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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田曼芳說:"我沒那個資格,也沒那個福份。"
田衛東半個小時前得到報告,黃江北給他的那個銀行帳號竟然是市教育基金會的,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一眨眼間差一點讓他暴怒起來。但接著,卻茫然了。黃江北不要錢,四十多萬港幣也打動不了他。田衛東茫然了,尷尬了。把這筆錢真的劃到那基金會去?田衛東還不是那種大款,搞這一筆港幣,也費了老鼻子勁兒。不給行嗎?頂著不給,黃江北會怎麼處置這件事?四十多萬是個不小的數。但這時候只能"割肉醫瘡"了,做個順水人情。但也得要讓黃江北得知,他田衛東是知道了這筆錢的真正去處后,大大方方拿出手的。他決定帶著這筆錢,直接找黃江北,當面說清了,再堂而皇之地驅車去基金會"捐"款。霍英東、李嘉誠捐款,固然數額巨大,情景動人,但他們畢竟只捐了自己財產的九牛一毛。他這可實實在在割肉了……
可怕。夏志遠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但是,理智地反問一句,難道黃江北錯了?在今天的中國,越來越多的"知書達理"的男女,越來越標榜遠離政治、或鍾情於人倫皈依宗教、或放縱自我沉湎於物慾、或商海浮沉斂財於一握之間、或書舟涉津徜徉於未知界地,以談論社會責任為"淺薄",視所有的政治均為"污濁",難道真是這樣嗎?政治要改善,但真能躲得開它,排除得了它嗎?十二億人的存在,在這個並不算大的星球上,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實體啊。
"萬方的問題太多太複雜。從現在到人代會開幕,不會有太長的時間,你來得及趕在開會前,解決萬方的問題嗎?"
"田副省長?"黃江北直截了當地問。
"你從小沒有得到過母愛父愛。你對我的感情,只是一種變態了的男女之情。你只是想從我身上補充得到這樣一種母性的溫馨……"
夏志遠探過身去,問蘇群:"你仔細瞧瞧,是不是你們原來的那本?"蘇群遲疑了一下,翻開筆記本。翻到第三頁,第三頁的一個角上,有一點點很小的缺損。幾乎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仔細看,這個缺損是個規則的三角形的口子。然後在第九頁的一隻角上,又可以看到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缺口。蘇群在一張紙上記下了"3、9"兩個數字。以後,每隔幾頁,便能找到這樣一個小缺口。他記下那相隔的頁數,指著那在紙上漸漸增加起來的數字說:"這就是密碼數字。"
"如果要這樣,你得及早設法調整加強萬方的領導班子……"
黃江北交給田衛東一張紙片:"我不用現金,請如數轉到這個帳號里。"
田衛東不再說話了。他不服氣,很不服氣,心想,你收了我四十多萬港幣,還說那種面面俱到的漂亮話。做婊子,還立牌坊,操!但這股氣再大,也只能掖著藏著,踩在腳底下,千萬不能當面戧戧。這點場面上的"規則",田衛東還是很懂的。他只是有些懷疑,懷疑這位黃先生難道真的只是一個高智商的"混蛋"?
黃江北笑道:"秘密到底在哪裡?快說。"
夏志遠道:"你不說就算了。"夏志遠果然不作聲了,其實他非常想問,非常想知道黃江北的具體打算。他知道,黃江北一定已經有了一套具體的打算,他這個人不是個只說大話、只放空炮的人。他知道,連著幾個日日夜夜的"磨難"之後,黃江北心裏一定已經折騰出一套新"招術"來了。這是個絕不輕易認輸、不肯輕易講和的人,可以這麼說,夏志遠害怕的正是黃江北身上越來越變得突出的這一點:他越來越看重政治上一朝一夕的得失,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顯現出那種越來越濃重的政治色彩……在政治大狂潮的裹挾揉搓之中,許多人都厭煩了,退縮了,他居然還是那樣地津津樂道。
田曼芳無奈地看看單昭兒,於是房門關上了。田曼芳離田衛東遠遠地坐下。
六十八
"在章台還有誰有那個實力跟你競爭?"
"所有的人、包括您那位黃江北,都以為我這次來章台是為了我這個家,是為了替我那個混蛋哥哥,還有我那個糊塗爸爸抹平問題。你應該知道,我對他們沒有感情,我來章台只是為了你!"
"不猜!首長揭寶吧。"夏志遠蔫蔫地說道。
黃江北說:"我請你猜。"
"怎麼還不行?"
田衛東激烈地:"不是的……"
蘇群說:"葛平的一盒談話錄音。她離家出走的前一天,曾很痛苦地找鄭局長長談過一次。鄭局長把她的談話錄了下來。"
"今天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和蘇群,不要再給我添亂,現在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把這筆記本里的秘密,弄清楚了告訴我。然後就老老實實地待著,什麼也別說。"
"啃一塊軟骨,何以引起震動?"
"你消息挺快。""請你跟我說實話,剛才田衛東來這兒找你的時候,我和蘇群都見到他那手提包里的錢了。""九*九*藏*書我只不過跟田衛東玩了個小招子,替金庫空虛的市教育基金會找了點財源……""給教育基金會的?""啊。不給教育基金會,給誰?我把教育基金會的銀行帳號給了他,讓他把錢劃到那帳號上。誰知這小子挺鬼,派人去查明了這帳號的背景,不願意了。剛才提溜著錢來找我,他在這兒給我打電話那會兒,你們也在吧?我在電話里勸他,還是把錢交給基金會,這也算替他哥贖罪的表現。怎麼,想查一下電話錄音嗎?看看我是不是這麼對這個田衛東說的?"
"葛平就是因為這才出走的?"
田曼芳說:"你還想說什麼?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
蘇群說:"不是。葛平自己當然不會跟人說自己遭強|暴的事。這件事是有人給鄭局長寫了一封匿名舉報信說的。"
黃江北笑笑:"你要不猜,那我也就不說了。"
"我……"
田衛東又來到水上大酒家。他在後院的門前停下車,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決定向院里走去,正遇上單昭兒和田曼芳一起走出房間。田曼芳一眼瞧見田衛東,忙又跑回屋,頂住了門。她不願見他。田衛東用力推著門:"曼姐……曼姐……你聽我說……"單昭兒急了:"人家不願見你,你怎麼這麼耍賴!"田衛東大聲地對單昭兒說:"這有你什麼事!"暗中使著大勁兒推門,門被一下推開了。田曼芳拿起自己的小皮包,就想衝出門去。田衛東一把拉住她。
蘇群說:"好像還不完全為了這一點。她曾經遭到過什麼人威脅,不許她說出她知道的情況。而且她還很可能遭受過田家什麼人的強|暴……"
田衛東衝過去,一把揪住田曼芳:"傻姐姐!你知道德國有個叫約翰娜·克萬特的女人嗎?她掌管著德國最大的一個汽車公司,寶馬汽車公司。去年,正是因為在她的領導下,寶馬終於趕過賓士,成為整個德國、乃至整個歐洲最重要的一個汽車公司。你聰明。你有足夠的才智和熱情,你又能吃苦,你還好學肯干,只要有人幫助你,以萬方為起點,總有一天你能成為中國的約翰娜·克萬特……"
"市人代會?你還怕你這個市長得不到市人民代表的認可?"
六十九
夏志遠說:"別急。我還有事要問你哩。你向田衛東要了幾十萬港幣,有這麼回子事嗎?"
"嗨,在中國你幾時聽說過,人民代表把上頭圈定的市長候選人選掉的?"
鄭局長留下的東西取出來了?"
田衛東揶揄道:"黃叔叔,真沒想到,您在這方面也……也挺那個的……"
"不。孩子們的事是應該做,必須做的,如果有誰做這樣的事只是為了要拿它到官場上去做籌碼,那這種動機就太骯髒了。從另一角度看,這件事也小了點,區區一個梨樹溝,還不足以引起我所需要的震動!跟你說吧,我想在萬方身上做點文章。"
"我在你面前沒法撒嬌,不是你不讓我撒,而是我撒不起來。實話跟你說,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的時候,有時我也會想起你。但那決不是撕心裂肺的思念。我從來沒有因為你不理我而恨你,我從來沒有因為你而忌妒過另一個女人,我的心也沒有因為馬上就要見到你而狂跳過,更沒有在你面前失去過本該失去的清醒……而一個女人如果不能撒嬌,沒有思念,沒有刻骨的恨和要死要活的忌妒,沒有瘋狂的心跳,沒有迷亂,她就白做了一回女人。不管別的女人怎麼著,反正我不能這麼做女人……""不用說了……我明白了……說正事吧。請幫我儘快找到蘇群!""你們不是剛放了他?""這你就別管了!"
田衛東說:"曼姐,你應該清楚,我和你一樣,恨我這一家的人。你知道,我不是我媽親生的。我生身母親是我爸在章台六公區區供銷聯社的一個小會計。那時候,我爸恰好在六公區當區長。我這位生身母親,是我這位父親真正喜歡的唯一的一個女子。事情發生后,他們本來也可以像這個世界上許多人都干過的那樣,把我這個小生命消滅在萌芽階段,然後便悄悄地分手,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那樣,讓時間老人來慢慢消蝕他們心底產生的那份真情……其實我父親是想這麼做的,他雖然真心喜歡小會計,但他那會兒,政治上正春風得意,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毀滅在這種所謂的生活問題上。我的生身母親,服從了他的需要,離開了章台,但生性倔強而又內向的她,卻不顧一切生下了我,並把我送到了田家。正因為這一切,我起小就沒被田家的人喜歡過。他們把我扔在外婆家,一直到十歲那年,我才被接回到自己家裡,才開始上學。我總是被那些比我小好幾歲的同班同學叫作』傻大個兒"、』傻駱駝』。上到初中,我說什麼也不願再上下去了。為這件事,我跟我家裡大吵了一場,這也是後來他們越來越不喜歡我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去廠子里當學徒,後來又當read.99csw.com了兩年兵,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那時候,你剛到我家來幫忙不太久,有一天,我在房背後洗頭,當時家裡都不讓我使家裡的澡缸,說我太臟。我洗著洗著,突然覺得有一隻手伸到我頭上幫我搓洗我那髒得不像樣子的頭髮。當時我心裏一緊,抬起頭,一看,是你……你知道我當時是種什麼感覺嗎?除了想哭,就想狠狠地大叫一聲。我想讓你們所有的人都滾得遠遠的,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可憐。你還記得嗎?當時帶著滿頭的肥皂沫,我轉過身來就走了。但那晚上,我一直也沒能睡著,怎麼也擺脫不了那種感覺,好像你那一雙手一直在揉著我的頭……"
"除了他,你覺得還可能是誰?"
"什麼影響?大傢伙兒就會說,哎呀,還是黃江北這個小子行啊,就選他當市長吧。"
蘇群說:"找葛平。"
黃江北來了。
"衛東,不要強迫我……"
夏志遠說:"你老說站穩腳跟站穩腳跟,怎麼才算站穩了、怎麼站才能站穩了,你心裏有個明確的打算嗎?"
"如果您這樣認為,筆記本在您面前,您盡可以尋找。"
"衛東,我現在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黃江北拉進這檔子事裏面,給這個世界留幾個乾淨人……你我都是從章台這塊土圪垃里蹦出來的土人。章台這地方出這麼一個有頭腦的男人不容易。你別去招他……"
蘇群說:"我不知道。"
田曼芳說:"這樣的心,你是不會懂的。你們田家人是不會懂的。你聽我的話,離開章台,離開你的那個家,離開我……走得遠遠的。你會有出息的……"
"是的。"
夏志遠又打了個寒顫。
"還是讓我來給您老兄透一點風吧。"黃江北笑笑。"現在要做的、能做的太多!我只能這麼跟你說,明年的市人代會,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機會……"
蘇群說:"她已經和我聯繫上了。"
夏志遠忙問:"你怎麼知道?"
夏志遠吃驚地:"哦,天哪……黃江北,你真該去耍魔術!"
"夏志遠啊夏志遠,你是當面請著不來,背後偷著來。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手的?那本筆記本呢?在你們二位誰身上?"
"所以你才那麼起勁地給梨樹溝的孩子翻修校舍?"
蘇群不語。
田衛東說:"這個家裡,再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這麼好。後來的那些年,你就是我的媽媽,我的姐姐,我心目中唯一暗暗依戀著的女人。我偷偷地把你該乾的重活都替你幹了。我偷偷地親你的鞋子,偷偷地親你換下來的衣服,躲在門背後,偷偷地聽你說話聲音……只是不敢當面對你說出這一切來。一直到那一天……我突然看到田衛明把你按倒在長沙發上……我當時覺得自己腳底下整個兒都好像塌了一樣。當時,只要你叫一聲救命,我一定會衝進去,一刀把那個畜牲給宰了。可你沒叫……一直到今天,我還是想不通,你當時為什麼不叫?我看見你在推他打他,可你就是沒叫。為什麼?"
黃江北往皮轉椅上一靠,拿起桌上沒被粉碎的那一本:"這才是原來的那一本。"
"這責任怎麼負?判我二十年刑?三十年?五十年?只要能把你這混蛋哥哥送上斷頭台,讓你們家家破人亡,坐多少年牢,我也認了!"
蘇群說,"她很快就要回章台來了。"
田衛東拿出一份出國護照:"我早就辦妥了出國手續,也早得到了簽證,可你知道我為什麼遲遲不走?"
夏志遠鬆了一口氣,高興得用力捶了黃江北一拳。
"為什麼?"
田衛東告訴他:"您放心,人我已經控制起來了,保證他不會再上外頭去給您捅漏子了。"但他提出兩點。一,先不要把衛明的事捅給檢察院方面。一往那兒捅,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將來再要往回收,就難了。二,衛明在林中縣曲縣長的老家六道河鄉,還辦了個汽車煞車管廠,主要的機器設備都是進口的,還花了一大筆錢,購買了外國的工藝技術。原本這個廠生產的煞車管,就是想給萬方配套使用的,現在已經試投產了。"我想保留下這個廠子,用它的產品,來抵我哥哥所欠的部分債務,這樣,既替林中縣保留了一個企業,對萬方的早日投產也不無好處。"
"為什麼?"
"我有實力?我有什麼實力?箱子底里壓著兩張早已發黃的文憑就算是實力?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掉以輕心,就得失街亭,街亭既失,馬謖掉了腦袋,諸葛孔明也落個兵退漢中、官貶三等的下場。一定要趕在這次人代會之前,扎紮實實地做一兩件讓上下都拍手稱道的大事……為上上下下對我的確認做充分的準備,千萬不能讓馬謖拒諫失街亭那樣的錯誤,在我們身上重犯。"
十幾分鐘后,田衛東提著包走了。又過了一會兒,小高也走了。大樓的這層真正靜了,也暗了。蘇群擰亮的筆式強力小手電筒,催促夏志遠快找。而復志遠這會兒卻變得異常的遲鈍,完全九九藏書心不在焉,他只想去找黃江北澄清這一提包"硬通貨"的底細。甚至蘇群終於把那個"空白"本找了出來,也沒能引起他的興奮。
"你要幫我協調各種各樣的關係。鄭彥章、蘇群不了解我,還有林中縣的那些教員急於求成,你應該替我告訴他們,這個黃江北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他絕對輕饒不了這幫吃老百姓刮老百姓、爬在老百姓頭上拉屎拉尿、還要代表黨代表國家來教訓老百姓的傢伙。但要給他時間,讓他先把自己的腳跟站穩了,到時候會發力的。你老兄倒好,不僅不做這些事,反而跟我為難……躲著我、繞開我,還煽動某種不良情緒……"
夏志遠咬咬牙:"這批現代流氓!按你的意見,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田衛東說:"那你操那份心幹啥?"
蘇群嘆口氣道:"我想還不知道。要知道的話,他老人家早跟那些人拚了。"
"這密碼是不是也記在這筆記本里了?"
"現在再來說它,還有什麼用?"
"快走。"蘇群精細地恢復了辦公室各物件的原陳設位置后,催促道。夏志遠不想走了,他想在這兒等黃江北回來,請他說明那一提包錢的事。
夏志遠詫異道:"你知道葛平在哪兒?"
"全面解決萬方的問題,肯定辦不到。不求全面解決,而是在這一段短時間里,排除一切干擾,集中精力只做一件事,讓萬方儘快地生產出汽車來。你想想,這幾年,全省上下可以說都為萬方這個有上萬人的大企業,傷透了腦筋。大傢伙兒只看國家往萬方口袋裡投錢,看不到萬方有任何回報。不管什麼人,只要一見章台的幹部,都問,你們那個萬方公司到底怎麼的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如果在市人代會前,能讓萬方生產出一百輛……不,哪怕是五十輛、五輛萬方牌汽車,披紅掛綠、敲鑼打鼓,在全市大街小巷裡這麼轉上一轉,然後,再帶著人民代表們去省城大街上美美地轉上一大圈,向省委省政府送上個大紅喜報,你說,那會造成一個什麼局面什麼影響?"
夏志遠再問:"這也是那盤錄音帶里的內容之一?"
黃江北一驚,竟然大叫起來:"田曼芳。"他問蘇群:"你們認定那個寫信的人是田曼芳,找過她沒有?"蘇群說:"找過。她一口否認寫過這樣的信。"夏志遠問:"以後再沒找她?"蘇群說:"鄭局長說,她一定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先別逼她,就這麼擱下了。"夏志遠又問:"你們到萬方去找過那些批條沒有?這樣重要的字據,萬方財務上肯定會保存起來的。"蘇群說:"鄭局長當然會想到這一點。但等我們下手,董秀娟他們早派人從萬方把批條取走了。"夏志遠問:"在清理董的遺物時,發現了這批批條沒有?""可以說挖地三尺,使用了一切能使用的手段來找,也沒找見。鄭局長的判斷是,有人又從她手裡把這些批條取走了。""為什麼?""鄭局長的判斷是,根據董秀娟一貫的作為,她不可能自作主張要萬方拿那麼多錢給田衛明。田衛明一定帶著上層什麼人的批條,逼董秀娟向萬方要錢。正是這個指示董秀娟讓萬方給田衛明錢的人,從董的手裡取走了這批原始批條。""這是什麼人?"
"誰?"蘇群說:"田曼芳。"
蘇群說:"我們憑著這片磁卡和這兩個密碼,保險公司是不能阻止我們去取東西的。但是我們現在應該想到,保險公司那兒,肯定已經有人在二十四小時地監視著,現在最急人的是,這批證據里,有一件東西千萬不能落在那幫人手裡。"
"幾時?這兩年,不少城市的人代會上,已經不止一次發生過人民代表否決上頭推薦的市長候選人這樣的事情了。"
黃江北立即關掉碎紙機,"請告訴我,鄭局長是怎麼把密碼記在那本筆記本里的?"
黃江北忙問:"什麼東西?"
"我現在只想把你們家人都送進監獄!"
"你準備換掉葛老師,還是給他另加個得力的副手?"
黃江北再問:"這事,葛總知道嗎?"
蘇群說:"鄭局長秘密地單獨去找過一次葛平。鄭局長談完話回來告訴我,葛平顯得非常痛苦,但又不肯承認這件事。就在鄭局長跟她談話后不久,她就出走了。"
但黃江北不在。一會兒,小高(黃江北的秘書)走出衛生間,正打算下班。他忙上前打聽。小高知道黃市長在醫院探望住了院的尚冰(黃江北之妻),但他不願意這時候再有人去打擾黃江北,便只推說不知。田衛東說,我有包東西是黃市長急要的,能請你替我找一找他嗎?小高說,不管什麼樣的急事,現在也不能去打擾他,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東西可以由我轉交。田衛東說,不行。不是不相信你,是這東西太重要。那請便。小高說著又要走。田衛東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小高說,不管你是誰,這一刻也不能去打擾黃市長。田衛東說,我能借你辦公室的電話用一用嗎?小高read.99csw.com說,那當然可以。田衛東說,我能把這東西暫時放在黃市長辦公室里,等打完電話,再拿走,行嗎?小高笑道,不是爆炸物吧?田衛東說,我炸誰?我炸誰,也不能害了我自己啊。於是,小高開開黃江北辦公室的門,讓田衛東把那真皮的紳士手提包放了進去。他們以為辦公室里鐵定地不會有人,豈不知,他們的這番談話、舉動,都讓躲在暗處的夏志遠和蘇群看在眼裡,聽在耳里。等小高把門一關,他倆趕緊地躡手躡腳地過來,打開那包,一看,倆人全驚呆了,花花綠綠一提包全是大面額的港幣。黃江北怎麼會向田衛東"收授"那麼多現金?而且還全是"硬通貨"。老天爺!
蘇群說:"不行……"
夏志遠說:"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去把
黃江北只是笑笑,就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問了問田衛明的情況。
蘇群搖搖頭:"談話沒讓我參加。葛平不讓除鄭局長以外的任何人參加,錄音帶我也沒聽過,只是聽鄭局長跟我說過,葛平手裡好像掌握著上邊的一些人的批條。當然也包括董秀娟的一些批條。田衛明就憑著這些批條,一次又一次地從萬方搞走了一千多萬的……"
碎紙機瘋狂地旋轉著,筆記本在一點一點地變成碎屑。
黃江北淡淡地笑了笑,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大信封,又從這個牛皮紙大信封里倒出一本筆記本:"拿出來吧,你們拿走的那本是假的,這才是原來的那本。"
"那你也得先保住你自己!"
蘇群呆住了,他叫道:"……天哪……全讓你給毀了……沒人再能打得開那個保險柜……沒有人再能得到那些東西!"
七十
"我不想知道!"
田衛東激動地:"曼姐,你還不明白我嗎?"
蘇群瞪著黃江北,接過本子,不吭聲。
夏志遠一愣,忙掏出自己藏起的那本。兩本竟然完全一樣。
田衛東回到那幢鄉村別墅,把情況跟衛明一說。衛明高興壞了,狂喜地叫道:"他到底還是收下了那些港幣了。""住嘴!"田衛東喝住了田衛明,突然回過頭來問邊上那個叫"楊子"的大漢:"楊哥,章台銀行系統里有熟人嗎?"楊哥歉疚地說:"特鐵的沒有。"田衛東說:"有說得上話的嗎?"楊哥想了想:"那樣的還有幾個吧。"田衛東把一張小紙片交給楊哥,那紙片上寫有黃江北給的那個銀行帳號,讓楊馬上去搞清楚這個帳號究竟是哪個單位的。
黃江北料想夏志遠今天晚間會上他辦公室來取這個"空白"本兒。他打算好要來堵這位老兄的,只是被林書記耽擱注了,才來晚了一步。林書記去探望尚冰,拉著黃江北談了好大一會兒六道河鄉那個煞車管廠的事。據說是曲縣長親自給他打了電話,請他務必出面,為這個煞車管廠說說話。據說這個煞車管廠經營正常了,每年都能為六道河鄉的每一戶鄉親們掙回一台"小手扶"的錢。一年半光景就能保著讓六道河鄉全體鄉親進入小康勝境。曲縣長說,我當縣長几十年,從來沒為自己老家的人謀過什麼。六道河鄉一直是林中縣最窮的幾個鄉中的一個,眼看干不動了要退了,讓我為老家的父老鄉親謀一回"私"吧,反正我這回是要賴上你們市領導了。不管咋樣,萬方就是得使我六道河鄉煞車管廠的煞車管。萬方要不買,我就讓六道河煞車管廠把他們的產品全運到你們市委市政府大樓去,你們說怎麼辦吧!碰到這樣的老同志,你說怎麼辦吧!林書記笑道。不過他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完全可以諒解的啊。林書記又非常有同感地喟嘆道。
"知道她說什麼?"
田衛東說:"你喜歡他?"
"我永遠也不想明白你們這一家人!"
"萬方?這塊骨頭啃起來是不是有點太硬了?"
蘇群說:"鄭局長一定搞錯了,他沒跟我說過密碼的事,而且這樣的密碼一般都很長,即使隨口說了,我也記不住。"
夏志遠忙問:"收到舉報信后,你們找葛平談過嗎?"
田曼芳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如果你今天為了從我這兒找點隱私來開開心的,那麼我現在請你立即出去!"
黃江北慢條斯理地也說了兩點。一,關於你說的第二條,我看可以考慮。但萬方公司最後用不用這麼個鄉鎮企業的產品,這還得由公司方面做最後決定,別人不能包辦,也包辦不了。二,關於你說的第一條,田衛明挪用了一千多萬公款,這麼大一件事,我知道了,你要我不跟檢察院方面說,要我瞞著他們,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至於將來怎麼處理,還處理不處理,可以商量,首先看這一千多萬的公款能追回多少。但這個問題最後也得由檢察院方面做決定。
夏志遠一驚:"什麼?"
靜場。風聲。
"我沒偷沒搶沒貪污沒殺人……"
"為我?我有什麼要你為的?"
蘇群不作聲了。
"是不是你慫恿田衛明上萬方挪用那麼多公款的?挪用了公https://read•99csw.com款的該吃槍子,慫恿者策劃者,就可以不負任何法律責任?"
當然,這一天,讓田衛東最心煩的一件事,還在那二位會計師那兒。後來田衛東走進那個裝有電腦的房間,去問他們對田衛明在境內外所有資產核算結果,那位高級會計師告訴他,在清核過程中,又發現帳上好像還有幾百萬的缺口,田衛明從萬方帳上拿了不止一千四百萬!
黃江北從原先的那本筆記本的塑料封皮里掏出一片很薄很小金屬片狀的東西:"秘密是不是指這個?開始我不相信筆記本真會是空白的,但在請專家作了反覆鑒定后,我相信了。它的確是空白的,聰明而又狡猾的主人利用人們認知上的習慣差,沒用它來記錄東西,卻只用它來藏起一個東西。它藏著的就是這麼一個可愛的小不點兒。專家告訴我,這是一片特殊保險柜上用的電子磁卡。這類安裝有電腦控制裝置的保險柜,必須對它輸入兩組密碼,再插入這片磁卡,才能打開。鄭彥章掌握的那些重要東西,沒有記錄在這本筆記本里,實際上是藏在了那樣一個保險柜里。專家還告訴我,這樣的保險柜,目前,只有在保險公司里才能找得到,於是我讓檢察院和市紀檢委一起派人馬不停蹄地從省城一路又找回章台,終於在市保險公司的地下保險室里找到了這個保險柜,但是負責保險柜出租業務的同志告訴我,密碼是租櫃人自行擬定的,除了他本人外,沒人再打得開這個保險柜,而這樣的保險柜是受法律保護的。在沒有確鑿的證據,證實它的確藏有危害國家安全的東西之前,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任何組織,用任何借口,任何方式去撞自打開它。現在我需要你們二位,特別是蘇群同志告訴我,這個保險柜里到底藏著什麼東西,開啟它的那兩組密碼又到底是什麼?"
夏志遠說:"你們找過那個寫舉報信的人沒有?""我們找過。費了老鼻子勁,甚至可以說基本上找到了這個寫信的人……"
"我了解我自己。"
夏志遠和蘇群都不作聲。
蘇群說:"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從鄭局長嘴裏隨便聽了這一耳朵。"
黃江北只在友誼賓館待了不足十分鐘,就走了,田衛東心裏卻留下了一系列重大的疑問。關於那套紅木傢具,田衛東告訴他:"東西我已經拉走了,一兩天之內,我就把它變成現金,怎麼交給你?是交現金?還是交存摺?"
單招手急叫:"田衛東,別耍無賴!鬆手。鬆手!"
田衛東倒是鬆開了手,但仍堵著門,對單昭兒說:"我和曼姐要談一點兒私事,你可以問問曼姐,她願意你在一邊旁聽嗎?"
黃江北說:"是鄭局長讓我來找你的。這一點我的夏助理一定已經跟你談過了。"
黃江北嘿嘿一笑:"再給你亮個底,你就不會老跟我鬧彆扭。處理田衛明那邊的問題,也要跟這個大目標掛起鉤。這小子肯定有大問題,但是現在不能抓他,不是抓不了他,就是讓我抓,我現在也不抓他。為什麼?因為一抓他,他挪用的那一千多萬資金全泡湯了,萬方白白受那麼大損失,就別想在短時間里出汽車。我現在攏著他,先千方百計讓他把那一千多萬公款給我吐出來。即使吐不了百分之一百,我也要他給我吐個百分之八九十。我要用這筆錢,讓萬方趕緊造出汽車來,造不出來,我用這些錢攢也攢出個汽車來。等到人代會開過以後,我成了人民代表確認的市長,而不是哪一級領導委任的代理市長,到那時候,我再來慢慢收拾他。我跟你說過一千遍,黃江北決輕饒不了那些往老百姓眼裡揉沙子的傢伙!"
"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田曼芳說:"嘮叨這些廢話,想說明什麼?"
"你真沒什麼要我為的?"
"看來,這本筆記本就一點用處也沒了,是嗎?那我們就廢了它!"說著,他從桌上拿起那本筆記本就向窗前一台新買的碎紙機里扔去。蘇群頓時大驚失色地叫了一聲:"啊……"
"這個我已經在考慮中。"
"不。你不了解你自己。你不明白,人一生所可能產生的最大的誤區,往往就是他自己。我就在我自己設下的誤區里徘徊了二十年。我為了了解我自己,所付的代價,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有多麼沉重。衛東,我是過來人。我了解你們男人。在我們這個父系專制社會裡,幾千年來,男人所遭受的扭曲,絕不亞於我們女人。女人怯懦,似乎是名正言順的,她可以公開求助、呼籲。男人怯懦卻只能把由此帶來的種種痛苦深深地包藏在自己心的深處。他們無法公開,也不敢公開。他們往往只能求助於身邊摯愛的情人,下意識地在自己的異性|愛人身上尋找著第二母親的影子。我可以給你母親那樣的愛,也會像一個最稱職的大姐姐那樣愛護你,但我不可能再給你別的。而你這樣的男人僅僅有那種母性的溫馨是遠遠不夠的,你需要一個真正女人的愛。但這個,我不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