的,那就是兩人結伴從這個世界中發現新鮮的認知,這是別人跟鄒飛在一起時做不到的。
「都盼著社會能有所改觀,但卻改不了,為什麼?」
2007年,尚清華博士畢業了。大家為他高興的同時,又替自己的年華老去而難過——擁有博士學位的他已經稱呼曾經被稱呼為大叔的碩士為「那些孩子」了。尚清華讀博沒人驚訝,他離開學校讓很多人驚訝:「你不上學了,那以後跟著誰學啊?」尚清華說:「所以,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迷茫,不行我再上個博士后吧!」
「不坐了,再說幾句話我就走,新專輯不出就不出了。現在聽搖滾成了一件流行的行為,很多人聽是裝的需要,是一種標榜,以前我聽是心靈的需要。我沒主動跟人家說過我喜歡搖滾樂,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我聽到就滿足了,現在的小孩都愛和別人說自己喜歡搖滾,我不是說不可以說,只是他們聽搖滾是為了讓人知道他在聽,而不是他的心在聽,所以,不必為現在的大多數人寫歌了。」說完魏巍出了酒吧。
「為什麼?」女孩的反應還好不像電視劇里格格和阿哥感情出了問題時的反應。
沉默片刻后,魏巍突然說:「柯本和莫里森,死的時候,一個二十七,一個二十八。他們曾引導過咱們,也在生命黑暗的時期陪伴過咱們——即使沒幫咱們找到光明。現在,比起他們,我們已經太老了,不知道是比他們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或者發現了他們不曾見到的光明,還是比他們更容易在污濁的空氣中生活,即使光明未現,仍不影響咱們靠自然的力量走完人生路?」
「朵朵是個好女孩,我不忍心再傷害她,只能這樣。」魏巍說,「換個環境,她可能會比跟著我幸福。」
這時候鄒飛想起了佟玥,和佟玥在一起的時候,兩人就一些現在該女孩覺得累的話題探討時,非但不覺得累,還能更了解對方和讓對方了解自己,更覺得兩人是一類人,更讓兩人加深認證了在一起的可能。而小女生卻覺得這麼生活累,只能說明鄒飛和她不具備走到一塊兒去的基礎。
當一個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心裏的時候,或只關注自己所想,會忽略人生的成長,意識不到自己在一歲一歲長大。鄒飛依然認為自己是當年的那個少年,低著頭只顧看腳下是不是自己要走的那條路,沒留意到周圍時代的變遷。突然有一天,他抬起頭,從自己的心裏往外看的時候,在被外界反射回來的影像中,無意中瞥見了自己的模樣,發現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而心智卻還停留在那時。
我經常在街上看到穿校服的中學生,校服肥肥大大、鬆鬆垮垮,穿在他們身上卻遮掩不住無論男生還是女生的獨特魅力。曾經我也這樣過,但是青春、活力早已離我而去,現在我身上只剩下腐朽味兒,生活讓我越活越泄氣,越往後越發現它的醜陋,那些美好沒跟著我一起往前走,它們永遠鍾愛年輕的人。所以,我被美好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