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你還是選擇了希望。」

「我說第二天我還到那棵大樹下等你，可第二天我去了，你卻沒來。」

「是無望的人。」

「這不對！」

「所以他們也就永遠，永遠都不能懂得愛呀！」

但是那丁忽然沉默。

「什麼？」

「他嘛，他應該算是一個非凡的，失望者。」

「是的，即便在邊疆，我也一直沒有忘。那棵大樹的素描她還給你留著呢。」娥發現這樣的「穿幫」實在是妙不可言。

「而且，現在，沒有別人……只有雪，只有樹，樹是多麼可以信任哪，雪是多麼乾淨……而且，在樹林的邊緣，也再不會有『流氓之歌』了……」

「希望著，就是實現著。一直希望著，就是一直都在實現著。」

「娥，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是因為，對泠泠來說，丁二也是別人。」

「對。」

「怎麼講？」

「就是說，你選擇無望？」

慾望，都在燃燒。

「告訴我泠泠，第二天，為什麼你沒來？」

娥又掀一掀裙裾，然後再次警惕地裹緊，一直裹到腳踝。

夜又來臨。

「那，絕望的人呢？」

丁一把娥扛起來：「廢話，穿什麼幫？」

「你最受不住的是：我們，你們，他們。」

「好啦。喂，你可以看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他那樣，像愛一個異性那樣愛一個同性，像愛一個美人那樣愛一個醜人，甚至像愛一個好人那樣愛一個不怎麼樣的傢伙。」

「一個廚……廚師的兒子。」

「要是那時候，他就這樣命令你呢？」

「喂，我回來啦！你終於把依給ｒeａd•９９csw•ｃｏm等回來了。」

「秦漢呢，也一樣嗎？」

丁一之花悄悄開放。

「我主要是一個了不起的情人！」

「可那不能全怪你呀。」

丁一聽話地閉上眼睛。

「脫——！」那丁沖娥一聲暴喊。

「所有的愛人都會為此而流放得深重的，不是在邊疆而是在心裏，不是在荒原而是……而是心已經成了一片荒原。」

「忘了？是呀是呀，有人是會忘的，可有人不會忘！麻煩就出在這兒。」

娥，腳步輕輕。

「你怕連累你的父母。」

「可那時，你是多麼無情無義呀！」

「難道你不覺得這兒有什麼問題？」

「別，你先別看！」娥說。

但那丁仍舊沉默，周身像似發一陣抖。

「可那時你為什麼不能也像現在這樣呢？」

「姑父是因為受不住嚴刑拷打，可我是受不住什麼呢？」

「怕什麼呢？」

「姑父說他是因為怕死，可我，我是怕的什麼呢？」

「你們工人，其實挺好的，四寸寬的袖章不是也……也挺好的嗎？」

「那個夏夜，還有那棵香飄四溢的桂花樹。」

娥說：「你一直希望而又覺得沒有希望的，都是什麼？」

「可那天秦漢說，希望又有什麼用呢？」

「秦漢呢，秦漢是哪一種？」

「那時候，他為什麼不試試？」

娥放開丁一，走到盡量遠些的地方，蹲下，拉一拉裙裾裹緊雙膝。

「一切！」

娥便像導演那樣輕聲提示：「喂，該你了。」

「我們還在雪后，還在那片小樹林里見面，好嗎？」

這話讓丁一一陣暈眩，或令我在其中忽悠悠一陣飄蕩。於是乎往事與九*九*藏*書未來一時難分界線，牽連鋪展，彷彿無邊……

「因為我也是一樣。」

「那你呢，現在是誰？」

「一切？」

「以後，她不會再忘了，好嗎？」

關掉檯燈，拉開窗帘，推開窗讓風和月光都走進來，娥說就是現在。

「怕……怕你第二天就不會再來了。」

「否則還談什麼愛呢？否則，他會說，那就僅僅還是性，就還是漂亮或不漂亮的乳|房，高貴或不高貴的裸體，聖潔和不聖潔的屁股……可連畜牲都是會在健壯和不健壯之間做出取捨的。」

「唔，對了對了，好孩子就該是這樣。」

盛夏之夜，是戲劇的季節。當黑夜掩蓋了白晝，寂靜阻擋了喧囂，娥說現在就是我們約定的時候。

「也許，也許是我忘了。」

「是。丁一，我是。」

「哦，你真的是泠泠嗎？」

「可沒忘的人就一直在那兒站到天黑，你知道嗎？沒忘的人一直站在那兒，望著遠山，望著飛霞，望著那飛霞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星星一個個亮起來，可是忘了的人卻一直都沒來！」

娥詭詰地笑笑：「我是別人。無數別人中的一個。比如，就是你夢裡那個素白衣裙的女子。」

兩個人都在流淚。

娥，身影移動。

丁一跪下一條腿，捉住娥的裙裾，希望它不要飄動得那麼傲慢，又不要飄動得這……這麼慈悲吧。

「現在，我，是誰？」

「可他們並不認為那是這樣啊。」

我說過，此丁憨蠻，這呆貨竟一時不解娥的用意。

當那陣暈眩或飄蕩過後，丁一抬起頭來，見娥正給自己換上一身素白的衣裙。

「也許吧。」

「怎不|穿https://read.99csw.com幫？」娥在他肩上踢著腳掙扎。「泠泠，怎又成了那個小姐姐？」

「所有的愛人都會知道。」

丁一在黑暗中尋找著娥的目光：「你曾經是誰？平時，是誰？」

「怎見得？」

「所有的愛人都是一樣。但所有的愛人都因為這樣的流放而更加懂得了愛情。而所有的，不愛的人，則被永遠地流放到了沒有愛情的地方。」

「什麼問題？」

「可我現在想起來了……」

於是，他把頭埋進娥的懷中。

丁一之花頓時昂揚。

「哦是的是的，你是個了不起的流氓！」

「絕望的人什麼都不說，甚至也不說自己是絕望的人。」

娥說：「你平時想做又不敢做的是什麼？」

「可現在，她已迷途知返。」

「這有什麼？那不過是，不過是時間問題。」丁一把娥扔進沙發。

「娥，你是怎……怎麼會知道的？」

娥站起來，讓那雪白的裙裾輕輕旋轉。

「像愛一個好人那樣愛一個壞人，這怎麼可能？」

「你是泠泠嗎？」丁一顫抖著，後退，希望自己還是像當年那樣心存慕畏。

夜風吹進窗口，悄悄又走出房門，掀動起娥的衣裙。

「因為，因為那時，你並沒有命令她像現在這樣呀？」

娥抱住他的頭，撫摸著，梳理著，希望他不要顫抖得這麼悲傷，更不要回想得這……這麼恐懼。

「還有到處飛舞的流螢。」

「啊丁一！」娥恍然大悟道：「你一定會是個好演員的，你還會是個了不起的導演……」

「愛，就是希望。」

「喂喂穿幫啦，」娥說：「丁一你穿幫了吧？」

那丁一無聲息。

我說：還九_九_藏_書有，當她不在這兒，當她離開了此時此刻，娥她，你又是誰呢？

娥說：「你曾經想說又不敢說的是什麼？」

「愛著的人，就一定是希望著的人。」

「你很會詭辯。」

「一個了不起的愛人？」

「你應該教訓她一頓！你應該命令她，命令她做你想讓她做的，命令她做她不想做可是也得做的，命令她做她其實想做，但沒有你的命令她又不敢做的……」

「是呀是呀，你很可愛。」

「那你，還記得那個夏夜嗎？」

「我們從來就在無奈之中。所以，無望，希望，還有失望，你必須選擇一個。」

「因為，我，是個出賣者。」

「泠泠，泠泠……」那丁囁嚅道。

「不愛的人呢？」

「怎麼不對？」

彷彿受了驚擾，丁一之花忽兒低垂。

娥便如泠泠那樣挺然傲步，走過丁一時墊起腳跟摸摸他的頭：「那，這個丁二，又是誰呢？」

「那是因為你沒有像現在這樣對……對待丁二。」

怎樣都行嗎？那丁問我。/當然當然，不許她不行！因為，因為……/因為什麼？/因為，靈魂，曾以『我』的名義，和『你』分離……/那，現在，怎辦？

「脫！」我衝口而出。

「你應該把我，不，是把泠泠！把這個驕傲的泠泠這個冷酷的泠泠，怎樣？」

於是乎那個驕傲的泠泠便在幽暗中變成了赤|裸的娥。於是乎赤|裸的娥便在月光下變成了飄蕩的夏娃。於是乎飄蕩的夏娃便在夜風裡凝聚成了可能的泠泠，或可能的別人，凝聚成一切別人和一切愛的可能……

「秦漢問我：你們的，希望，能實現嗎？」

「可我為了成為『你們』ｒeaｄ.9９ｃsｗ•coｍ，成為『我們』，卻把依出賣成了『他們』。」

「像你一樣？」

「你怎不說話了？」

「你呢，你不希望？」

是呀，就該這樣！娥你就該是這樣：一身素白的衣裙，從遠處走來，從人山人海中走來，飄飄幻幻你就該是這樣從別人之中走來，走出陌生，走過隔離……

「怎麼沒用？」

「你不希望人人都能懂得愛嗎？」

丁一輕聲問道：「那你……你是誰？」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兒，一直望到夏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一直望到冬天來了，下雪了，雪地上有兩行腳印，那腳印把他領進了一片樹林……然後，你從那片樹林里轉過頭來問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沒忘，你也是不忘的人。我才知道原來是我的錯兒，是我等你等得還不夠耐心。我才知道既然要等就要等到那棵大樹周圍長起樹林，既然要等就要一直等到冬天，等到一場大雪之後，等到你的腳印來領我走近你的身邊……」

娥便提高聲音：「你！現在想要怎樣，或者，應該怎樣？」

「我是！是我出賣了依的，出賣了依的全家。」

「能不能只選擇實現？」

「他是，丁二。」丁一卑怯地望著娥，寧願自己相形見絀，寧願自慚形穢。

丁一睜開眼睛：娥，或那素白衣裙的女子，已端坐在月光中。

「不，你不是！」

「你不覺得這有些無奈嗎？」

「還有滿天飛舞的群星。」

彷彿陷入疑難，丁一之花漸漸萎敗。

「……？」

「他不敢。」

「啊，娥你真是狡猾。」

「要是你不能證明這是詭辯，這其實就是：智慧。」

「不，這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