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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百年經營鑄高文

第十八章 百年經營鑄高文

從某些角度上來看,他們都是君子。
老蘇和王安石成仇,連帶著大蘇和小蘇後來也和王相公長久不和。當然這都是后話了,說過了大儒,下面進入科考正題,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的科考終於開始了。那個幾乎可以代表整個輝煌璀璨的宋代文化的人,蘇軾蘇子瞻,終於橫空出世。
他要給母親以榮耀,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當年扔下的書本,功名,無論如何要快速得到功名!從這時起,他27歲,到39歲之間,共12年,他夜以繼日,發奮苦讀。就像《三字經》里所說的那樣:「蘇老洵,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
可他就是做了,說句到家話,這也是迫不得已。戰國時,以及後來所有的戰亂時期,只有用這樣的手段,才能讓當權者信服。例子就是諸葛亮怎樣說服孫權的。
四川在當時是地道的老少邊窮地區,財富是這樣,文化上更是。數遍整個四川,在這次科考之前,只出過兩個進士。
這時的蘇洵和從前完全判若兩人,年青時的跳脫浮躁,變得深沉寡言,當時滿腹的應試文體,換作了對世間萬物的認識、見解以及解決的辦法。
這是個根本點,在這次科考之前,體和道之間,可以說是本末倒置的。淺顯地說,就是全天下的文人墨客都以講究詞藻為能事,誰會修飾,誰就是大家。這樣文章中全都是些講究到了極點的險韻、怪字,大家爭奇鬥豔,看誰能玩出前所未見的花活兒。
39歲起,至46歲,他才盼到了人生的一線曙光。他不再想著進京,京城卻終於有一位名人來到了西蜀。這是位有能力,有見識,辦實事的人才。尤其難得的是,此人的成長經歷與蘇洵有些相似,這讓他們有共同語言。
12年間他兩次進京趕考,每次都躊躇滿志而去,失魂落魄而歸。他實在是搞不懂,自己真的是那麼笨嗎?為什麼他看不上的那些人都能高榜得中,自己卻一再地蹉跎。39歲那年,科考再次不中,他抑鬱滿胸,無可排解,再次走向了山水之間。
何況他的具體做法也太彪悍了些。比如給韓琦的信里,他要求韓琦大開殺戒,狠狠地殺一批懶惰的士兵,軍心士氣立即就振作了。方法對不對,對,狄青就這麼做的。可那是臨敵,現在還是和平時期。並且今日之韓琦,再不是西北時的少年相公了。
悲哀也在這時悄悄地降臨。
很多時候,問題都是隨著時代的進步而出現的,那麼解決的辦法也一樣,得創新,得研究才能出現。就好比新病毒和新疫苗的關係。
這樣行得通嗎?!
蘇洵就是這樣,用先秦時的理論、做派在千余年後的宋朝實踐,其結果只能是到處https://read.99csw.com碰壁,還一片茫然,給整個權力層留下惡劣的印象都不自知。說句難聽的話,如果不是他的兒子們運氣超好,正好這屆科考是歐陽修主管的話,父子三人灰溜溜回川都是可能的!
再比如給富弼的信,他開口就是指責,從慶曆年間說起,直到這次上任毫無建樹,一點情面都沒留,怎麼狠怎麼講,沒給當朝宰相留半點面子。
一傳十,十傳百,謠言可以殺人,更能轟動天下。最後連開封城裡的大佬們都坐不住了,除了從陝西調重兵向四川集結外,還派去了一位能人,前三司使張方平。
事情就是這麼的奇妙,這居然是蘇洵的春天。儂智高逃到了大理,之後都有個傳言,他會再打回來,其突破口就是與大理鄰近的四川。
可以說是膽大妄為,不把君王放在眼裡,更可以說,他違背了儒家的最高宗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有序,不管他是不是聖人,絕對沒有這樣藐視上級的道理。
不過這也怪不了他,當年孔子、孟子周遊列國時,難道就得到了什麼好果子吃嗎?儒家學說本身就存在著不可調和不可彌補的大缺陷,在初創者時代就沒有完善過。研究歷史,就是要正視當年發生的事,像尋病根一樣,找到問題所在,好在現實中避免,這才是歷史學問的存在理由。
而不是變成追念古代輝煌,讓現代人活在夢裡,來緩和眼前不如意心態的故事書。
蘇洵千里奔喪,踉蹌歸家,細思量12年間雙親故去,自己將近40,居然一事無成!人生至此,恨不得自殘才能稍微痛快點。
蘇洵很納悶,難道是自己哪裡做錯了嗎?回頭細想,他來京城是有目的,儒家是入世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看到了現實中宋朝的各種問題,想要為天下人實實在在地做些事,這些想法,甚至解決的辦法都在文章里,和信件里表達清楚了。
一個在真宗天禧年間(公元1017-1021年),是位姓孫的中舉。另一位出在仁宗的天聖二年,他姓蘇,叫蘇煥,眉山人氏。就是在這一年,眉山當地歡慶新舉人產生的時候,有一個17歲的少年變得沉默。他就是蘇煥的三弟,蘇洵。
說到這裏,就可以看出蘇洵這個人在學問上的巨大缺陷了。他是大儒不假,文章寫得超邁古人,獨步當時更是真的。但有一點,他這個大儒,準確歸納,是先秦時代的大儒。他自學成材,一直悶在蜀川之中冥思苦想,把先秦時代最高層的思想都研究透徹了,可與當時的現實社會離得就更遠了。其結果,很像一個落寞武士的自白。
殺人?韓琦高潔https://read.99csw.com得像天空中飛翔的羽翼,凝鍊得像雪山之巔的冰雪,再也不做那些粗活兒了。
細思量,會發現蘇洵的人生,就像宋朝的國運一樣,是偶然還是必然呢?透出那麼多的巧合,讓人掩卷深思,搖頭苦笑。
王安石這時奉旨回京,做群牧判官,負責全國各地養馬的事情。他們在歐陽修的家裡見過,初見面就互相看著不順眼,兩人都是一樣的倔脾氣,一樣的恃才傲物,碰巧更是一樣的自學成材。這樣理想的冤家對頭你說還能去哪裡再找呢?
無一例外的,大家都喜歡他的文章,卻對他的人微笑不語。
蘇洵是個快樂的青年,此前的歲月里玩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這時他被震撼了,二哥的榮耀,父親的笑臉,讓他的一些東西覺醒,功名,原來是這樣好的東西嗎?他開始重新讀書了。注意,是重新。這個人的聰明才智不容置疑,但就是個玩心大,只此一點,就鑄就了他一生的鬱悶。
這是他個人的不幸,卻是整個中華民族文學史的幸運。歷史可以證明,每一個非凡人物的成長,都有他自我覺醒,自我完善的過程。
首先,作為百家學說,或者人類文明的起源,儒家的存在,絕對是劃時代的產物,是中國這個獨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文化根基。這是積極的,了不起的。
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一月,又一屆科考開始。宋朝科考無數,中國歷史上的科考無數,但論地位,這一屆無與倫比。
但是在儒家學說的統治下,解決的辦法不在現實中研究,而是在古人的書籍里找註解,找答案。這就是大家看中國的各種古代文獻時,動不動開頭就是「古人云」的出現原因。什麼事都要看古人老神宗是怎麼解決的,然後我們大家照搬就是。
他成了當地的一個怪人,年青輕輕,不務農、不經商,也不讀書,有時一個人默默發獃不說話,有時候卻和一大群的浪蕩少年歡呼縱飲,旁若無人。更多的時候他遊山玩水,登臨湖海,若有所思,如果不是他在這段時間里結婚了的話,就真的像是個世外散仙了。
說到這裏,索性多說幾句題外話。關於大儒這個詞,對現實的意義。也就是說,中華民族,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到底需不需要他們。
這就是中國近代落後的根本原因所在,了解到這一點,就會清楚,作為時代進步的要求,大儒早就是廢物了。不光是進入21世紀,就算在千余年前的北宋時期,蘇洵都碰到了死對頭,那就是後來以「天變不足畏、神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三不足大臣王安石。
他讀書的本意是為了功名,這一點始終不變,貫穿了他一生。可他的性九九藏書格卻在另一條軌道上。他精力充沛,性格倔強,而且膽子超常的大。這幾樣素質凝結在一個人的身上,就註定了他不會乖乖地聽話。尤其是不會聽那些他認為不如自己的人的話。
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這是孟子一生的行動準則,比如他效法孔子周遊列國,遊說到梁惠王時,除了言語不遜之外,轉身就能說出:「……望之不似人君。」的話。
那些書,是中華民族自春秋戰國以來一脈相承,從無間斷的文明之光。這道光束,由孔子點燃,他死後百余年由孟子繼承,之後數十年有荀子,再二百余年後有楊雄,后千余年出現韓愈。韓愈至宋,已經近三百余年了,此間戰亂頻繁,再沒有哪位大家能夠重振漢文聲威。
至於文章的宗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出現文章,這個終極問題,就沒人在乎了。歐陽修身為當時的大方家,注意,還不是大宗師,他非常的憤怒。他一直在倡導要恢復古文,像古人那樣,文章的第一要務是要把事兒說清楚。
張方平,字安道,河南人。這個人做官做到了兩府之下的計相,卻不是進士出身,要說學問從哪兒來,比蘇洵可強了好多。據說兩宋文人大排名,如果以聰明強記為標準,他名列第二。只比蘇洵的那個兒子,不世出的大天才蘇軾稍遜一點點。
拋開這位「不為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神仙爺,去說這四個人。四人之中,以歐陽修在當時為首,他是主考官。這是歷史的契機,以他從小就深深刻在腦海里的韓愈文集開始,一生至此已經整整50歲,他成熟了,對於文學,對於歷史的掌握讓他真正懂得了什麼樣的「體」,才足以截「道」。
蘇洵在兩年後離開眉山,來到了京城。這是他第三次進京了,此番不比往常,他幾乎是立即就變成了一個奇迹。在短時間內,他和京城裡的頂級官員、名臣都建立了聯繫。比如歐陽修、余靖、田況、文彥博、韓琦、富弼等等人,都收到了他的文章和信件。
17歲時發奮讀書,蘇洵是真的努力了。三年之後,下一屆科考開始,他一次性通過了鄉試,沿著哥哥走過的道路,向傳說中的繁華帝都前進。這時他深信,世界是他的,功名是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但是結果……他落榜了。
張方平當年是呂夷簡的親信,歐陽修是范仲淹的「朋黨」,幾十年間斗得手段用盡,你死我活,但是只要回歸到文學上,他們就又變成了謙謙君子,古道熱腸。這一點是後來的神宗、哲宗、徽宗年間的文臣們所不能比的。
某一天,他萬念俱灰,在父親的靈前把自己這麼多年以來寫的文章一張張地扔進了火盆里。科考、功名九_九_藏_書,此生再也不想了……奇迹就在這時出現,萬念俱灰才能否極泰來,扔掉了以往的所有,一個新的天地豁然出現。蘇洵在守孝期間,百無聊賴,把家中所藏的幾千卷古書都博覽一遍。
他成了一位大儒。所謂大儒,不僅要精通百典,更要自成一家,向內可以自省己身,向外可以為天下排憂解難。以這樣的見識和胸懷所寫出來的文章,才是自孔子始,至韓愈興的中華儒家的正宗體系。
中國文學史上盛稱「唐宋八大家」,其中唐二宋六,宋朝所佔的這六個人中,有四人在這一屆的科考中匯聚,盛況可謂空前絕後,數遍中華歷史,只此一份,再無後繼。還有一位,其實當時也在京城中。只是他為人太特立獨行了,不跟這些凡夫俗子們一起玩。
拋去功名的牽絆,他返璞歸真,同樣沿著這條路向前走,他註定了會和歐陽修殊途同歸。但同文不同命,聞達各不同。他這條路走得太慢,太累,太沉默了。
是不是失心瘋了?不,之所以這樣做,是孟子教他的。
比如他的人生曙光。
他找到的是對手十年前的破綻,這十年來對手沒有進步嗎?可他自己的進境卻仍然是十年前!
這就是他的命運,他來得不是時候。如果早15年的話,那時與西夏開戰,宋朝打破一切陳規陋習,只要是有用的想法就都會採納,他那時出現,不難搏取功名;可是15年之後,不說現在皇帝都在病中,早些年的慶曆新政里,已經有明文規定,不許越級提拔人才,從那之後等級制度牢不可破。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近4年,好日子終於到頭了。他媽媽突發急病,醫治無效。這時他才感覺到了悲哀。「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人生最大的傷疼,而蘇洵的痛苦要更深一層。他根本就沒想過母親會走得這樣早,所以還沒有開始「養」!
再不是別人教他怎樣,他就怎樣的局面了。
簡短地講,張方平把四川的局勢穩住,軍政兩手抓之後,還重視文化,是他發掘出了蘇洵,並且替蘇洵鋪設了一條通往帝都開封的路。
儂智高叛變了。之後整個南方都傳頌著鬼面元帥狄青的威名,一戰成功,飛越天險,他的名字一直到南宋都讓人懷念。打住,請問有誰能把這樣的大事和一個眉山地區的鄉巴佬聯繫起來呢?
看你就不像個當皇上的料。
三百余年的空白和期待,有些人在繁華世間聲名顯赫地追尋著,像歐陽修;也有人在西陲一隅默默地若有所思,像蘇洵。
蘇洵一路漫步回川,他看到了劍門以外的世界,也有了人生的首次挫折,這些都讓他的心靈起了變化,奇妙的是,這些變化是他本人事先都想不到的。他厭煩了書本,那些用來考功九九藏書名的聲律、默義等等「學問」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那麼為什麼朝廷里的名人們不理他呢?
前提是文學方面的。
他抱著這樣的想法走進了貢院,尋找著符合自己要求的舉子,他找到了。這真是個異數,茫茫神州,幅員萬里,宋朝開國已經百年,文教之盛,是自有文字以來從所未有的,可是能和他心靈相通的人,居然在辟遠邊陲的西鄙之地――四川境內。
在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前後,蘇洵建立起了自己的學術體系,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幾篇文章都已經寫成。但是地處邊疆,無人問津,眼看著要老死鄉里,默默無聞終生。別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突然間刀兵四起,烽火連連。
當時他只是覺得有點沮喪,或者有點驚訝,為什麼沒考上呢?動怒沒有半點的悲哀。他知道自己還很年青,這時不過才20歲,再考就是了,我這麼聰明,肯定會成功的。於是他輕裝返回家鄉,回程的路上,順便飽覽了大地山川,湖海汪洋。他的眼界開闊了,胸襟變得寬廣。
那位武士輸給一個人後,用十年光陰閉門尋找對手的缺陷。十年後終於豁然開朗,自信可以擊敗對手。可是轉念一想,又沮喪得要死。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比當年更遠了。
命運向他微笑了。
沒有任何偉人,是教室課堂里批量生產的。
但是有一點,儒家學說里有個大缺陷直到今天也沒法自圓其說。比如它是入世的,得解決人世間產生的具體問題,如軍事,或者經濟。這就出事了,現在我們知道,每個問題都要具體問題具體對待,在現實中找到解決的辦法。
張方平給歐陽修寫了封信。這封信非同小可,據考證這是張與歐陽間僅有的幾封信之一,他們倆人本是冤家死對頭。
歷史的契機出現,福無雙至,災不單行,就在他走向江西廬山,尋求心靈的安慰時,他的老父親終於故去。
人人都在體制內,您得是什麼樣的聖賢,才能給您個例外?
得與國家有利,與民風有益,文章絕不是時裝秀,科考也不是T型台,這是要傳頌萬代的,不是僅僅一時的敲門磚!
這時他20歲了,此前只是個朦朧中的少年,他可以深信書本,去死記硬背,為了功名不顧一切。如果能在這一屆考中,他就會沿著富貴之路順利地往下走。可他沒考中,重新回到了天地自然之間,這就不好說了,他的心靈在成長,學識在按著他的天性,在選擇性的積累。
他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曾經向人借「三史」,10天即歸還,裡邊的每一句話都能牢牢記住。至於為什麼這麼強,也是迫不得已。他家太窮了,生活都成問題,想讀書只能去借,現實逼得他必須又快又牢地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