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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咒俑

第十五章 咒俑

此外,還有五名手持兵器的衛士。
「大猴,怎麼了?」空海問一直站在洞旁的大猴。
一旁是棉田主人徐文強,及其友人金吾衛官吏張彥高。
「我看不清楚。」話說完,空海就徑自滑下洞底。
陶俑慢慢地跨開腳步。
「靈」
是男人——且是老人的聲音。
上面依稀描畫著某種圖形。
「什麼?丹翁先生,您跟那妖貓有何因緣呢?」
耳邊傳來輕微的牙齒打顫聲。
「啊,製作得真是到家——」柳宗元發出讚歎聲。
「你是說同樣的嗎?被人施咒,可以活動的陶俑嗎?」
看到這一情景的空海指示道:「不要直直往下挖,挖成斜面,像坡道那樣——」地洞的大小及前進的角度,全由空海決定。他還把作業分為挖土和運土,兩者輪番上陣。
「的確動了。你看,露出上半身的那個陶俑——」空海直盯著那陶俑看。
「你看!」
「不,這樣反而省去很多氣力。」空海答道。
「空海先生,最近怎麼老叫我挖地洞啊?」大猴一邊挖掘,一邊從洞底朝空海喊道。
「怎麼回事?」
眾人在喝酒。
「這傢伙真難搞。」大猴退回來后,如此說道。
「不,我無法說得恰到好處。找不到適當語句——」
那是讓諸魔無法接近、在虛空張網的真言。
「呵呵。」
然而,空海卻挺立原地,似乎打算迎接這兩尊兵俑。
原有水湖周圍約四里,面積八十一町步。湖面橫跨七笛村、神野村、吉野村等三個村莊,數百聚落的灌溉用水全都仰仗這座水湖。
「正因世事難料,才是人間世啊。」柳完元回話。
「沒錯,讓兵俑能動。剛剛不就在動嗎?」空海再次彎腰,撿起被擊倒兵俑的胳臂。
「俺說過了。多管閑事,要遭受報應。」妖貓每說一句話,口中便冒出一縷藍色火焰。
如果用木造的就叫木俑,用陶燒制的則稱為陶俑。
「不,這本來就是私事。私事的話,我不打算向任何人提……」
接著,柳宗元、白樂天、張彥高一擁而上,然後是在遠處觀看的徐文強——五名衛士,遵照空海咐吩,四處走動巡視,留意各種動靜。
彷彿有一股隱形的強大力量,不斷發出響聲,正要顯現。
「嗯,了不起——」白樂天簡短答道。
逸勢近乎悲鳴地哀叫出聲時——「喂!」空海一旁——左邊黑暗深處,傳來低沉嗓音。
環抱單膝的姿態,看來猶如任性彆扭的孩童。
丹翁在妖貓跟前止步。
葡萄釀造的美酒,斟在玉杯里,再送至唇邊。
「頭髮?」
「咒文?!」
「看不出來。」柳宗元像是代替眾人發聲似地,邊回答邊搖頭。
「不對。那不是柳先生!」空海邊說邊結起手印,「崦。尾娑普羅捺。落乞叉。嗨日羅。半惹羅。哞。發吒……」開始念誦起「金剛網」真言。
將瓜籽撒在土裡,在眾人面前讓它立刻生長、結果,最後賣出瓜果。
某種強烈的情緒與感動,似乎正緊緊攫住這個男人。
手指似乎在搜尋可以抓握的東西,好作為爬起的支點。
由於大猴用力過猛,掐斷了俑像頭部。
眾人聚集一處時,空海開口說道:「喂,大猴,可否請你從地洞底下搬出一尊兵俑?」
「有話要說?」
實際上,那兵俑並未握劍。不過,兵俑右手呈握劍形狀,拇指和其它手指間騰出一個圓孔,看似確曾握有某物。
無以形容……朗朗晴天之下,怎麼會埋藏著這麼多無以形容的戾氣呢?對於一無所感的人,空海無法說明眼前所感受到的不祥氣氛。
他低頭俯視的穴底土中,真的有東西出現了。
「逸勢,快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默背你喜歡的李白翁詩句。」空海低聲對逸勢說道。
「地面是很吵。」前面聲音說畢,另一個聲音馬上附和。
看得出來大猴正使盡全身氣力在右手上,右手因之激烈顫抖著。
暫借泉中買身禍。
金綠色瞳孔凝視的方向,出現一個黑影。
皎月含唇陶醉月,這是承接白樂天詩中的「月滿玉杯」而作。
「不,我有話要對他們說。」
「是異國咒文。大概是胡國文字吧。」空海看了大猴一眼。
橘逸勢見狀說道:「空海,你真是能幹。」因為空海指示正確,從旁看得出來,洞越挖越深,效率卓著。
「什麼?!」
「是。」
「為了讓它動。」
「空海先生,您真是才華洋溢。可是——」白樂天欲言又止。
不過,看不出有任何動靜。
「這樣就可以讓它動嗎?」
「你又在賣弄小聰明,空海……」妖貓軀體繼續在變大,身旁也吹起陣陣強風。
當然,並非實物,只是俑體一部分。腳上也都穿著鞋子。一是方口齊頭鞋,另一為高筒靴。
「我也留下來吧。」柳宗元點頭說道。
「好。」
突然一陣靜默——圍觀眾人隨即發出讚歎聲:「太厲害了!空海、大猴——」逸勢第一個奔到兩人面前。
吟哦片刻,空海戛然而止。柳宗元感慨萬千,發出了既非喟嘆也非呻|吟的聲音。
必須嚴加戒備。
洞底正在工作的其他人,也都停下動作。
「是貓……」逸勢說畢,「啊」一聲又把話給吞了下去。
「我也……」白樂天望著空海說。
可憐寶玉歸人間。
然而,目睹內在澎湃難抑的這位詩人,因為體內沸騰的東西而顫聲抖語的模樣,他們再度深刻感受到,眼前所https://read•99csw•com見之物的意義,那意義滲透進到了他們的肺腑之中。
「這手藝,看得出是何時的樣式嗎?」空海自顧自地隨口發問。
「我也——留下來……」說出彷彿覺悟了的話來。
「會是什麼呢?」大猴說。
敵方大概已經知道空海、柳宗元等人,前往徐文強棉田一事。
「瞧,火已燒到腳邊——」
「咒文。」
「氣力?」
逸勢回到地洞邊時,「唔……」不知從何處傳來低沉的呢喃聲音。
「動、動了……」驚怯的聲音,從徐文強嘴中發出。
空海之後,柳宗元、白樂天、橘逸勢也魚貫滑了下來。挖掘的佃戶都上去了,只有大猴留在原地。
「在那裡的人。」空海說完,隨即回過頭,朝後方問道:「如何?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空海回望的,是一大片棉田,四周杳無人影。惟有棉葉在月下隨風搖曳。
「我會在啦。」大猴開口說話。
「至少,我好像聽到了——」
「請說下去。」
最早的時候,是以真人殉死,陪葬王陵,後來,才改以俑替代。
「那東西」蓄髭胡、結頭髻。臉、眼、鼻、口、耳——做工逼真,讓人看不出是人工製成的。
孤高的文人,《江雪》作者柳宗元。
「我是說貴妃……」換言之,月亮在其軌道上一步步向上爬升。
空海急忙奔向地洞旁邊。
秦始皇陵墓巍然聳立於對面,高約八十公尺,東西南北各寬三說起來,是座人工堆造而成,巨大的小高丘。
總計動用五名人力。
「嗯。」
反而是空海大步向前念誦真言,好保護衛士的安全。
空海斜看著「那東西」,並以手觸摸。
洞穴底部,有幾尊挖到一半,已看得到上半身的兵俑,以及一顆顆俑頭。
「逸勢,你打算怎麼辦呢?」空海看著逸勢。
視線既非看著天也非看著地,白樂天想咬住嘴唇。
跟右手一樣,指尖先出來,接著手、手腕、手臂一一向上伸出。
在下敬謹請教。丹翁大人,您若了解這事,可否惠予賜告?」
「就是這個!」聲音高亢了起來。
「入就生存在這無數立場相互交迭的人間之中。如果能從中只挑選一種生存方式,那將是無比快樂的啊……」
「嗯,為的是什麼?」原來是大猴雙手握鍬,由上往下一口氣砍斷的。
一人右手持劍。
「什麼事?」
「大概就是這個吧。」柳宗元說。
挖出第一尊時,大猴發現還有一尊。
「哪,空海,這兒到底埋藏什麼東西?」逸勢問。
「應該是真的聲音。」空海答道。
「沒問題。這點小事,我應付得了。不過,這傢伙倒是挺有力氣的……」大猴還能出聲,顯示俑手並未完全緊勒大猴咽喉。
「誠然如此。」
咻——咻——藍焰一如鬼火,飄浮在妖貓四周。
「可、可是——」明知是幻覺,逸勢卻也無法閉上眼睛就了事。閉上眼睛,遠比大猴再度拿起鐵鍬,彷彿黑貓就在那裡似的,朝另一個方向奔殺過去。
正確無誤地刻有三個字。
「我也不確定,總之,拜託你了。」張彥高正感到納悶之時,兩尊兵俑已從洞底爬出。
「宿」
「俺可沒那麼容易死啊。」丹翁慢慢且帶著哀傷似地搖了搖頭。
「嘟!」鍬柄發出聲響,上面插著金屬利刃。尖銳的利刃穿透鍬柄,刀鋒幾乎頂貼著大猴的額頭。
此時,配劍早已出鞘的衛士們,聽從柳宗元命令,奔至空海面前護衛。
「難道你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你當真不明白嗎……」以後肢站立的妖貓,突然縮小身子,恢復四腳落地的站姿。
「真的聲音?」逸勢問。
柳宗元、空海、逸勢三人,均讀過《史記》
「何時會動?它何時會動?」徐文強凝視陶俑,內心不停這樣想著時,自己便已在暗示自己了。
「空海,這個是?」逸勢問。
所謂俑,是指埋葬在皇陵的模擬人偶。屬於墓穴陪葬的葬具之一。
「怎麼回事?」
此刻,兩尊陶俑正佇立在地洞上的土堆旁。
眾人震驚得直往後退,空海卻站在原地不動。
「——"「可是,你的話——」
「好吵啊!」
陶俑,指陶土捏塑成形的俑。也就是燒制而成的俑。
「這個雖然製造得跟人惟妙惟肖,卻只是普通的陶俑。」空海先彎腰從自己剛剛弄壞的俑像上,拾起碎片遞給眾人傳看。
「死!」
「唔。」兩尊陶俑開始轉動上半身。
此時,心事如涌的白樂天望著洞穴深處。
「冷靜點。並沒動。」空海說完,用手拍了拍徐文強肩頭。
「沒錯。」
施術之人先強烈暗示圍觀熱鬧的群眾,再讓他們看到非現實的幻覺。
呵。
這些久違千年的出土陶俑,正沐浴在月光之中。
呵。
然而,寫作此詩的白樂天,至今為止,也不知道這些兵俑的存在。
「您這一生所為何來?」
「你在背後操弄這兩尊兵俑,為的是什麼?」空海說出「你」這個字眼。
「如果你要介入這件事,或許會賠上一條命。今晚此處要是只有你一人或我一人,也許就要被那傢伙奪走性命——」丹翁說到這兒,柳宗元從旁喚了一聲。
體型纖細——人影慢條斯理地走近了來。
在堅硬物體四周,用鐵鍬輕敲了數回,大猴將鍬擱下,雙膝著地,徒手翻撥泥土。
右手則緊抓掐住自己咽喉的俑像左腕。
正是這句話,讓徐文強產生了幻覺。
月光同時射入地洞,在兵俑的臉孔、軀體,映照出濃濃的陰影。
旋風之read.99csw.com中,無數鬼火閃現舞動。
「真的聲音!」空海答。
「喔!」不僅柳宗元,逸勢、白樂天均驚呼出聲。
在他的故鄉贊岐,棘手得讓專家宣布放棄的「滿濃池」湖堤工程,空海也能竟其功。
承接白樂天詩句而成的這首空海詩作,不但玩弄文字,又似自我沉醉於詩句本身般擴展、流瀉后,突然一轉,變成說理:一念眠中千萬夢,乍娛乍苦不能籌。
「詩似乎是為了你的才氣而存在的。對你而言,不論詩的內容或形式,彷彿都是為展現你的才氣,而存在這個世間——」白樂天一時沉默了下來。
陶俑頭部幾乎已觸及洞緣。往洞口再跨一步,彷彿就可踩到俑頭了。
「提早一天弄醒我們。」
他所揮動的鐵鍬前端,在地里觸碰到某種堅硬的物體。
「問問看。」
「四周還會有什麼嗎?」
誠如妖貓所言。靠向前來的,正是空海也見過的丹翁。
「樂天,您覺得如何?」柳宗元問白樂天。
夕陽餘暉之下,幾朵白雲浮現在蒼茫天際。
「逸勢,如果你覺得不安,可在張先生家借住一晚。各位也不要勉強,視狀況而定,就算留我單獨在此過夜,也沒關係。」
就算空海及柳宗元等人,如何不為人知地離開長安城,只要找人監視徐文強家,終究也一定會知道此事。
「因緣嗎——我早忘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總之,空海,這是我的私事。
只有月光,將那陶俑的影子,深深映照在洞底泥土之上。
雙手緊握鍬柄的大猴,較空海更踏前半步才停住。
動作看來不太順暢。也許,人偶憑藉自我意志行動時,動作就是這樣的。
「哇!」逸勢驚叫,慌忙跳開。
「哎,俺還活著。你也是。青龍寺也……」
手指在蠕動著。
白樂天說的話,他們當然都知道,那是基本學養之一。
大地的相貌,已經逐漸改變成另種模樣了。
開挖至今,已耗費近半天的時間。
的確是顆人頭。
「那都是往事了。事到如今,為什麼你要在京城引起這般的騷動……」
「是頭髮。」
「這麼一來,可沒完沒了啊。」於是決定暫時先挖出最早發現的那兩尊。
「嗯。」
「除了去年八月自己破土而出的那兩尊,是吧?」
柳宗元先探出身子,洞旁的一伙人跟進,全伸頭往洞穴探看。
俑——意指人形木偶,也就是人像。
但也只有空海一入感覺得出這件事。
「不,就這樣靜觀其變。」眾目睽睽之下,月光之中,兩尊巨蟲般的兵俑,破土而出。
倭國的空海。
橘逸勢。
「是。」
喝的是胡酒。
「就是這個……」張彥高低聲囁嚅。
「天啊,那東西——」大猴興奮地大呼小叫。
空海手指之處,標記著漢字。
「雖然有點快,我們今晚就出去吧。」
大猴放開鐵鍬,轉身面向兵俑。
「可是,丹翁先生,為什麼您知道此事?」丹翁欲言又止,接著說,「那是因為,將這些兵俑埋在這兒的,就是我啊……」
「為什麼非得加埋這東西,並驅動它呢?」
在徐文強的廣大棉田中央。
他拉著徐文強的手,問道:「空海,這跟洛陽的植瓜術一樣嗎?」
粗巨的手指,正要破土而出。
空海循聲望去,白樂天站在不遠處。
「沒錯,您察覺到了。」
曠世詩人白樂天。
「你是丹——」妖貓說道。
「有方法知道?」
「喂、喂,空海,危險吶。」逸勢從後方叫喚他。
與大猴不相上下。
「怎麼了?」
那是人——且是士兵的立像。
因為那隻貓突然伸直後肢,像人一樣地站起來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大猴在洞底說。
奢者狼藉儉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
然而,情況並非如此。
「什麼氣力?」
「哇!」逸勢大叫一聲,身子直往後退。
掉落在腳旁的劍,大概正是右手所握的吧。
眾人隨即圍聚到他身旁,仔細觀看柳宗元手中的碎片。
大猴丟下手中的酒杯,隨手拿起擱在一旁的鐵鍬,站到空海身旁。
「請收劍退下。不然,恐會自相殘殺。」空海說。
驟風吹得棉葉沙沙作響,捲起一陣風。
不過,它的軀體卻似乎逐漸變大,整整爆脹了一倍。
「頭、頭動了。我看見陶俑這樣動了一下,然後,眼珠子跟真的一樣,轉向我這邊看。」
這尊兵俑手裡握著狀似銅矛的對象,出土時卻剝落崩裂,結果,只挖出了銅製矛頭而已。
「此一大地之下,埋藏成千上萬的兵俑。若在兵俑群之間,埋下外型相同的東西,那東西就可接收此地的咒念,並內化成巨大咒力了。」
「啊……」白樂天低呼,聲音哽在喉頭。
「上面意思是:祈願盈滿,靈宿其上。」大猴接話解釋道。
「好吵啊!」頭部轉向,兩尊陶俑同時抬頭望向出聲的逸勢。
這是一首情深意切、端整優美的詩作,的確與這個男人很相配。
張彥高、柳宗元、白樂天站在地洞邊上,滿眼驚懼地朝下探看。
「幸會!幸會!」柳宗元頷首致意道:「最近這件事,只怕是攸關天下的大事。
大猴呼出一口大氣,正要擦拭額頭時——已斷頭的兵俑,竟然伸出左手,向前扭抓大猴。
很堅硬。
「我聽過您的大名。」
二者胸膛與胸膛緊貼,紋絲不動。
春陽之下,數名男子揮鍬挖掘地面。
「可是,空海先生,您這樣很危險。」
「空海,你想和俺較量咒法嗎?」藍色火焰不斷從妖貓口中噴出。
「空海啊,今晚就到此為https://read•99csw.com止。如果我們都還能活著,來日再把酒言歡吧。」不待空海回應,丹翁轉身走向對面的那片暗黑之中。
「幸福?」柳宗元說。
「那、那陶俑……」空海站起身來。
「空海先生,要用石頭往下砸嗎?」大猴問道。
「大概吧。」植瓜術——空海與逸勢入唐后,抵達長安前,曾暫時停留于洛陽。
緊張氣氛頓時解除開來,逸勢也鬆了一大口氣。
「果然是人俑。」空海望著兩尊俑像說道。
「這不是幻覺吧?」
「就詩而言?」
直至向晚時分,兩尊陶俑才從地洞底下完全挖出。
「規模?」
「什麼報應?」
「終於出來了。」兩尊陶俑在洞底對談著。
每年大雨潰堤,水淹房舍、田地,牛、馬或人慘遭溺斃。不但農作物收成無望,還會造成疫病流行。
「這到底是什麼呢?」柳宗元指著那團黑壓壓的東兩問。
「那不一樣。聽好,你得意志堅定些。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空海話還沒說完,咯。
人間地獄與天閣,一哭一歌幾許愁。
「呀,為的是什麼?」
「那是?」白樂天問道。
「對。好讓兵俑留住靈力而能活動起來。」
有效運用人力和馬力,在合理的順序和方法之中,營造合理的結構。思考這種事理,似乎很適合空海的頭腦。
就在此時——金屬與某種堅硬物體碰撞的聲音響起。
可是,眾人的眼裡,卻似乎都可以見到層層疊疊橫卧在這土地底下的兵俑群。
詩文頗長,白樂天不苟言笑,仰天獨白似地沉吟著。
而後面向白樂天。
最後一個下到洞底的張彥高,湊在逸勢身後窺看那顆人頭,忽然驚叫起來:「這、這個,就是那天晚上,從這兒出土,隨後就消失無蹤的人。我確定就是這副模樣。」因為興奮與莫名的不安,張彥高的聲音顫抖不已。
「大猴,回來!」空海說。
「真是世事難料啊……」他喃喃自語說道。
「快去——」空海催促張彥高之後,走近兵俑。
兩人在洛陽,觀賞了不少街頭賣藝的表演,所謂的植瓜術,正是其中之一。
「說的也是——」家子女,也是朝廷命宮;是詩人,也是某人的友人……」
那是幻覺之火。
「怎麼辦,怎麼辦才好?」逸勢高聲說,出手抓住空海左袖。
說時遲那時快,兵俑全身撞向大猴。
「再看這兒。」空海指著仰卧在地、斷頭且剛剛還在動的兵俑胸膛處。
「空、空海——」逸勢像是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喚了空海一聲。
此時,只剩下棉葉隨風搖曳。
不僅空海與逸勢,柳宗元、白樂天、張彥高、徐文強也丟下安放在對面柳樹陰下的椅子,都站到地洞旁邊探看著。
咯。
其意為:「咒日。施害莫作。具德使免。離障害故。諸忿怒尊。摧破非法。使得斷滅,亦得斷滅盡,祈念歸赦。」就在兵俑動作變緩之時,大猴抬起右腳,拔出深陷泥土的鐵鍬——「喀!」鍬刃從俑頭掃下,削落大半俑面跟胸膛。
「別擔心。真要發生什麼事,大猴應該可以對付。」
「喂,空海,你也來到這樣的地方——」雪白而尖銳的利牙歷歷可見。
「那、那、那些陶俑,我感覺到開口說話了。」張彥高說。
然而,強烈的顫抖令他無法咬住嘴唇,也因此才發出牙齒打顫聲。
此處的「太真」,正是楊貴妃。
「怎麼了——」
「接下來該你了。」沉默的白樂天從柳宗元手上接過筆來,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口氣寫了下來。寫畢,白樂天自顧自地吟唱起來:驪山邊地下宮殿,春夜皎月想秦王。
白樂天的視線,與其說拋向遠處的虛空——倒不如說是凝視著自己內心深處。
「沒錯。」
「這麼做,為的是什麼?」
「請看這兒。」空海手指俑像背部。
「空海先生……」白樂天突然囁嚅道。
「那也算是一種幸福吧。」隨後喃喃自語道。
「總持」,一般認為具有神秘的力量,使持誦者獲得功德和對佛法不忘的作用。
身旁的大猴也同步向前。
朝著坡道走去,打算上到地面。
「從地點來看,這應該是始皇帝的陪葬品吧。」空海說完,轉過身向後望去。
「原來如此,果然不一樣。」柳宗元點頭說道。
「相同的兵俑,大約還有十尊埋在這兒。」
「大家都死了……」
「沉住氣。」空海一邊探看洞穴一邊說。
「你不是為了盜取密教,才來到長安的嗎?」
「空、空海,這是不久前,我們在劉雲樵家裡碰見的妖物——」逸勢畏怯地說道。
若是仔細地看,會發現眼球塗白,僅在中央畫上瞳孔。是一對毫無生氣的眼眸。
「破壞了我們的好夢。」兵俑面無表情,無法眨閉的雙眼看著空海。
「那裡!」空海望向對面約莫七公尺遠的暗處。
五人團團圍住「那東西」,原本還算寬敞的洞底,一下子擠滿了人。
「剛剛有些失神,沒看清楚——」
「還早還早,還沒挖出東西呢。」即使空海沒有吩咐,大猴雙手仍揮個不停。
「這個可不一樣了。」空海再拾起大猴先前擊倒的兵俑碎片,遞給柳宗元。
「空海——」逸勢放聲大叫。
「好。」逸勢臉上一陣青白,幾無血色。
嚇!一聲狂吼。
空海拿捏適當距離后,停下腳步。
此前俑像出土時,數名衛士曾因之喪命。
卻不是石頭那樣的堅硬。
起此一咒,竟能跨越如此遼闊的時空。
比真人大了許多。
大猴站在地洞邊緣。
此刻,所挖掘的地洞深度已比人九_九_藏_書深。身材魁偉的大猴立在洞穴下,伸手已夠不到洞緣。
「丹翁大人……」丹翁充耳不聞地一步、兩步往後倒退,然後望向空海。
「讓它動?」
他滿臉恐懼地俯視洞底。
低沉的暗笑聲傳了出來。
另一尊兵俑袖手旁觀,並未加入這場戰鬥。
如果這是我必須善後的事,那你也有你該做的事……」
「什麼?!」
「沒錯。您先別管這個,請替我留意周圍動靜吧。」
也點破了「操弄這兩尊兵俑」。
「一般僅能驅動一張紙,不過,規模如此龐大的話——」
鞋下方有台座,兩名士兵端立在台座之上。
「喔,是你呀。喔……」妖貓發出喜悅叫聲。
丹翁老人,就曾在洛陽耍弄這套把戲。
意思是,真就這樣置大猴于不顧嗎?「要我幫忙嗎?大猴——」空海問。
「請看這個兵俑,肘關節處可以活動。」空海握住陶俑胳臂,轉動肘關節給大家看。確實,以肘關節支點,手臂的確可以轉動。
「去年八月,棉田所出現的,就是這個東西!」話才說完,張彥高卻又左右搖起頭來。
「那東西」是顆實物大小的人頭。從洞底出土的只有頭部。
「嗯,喔,」逸勢低聲囁嚅。
「你果然還活著——」
他的身體之中似乎正翻騰著某種深沉的情感。他屈起單膝,左手環抱膝蓋,右手托持酒杯,凝望著月光下濡濕般閃閃發光的棉田,接著,雙眼又巡繞于地洞深處。
「這片土地所遭受的咒力十分強大。不過,既然是始皇帝的陵墓,具有如此強大的咒力,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空海喟然長嘆之後,環視了廣袤的棉花田。
然後,頭部——「逸勢,全都要出來了。」空海厲聲說道。
「果然不一樣!」柳宗元手上所拿的俑像碎片內側——粘沾著一團黑壓壓的東西。
「大猴,勞駕你再把俑像翻過來——」大猴按照空海吩咐,將仰卧的斷頭兵俑倒翻過來。
「唔……」還有其他聲音回應著。
「是真的——」空海答。
「好!」傳來如此的對話聲。
他的身子正微微顫動著。
空海也緩移腳步,回過神來一看,丹翁背影早已遠揚,完全消融在黑夜之中了。
「動」
雖然備有席子,他們卻未入座。徐文強與張彥高兩人,擔心之餘,毫無舉杯的興緻。
「這個簡單——」大猴下到洞底,將白天已挖出的兵俑之一搬了上來。
「省去什麼?」
接下來是空海。
空海將手中酒杯小心收入懷中后說道:「大猴,我沒開口允許,千萬別動手——」
正在挖掘之人,是徐文強的佃戶跟大猴。
衛士們面露驚色,卻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樣。
「喂、喂——」逸勢站了起來,柳宗元、白居易也起身了。
「雖然有點快,我們今晚就出去!」
「不知道。」空海往下探看地洞答道。
「空海先生,請退下。」張彥高手握利劍,與五名衛士擋在空海面前。
孔子便曾如此說過。
官吏、專家整治經年的工程,最後半途而廢,轉向空海求援。
憑君回首向南望,漢文葬在霸陵原。
他似乎是透過兵俑,在質問著兵俑以外的東西。
「——」
他們一邊斟飲胡酒,一邊趁興在紙上寫詩,然後于月光下吟誦。
這時候,兵俑頭顱已從泥土裡推擠了出來。
「空海先生,那東西是顆人頭!」大猴除掉附在「那東西」上面的泥土,站起身,退到一旁,好讓在洞口上探看的眾人,也能看得見「那東西」。
「此話怎講?」,「這兩尊兵俑,製作時間還很新。」
話還沒說完,別處又冒出新的手指。
大猴左手反扣俑像咽喉。
「先前你們所挖出會動的兵俑。」
洞穴最深之處已逾九尺。
「唔。」
「那,下一個我來——」興緻高昂的柳宗元隨即出聲,且揮筆成詩,當場吟誦。
「吶,空海,如果這是俑的話,豈不表示——」話說到這邊,逸勢似乎不想再說下去,硬又吞回嘴裏了。
「聽起來很可怕。」
手臂斷落的兵俑,毫無痛苦模樣,獨臂直朝大猴攻擊過來。
「危險!快趴下!大猴——」空海說話的同時,大猴似也已察覺某種危險,急忙壓低身子,舉鍬擋護自己。
逸勢滿臉好奇地問空海。
「您是丹翁先生嗎?」柳宗元深深一鞠躬,說道:「在下柳宗元。」
白樂天咬閉嘴唇,一語不發,表情看似在發怒。
「閣下與楊貴妃殿下有何因緣呢?」空海如此問完后,妖貓頓時沉默不語。
哈哈哈——妖貓再次大笑。
「遼闊得無以形容——」大唐的大地、子民,似乎擁有與天同等的廣度。
耿耿星河南天明,玉杯揭天想太真。
兩尊陶俑,沐浴在午後斜照的陽光下,佇立在眾人眼前。
「省去?」
「你問的可是個難題啊。」
土木工程,是一種講究理路的作業。
雙眼圓瞪的臉孔,在地洞周圍的紅色篝火中搖晃著。
「咿,空海先生,真是令人吃驚。您剛剛所念的是什麼呢?此作已超越詩理,卻還像詩般攝入心魂啊。」柳宗元毫不隱瞞他對空海的驚嘆。
「不。」空海斬釘截鐵地搖頭。
這次,比前回更早劈出鐵鍬。
劍非俑體的一部分,而是真品。
其讚賞方式,也非常率直。
不過,當然不是真正的人頭,而是人造的人頭。
由上往下直挖,隨著地洞愈挖愈深,清除積土,便愈花費時間。
無人打破空海的沉默。
這兩尊兵俑均身著甲胄。
右手破土而出,鉤狀彎曲的手指,在月光下蠕動。
另一尊兵俑則持帶長矛。
九-九-藏-書「省去挖出你們的氣力。還有,也省去挖出你們再搬運出地洞的氣力。」
「原來如此。」
一時之間,竟無法拔出。
僅僅不過兩天前的夜裡,丹翁才又跟他們在楊貴妃墳墓之前重逢。
「我知道。不過,要是苗頭不對,我可得先斬後奏。」兩尊兵俑各佩腰劍。俑體雖系陶燒而成,佩劍卻像真物。
經過空海指示,作業速度倍增。
兵俑左手掐住大猴咽喉。
胡酒欲飲無管弦,風索索月滿玉杯。
空海若無其事地說:「在下有事想請教閣下。」
因為眾人一看之下,馬上能讀出字來。
以後肢站立的妖貓,轉頭望向傳出聲音處。
「別白費力氣了——」妖貓開口說道。
「又逃了!」大猴懊悔地叫喚。
「你還是不要看的好。先到那邊休息一下吧。」接著朝逸勢使了個眼色。
來到長安之前,空海與逸勢曾在洛陽見過丹翁。不久前,又在馬嵬驛的楊貴妃墓前相遇。
「是陶器——似乎是俑。」空海說道。
「喔,這可好玩了。樂天,今宵我們何不學學玄宗皇帝和貴妃,一邊眺望驪山月色,一邊吟詩行樂。正巧宗元先生也在,那將會是一場歡宴——」空海爽朗地說道。
洞穴外擱著裝滿涼水的陶瓮,隨時可用勺子飲用。
「逸勢,勞駕你把徐先生帶到席子那邊坐一坐吧。」
「地面好吵啊。」
「大概是吧。」柳宗元說。
空海所站立的棉花田,正位於始皇陵墓東側——約一點八公里處。
「沒錯。大概是女人的頭髮。頭髮密密麻麻地粘貼在兩尊兵俑軀體內面。」
雖然都蓄有髭胡,但兩俑容貌相異。
「哇呀,還有一尊,一模一樣的。」為了要挖出那兩尊陶俑,大猴拚命挖大洞穴時,又發現另外四尊。
「趁你睡覺時,把溶化的鉛灌進你耳朵好不好……」空海身旁的逸勢,喉頭髮出哽住的聲音。他似乎想吞咽口水,卻沒成功。
「喔,說來聽聽。」
「還要繼續挖嗎?空海先生——」大猴問。
「換句話說,我的才氣是為詩而生的。藉由詩,才能發揮出我的才氣……」
身材高大的大猴,與俑像高度不相上下。
「不過,空海先生,看來,至少我還是想維持著詩人身份的。」白樂天手持斟滿葡萄酒的玉杯,一飲而盡。
「司馬遷《史記》中,曾描述始皇帝陵墓:『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滿之。』這些陶俑,應該是守護地下宮殿的士兵吧。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正是傳說中始皇帝地下宮殿的一部龍槨神堂三月火。
「沒錯。如果挖出來並且破壞掉,那些兵俑就不會爬出來作怪了。」
「因為地點,加上月圓的緣故吧。」空海話剛說完——大猴右手硬生生扯下咽喉上的兵俑左手。
砍斷俑臂的鐵鍬,深深插|進土中。
這名彪形大漢滴酒不沾,環抱胳膊,俯視洞穴底部。
衛士面面相覷,期待指示一般,視線望向柳宗元。
「哪裡?空海,誰在哪裡?」逸勢湊近空海問道。
「——」
行動較緩的另一尊兵俑,也開始從泥土中探出頭來。
「久違了!」丹翁頗有感慨地說。
正巧此時——「應該快了,」空海又喊出了這麼一聲。
白樂天嚇得往旁邊跳開。
「要問誰?」
棉樹抽出的新綠,任風吹拂搖擺。
妖貓用那對金綠色瞳孔,逼視著空海與身旁的逸勢。
兩尊兵俑視線轉向空海。
「去吧!」掐住對方咽喉的大猴左手,剎那之間,彷彿穿透兵俑頭部而出。
「是利用始皇帝陵墓那巨大的咒力,所凝聚出來的規模。」
棉花田中鋪著席子,男人們團團圍坐著。
岩石與岩石猛烈撞擊般的巨響,響徹四周。
他們似乎都想親眼目睹,何時會挖到底,又會挖出什麼東西來。
強烈的泥土清香,自洞底向上飄升。
「或者,拿針扎你眼睛?還是要送到鍋里煮?要不,放火燒死——」妖貓以綠光炯炯的眼睛,瞪視逸勢。
但即使如此,兵俑仍然奮力掙扎。空海再度誦念陀羅尼。兵俑朝前踏進一、二步后,終於不支前傾,無法動彈了。
「哇呀——」大猴驚叫。
接著是左手。
「話說回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空海問。
「你們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有何目的?」空海繼續問道。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
「終於出來了。」
「你看!」兩尊兵俑發出聲音。
此時,洞穴底部靠近邊緣的泥土,似乎有什麼東西想要爬出來,泥土表面蠕蠕而動。
「怎麼做?」
「這是?」柳宗元問。
「關於這點,我也不明白。不過,倒有個方法可以知道。」
妖貓四周燃燒著的鬼火,顏色也漸次變淡,慢慢消逝了。
「如何呢?」
「我該做的事?」
「你別戲弄他們了。」空海向妖貓說道。
此處順帶一提,空海也擅長用人,如何鼓舞人心,讓人一鼓作氣,他頗精於此道。
兩年後,空海返日,也曾著手各種土木工程。
逸勢吟畢。
「哈哈。」
「不,這是埋在地下的,我說的不是這個。當時出土的東西,跟這兵俑很像,幾乎可說一模一樣。」不知是否想起那晚的事,張彥高轉身像是準備往後逃,一雙腳「不知道。」空海回答得很乾脆。
「我聽到了。空海——」逸勢說。
在空海的注視下幹活,他似乎很快樂。大猴上半身裸|露的肌肉沾滿泥土,泥土和著汗水流淌而下。
「這麼說吧。你和我截然不同。就詩而言——」
空海只耗費月余時間,便將工程順利完成。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