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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柳宗元

第十四章 柳宗元

「他這人感情太豐富、太豐富了。」柳宗元說。
「是五坊小兒。」男子答道。
穿過兩人,空海、逸勢、張彥高與店主人一起走進了房間。
「您似乎已經掌握機會了。」空海說。
「喂,空海,你瞧!」一看到稀奇事物,逸勢總是用手肘頂碰空海,要他也一起看。
這麼說來,先前所見到宦官的惡形惡狀,也像是地痞流氓了。
「是的。」
「您不是公務繁忙嗎?」空海問柳宗元。
一月見面時,柳宗元告訴空海,他願為國家竭盡綿薄之力。如果有機會,他將滿懷欣喜,奉獻一己之性命。
比空海年長一歲。
「老實說,我有件事一直瞞著您——」張彥高深感歉意地說。
「另外一件呢?」空海問。
「剛才你自己說賣的是不值錢東西,不值錢的東西,一百錢哪裡少了?」宦官不搭理他。
「這些傢伙老是狐假虎威。」告訴空海「五坊小兒」的男子,皺起眉頭說。
再一旁是徐文強。
此刻,六名宦官正浩浩蕩蕩走在路上,他們身後至少跟隨著二百名以上的大漢。
確實,當時的長安稅制,可說是一片紊亂。
「你說的沒錯。」
「我也來自倭國,是來學習儒學的留學生。」兩人一前一後回答。
王叔文所擔任的「起居舍人」官職,是在天子身邊記錄其言行舉止。由於經常隨侍君側,所以擁有極大的實權。
彙集這些渺小生命群體,所形成的那股難以置信的頑強力量,此刻,正在這片大地之中冬眠,也正準備自沉睡中蘇醒。
是安倍船守之子,生於七。一年,與李白同年。
改革派王叔文等人,因而深受舊體制保守派庸痛恨。
劉禹錫曾在《柳宗元集》的序文稱:「子厚于貞元初,即以童子而有奇名。」
原有的市喧聲,被此起彼落的慌亂收藏聲所取代。
「若是他,我認得。早拜讀過他的《江雪》詩了。」語畢,空海開始吟詠起那首詩:千山鳥飛絕。
三十個陶壺,全被裝進貨車上了。
這時期的長安,所謂「唐朝」的這一歷史果實,正從內部逐漸散發出腐敗的氣息。
「明知焦急不好,卻還是焦急得很——」柳宗元嘆了口氣說:「這件事攸關皇命,換句話說,包括聖上,也與我們的大志有關。所以我才來這兒。」
「喔,真的在揮舞翅膀。」
因為後遺症,他雖當上皇帝,卻無法自如移動身子,說話也不甚靈活。
「瞧!就在這兒,翅膀不是這般迭起來嗎?」空海指著左手抓住的蛇背,「正因有翅膀,這蛇才可以捉到鳥吧。」空海說得簡直不合情理。
三人視線聚集在空海身上時,彷彿配合他們的呼吸,空海向前跨步而出。
一月十八日——空海與橘逸勢置身於東市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因為我不適合政治。」白樂天彆扭地回答。
逸勢在遠處,憂心忡忡地望著空海。
下面的泥土之中,層層迭迭地橫亘著某種東西。
據說,他們不僅在商店裡白吃白喝,還向店家強行勒索,根本不把別人的厭惡放在眼裡。
「我也沒打算為詩文拚命呀——」白樂天打斷柳宗元的話。
「您儘管開口吧。」
翌年,二十七歲的他,妻楊氏亡故,並無留下子嗣。再隔一年,長他二歲的姐姐過世。到了貞元十九年,長姐也亡故。這時,柳宗元三十一歲,卻已無任何手足了。
「我的事就此打住,繼續你的話題,如何呢?」
站在遠處的男人們,慢條斯理地朝空海所在的位置走來。
「此事姑且不提,方才你們不是在找吃的嗎?」
王叔文等人如此改革,卻造就了眾多敵人。
約略可猜想到,她們是在責備大漢們的不是。
柳宗元。
「早。」
「那還得看是誰拿了那把刀吧——」
看似店家女兒的兩名年輕女子,口操外國語言,不知跟大漢們說些什麼。
「友人?」
突然,人聲沸騰的四周,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那時,王叔文已位居翰林學士、起居舍人。
再一旁是柳宗元。
「那木牌預告皇帝之死。」
「想必您也聽過他的大名,他叫柳宗元。」
據說,宦官光顧店家時,不僅支付微薄,有時甚至不付半毛錢。
馬兒走在春風中。
事實上,他于貞元九年,以二十一之齡及第,成為科舉進士。
當時,柳宗元三十三歲。
「空海啊,你剛剛把蛇怎麼了?我也看見那蛇飛上天——」逸勢挨近空海。
「請問,師父——」是男人的聲音。
空海心想,原來就是此種境界。
果然是這裏。
「他們是誰——」空海問身旁男子。
萬徑人蹤滅。
「是隨侍皇上下棋的——」空海沒讓對方把話說完,介面說道:「喔,是王叔文先生的——」
「是的,我曾耳聞。」
「我是說,『會什麼』和『那人很可怕』是兩回事。」
「總之,逸勢,對你來說,會加害於你或奪走你的錢財的人,拿了那把刀才會讓你感覺可怕。如果是與你親近的人,即使拿了再鋒利的刀、槍,你也不覺得可怕——」
「是啊。」空海若無其事地點點頭,隨手抓起地面的蛇。
也有宦官向店家勒索運費,反撈一筆。
或許暫時貶謫遠地,不久之後也會遭到毒殺,或編造某種理由而被下詔賜死。
是一種沒有生命的力量。
無數的草。
然而,他那理智的內面,卻又隱含著某種苦悶的情感。
「不可怕。那刀只是在這兒而已,總不會主動飛過來襲擊我吧。」
店東的絕望哀號,是在呼喚異國之神的名號。
正是如此關鍵時刻,空海與柳宗元在優溪驛相見了。
他們被剝奪}生能力,為的是防範後宮嬪妃與他們有染,甚或暗結珠胎。但因近身侍候皇帝、皇后或妃子,他們在宮裡的說話分量,自然不同凡響。
所謂密教,可說是包容人類的善、惡與所有一切,肯定宇宙全體的思想體系。
——史家如此記載當時情景。
手拿陶壺,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喃喃自語般說道:「這東兩真read.99csw•com不錯呀——就這個啦。」宦官看了店東一眼,回頭呼喚大漢。
宮廷所需物資,均由宦官在長安市場收刮,空海與逸勢方才所親眼目睹,即是例行公事。
宦官,是指一群被去勢的男人。
空海也有同感。
店東最初不願意收空海的錢,但,空海擱下錢就走出店外了。
感覺得到。
「那蛇跑哪兒去了?」
「兩稅法」,迥異於過去的「租庸調法」。它是以勞動力和財產為根據,訂定稅額等級。不分地租或勞役,將諸稅一體化,主要都換算成貨幣來徵收。
雖說在皇帝手下做事,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給人的印象和「街頭地痞流氓」沒兩樣。
「劉雲樵家裡出現妖貓、徐文強棉田的怪聲,以及大街上矗立的布告牌——我想,這三件事或許有某種關聯。」
「連這事你也行。往後我不能粗心大意隨便靠近你了。」
去年九月,李誦腦溢血中風。
「那當然——」柳宗元率直地點點頭。
仔細一看,店門口前的泥土地上,有一條細長東西在移動。
該擔心的是,到底是誰擁有那把刀或擁有那法術。」空海說。
有種被人施行強大咒術的東西,正沉睡在這地面之下——一邊眺望著朝自己走來的男人們,空海一邊冷靜地真實感知這件事。
「嗯……」聽了空海的話,逸勢似乎覺得恰恰說中了自己的某部分,同意地點了點頭。
再往前走吧——空海繼續踱步,在該處停住。
「不勝感激之至。」
十余輛的空馬車,也隨著大漢們散去。
「原來真相如此。太令人驚訝了。我看到了飛上天的蛇,以及放進袖口的蛇,到底哪只才是真蛇?我可想了好一會兒。」
「可是,我親眼看見蛇飛上天。」
「沒錯。」
「喔,蛇飛起來啦。往西飛去了。」空海放眼天際,追趕騰空而去的翔蛇一般移動視線。
來到那紅龍酒樓前,店門口已是人山人海。
有賣波斯地毯的,也有賣胡壺的——他們從駱駝背上卸下剛運抵的異國服飾、長靴,紛陳羅列在露天攤位上。
空海來到長安,正是此一時期。
「逸勢,那不一樣。」空海答道。
「什麼不一樣?」
「小兒」則是指在那裡工作的人。在這裏,空海初次見識到「五坊小兒」這號人物。
柳宗元與空海的對話,自然也包括了這些內容。
「當然記得。聽說有位倭國僧人要去驪山,果然是您。」
「像您這樣的文采,在長安也難得一見。您當真是倭人嗎——」
「沒飛上天。」
「還有一事。金吾衛劉雲樵家裡,大約去年開始,陸續出現貓形妖物,這隻妖貓也預言了德宗皇帝之死。這件事,空海先生想必清楚吧。而且,您也已經被牽扯進來了。」
近三十名大漢跟著一名宦官,朝空海與逸勢方向走了過來。
空海與逸勢晉見德宗皇帝時,都見過宦官。
該處站著個男人。他長得一副正直堅毅的模樣。
空海。
三名男子似乎喝了酒。
男人一邊微笑一邊走近兩人。
二月辛酉,詔數京兆尹道王實殘暴掊斂之罪,貶為通州長史。
日後,在日本國這一溫室當中,栽培發軔于印度的密教體系,並以佛教史上少見的高完成度,令其開花結果的空海,此時,登上了這舞台。而不論逸勢或歷史,都還未能知曉空海日後的重責大任。
大猴。
那年冬天,韓愈被貶為陽山令,劉禹錫取代韓愈,成為監察御史。
「樂天先生。」空海驚叫。
不一會兒,以視線追逐兩人身影的圍觀群眾,在空海兩人拐彎后,也不再注視他們了。
如果永貞皇帝駕崩或禪讓大位,王叔文、王坯可能即刻垮台。
於是,德宗陸續開徵其他稅賦。茶稅、漆稅、木稅、房屋稅、租賃稅、交易稅,什麼稅都征。甚至,長安市場稅金高達營業總額的四分之一。
「洛陽?」
其祖先來自河東,亦即日後的山西省。
隔年一月,德宗皇帝駕崩,李誦繼位,是為永貞皇帝,也就是順宗。
「空海,你真是個可怕的男人。」待蛇消失蹤影后,逸勢說。
就是這裏。
「喔,原來如此。若是置放佛經書,那絕對夠分量。」店主人立刻拿出螺鈿箱,來到空海面前。
不僅首都長安如此,地方上較顯眼的場所也設置稅關,甚至沿街叫賣的菜販也要收取稅金。
「你是誰?」宦官問空海。
取名「兩稅法」,是因一年分夏、秋兩次徵收。
逸勢與空海目睹此一景象,就像被人用巴掌拍擊了雙眼一般,眼界大開。
「原來如此,所以這蛇才有翅膀。」空海望著三人。
倭國一片雲他以此句起首,以「清風雖吹盡,我志無盡期」結尾,是首利落颯爽的好詩。
「嗯。可是,這機會大概也不長了。」
包廂入口左右,各站一名佩劍的彪形大漢。
「政治之事,當然要動之以情,卻不能感情用事。」柳宗元看了一眼白樂天。
「有人要我也帶他一起來驪山。」
在倭國室戶岬,持續半個月靜坐所達到的境界,此刻,在極短時間內就達到了。
「機會嗎?」
德宗皇帝即位后,勵精圖治,重整因安史之亂而騷動不已的局面,並且改革稅制,斷然施行「兩稅法」。
張彥高策馬并行在空海左側說:「其實,柳宗元先生昨晚已到過我的住處。」柳宗元把張彥高叫到身邊,問道:「你是說,明天倭國僧人會同你一道來?」接著又說:「若是那位名叫空海的僧人,那我也跟你們一道去吧。」
無數的蟲。
一行人策馬于春日曠野。
想見皇上之人不可勝數,為了及早達成目的,他們有時也會賄賂宦官,其出手大方得嚇人。
「啊!」
三名男子之一,向店裡喊叫。
儘管如此,也未免過於——空海再度深切感知到,自己所被捲入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強大。
「柳先生今天是微服私訪。他來這裏,除了我們和王叔文先生之外,沒有其他人知情。為避入耳目https://read•99csw•com,今天一大早,柳先生同那位友人便離開長安,提前抵達優溪,現在他們正在等我們。」此時,優溪驛已近在眼前。
「喂,空海……」逸勢吃驚般低聲呼喊空海。
心,也是如此。
貞元十九年,柳宗元被拔擢為「監察御史里行」,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已經與韓愈並駕齊驅。
一行人在張彥高帶領下,朝驪山山麓前進。
「是。我的確來自倭國。」空海用倭話回答,旋即以流利唐語再說一遍。
不堪稅金負荷,因身無分文而自殺者不計其數。
「您真是細心。」張彥高將空海吟誦的詩句,反芻般低聲喃喃自語。
不久,三人在酒樓前分手。
一行人離開長安城,向北走了半天路程——不久之後,抵達了中途的優溪驛站,張彥高向空海喊道:「空海先生——」他在馬上回望空海。
「聖上的性命,等於是我們的性命——」柳宗元說。
比方宮裡有宴會,上至宴會所需酒、菜,下至食器、地毯等等,身旁簇擁一群大漢的宦官,就會到市場來選購上等貨色。
「空海先生、逸勢先生,我們又見面了。」白樂天望向空海微笑道。
再一旁是白樂天。
據說,德宗推行兩稅法時(公元七八零年),大唐帝國總戶數(也就是必須繳稅的戶數)約有四百一十多萬戶。二十五年後,空海來唐時,總戶數僅剩二百四十萬戶左右。
「空海先生,老實說,我有一、二事相求。」
李實徵稅嚴苛,少繳一錢一厘也不許。即使官吏,無法按規定徵稅也會被處死。
「逸勢啊,我就玩到這兒,你覺得怎樣?」空海臉上浮現一抹惡作劇的笑意,向逸勢微微頷首。
各個店家們慌慌張張收拾店內貨品。
店東模樣的男人強忍怒火,向挑貨的宦官說道:「小店沒有好壺,凈是些不值錢的東兩。」宦官卻一句話也不吭。
一般市井小民若欠稅或繳納不足,可想而知,將會遭致什麼後果。
細微渺小的生命群體。
比方說,在行人必經路口或居民常用水井上面,張網捉鳥,若有人挨近,便羅織「貢鳥飛逸」罪名,強行毆打或搜刮財物。
不但沒有生命,而且令人背脊發涼,來路不明的力量,正沉睡在自己腳下。
「因為人的慾望無邊無界……」
宦官的發言,甚至及於宮廷人事或國家政務。
這裏正是那力量的中心點。
「不過,生活水準高跟是否幸福,那又是兩回事了。」
趁著酒興大發,他們呼喊店家拿出硯、墨,準備紙、筆,子厚一揮而就地寫起詩來。空海也和詩回贈。逸勢見狀,竟也罕見地拿。
「在下倭國留學僧。昨天到這店裡,看見有個漂亮箱子,讓人愛不釋手,要店東賣給我,他卻說是非賣品,不能賣——」空海指著店內深處一個鑲嵌螺鈿紋樣的箱子。
「然後呢?」
「啊喔,真的飛起來了。往那邊去啦。快,追啊——」三名男子慌慌張張追趕在似乎騰空而起的翔蛇之後,原地只剩下空海一人。
即使是皇親貴族,若想見上皇帝一面,也得透過宦官安排。
「是的。倘使該人提出建言,透過王叔文先生,便可把話帶到皇上那裡。」
為此,親近李誦的王叔文、王坯,均獲提拔出任要職。
還有衛士數名。
「兩隻都看見了?」
逸勢先前喊道:「肚子好餓啊。」兩人此刻正走在大街上,四處尋覓可以進食的酒樓或飯館。
「那時稱『子厚』,是我的字,我本名叫柳宗元。」柳宗元緬懷舊事般地答道。
「怎麼回事?那是——」語畢,逸勢與空海止步。
「原來如此。這是替天子捕鳥的蛇。」空海說。
另外,原有四百戶人家的渭南縣長源鄉,逾九成村民非死即逃。
「百姓的幸福……」空海望著子厚背影,喃喃自語,「思索何事是幸福,真是個艱深的問題啊。」
子厚震懾于空海與逸勢的字跡筆勢,尤其空海詩句的精湛文采,令他毫不吝惜大聲讚賞。
啊——空海恍然大悟,自己正站立在那力量之上。
現在,兩人正走在平康坊大街上。
空海的開場白,即是根據這些話而來。
感覺得到小草抽芽時,想從大地之中伸展而出的力量。
「在下橘逸勢。」』空海與逸勢也報上名來。
然而,彼時長安仍為世界第一大都市,人口一百萬,堪稱世界史上一大奇迹。
放眼望去,地面上柔和淺淡的青翠,隨風搖曳。
這東市不知來過多少回了,對於市場的嘈雜氛圍,逸勢每回卻都還是覺得新鮮有趣。
與王叔文淵源深厚的柳宗元,也成為掌權一方的人了。
「不,能置放佛經,我已心滿意足,豈有開價之理。就照您說的給吧。」胡人店東口操不甚熟練的唐語,向空海如此說。
到市場籌集宮廷日用品,是大漢們的任務。
碧眼胡人、遠從吐蕃而來的商賈,也都到東市開店做買賣。
雖說目前的境界不如當時濃烈,肉身卻比當時更增加了些許透明感。
在空海看來,他們垮台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這是棲息在南山海州的翔蛇,這是瑞獸。如此吉祥之物,你們在哪裡抓來的?」
空海陶醉在這天地之間。
他們裁減、解放後宮宮女,廢止「宮市」,流放諸多受賄官員。
正在那力量上面踱步。
有個叫作「閿鄉」的地方,原來有三干戶人家,由於不堪重稅,竟有三分之二村民逃離或死亡。
「我再三表明非買不可,店東卻說:『這是亡母收藏隨身對象的箱子。是睹物思親的貴重東西,就算要賣,也得是置放珍貴物品,才對得起亡母。您打算放什麼東西呢?明天煩勞再跑一趟,讓我看看要放什麼東西,再作考慮吧。』——」空海專心凝視著擱在店內的那口箱子。
逸勢緊隨其後。
read.99csw.com「那我這樣問好了。您覺得這國家的百姓幸福嗎?」
市井歡呼,皆袖瓦石,遮道伺之。實由間道而獲免。
「話又說回來,這些宦官還真是蠻橫無理。稅又重,徵稅手段更不得了。」空海點頭,同意逸勢的話。
柳宗元身旁是白樂天。
空海絲毫不給宦官說話機會,「若是這部經典,應該夠分量了吧。」他從懷裡取出一部經書。_「這是玄奘大師取自天竺、譯成唐語的《般若經》。我想,這部經典放在那箱子里,可說再合適不過了。」
「大名聽來很陌生。兩位是唐國人嗎?」
「嗯。」
「喂,空海,有著落了。」逸勢加快腳步。
「一件我已說過,就是請讓我今天與你們同行。」
「那如果有人拿了這把刀,又怎樣?」
空海東渡大唐人長安,是在貞元二十年十二月的事。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宮市!」對面傳來一聲喊叫,聽似男性商販的絕望哀號。
「是那個?」
起筆,絞盡腦汁地作起詩來了。
這一切,空海都感覺得到。
房內擺設有桌子,數張椅子環桌排列,其中兩張已有人就坐。
白樂天。
「如果有機會——」空海、逸勢與子厚交談了好一陣子,有時討論唐國時事,有時談詩說文,也提到了倭國的種種。
「空海先生唐語說得很好。」
「這位是柳宗元。我的同僚兼詩友。聽我提起空海先生所說的事,他感到興味十足,不停央求我,今天務必讓他同行——」
「這種時刻,怎麼還來這兒?」
一旁是大猴。
「什麼事?」
原來是與空海擦身而過的宦官,走進胡人店面,開始挑選陶壺。
柳宗元家族已在長安落地生根數代了,他本人也土生土長於長安。
空海立於曼陀羅之中。
五坊小兒們,有時為了騙錢,甚至做出讓人難以置信的事。
比才子韓愈二十五歲及第,還提早了四歲。
你瞧!翅膀如此這般——」
當時,以柳宗元為首的年輕官員、皇太子李誦所信任的王叔文、王侄等人為中心,形成一股政治勢力。
「什麼一點沒錯?」
不論何處相遇,宦官絕不會被錯認為一般百姓。
「宮市!」繼而道:「拿他三、四十個就行了吧。」語畢,大漢們馬上出手搜刮店裡所陳列的陶壺,堆放于馬車上。
「逸勢,你說的一點沒錯。」
萬一永貞皇帝這時候死了,王叔文便會失勢。
「空海先生,您已知曉許多事情,我就跟您實話實說了。」
數量多得數不清。
「你,竟然把它藏在袖子里——」
「哎呀,空海,是蛇。」逸勢脫口而出,因為看到相同景象,空海當然也知道了。
王叔文原本只是陪侍皇太子李誦下棋之人。李誦即位后,因直接與聞皇帝言行,於是擁有了撼動天下的權位。
「若是如此,前面有間酒樓,是我的友人所開設。我們就在那兒一道吃頓飯如何——」空海與逸勢應邀,隨同子厚走進「青山酒樓」。
「看吧,迭在一起的翅膀要伸出來了。喔,這翅膀多麼純白美麗啊。不愧是天子的蛇——」空海說畢,男子們同聲大叫。
看熱鬧的入將視線紛紛掃向空海。
「嗯,嗯……」
「是的。」柳宗元點點頭。
他感覺得出,所有看得見、看不見、感知得到、感知不到的一切,彼此之間都有一條無形的線連繫著。
「事出突然,總之,因為如此這般,柳宗元先生和友人已在優溪恭候大駕了。」張彥高對空海說。
王叔文等人的政敵,這段時期必然利用永貞皇帝病情,伺機而動。
宦官所給的,只有實價的十分之一。
此刻,空海與逸勢正漫步在奇迹之都,長安平康坊的大街上。
店主人彷彿早已明白一一切般,說道:「三位久等了,這邊請——」空海一行人由店主人帶路,穿過店面往裡面包廂走去。
空海與逸勢隨同張彥高,走進優溪驛站的小飯館。
此外,朝廷還任意調高商稅、鹽價,強迫商人購買國債。
橘逸勢。
「就是那個。」
「我所說的事?」空海想確認白樂天說話般反問。
甚至舌尖也能感知空氣的味道。
「我在胡玉樓拜讀過您的大作。」看來,挖墓那晚,從馬嵬驛回客棧的路上,白樂天與空海之間的談話,以及交換詩文等事,白樂天都跟柳宗元說是在胡玉樓發生的。
「不錯。」
失勢就是死亡。
心情舒暢不已。
騎馬的大猴,跟在三人後方。身材魁梧的他騎在馬上,馬匹顯得更小了。
不過,以王叔文為核心的種種改革,卻贏得長安百姓喝采。
約莫兩個月之前。
在這家店裡,空海與子厚展開了對話。
「某人?」
李實失勢一事,官吏、百姓莫不歡欣鼓舞。
對百姓來說,稅法卻愈改愈糟。
「是啊。不過沒吃成。」
「空海先生,您怎麼看現今唐國的政治?」子厚問。
「對。我想,如果有那樣的機會,我可以讓這國家比現在好一點,或許只能稍好而已,但比起現在,百姓應該可以更容易安居樂業一些。至少,若有機會能為此事全力以赴,我一定會滿懷欣喜,奉獻出我這條命——」幾杯酒下肚,略顯多話的子厚,傾吐滿腔熱情地說道。
出宮時,有時打扮得像是貴族仕女,足蹬胡人長靴。
「嗯。」
「這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比起我住過的倭國,唐國——不,長安城可說先進許多了。以倭國生活水準來看此地,百姓多半很富裕。拿貴族來說,長安貴族和倭國貴族,其奢華程度簡直難以相提並論。不過——」
「正因為是這樣的時刻,才要親自跑一趟。」
「剛剛我說過不打算逃。譬如逃情詩文之中。不read.99csw•com過,自居易卻有這樣的情愫。
七一六年時,他以十六歲之齡被推派為遣唐留學生,翌年,與吉備真備、僧人玄防隨同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縣守跨海渡唐,這已經是八十八年前的舊事了。
「不,不,那是——」男子們驚嘆之餘,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沒什麼,你在洛陽不也見識過了?」
室戶岬那時,自己曾經歷一口吞下天星的神秘體驗。
自從掌權甚久的京兆尹,也就是長安市長李實失勢之後,王叔文和王坯強力改革政治。
「在下空海。」
總之,用盡一切手段,向人民榨取血汗錢。
若是正經買賣,論質論量,那些陶壺的價格,少說也得十來兩。
「空海,嚇死人了!竟然臨時編造這種謊言。看得人膽戰心驚哪。」逸勢對空海說。
「說得也是。」柳宗元點頭,視線從白樂天移至空海身上。
王坯也出任左散騎常侍。
然而,當時長安仍為世界史所孕育出的絢爛歷史之果。
「那人是誰呢?」
到底跟對方說到什麼程度了?空海在暗示白樂天,難道連楊貴妃墓地那件事也跟對方說了?「你忘啦?空海,我們不是還和玉蓮他們在胡玉樓玩得很開心嗎?那時,大家詩興大發,暢談作詩種種。我把這事都說了。」白樂天也暗示空海,並沒向對方提及貴妃墓地的事。
張彥高的兒時玩伴徐文強,在驪山北麓擁有一處棉田。聽說棉田發現了怪東西,空海與逸勢準備前去察看,此刻正迎向驪山北麓。
還未到達。
「大約一月時,德宗皇帝駕崩六天之前——」空海回答。
發怔出神,彷彿陶醉於曼陀羅的境界,悠然自得地跨出腳步。
彷彿進入冥想狀態,肉體正在品嘗天之甘露一般,空海將周遭所有一切納為己有。
「就是那兒,空海先生……」徐文強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是宦官!」逸勢說。
大唐王朝連綿盛開的巨大花朵、玄宗皇帝與楊貴妃的凄美愛情故事,在當時均尚未展開。
史書曾記載下面這樣的事實。
「術士丹翁曾露過一手植瓜術給我們看——」
「是的。他沒提名字,柳宗元先生似乎是從他那兒得知您的大名——」空海想了一下,說道:「還是想不透呢。」
「沒關係的,到底是哪位呢?」空海追問,張彥高猶豫了片刻,頓口再說:「是某人的左右手,想和您商量國家大事。」
「別管了,逸勢,我們不吃飯,先離開吧。這兒人多嘴雜,再說,如果那些五坊小兒回來,可就麻煩了——」空海催促逸勢,跨出腳步。
「看來您很焦急。」
略顯掃興的宦官走後,空海果真買下那口箱子。
他是金吾衛官吏。
思考空海與密教的邂逅時,總會不禁令人感覺,這世上確實存在著類似命運,或撼動宇宙與人世的法則。
「哪裡,幸好有店主人配合演出,總算能收場。偶爾帶佛經出門也不錯。要不然,我也沒戲唱了。」
心是肉體的一部分。
不幸的是,那年他的父親卻撒手人寰。
「貞元初」的貞元元年(公元七八五年),柳宗元不過十三歲,那時起他便享有「奇名」。也就是說,他的存在備受矚目,序文如此記載。
「沒錯。」
「啊,您說的是,空海先生。之前我看見您將蛇藏了起來。您那種行為,該說是出於俠義之心吧,我相信您那時的心情。」
這番話絕非奉承之詞,從年輕時起,柳宗元便比旁人出色。
是空海親身感受、體會出來的。
「晁衡?!」空海反芻這個名字時,一直在旁靜默不語的逸勢,突然大聲說:「是安倍仲麻呂嗎?!」他難掩興奮語氣接道:「請務必、務必要讓我們看那封信。我們可求之不得。」安倍仲麻呂。
空海于日後必須擔負的歷史任務,若說此時已有自覺之人,那無非是空海本身吧。
空海身旁則是橘逸勢。
彷彿受到聲音驚嚇,五坊小兒將視線掃向空海。
空海的視線從白樂天移至蓄著鬍鬚的男人身上——「久違了。您還記得我嗎?在下倭國留學僧空海。那時大家似乎都稱呼您子厚先生——」空海說。
「這回您要去的徐文強棉田,發生過什麼事,我也聽說了——」柳宗元簡述空海已知曉的徐棉田之事。隨後,他又問道:「空海先生,最近京城大街發生的布告牌事件,您可知情?」
他知道,自己正筆直朝著那股黑暗力量前進。
就在尋覓的當兒,前方街道中,赫然看見寫著「紅龍酒樓」朱紅大字的店招。
「所以啊,逸勢,並非刀可怕。當你覺得可怕時,是因為拿刀人的根性,令你感到可怕。你怕的不是刀本身——」
因為喪失了男性能力,所以他們身上散發出某種中性且異類的氣質。無論喜或怒,臉上永遠掛著一種怪異的滑溜表情。
他生於大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比同時期文人韓愈小了五歲。
我雖也愛吟詩作賦,卻不會因此拋身忘命。但是,白居易他——」
走了好一陣子,空海在一棵柳樹下停步。
柳宗元看了看身邊的人。有空海、橘逸勢、柳宗元、白居易,加上張彥高、兩名衛士及大猴。
那是陝西某鄉的統計數字。
「京城該做的事非常之多,相形之下,我們所剩下時間非常之少——」
約有四成帝國居民,若非死亡,即淪為離鄉背井的流民。
「現在唐國百姓正處於疲弊之際。百姓苦於沉重賦稅,貴族依舊是貴族,他們只求明哲保身,自謀出路,根本無暇顧及老百姓。」
當時,正是玄宗皇帝主政時期,李白、杜甫全聚集在長安城。
「你們兩人是熟識嗎?」張彥高問。
感覺得到。
此時,在名為長安的這一世界史舞台上,空海不過是來自東洋小國倭國的一位初登場的沙門而已。
空海與逸勢轉身望向出聲之九*九*藏*書處。
只是,沒想到那力量所橫亘的範圍竟是如此廣大。
五年後的貞元十四年,柳宗元登「博學宏詞科」,授「集賢殿正字」,也就是從事「圖書校勘」的官員。
再一旁是張彥高。
馬上之人是空海與橘逸勢。
逸勢大概沒料到,空海竟會主動向他們打招呼。
「不錯。您剛剛所做的事,真讓人一掃心頭悶氣啊。五坊小兒的行徑,我早已忍無可忍了。」說畢,他慌慌張張地行禮道:「真是失禮,在下還沒自我介紹。敝人名叫子厚。」
貢品金額,決定皇帝賜封官位大小。
對啃食果實的寄生蟲來說,這顆果實飽含甘蜜般的滋味,同時也散發出發酵后一般的酒香。
推動「兩稅法」時,德宗曾下令全國,除了「兩稅法」所規定者之外,若有人巧立名目徵收其他雜稅,將受嚴懲。可是,最先違規者正是德宗本人。
「喂,這條蛇爺,可是要獻給天子——皇帝陛下捉鳥用的。可別讓蛇爺餓著了,給我好好照顧著吧!」男子說道。
「嗯。」
據說,被奪走權力的宦官們,仍暗中與遭到貶抑的貴族或軍人結合,策動打倒王叔文。此種風聲,空海或逸勢也曾有耳聞。
「胸懷大志的生活方式,其實也很嚴苛……」
結果,連死人也要徵收死人稅。
居民疲弊不堪,大唐帝國已面臨國力衰退的命運。
「這把刀可怕嗎?」
「不。敝人是倭國的留學僧。」
「逸勢,你放心吧。你根本無須對我害怕——」空海面帶微笑,輕輕拍了拍逸勢的肩膀。
「是在平康坊的紅龍酒樓。」柳宗元直言不諱地說。
「你又要講高深的學問了?」
「這和植瓜術道理相同。植瓜術本身和刀一樣。人們不必對植瓜術感到恐怖。
宦官對店東說:「會付你錢,這可不是搶劫。」語畢,自懷裡揣出一百錢,塞進胡人店東手裡。
的一部分。
「原來是他們——」
每年四季進貢,每月進貢,甚至每天進貢。貢品支出金額龐大,均出自老百姓稅金。
中唐時期的文人代表。
在這當兒,空海的視覺能力、感知能力,似乎突然倍增了。
「瞧!翅膀揮舞成那般,好像在告知什麼祥瑞之兆——」
「為什麼?」
「我一直在想,大唐盛世是否已過去了。如今只剩洛陽和長安,仍殘留華麗的氣息。可是,實情卻如您剛才所見到的景象一樣。」子厚用字遣詞,似乎理智勝於情感。
「感激不盡。價錢該怎麼算呢?」
「啊!」三名男子望著糾纏在空海左手臂的蛇,彷彿可以見到展翅的模樣。
地方官吏為獲得中央拔擢,競相向皇上進貢。
正是今年的事。
此刻,對空海來說,逸勢的心臟跳動歷歷在目。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滿臉通紅,說起話來,連吼帶叫,酒氣四散。
六人各懷心思,馬兒正穿越秦始皇陵寢,馳騁于春日曠野之中。藹柳絮在風中紛飛。
「對。在這兒把蛇放了吧。」空海將蛇放下,蛇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消失在附近人家暗處。
「翅膀?」男子們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空海感覺得到。
就在此時,遠遠傳來呼喚聲。
此刻,逸勢也無法插嘴。只能靜靜觀看事情發展。
「空海,這是怎麼回事啊?」逸勢轉移視線,發現後方有數名身穿華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擁走在東市大街上。
柳宗元,字子厚。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據說這蛇飛向天空時,只要尾隨其後,它會告訴人們奇珍異寶的藏匿之處。
然後——不同於那些令人發狂般的生命力,另一種力量也沉睡在這大地某處。
大猴身後還跟著七名衛士。
「您方便對我說的話,也可以對大猴說。」空海說道。
萬一情況糟糕,柳宗元或許也會被賜死。情況稍好,則被貶為地方小官。
宦官又瞧了一眼口操胡語的姑娘,嗤之以鼻說道:「這姑娘若也賣,我倒想買來用用看。」兩姐妹中較年輕的那位聞言,用唐語回喊:「笨蛋。就算買了,你有東西放進去嗎?」宦官瞼色丕然色變。
「您大概也知道吧。是晁衡大人。」
兩人前方,是同樣騎馬的張彥高。
「這點錢,實在太少了啊。」店主強忍怒火說。
「感情太豐富?」空海問。
那些漢子各自跟隨一名宦官,往東市四散而去。
隨風搖曳的柔綠中,空海將右手伸進左邊袖口,從中取出方才那條蛇。
「說笨蛋,真是言重了。我帶來可以放進去的東兩。」人在宦官身後的空海,邊說邊向前跨步。
空海覺得兩人很是面善。
「五坊」指飼養皇上的鷲、隼、鷂、鷹、犬五種寵物的地方。
——個……兩個……三個……不只這些。
「是。」
雖說朝廷因「兩稅法」稅收倍增,卻不敷龐大軍事開銷。
不,說是自覺,應該尚有段距離。對空海內在來說,或許稱為「野心」還比較貼切。
此刻,柳宗元在優溪驛的小飯館里,與空海相對而坐。
「原來如此——」
肉體也是心的一部分。
映人他們眼帘的是,酒樓被看似路人的群眾團團包圍。入口前方,三名男子正朝著店家大吼大叫。
空海知道,入唐以來,自己的肉身和冥想力更加敏銳了。
空海站在該處,彷彿探看幽深大地底部一般,把視線落在自己腳下。
「這並不高深。比方說,這兒有一把快刀。」
這不是理論。
「怎麼說呢?」逸勢問。
「皇太子——,喔,不,您指的是永貞皇帝生病這回事。」
「如果有機會……」子厚說。
「有人在宮裡放話,說是我們謀害先皇,也就是德宗皇帝的性「哪裡不一樣?」空海望向白樂天。
「不,要像貴國人那樣流暢,還差得遠呢。」
「不過,你還真就買下那口箱子了。」正如逸勢所說,空海手上抱著原本擺在胡人店內的螺鈿箱子。
在這情況下,所謂「左遷」,不光是一個人的事,它包括整個家族及宗族的命運。
空海點點頭。
「話說用倭語所寫的那封信,到底是哪位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