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丁一：「秦漢也是這樣嗎？」
丁一：「我說的。」
有人學著愛上吸引他的人，而有人是越來越被所愛的人吸引。
「真與不真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絕不肯接受這種可能。」
丁一：「他是說：要是『那話』也被濫用，還有什麼不是謊言？還有什麼能夠讓亞當和夏娃終於相認？」
「什麼是ED？」娥問。
「這你不懂？」
「怎麼回事？」
丁一：「秦兄，這些年你是不是在研究哲學？」
丁一便——根據我的記憶和理解——把「那話（兒）」的歷史和意蘊說給娥聽。
「那我問你，」娥說：「會交配的，性就一定不無能？」
秦漢把煙蒂按進煙缸，沉了沉才又說：「依你看，會不會有人傻到在自己家裡，當自己的丈夫就在卧室里睡著的時候，在他隨時都可能醒來的情況下，這個女人，就到隔壁的房間里去，與另一個男人偷情？」
「不是嗎？」丁一反問。
秦漢雙目微閉，慢慢地飲酒，彷彿這一盤人生之棋早讓他參透勝負，眼下的時光嘛，只是看你應對殘局的能力了——準確說是趣味。
「甭跟我說『也許』。這兒沒什麼『也許』，只有註定，人註定不是命運的對手，所以才叫『命運』！『也許』的，只有一點：我們不過是上帝寫下的一齣戲劇。」
秦漢：「咱不說傻瓜，也不說浪|婦，不說那種早就互相無所謂了的夫妻。據我所知O是個看重愛情的人。O費盡周折才跟她的前夫離了婚，為的就是跟Z結婚。如果，後來，她發現跟Z也不行，也還是沒有愛情，或者從來就不是愛情，那麼，她，為什麼不再離婚呢？離開Z，不就完了？她幹嗎要做那樣的事呢？她不是那種在婚姻上可以湊合，在性|愛方面缺乏尊重的人呀？」
秦漢：「你認為，那是怎麼回事？」
丁一：「存心？為什麼？」
丁一：「一種極……極端的東西，可能了。」
丁一：「所以你不結婚，是嗎秦兄？」
秦漢：「O呢？你知道女教師O的事嗎？」
秦漢：「那麼，在性|虐中，是什麼可能了呢？」
丁一：「喔？比如說？」
秦漢：「受虐者。」
那丁囁嚅，不敢貪天之功為己有——那可是古聖賢們的先知先覺呀！
秦漢：「要我說嘛，戲劇，本來就是儀式。」
丁一：「也可能，也可能會有。」
窗外，白晝就要到來。我擔心這樣的互望是否就要走到盡頭，或就要到達極限？我擔心，設若這樣的互望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會不會有一天也要魅力耗散？然而就當這時，不知是什麼被風吹落地上，娥跪起來，挪動雙膝，伏身去撿……啊，這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這一個無遮無攔的隨意！這一種蒙昧未開的姿態或不知有羞的心流啊，忽令那朵沉垂的花感動至深，瞬間我即扶搖飛揚，丁一的原野亦隨之春光普照、疾風密雨……疾風密雨在娥之沃土上激起震蕩，激起放浪的呼喊或狂野的嚎叫，激起夏娃存之千古的吟唱……
但是你，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呢？
丁一：「放心吧你。」
那種簡單的事畜生都會呀，哥們兒！猿魚犬馬都會！甚至於花草樹木，都會！
「性無能的縮寫，英文縮寫。」
我注意到，此時薩的神情既專註又困惑，一會兒看看秦漢，一會兒看看丁一，一會兒又埋頭摳著自己的指甲，彷彿同時在解著好幾道難題。
娥說：「你認為格倫的問題是什麼？」
秦漢：「比如說我吧，我是什麼？我就是我的理解，我就是我reａd•９９csw.ｃｏm的記憶，我就是我的印象、我的思想、我的情緒……除此之外什麼是我呢？你上哪兒找我去？再比如你，丁一，因為剛才說過的這些事，現在，你就又多出了一些記憶和印象了，對此你有怎樣的理解和思緒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了。你有怎樣的理解和思緒，這世上就會有個怎樣理解著和思緒著的丁一，而那件事已經過去，像一個音符那樣已經過去了，但它並不消失，它是在你的理解和思緒里延續，在很多人的記憶里延續，在一個個接踵而至的音符上延續、疊加、變幻，演成樂章。」
丁一自然是想不清楚，雲里霧裡一潭混水裡似的，所以還是把話題轉回到剛才吧：「秦兄，你相信，性，都是愛的儀式嗎？」
娥：「他的心並沒有死。他仍然盼望聽到真話，尤其是在愛情中，那種極端的時刻，人們，真心想要說的，都是什麼？」
秦漢：「嗯……你聽說過畫家Z嗎？」
唔，這個秦漢什麼都懂，可他為什麼不相信希望呢？
秦漢：「又來了又來了！再說一遍，這事與我無關。」
行魂！沒錯兒，我的同道！就譬如此地的一首民歌所唱：「凄厲北風走過，漫漫荒沙掠過……我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那永遠的行魂也正途經著凄厲北風，和漫漫黃沙，途經著秦漢。而且看來，那縷行魂比我跋涉得還要艱辛，遊走還要遼闊。
秦漢：「有什麼意思？」
丁一：「娥是說，戲劇的根本是可能性。」
啊，那你就再好好看看她吧！
丁一：「秦兄你越說越玄了。你真應該去學哲學。」
丁一：「不知道。」
「性|交障礙，勃起困難，是嗎？」
丁一：「是呀，安也是這麼問的。」
這傢伙說的不錯。在悠久的遊歷中我屢屢發現，大凡不看重儀式的地方，戲劇都在衰落；在祈禱不被看重的地方，想象力勢必衰微——正像娥所說的：戲劇就會淪落為現實的複製。
丁一：「那，你認為是怎麼回事呢？」
「是什麼？」
——這是我在丁一之旅中所聽到過的，最動人的歌。
秦漢：「不管誰。」
這期間秦漢的目光一直跟著薩，表情嘛，實在說不上是滿意。
秦漢：「這事與我無關。不過這確實是我的理解，我的猜測。我的理解和我的猜測僅僅屬於我自己，跟Z和O都無關，跟那件事也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丁一：「可你的全部印象才是你呀，怎麼會與你無關？」
密雨疾風之中，丁不見娥，娥不見丁……但我們卻似一齊眺望得更為遙遠，諦聽得更為深徹，深得近乎抽象，近乎虛擬……唔，那已經不是我們的互相注視了，那是我們在一同眺望時間，眺望過去和未來，眺望童年，少年，青春和晚景，遠山和飛霞，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那個不經意的瞬間彷彿把我們一下子帶回了伊甸。那美妙的豐臀亦不再只是成熟的吸引，而恰恰是在訴說幼稚；那有形的隱秘亦不再是劃出界線，而恰恰是在相告歸來；那天賦的身形、肌膚、器官與慾望呵，是要你們一同回想往日的悠久，一同祈禱永在的未來……於是乎天界就會傳來聲音——從近乎抽象、近乎虛擬的地方傳來：
「唔，好問題！」秦漢說。
丁一：「所以你說，ED的，很可能都是些偉大的失望者？」
丁一：「說，別老是故弄玄虛！」
薩買來一大籃子食品：蔬菜，水果，飲料，熟食，以及各種烹調佐料。想必她也是在門外就聽見我們的爭九-九-藏-書論了，故而沖丁一悄然一笑，便顧自整理她那些食品去了——意思是：咱不打擾你們；或者：丁兄你不知道，從來如此，這傢伙一發起宏論來就看不見我了。薩把飲料和熟食放進冰箱，把烹調佐料一一擺進櫥櫃，水果留在籃子里，然後托著新鮮的蔬菜走進廚房，再穿過廚房走到陽台上去。明顯她是這兒的常客。
「喂，丁兄，」秦漢忽似饒有興緻地問丁一：「所謂『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敝人倒有一事請教：這『小世界』與『大舞台』，最根本的區別是什麼？」
丁一，喂，咱是不是應該走哇？/沒事兒，沒事兒。/可你看秦漢，好像不太高興。/沒事兒……「剛才咱說到哪兒了？」秦漢收回目光。「要不，」丁一說：「換個話題吧。」「用不著用不著，薩可是個解放的女性。是不是，薩？」薩在陽台上應道：「從目前的情況看，她很傳統！」「擇擇菜你就傳統啦？你怎不說……」但秦漢收住了話頭，轉回身對丁一笑笑：「咱們好像是說到了……哦，那次自殺的事？」「女教師O，和畫家Z。」
秦漢：「那你就太輕看哲學了。我不過是個不能不有些想法，不能不有些思緒和猜想的人。」
秦漢送丁一出門時，迎面又來了幾位他的客人。
秦漢：「只有一種解釋。」
丁一：「不管是誰，你說說。」
秦漢：「一言為定？」
這時我見薩彷彿一驚，猛地抬頭，但並不持久，隨即又緩緩地低垂下去。然後我見她轉身離開。而丁一發現，不知何時薩已經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裙。
「你們這麼喜歡戲劇，就沒想過？」
娥一時莫名其妙：「那話？什麼那話？」
秦漢：「我想欺辱你，可能嗎？但現在可能了。你想控制我，可能嗎？現在也可能。你不能在我面前丟面子，我不能在你面前失尊嚴，這些平時不可能的現在都可能了。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所有這些欺辱、控制、丟面子、失尊嚴，所有這些所謂的『虐』，從一開始雙方就都知道那是假的，是模擬的，就像戲劇。戲劇，依我看全是象徵主義的。現實主義在大街上。而象徵使人聯想，使人移情，使人期盼——啊，但願在現實中也能是這樣吧！現實如果也是這樣，那有多好！現實中那些欺凌、屈辱和征服，會不會也是假的呢？現實中的那些爭爭戰戰最好都讓它們是假的吧！在這個人間戲劇的末尾，讓它們統統噩夢一樣地煙消雲散吧……
「秦漢呢，」丁一說：「秦漢也是因為這樣的事嗎？」
秦漢：「因為，那是一個粉碎愛的儀式。剛才我們說過了，性可以是愛的儀式也可以是粉碎愛的儀式。O或者是要報復Z，或者是要質疑所有的愛情。或者她對Z是愛恨交並，或者她對人間的愛情已經完全失望。」
丁一：「你肯定這都是真的？」
丁一：「秦兄，你不是在說你自己吧？」
秦漢：「只有一個線索：O至死都說她絕不會愛上那個第三者，就是傳說跟她偷情的那個傢伙。傳說在她的遺書上，白紙黑字就這麼寫的。」
「什麼事呢？」丁一還是陷在對具體之事的猜想里。「依你想，Z和O，他們可能有什麼事呢？」
娥說：「是呀，即便『那話』，也已經讓伊莉莎白給弄成了謊言，這才是格倫最不能忍受的，才是他離家出走的原因，和他ED的原因！」
「約翰說他跟伊莉莎白上過床。」
秦漢：「她叫什麼？」
但廚房裡只有切菜聲九*九*藏*書，只有薩輕輕的哼唱，沒有應答。我猜薩一定是在心裏嘟囔呢：喂狗！
隨後他點上支煙，好像才剛剛來了興緻：「我是這樣想的，性，可以是愛的儀式，也就可以是粉碎愛的儀式。」
是因為你嗎，娥？是因為你嗎夏娃？
這廝還算有眼色，看出了薩的精心準備全是為了與秦漢共度——不敢說良宵吧，至少是盼望已久的好時光。
「也許，也許是……是因為……」
「甭繞彎子，說！」
秦漢：「不知道。我沒說。我只知道我的猜想和我的疑問。現在我又知道了，你也有了某些猜想，和某些疑問。如此而已。」
「我是說什麼！是性無能？」
有一天，丁一跟秦漢談起了性|虐。
這是為什麼？很久以來我都在想，這是因為什麼？
娥：「你說，為什麼，格倫要拍那些錄像？」
丁一：「對那個第三者呢？」
「你認為，性，僅僅就是性|交嗎？」
這時候我聽見薩輕輕地走來，腳步聲響過廚房，響過門廳，停在了秦漢身後。靜了一會，然後聽見薩急促並似有些緊張的聲音：「O還寫道，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愛，她只愛Z。」「如果愛！」秦漢不看薩，但把話頭接過去：「丁兄你聽清楚：她是說如果愛！她是說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愛，她只愛Z。」
……安問格倫，你能為我做嗎？格倫說不行。安問為什麼？格倫說，因為我不能。安說是不能，還是不願意？格倫說不願意，所以不能。安說可你說過，你並不真的是性無能。格倫承認。安說，就是說你也跟別人做過？格倫說是。安問他，你是不是感覺羞恥？格倫說不，我的問題不在這兒。安說，那，你的問題是什麼？……
丁一還是沒理我。這廝總是對枝節問題感興趣，他問秦漢：「到底是戲劇，還是儀式？」
喂喂丁兄，如果前面那段引文是對的——（性）成為繁殖手段是後來的事，那麼我想，性，很可能壓根就是愛的儀式吧？
丁一：「什麼事？」
那丁聽得發獃，發愣，發暈，完全徹底的一個「丈二和尚」。
丁一：「對對，隨便誰。」
丁一於是想起那些千逢萬遇但是千篇一律的日子，想起了曾經的疲憊與厭倦，想起了丁一之花的幾度萎敗——肉體是一條界線，你我是兩座牢籠……可卻一時想不起是從何時，是自何地，是因何事，這一朵失望的花已然又恢復了往日的激|情與敏銳……
丁一：「別跟我來哲學行不？說點兒人話！」
秦漢：「當然又是廢話！」
秦漢：「那就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她了。O，可真是個謎。」
秦漢：「這可是娥的本行。別誤會，我是說戲劇，戲劇是娥的本行。性|虐，說到底是戲劇。」
「而且看樣子格倫早就知道了，」丁一說。
丁一：「是一種極端的，愛的形式。」
娥：「所以他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這讓我很難再和別人溝通』。」
秦漢：「就是說，不是那些俗常的、具體的，比如說可以靠法律解決的東西，而是發生在心裏的，絕望。愛也絕望，不愛還是絕望。就是說，人本身的，人生來就有的那種，絕望！」
唉唉，丁一和我互相嘆道：可憐的薩呀！
「你真的這麼認為？」
秦漢再度把尷尬掩飾成不經意，轉回身對丁一說：「比如性|虐，你說那是一種極端的愛的形式，一般說來是的，但它也可以是一種極端的恨的形式。」
「是什麼？」
啊，這個秦漢！秦漢：「或者說，那是個模型，歧視
ｒead.9９cｓw•ｃｏｍ的模型，恐懼的模型，欺凌或強權的模型，它模仿著仇恨的真，其實是享受著『仇恨』的假。也可以說是祈禱著『仇恨』的假，從而加倍地享受了愛情的真。其實所有的神話、傳說，莫不如此。其實大團圓的故事所以魅力永在，也是這個原因。人的盼望，亘古不變的盼望，其實都是這樣的邏輯。」
秦漢舒展一下四肢，站起來四處走走，朝廚房裡瞧瞧，故意大聲說：「嚯，這麼多好東西，丁一你小子有口福！」
秦漢：「我全部印象的一部分是：如果那種極端，在Z那兒並不是戲劇，而是現實，是強者的滿足，是報復的模擬，那麼O，女教師O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
秦漢：「那你就得去問O了，但是O已經死了。或者去問Z，可是Z自那之後便不知去向。不過就算你找到Z，他也未必說得清楚。因為，因為Z要是能夠懂得O，O也就不至於去死了。」
秦漢：「哦，依我看那完全是嘲弄。不光是要嘲弄那個第三者，而是要嘲弄整個這世間的、所謂愛情！」
秦漢：「對不起我還是得問，極端的什麼東西，可能了？或者說極端的什麼東西，原本是不可能的？」
秦漢：「一種，在Z看來無關宏旨，但對O來說卻是性命攸關的事。」
性|虐
秦漢：「還是沒說。不過得謝謝你沒說那是變態。」
啊，這個秦漢！
「那話！」
有關ED
丁一：「具體點兒說。」
這時候薩來了。薩躡手躡腳地推開條門縫，一縷耀眼的猩紅已然陽光般照亮了屋子——這回不是長裙，是紅色的T恤和紅色的田徑短褲。
丁一沒理我。丁一的思路被這個秦漢牽得牢牢的：「那，為什麼偏偏選擇了性呢？偏偏是性|虐待呢？」
「說來話長。問題是格倫，問題是格倫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成了ED？你還記得格倫說過的一句話嗎？——那種時候，我總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感情。他是指不能用俗常的話語來表達，他是說必須要用身體，用違背一切規則、不顧一切羞恥的性語言，或愛的儀式，來表達。用赤|裸的身體，來表達你放棄防範的心愿……」
秦漢：「如果——我是說如果，施虐者不是享受其假，卻是在欣賞其真，那他希望的就不是愛，不是恨的消失，而是征服的實現了。這一點誰最清楚？」
丁一：「唔？有意思。」
「正好，正好，」秦漢招呼著那幾個人：「今天我這兒有好吃的。」
丁一：「是一種，極端的，表達。」
秦漢：「可能什麼？或者說，什麼，可能了？」
丁一：「當然是愛。」
娥：「所以我說，ED並不見得就是性無能。」
秦漢：「好，不管是誰，你說的。」
丁一：「那你說呢，咋回事？」
秦漢：「等於沒說。」
丁一：「誰？沒有。」
秦漢：「我想，此前，一定發生過什麼事。」
「不不，我還有事，」丁一說。
「不不，真正的晚飯！」
「凍餃子還是方便麵？」
丁一：「甘願領教。」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哈，他也是這樣說的——音符和樂章！
是因為夏娃呀！我提醒他，夏娃來到了娥，以及娥走近你丁一，我們才又重新看見了一個非凡的女人！
秦漢：「我懷疑她是存心要做那件事的。」
「你還記得影片的最後，約翰對格倫說了什麼嗎？」
娥：「他是說：要是一切語言都告失效，人不ED那才是有問題呢。」
娥：「也許他是想，不如就這麼活在ｈtｔｐｓ://rｅａd•９９ｃsｗ•ｃoｍ虛幻的真話里吧！他已經讓真實的謊言給傷怕了。」
秦漢：「但是，這可能嗎？可是你看，現在——在性|虐中或在戲劇中——這就是可能的，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關鍵就在這兒。關鍵就在於，從一開始那就是戲劇，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它必然會像惡夢般煙消雲散，而霧去天開，必然會在那兒等待著你。因而，所有的『虐』都不激起仇恨，因為那些模擬的『仇恨』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要還原於愛的，還原於信任，還原於依戀。戲劇使不可能成為可能，而性|虐——丁兄你說對了：是一種極端的戲劇，極端的盼望或夢想，是要把種種不可能，變成極端的可能；把種種極端的怨恨，極端地變成為愛情。」
「而且是在格倫跟伊莉莎白還好著的時候！」
當然，當然。
Wearetheworld，Wearethechildren(我們是世界，我們是孩子)……
赤|裸的娥於是沖我們笑笑，移身窗前。窗外，夜正消散。在娥飄動的髮絲旁，晨風正徐徐走過；在娥頎長的脖頸邊，星辰正緩緩隱沒；在娥邁動的雙腿間，遠山漸漸顯其輪廓……我要是詩人我定要把這情景寫成詩篇。但這詩情，尚不足以令丁一之花跳動。
有一天丁一跟娥說起了秦漢的獨身，說他會不會是因為ED？
「對！」娥說：「約翰還以為他不知道呢，約翰還想用這個來報復格倫，可其實格倫早都知道了。而且正是因為這個，格倫才離開了故鄉的。所以我想，也是因為這個，格倫才ED的。」
到底什麼事呢？丁一問我。/我說：具體什麼事，也許並不重要。
丁一：「平時的不可能，在戲劇中，可能了。」
丁一：「你說畫家？」
秦漢：「假定是吧。而且咱們說好了的，不管是誰。」
那天，直到我隨丁一一同離開，薩再也沒有露面，惟廚房裡和陽台上晃動著她的身影，晃動著她斷斷續續的哼唱。
那丁暗自沖我「噓」了一聲說：怎麼樣哥們兒，咱的判斷什麼時候錯過！他是指薩的田徑褲。
丁一：「女教師發現畫家原來是這樣，是嗎？」
「對，具體什麼事並不重要。」秦漢說：「但一定是有過什麼事，而且未必是形而下，更可能是形而上的。」
「那當然不。」
秦漢：「因為，當性不再限於繁殖之後，性就成了最重要的愛的儀式。」
娥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在她挺聳的乳尖前面，晨曦正悄悄地亮起來。娥在窗前的地板上躺倒，在她蓬勃的毛叢上方，霞光正慢慢地遼闊。娥與丁一相互注視，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涯，寂靜中嗡嗡然有了喧響……我要是畫家我定要把這情景畫下來。但這畫意，似仍不夠讓丁一之花昂揚。
「依敝人之愚見，這『小世界』中的角色嘛，都是知道結局的，而那『大舞台』上的人呢，卻多是渾渾噩噩，對命運一無覺察。」
丁一：「什麼意思？」
丁一：「是不是莫名其妙地自殺了的那個？」
「他也許走得更要遠些。」
丁一：「誰？」
丁一：「可當安真心向他表示愛情的時候，他卻說『我花了九年時間來構造我的生活，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
丁一：「所以他說『我總覺得自己忍不住要說謊』。」
「噢，棒極了！」娥喊道：「『名可名，非常名』！語音和文字之外的話語，交流與溝通的另一種可能，素常言詞難於企及的心愿！棒，棒透了！你想出來的？」
娥說：「你還記得那個電影里，格倫是怎麼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