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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十二章

中部 星空

第十二章

帶燈蹲著,從遠處還能看見頭,竹子說:我搬幾個石頭給你擋著。搬開了一塊石頭,石頭下有了一窩小河蟹,一時亂鑽,趕緊抓了,用草纏綁,提起了一串。
你是知道的,農民的一生最大的事情就是蓋房子,男人們蓋了房子就要娶妻生子,標志著成家立業的成就和光榮。而女人們一生則完全像是整個蓋房築家的過程,一直是過程,一直在建造,建造了房子做什麼呢?等人。
給元天亮的信
竹子覺得帶燈好幻想的秉性又來了,這怎麼可能呢?帶燈平日待她親,但她們也有意見不合的時候,曾經把她罵哭過,門房許老漢都說過帶燈:竹子在馬副鎮長手下的時候經常哭,你再惹她哭,她也記你仇的。帶燈說:沒事,過一會兒她就笑著和我說話了。果然是她竹子哭過了又去和帶燈親近。可是,她是竹子,而元黑眼並不是竹子,元黑眼會低頭認錯還送禮嗎?
啊,我瞧見了就在小路邊長著了三根麥子,所有的麥子還沒有揚花吐蕊,這三根麥子卻早早成熟了,結著穗子。三根麥子長在了小路邊,一定是山民去播種麥子時將三顆種子遺漏在這裏,使它們有了辛苦成長成熟而無人收穫歸倉的窘迫。
竹子沒有把她的疑惑說出來,她感嘆著櫻鎮這麼貧困的地方竟有元黑眼那麼富有的人家,即便鎮政府能把元黑眼壓制住,讓別的人去淘沙,誰又能一下子弄來推土機、翻斗車和洗沙機?光給洗沙機用水的抽水機就要兩台!帶燈卻問:你看清是兩台抽水機?竹子說:是兩台,哦,你在打元黑眼的主意?!
看完了電視里的新聞聯播,帶燈問竹子:在這個世上啥能起作用?竹子說:權呀!帶燈說:咱是不是有權?竹子說:有呀,到了村寨辦事咱不是都說我們是鎮政府的!帶燈就笑了。竹子說:我說得不對?帶燈說:咱把鎮政府掛在嘴上,把咱能累死,又能解決多少事,上訪者還不是越來越多?起作用的東西應該是看著並沒用場的才是吧。竹子說:沒用場?帶燈說:世上有那麼多原子彈誰用了?!竹子說:你啥意思?帶燈說:突然想著說說,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事情就是這麼辦妥了的。
再一次從南勝溝村回來,抽水機的問題還是沒能解決,帶燈和竹子的情緒很差,偏偏在南河村口被一夥擋住了要告狀。市裡縣裡的領導偶爾下鄉視察,會有人當道攔堵,訴說冤情,而帶燈十多年了,還從未被人這麼糾纏的。竹子當然要起到保鏢的作用,叫喊著誰也不許拉扯,帶燈主任是女的,光天化日下要耍流氓嗎?攔道的人就後退一步,說:我們不動手!卻仍然圍成一圈,就是不讓帶燈走。竹子說有啥事到鎮政府去談。他們說:鎮政府的門難進,逮住你們了就不讓你們走!竹子說:你們村長呢,叫你們村長來!他們說:村長解決不了,是他看到你們了,讓我們攔道的。竹子就罵道:這啥王八村長!竹子這麼一罵,他們就全罵開了,罵村長就是個王八,謀自己事時跑得比狗都快,村裡人被外人欺負了,他就縮頭!罵著罵著又罵鎮政府,這是啥政府,替老百姓說話哩還是為有錢有勢的撐腰的?罵得凶了,唾沫星子亂濺,使勁地拍打自己屁股。拍屁股把屁股上的土拍起來,迷了帶燈的眼,帶燈轉過身去揉眼睛,立即幾隻手又拽住了帶燈,說:不能走!走不了!竹子就急了,喊:誰拽,誰再敢拽!陳艾娃就從村裡跑了來,說:要擋就擋當官的,擋著帶燈幹啥?一個老漢就衝著陳艾娃說:帶燈是你啥哩,你向著她說話?陳艾娃說:她是我老夥計!那老漢說:喲,攀上老夥計了,是不是元黑眼給了你一股?陳艾娃聽岔了,聽到的是元黑眼給了你一腿,就說:你胡說八道,怪不得三個兒沒一個養你!陳艾娃這麼說是揭老漢的短,老漢是去年因三個兒都不養活他而鬧過法庭。老漢一時臉上掛不住,就罵陳艾娃,你還沒男人哩,你要不是個掃帚星你男人能死得那麼早?!亂成一鍋粥了,帶燈就坐到一塊石頭上,說:攔住我告狀就告吧,選個代表說,誰說?
買了些葯去送給毛林,路上竹子給帶燈說了個故事。故https://read.99csw.com事是一個人追一隻土撥鼠,土撥鼠上到樹上又掉下來,驚跑了樹下一隻兔子,那人就去追兔子。
講故事
會議室安裝視頻
果然當天的下午,縣防災指揮部就召開了視頻會議。防災指揮部是新成立的,縣長兼著主任。會議之前,鎮長講了視頻的作用,並要求一旦接到縣上有關部門要召開視頻會議通知,需要參加的人員必須到場,按規定至少三人,包含一名副職以上的鄉鎮領導。還講了視頻不同於看電視,參加會議的人能看到縣上做指示的領導,縣上做指示的領導也同時能看到參加會議的人。縣西的雙柳鎮曾經發生過因視頻時辦公室兩個幹部在沙發上親嘴事件,鎮書記和鎮長雙雙被處分。鎮長這麼一說,大家倒緊張了。馬副鎮長說:這是監控了么!咱都帶上筆和本子,認真聽,認真做記錄,不要交頭接耳,不要打瞌睡,不要窩倦在椅子上。帶燈說:也別手在懷裡亂撓!帶燈在說戲謔話,但大家倒沒人發笑,馬副鎮長還說:虱子再咬,都不準捉!
竹子先過去給元黑眼說:主任讓你過去!元黑眼說:我這裡有茶,來喝茶呀!竹子說:主任讓你過去!元黑眼說:她帶燈勢大!竹子說:她代表政府!元黑眼說:哈巴狗站到糞堆上了!竹子說:誰是糞堆?元黑眼說:好好好,政府厲害!但他又喝了一口茶才往帶燈這邊來。帶燈仍赤著腳,趾頭還在動著,她沒有起來。元黑眼說:帶燈主任好像生了氣,誰惹的,我給你出頭去,就是他馬副鎮長,我也讓鎮長收拾他!帶燈說:知道你和鎮長熟,可鎮長是櫻鎮的鎮長,不是元家的頂門杠子,你為什麼自己在河灘淘沙卻不讓南河村人篩沙?元黑眼說:喲,替南河村那些土匪說話來的?竹子說:你才是土匪!元黑眼說:他們在我的沙廠里篩沙,當然我不願意,我去他們地里收莊稼行嗎?帶燈說:這河灘是你的?元黑眼說:我辦了沙廠,河灘就是沙廠的。帶燈說:你抬頭往天上看,這太陽就是你的?你呼吸著空氣,空氣就是你的?元黑眼說:都說帶燈主任是鎮政府的知識分子能說會道,果然我說不過你。我哪裡就霸佔了河灘?他們要篩沙,我讓到河彎下邊去篩,他們偏要在我沙廠里篩,當然我不允許,要篩就得出錢。帶燈說:你的沙廠從哪兒到哪兒?元黑眼說:上至兩棵樹那兒,下至河彎。帶燈說:誰給你划這麼大的地盤?元黑眼說:鎮長呀!帶燈說:你把批件給我看看。元黑眼說:鎮長大還是你主任大?要看你去鎮長那兒看去!元黑眼擰身就走,帶燈說:元黑眼,我告訴你,你可以給鎮長說一句你要辦沙廠呀你就在河灘跑馬圈地了,但是,辦廠取沙並不是鎮長一句話,這得經縣河道管委會批准才能領到合法開採證,而辦理這一套手續是綜治辦起草報告的!元黑眼站住了,回過頭來看帶燈。這回卻是帶燈掉頭走了,她提了鞋,光著腳地走。
河邊的一堆石頭窩裡,獨獨長著一棵大柳樹,帶燈拿了衛生巾就樹後去,竹子站在一邊看著來往的人。竹子說:你背向著樹。帶燈說:為啥?竹子說:這樹這麼大,我怕它成了精哩!帶燈說:它還怕我身上有紅哩!就笑得嚶嚶地,蹲了下去。
到了晚上,竹子就老實地待在綜治辦,段老師拿來了炒好的花生,兩人吃著說話,元黑眼果然就敲門進來了。元黑眼提著一個大提兜,一臉和氣,問帶燈主任呢?竹子呀地叫了一下,段老師說:你咋啦?竹子說:神得很!就對元黑眼說:你等著,我叫主任去。和段老師出了綜治辦,經過派出所門,喊了帶燈,耳語一番。
竹子說她做了個夢,夢見路過石橋后村,蹚土很深,腳踩下去,一股子塵土就嚁地躥上來灌了鞋殼。她遠遠看見張膏藥了,怎麼喊張膏藥都喊不應,一條小魚卻立在她面前。魚是河裡常見的紅花魚,身上有一道一道粉紅色的條紋,她還想:這魚怎麼在這路上?魚卻在對她說:請問哪兒有水呢?她說:我才要問你的你倒問我?!這時她就醒了九_九_藏_書
被攔道告狀
借到了抽水機
長白石周圍已經開了苦菜花,往年裡苦菜花開了她隔三差五來了也不捋,她也在太陽下對長白石說:你已經過了一夜的風寒你也晒晒吧,你熱了才能熱我。但現在河堤下的那些席片似的畦地全都沒有了,滿河灘的積水坑和沙石堆,像是亂葬墳一般。帶燈在長白石上坐了下來,心裏說:沉住氣。氣就沉下來,如以前一樣,在地上鋪一張紙,鞋脫了放上腳。
起作用的東西其實都不用
南勝溝村其實並不在鎮街南邊,偏西南,順一條溝一直到溝腦。南勝溝村原來人家居住就分散,每戶門前或者屋后也都有泉的,但泉水細弱,僅夠做飯、洗衣、喂牛養豬。天旱得久了,泉就幹了,吃水得挑了桶翻過山樑到背面溝底去擔。山樑的背面就是東岔溝村。南勝溝村不同於東岔溝村,東岔溝村女人多,因為男人大多患了矽肺病,需要在家伺候,而南勝溝村的女人少,一打問,沒有一個不是為情所累的,有的是姑娘,有的是已經有了孩子,都出外打工去了。帶燈說:唉,背上貼了郵票走四方。
帶燈給竹子卻說了個真實事。她丈夫開始學畫時,學畫老虎,畫出來像個狗,把狗再畫著畫著畫成了豬,豬還不大像,乾脆就全塗了墨畫成夜。這夜如瞎子一樣黑,沒月亮也沒星星。
和元黑眼拌嘴
元黑眼說:我服你了,帶燈主任,能幹!鎮長說:帶燈就是鎮政府最能幹的幹部么,要麼能當綜治辦主任?!帶燈說:鎮長你別誇我,我們包乾的南勝溝村現在旱情非常嚴重,群眾吃水都成了問題,我們和村人尋水源,是尋到了一個峽洞,洞里有水卻沒抽水機,得找你特批資金給他們買一台。鎮長說:南勝溝村旱成那樣了這我得去看看,買抽水機是應該買,可鎮政府哪兒有這筆開支,現在各村寨都嚷嚷著要錢,要淘井呀,修渠呀,配備防火器材呀,鎮政府不會印鈔票啊!帶燈說:你可以解決,你一句話就解決了。鎮長說:我要一句話能解決,我一天說一萬句話!帶燈說:元黑眼在河灘有好幾台抽水機,你說話了他能不捐出一台?元黑眼說:嗯?!立即裝著沒聽見,說:你們談工作了,那我先回去呀。帶燈說:看看看,這陣裝糊塗呀!元黑眼說:啥事呀?鎮長說:你那兒有抽水機?元黑眼說:有。鎮長說:有幾台?元黑眼說:也沒幾台,抽沙坑水要用,洗沙機上要用,是有些緊張。鎮長說:拿出一台給南勝溝村。元黑眼說:哎呀鎮長,這你讓我做難哩,這……鎮長說:別給我叫苦,抗旱是大事!元黑眼說:這讓我想想。坐下來撓腦袋。帶燈就對鎮長說:河管會的閻主任你熟不熟?鎮長說:我不熟。帶燈說:那是我同學的一個叔,但聽說難說話得很!元黑眼啪地在腿面上拍了一掌,說:毯!為了支持鎮長和帶燈主任工作么,我拿出一台來。可我有話在先,這不是捐,是借。帶燈說:好,咱直話直說,我抓緊給你辦證,你明日就讓人把抽水機抬走,還有抽水管,不要你捐,幾時旱情解除了就還你。
聞著柏樹和藥草的氣味,沿那貼在山腰五里多直直的山道,風送來陽光,合起我能暈暈乎乎踩著思戀你的旋律往前走。我是來檢查旱情的,卻總想你回來了我要帶你到這裏走走,只要不怕牛虻,不怕蛇,肯把野花野草編成了圈兒戴在頭上,如果你累了,我背你走。這條直路到大葯樹下分叉處就落下去溝腦窪地,兩邊的桔梗差不多長到我的腿彎。往年雨水好,桔梗就能長到我的肩頭,開花像張開的五指,淺紫的菱瓣顯得簡樸而大氣,那蒼桑的山蔓從根到梢掛滿小燈籠花,像是走了幾千里夜路到我眼前,一簇簇血參的老葉,花成小腳形,甜甜的味兒,有著矜持和神秘。還有,一年才發一個頭的黃芪成把成把地生長,花繁星點點有些瑣碎和嘮叨。這些山中珍品,我曾讓十指挖出血,對葯的尊重是緣於我對重病不醫早已過世的父親的回憶和懺悔,所以我跟陳大九九藏書夫學中醫,想用山中的奇苦之草來療救那些山裡人的苦痛。現在,天旱得這些藥草都萎靡不振地側卧了。我看見了苦李子樹,也聽到了有人在唱那關於苦李子樹的歌。我在你的書上最初讀到這首歌詞,我以為是你杜撰的,沒想到這麼深的大山裡竟真的有人在唱,唱聲在崖壁上撞來撞去,最後在溝谷里幽然消失。可我並沒有激動,看著苦李子樹又聽到了苦李子樹歌我就像被艱難搖上井的轆轤,咯噔咯噔絞出心頭的悲傷。山裡人實在太苦了,甚至那些糾纏不清的令你煩透了的上訪者,可當你聽著他們哭訴的事情是那些小利小益,為著微不足道而鋌而走險,再看看他們粗糙的雙手和腳上的草鞋,你的骨髓里都是哀傷和無奈。
帶燈說:就這事?他們說:就這事。帶燈說:就這事鬧騰這長時間?他們說:不鬧騰你不聽么。帶燈說:豈有此理!他們說:啊,我們沒理?帶燈說:不是說你們說元黑眼。他們說:他們就是無理!帶燈說:這樣吧,這事我給你們辦,明天就讓你們篩上沙。他們卻說:我們咋信你?帶燈說:不信我攔我的什麼道?!他們說:信的信的。拿手打自己嘴,又給帶燈笑。陳艾娃說:看到了吧,帶燈這麼好的人,你們還噁心她?他們有些不好意思,說不噁心她事情辦不成么。那老漢也說:艾娃艾娃,叔給你說,剛才罵你不是罵你,人急了口裡就有了毒么。帶燈說:好了,都回去吧。他們就散了,那老漢卻又給帶燈說:明天篩上沙了,我到廟裡去給你燒香,篩不上沙了,我們全村人就到鎮政府靜坐呀!
根全是不行了,好幾個人就圍在炕邊落淚。帶燈和村長一去,他卻又睜開了眼,還說:喲,政府來了,政府有水!帶燈說:各家出些錢買個抽水機,咱南勝溝不愁沒水的。根全說:不愁,不愁,我要喝。有人趕緊去取桶,桶底還有一碗水,端來了,他突然說:牛二牛二。牛二說:我在哩。他說:我喝口水可能要走呀,你快到東岔溝找我那相好來。說完眼睛一瞪,眼裡全是白,沒了黑珠子,人就把氣咽了。
櫻鎮前的河灘是拐著一個彎的,彎上的河灘,河北對著鎮西街村,河南就對著南河村。河灘里機器轟鳴,一輛推土機把沙石往一邊堆,堆成小山似的。兩輛翻斗卡車又把沙運到洗沙機前,洗沙機的輸送帶就嘩嘩地顫抖,出沙口的沙瀉出來像一道瀑布。除了開推土機,翻斗卡車和洗沙機的五六個人外,元家兄弟只有元黑眼在旁邊的三棵柳樹下泡了茶喝。帶燈和竹子一直往近走,元黑眼站了起來,說:帶燈主任來視察了,喝茶呀不?帶燈卻再沒走了,坐在了她往日讀書的長白石上。
帶燈看著那碗水被人潑到門口,說:一路走好!
向魚問水
和村長交談,村長說倒還有一處水源,就在西邊的峽谷里,峽谷太深太陡,人是沒辦法汲用的。帶燈說:能不能用抽水機?村長說:能是能,哪兒有抽水機?帶燈說:村委會有多少錢?村長說:有屁哩,前年退耕還林款我沒有發,就是想留下來以備村裡有了緊急事,十八戶聯名上訪告我,你知道這錢就全發了。帶燈當然知道那次上訪,說:是你想留下給村裡的?!村長支吾了一陣不吭聲了。帶燈提議讓各家各戶集資買一台抽水機,可和村長跑了十二戶,都不願意出錢,不是說人窮得都快要炒屁吃呀,哪兒有錢,就是說買抽水機能抽上水嗎,抽過這旱天了,這抽水機又咋處置呀?帶燈說:那也是村裡的一份財產么。他們說:村委會裡還有啥財產?!那十二頁新做水磨坊的核桃木板呢?那拉電時剩下的電線、梯子和燈泡呢?說要修東澗子的路,存了上百袋水泥,水泥又在哪?連村裡那一套鬧社火的鑼鼓,鼓破了還在,鑼都賣了銅!村長說:你說這些幹啥?他們說:集資了好過私人呀?!沒水喝了也好,都渴著,這也是公平!這一家不肯出錢,自然影響到另一家,也不肯出錢,氣得帶燈發脾氣,但發了脾氣還是收不來錢。
帶燈再沒等老婆子去舀漿水,順著漫坡往下走,漫坡路乾燥,又有料漿碎石和干羊屎蛋,鞋打滑得走不下來,常常九九藏書是往下跑幾步就要抱住一棵樹。村長不好去攙扶她,喊下邊的另一簇屋舍里的人:牛二牛二,拿條草繩來!有個光頭拿了草繩跑上來,村長讓帶燈把草繩纏在鞋上,這樣就不滑了。牛二卻給村長說:根全不行了。帶燈也見過那個叫根全的人,豁鐮嘴,能把拳頭吞進去,愛評說女人,卻始終沒結婚。帶燈說:根全咋不行了?村長說:他高血壓,他說他以前的房子後邊有個泉,水旺得很,後來坡垮下來壅了房子和泉,他就和人去挖那泉,舊泉沒挖出來人卻犯了病,暈倒了,再沒立起身。帶燈說:他年紀並不大呀患高血壓?跟著村長就下了漫坡,到了根全家來。
防災指揮部通報旱災狀況:面積非常大,波及了全省十二個縣,現南部的三台縣、雙流縣麥子全部乾枯,西北邊的合洛縣發生大火,燒毀了一千三百多畝山林,西邊的大礦區一帶,因開礦遺棄的廢洞多,乾旱后水位極度下降,河水斷流,水庫沒水,田地無法灌溉,連人畜吃水都相當困難。而本縣旱情目前相比于別的縣還能好些,但天氣預報近期仍沒有下雨的跡象,需要及早查泉井、澇池、河道、水庫蓄水情況,以防再繼續乾旱下去人畜用水斷絕。另外,各鄉鎮要有山林防火員,建立觀察站,籌備好人力物力,一旦發生火災及時撲滅。並要求能灌溉的加緊灌溉,如無法灌溉的只要能下種,春苞谷儘快下種。
南勝溝村旱得沒水吃
竹子攆上了帶燈,說:姐,咱就這樣走啦?帶燈說:我肚子飢了。竹子說:唉。帶燈說:唉啥哩?竹子說:不舒服。帶燈說:你也那個了?竹子說:我心裏不舒服。帶燈說:你要舒服就一事無成!竹子說:噢?帶燈說:這話我是在元天亮書上看的,說哈佛大學的教務長詢問一個學生怎麼沒完成功課,學生說自己有些不舒服,他說,我想,世界上的許多事都是那些感覺不舒服的人完成的。竹子不吭氣了,跟著走。走到鎮街扯麵店裡。扯麵店的老闆都熟悉,兩人各吃了一碗,又讓店裡把河蟹蒸了,帶燈說:晚上我要去派出所說說張正民的事,你就在綜治辦候著收禮。竹子說:誰給咱送禮?帶燈說:元黑眼唄。
今天把你以朋友、老師、親愛的人的感覺說說話,我覺得女人在處世也是以心靈的滿足踏實為最終目的。我曾以去鎮政府工作輕閑霸道而得意過,以丈夫有一技之長能掙錢而得意過,更以我認識了你如同天門中開我進入了另一個輝煌的世界,覺得我在世上完成了自己的宿命。然而命運還想把我再轉些年所以我還要想想我能幹些啥?看你的書,你對文學和社會的關懷關愛讓我心慌眼花,我是個啥人,不耐心讀書,不定睛社會,無怪乎養殖業少見養鳥,我是個鳥吧,雖然有自然的羽毛有細緻的絲肉但沒有多大用處,活該在這山野怪石上跳躍自生自滅。
會議開了兩個小時,為了防止離開會場上廁所,誰也沒有喝茶水,會議剛一完,翟幹事邢幹事就跑到水池的水龍頭下喝了一氣,說:真是抗旱哩,喉嚨都冒煙了。
陳艾娃和另外兩個人最後是把帶燈和竹子送到了河邊。她們一走,帶燈卻說:竹子你帶衛生巾了嗎?竹子說:來了?帶燈說:提前了。竹子說:都是氣得來!這都是些啥人么,讓你受委屈。帶燈說:你不覺得咱也很享受嗎?陳艾娃送咱她是老夥計了,那兩個人吵過了也不是送咱們嗎?竹子說:我看全是那老漢起事的,做事沒個底線,他逢著是咱倆,要是翟幹事侯幹事,須動手教訓他不可!帶燈說:翟幹事侯幹事就有底線啦?就又說:農村么,當有矛盾衝突時,是少有人出來公正的,也少有人明白地說誰是誰非,但你相信,在以後的日常生活中像風吹著田地一樣,人氣卻還是一股梢地向著正經一邊的。
竹子是雞叫過頭遍才回到大院,大院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帶燈的門還開著,門口疊著三角形一片光,她躡手躡腳想從三角形光的邊緣走過去,屋裡的帶燈卻叫了她。竹子只好進去,說:好幾個老師喝酒,要我陪著……帶燈說:這事我不管。明日一早,你找幾個人到河灘去抬抽水機,我先到南河村九*九*藏*書通知那幾戶人去篩沙,然後咱在村口會合,再一塊去南勝溝村。別睡死覺呀!竹子說:陰謀得逞啦?!帶燈說:只是借用,借用了再想劉備借荊州吧。竹子簡直喜出望外,問元黑眼來送了什麼禮,帶燈拿出四小桶土蜂蜜。還打開了一桶,兩人就用勺子挖著吃,拿柿餅蘸了吃。
一個人就開始說,說的卻並不是什麼大事。原來這幾戶南河村人翻修房子,去河灘里篩沙,世世代代以來誰家用沙都是在河灘里篩的,可他們去篩沙時元黑眼兄弟卻說河灘是沙廠了,不能再篩,只能來買,兩斗箱的沙算一方,一方五元錢。
縣上去年已經在城關和平川道的鄉鎮里安裝了視頻,而櫻鎮遲遲沒有,突然間來了人給會議室里安裝,大家都跑去看。馬副鎮長吃了三個杏,還把杏核砸著吃了仁,說:縣上終於重視咱偏遠鄉鎮了,以後晚上就不寂寞了,想看啥都能看啥。鎮長說:這是便於傳達縣上指示和查崗用的。馬副鎮長說:是傳達指示和查崗的?以前縣上領導到鄉鎮來,都是騎自行車的,因為路途遠,必須得住幾天,至少也過一夜。後來有了小卧車,當天來當天回。現在安裝了這玩意兒,這就是說連小卧車都用不著來了?!侯幹事就說:咱們縣委書記上任兩年了我還沒見過活的哩。馬副鎮長說:啥?!侯幹事說:啊,活人,活生生的人沒見過。馬副鎮長說:你見書記幹啥?你只認鎮長,給鎮長負責!侯幹事說:我給你負責,你給鎮長負責。
工人在鎮政府會議室里安裝視頻。
過了三天,鎮街上的櫻桃還在賣著,南北二山已經有人挑著擔子開始賣杏了,白仁寶買回了一臉盆杏,招呼縣上來的工人。
從東邊梁畔上的那十幾戶人家下來,帶燈就渴得要命,她不忍心去誰家討水喝,路邊的幾棵櫻桃樹還紅著,村長說:這是我家的樹。抱著樹搖,搖下一層櫻桃,兩人撿著吃。斜旁里有一處房子,一半苫著瓦,一半卻蓋著石板,住著三口人。一個是老漢子,一個是老婆子,還有一個是傻子,傻子是老漢子的親弟弟,一生未娶,跟著哥嫂過活,到背面溝底去擔水了。老婆子在門口看了半天帶燈,問:是城裡人嗎?帶燈說: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鎮政府的。老婆子說:哦,政府的,在我家吃飯吧?糝子糊湯麵。帶燈說:不吃了。老婆子說:我新磨的糝子。帶燈說:不吃了。村長說:你光耍嘴!去舀一碗漿水來給政府人敗火。老婆子說:要得要得。轉身要進屋舀漿水,後山梁就有人擔了水過來,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她喊:你往腳下看著!那人回應:噢。村長說:那就是她家的傻兄弟。話未落,傻子便跌了一跤,一個水桶就滾下來,人在山樑上嘰吱哇嗚叫:石頭咬腳哩!老婆子趕緊去拾桶,拾回來了個桶底,哭腔著說:啥造孽的日子嗎,吃不到好的,連水都喝不上呀?!
大柳樹
原來元黑眼聽了帶燈的警告后,提禮先找到鎮長,希望鎮長能給他辦理采沙許可證。鎮長告訴他是肯定來幫這個忙的,但辦證必須先得鎮政府同意,由綜治辦和工商稅務派出所相關部門交換意見備案后再上報縣河管委會,這就要找帶燈辦。元黑眼叫苦不迭,說他和帶燈有矛盾,不好溝通。鎮長說有矛盾更要溝通,就讓他把帶來的兩條香煙和四瓶酒留下,而四小桶土蜂蜜給帶燈。元黑眼這才找帶燈,給帶燈賠了不是,說了一堆恭維話。帶燈當然知道元黑眼背後有鎮長,鎮長是默認他后才大張旗鼓地辦起沙廠,要完全阻止已不可能,就說:我把鎮長叫來,咱一塊說說這事。鎮長叫來后,商量的結果是櫻鎮政府同意元黑眼在辦理了許可證后辦沙廠,而現在生米做了熟飯是元黑眼的不是,提出嚴肅的批評,以後絕不允許任何人先斬後奏。元黑眼歡天喜地了,帶燈就勢提到南河村人修屋壘牆篩沙的事,鎮長聽了也生氣,訓斥元黑眼,當場指示:在許可證沒拿到手之前,元黑眼不能霸佔河灘,村民修屋壘牆用沙,願意在哪兒篩就在哪兒篩。許可證拿到手后,劃出沙廠界線,那才歸沙廠經營範圍。元黑眼是同意了。
她說:真還有送慰問品的?晚上咱蒸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