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和醫生低聲地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主要是伊思向醫生講述洞里發生的事情。

他已經站在那裡了，手裡還拿著白蘭地：「張開嘴，沃爾特。」

布蘭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奇怪的聲音又回來了，先是輕輕的，後來越來越刺耳，突然又變輕了，我們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此外，還有重擊的聲音，聲音最響的時候連空氣都在顫抖。

「讓它停下，格萊迪斯，讓它停下！」沃爾特哀求我。我擦去他臉上的汗珠，他把我的手都要捏斷了。

「呃，醫生，要是那樣的話，還真沒有那麼多。」傑萊德低聲說道。

我知道，另外一個第一。梅蘭妮悄聲說，語氣里飽含同情之意。同情我——這也是第一次。

他示意我抓起沃爾特四處尋覓的手。

他看著我，眼裡充滿了信任，等待我的回答，伊恩戳了戳我的後背。

我們不能讓她傷害他們！

醫生立刻覺得這聲音不對勁，他迅速跑出去接伊恩。我希望我也能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不想再次抽出我的手，不想再次讓沃爾特難過。於是，我努力地側耳傾聽。

「還要點嗎？」醫生問道。

布蘭特揚起一條眉毛：「你們這些人都怎麼了？你、伊恩、楚蒂還有其他的人？好像你們都被催眠了一樣。如果你們的眼睛有問題，我必須知道」

「隋況怎麼樣？」傑萊德在我身後低聲問道。

在布蘭特的注視下，我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只能輕輕地拍拍他的手。他模糊的雙眼在找尋我的臉，他看見的那個人其實並不在。

沃爾特繼續痛苦地呻|吟著，扭動著身體。布蘭特在房間的另一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想儘可能地遠離這種聲音。

不。我想，不。不要這樣，不要。

房間里很安靜，我的喘息聲就顯得很響，但是這真的只是呼吸。我沒有抬頭看這兩位健康的男士作何反應，我靠著沃爾特的枕頭，淚濕雙眼。

我用右手按摩了下左手，想讓血液重新流回到指尖。當血流順暢之後，指尖像被針扎一樣。

沃爾特的皮膚像粉筆一樣白，呈半透明狀，我可以看見血液從他手背上藍色的靜脈中慢慢地流過。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擔心他細長的手指正如傑米先前說的那樣十分脆弱。他的手非常輕，好像裏面是空的一樣。

「你已經身心疲憊了，」他說，「去洗洗吧，伸伸腿，吃點東西。」

「布蘭特，你可以走了，」醫生語氣冷得像冰一樣，「我會看著小漫的。」

他的眼神很焦急，又很緊張：「你想要什麼？」

伊恩還和他說起了今天晚上尷尬的課堂，說起了傑弗里的問題。

我想起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個吻，那份確信也許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當然。」

「我們走吧。」伊恩悄聲說。

「來吧，讓我來吧。」

我懷疑經過這夢魘般的一天之後，我又一次地對醫生產生了不信任感，但是，我一直都覺得醫院這個地方太恐怖了。

伊恩把布給了我，我幫沃爾特擦去他脖頸上的汗珠，手裡有事情做總是讓我覺得很欣慰。沃爾特還在喃喃自語，我想我聽見他說什麼了：「謝謝，格萊迪，太好了。」

「用來抓寄主的，凱爾派我到這裏來抓它的。」

「你在說什麼？」醫生問道，朝著這邊喊。

「在這裏。」醫生輕輕地回答，他就站在我後面。

她怎麼回事？梅兒在我腦子裡吼叫，她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安靜一會兒？

直升機，布蘭特帶著懷疑的注視，這些還不算太糟糕。在平常的口子里——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發生——其中任何一件都可能讓我痛苦不堪，但是在今天，它們都不算啥。

因為我愛他，所以不論有多麼地不情願，在離開之前，我還是看了看傑萊德。梅兒也想這樣，但是她希望她看他的時候沒有我的存在。

布蘭特不像凱爾和伊恩那樣身材高大，他很可能只比我高了那麼幾英寸，但是他粗壯結實，就像一頭犀牛。他環視了一下房間，銳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半秒鐘，看了一下失去意識的沃爾特，接著就衝進房間，又一次停在了我的面前。

「好吧，我幫你找到了比溫馴的獵人更好的東西。」

我沒注意到醫生的鼾聲已經停止了。醫生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很溫柔，所以沒有嚇著我。

聽到這個名字，我僵住了。梅蘭妮激動了起來，然後又消失了。

我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沃爾特的頭放回到枕頭上。也許我出去一會兒，我就能想到辦法解決這個問題hｔtps://rｅａｄ.9９cｓw•cｏｍ。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從來沒有真正和誰道別過。

「她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止痛藥。」醫生疲憊地說。

「一切都很好，沃爾特。你感覺怎麼樣？」

「你在幹什麼？」醫生問他，這是我所聽到的最近乎于咆哮的聲音。

布蘭特搖搖頭：「我有事情要做。」

直升機砰砰的聲音又漸漸地響起，很遠但也夠近了。醫生嚇了一跳，幾滴白蘭地灑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驚慌地看了一眼伊恩，伊恩就聳了聳肩。

伊恩找了塊濕布，給沃爾特擦臉，他的臉上亮亮的。

「好了，醫生，別傻了。你這裡有一些大通風口，還有許多反射金屬。」布蘭特指指靠牆的那個文件櫃，「你只要走神半分鐘，這將會發出一閃一閃的信號給獵人。」

白天最後的一點亮光消失了，直升機也走了。我們坐在黑暗裡，不敢打開昏暗的藍燈。過了幾個小時，我們才相信搜尋結束了。布蘭特是第一個意識到這一點的人，他也受夠了醫院里的一切。

我焦急地等待他的歸來，沃爾特的誤認讓我心緒不寧。沃爾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格萊迪斯的名字，但是他似乎並不需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這讓我的心放寬了。過了一會兒，大約半個小時的樣子，我聽見通道里響起伊恩的腳步聲，心想是什麼事情讓他耽擱了這麼久。

醫生開始隨意翻閥文件，嘴裏還發出嗡嗡的聲音，低得連他自己也聽不清。伴隨著這輕柔的沙沙聲，我漸漸進入了夢鄉。

我不知道。這全是我的錯！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他叫著他妻子的名字，我小聲回答他，「噓，沒事了。」這些話都沒什麼意義，但是，只是一些話而已，似乎我的聲音能讓他的慘叫稍稍平息一些。

「我看上去和他妻子很像嗎？」

醫生追上布蘭特，就在布蘭特向我邁出第一步時，醫生纖長的手指緊緊按住他的肩膀。

我轉向沃爾特，又一次把疼痛的手放進他四處尋覓的手指間。

「格萊迪斯是他妻子，」傑米聲音非常輕，「她沒有逃出來。」

當然，那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我低聲說，「醫生？」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我是一直想當然地享受著健康的好處，沒有想過為什麼。

「祖父活了一百零一歲，」沃爾特喘著氣說，又可以聽見他的聲音了，「我家還沒人得過癌症呢，連表兄弟姐妹在內也沒人得過。可是，你的里根阿姨不就是得的皮膚癌嗎？」

布蘭特一直充滿懷疑地瞪著我，雖然我幾乎沒有看他，但是我還是感覺到了。伊恩帶著早飯和中飯回來，情況稍微好點了。因為打包以備萬一要逃走，所以伊恩身上很臟——不管是因為什麼。他們有地方去嗎？布蘭特簡要地解釋了他會在這裏的原因，伊恩的臉綳了起來，看上去和凱爾很像。接著，伊恩拉了張空床到我旁邊，這樣他就坐在布蘭特的視線範圍里，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

這聲音很奇怪，像是在敲打，節奏很快，也很輕柔。我聽的時候聲音要更響一些，現在這聲音更輕了。

我放下沃爾特的手，小心地拍拍他的手。他的眼睛突然睜開，盯著我，比以往有了更多的意識。

我呆住了，然後迅速回頭看看是不是有人站在我後面。

梅蘭妮暗自嘆了口氣。

伊恩嘆息了一聲。

「布蘭特，走，去知道你想知道的，但是別在這兒，出去！」

「你來看我了，真好。我知道那些人回來了一定更難了對於你來說你的臉」

「這些只夠止大約三四天的痛，僅此而已，」傑萊德說，「如果你給他打幾針。」

「我想有機會和他說再見，他是我的朋友。」

直升機旋翼轉動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我們都很安靜，大氣也不敢出，一直等到直升機的聲音漸漸消失。

「還是和以前一樣。」伊恩的聲音很緊張。

他的眼睛睜開了。

直到伊恩來要送我回去，他才醒過來；玉米地里的老玉米稈要割掉，我答應醫生在我去幹活之前，我會把早餐送來。沃爾特還是緊緊拽著我的手，我小心翼翼把我麻木的手指抽出來，儘管這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醫生低聲咒罵了一句。

「夠什麼？我不會把這些嗎啡省下日後以備不時之需的，傑萊德。我相信我們都希望再來點嗎啡的，很快就會有的，但是，我有辦法幫沃爾特的時候，我不會讓他再痛苦地號叫的。」

醫生皺著眉頭，滿臉迷惑不解。

我感到喉嚨里像被噎著什麼：九九藏書「我能做些什麼？」

「你確定嗎？」醫生問。

醫生沒有讓自己遠離沃爾特的極度痛苦，相反，他和沃爾特一起受折磨。沃爾特每叫一聲都會在醫生的臉上刻上深深的印痕，就像他的臉被爪子抓傷后留下的痕迹。

你其他的朋友有多少會來看看你呢，小漫？

梅蘭妮躲得遠遠的，她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如果沃爾特不需要我，我也會躲起來的。腦子裡只有我自己——這就是我以前一直想要的，現在我卻覺得悵然若失。

「格萊迪！不要走！不要！」聽到沃爾特的叫聲，醫生刷地就彈了起來，差點把床弄翻了。

「我想你在這裏待得太久了，」他說，我感覺到他溫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膀上，「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但是，醫生已經站到了我的身旁，憔悴的臉上滿是期待。他正忙著裝針筒，他把細細的針頭扎進了沃爾特的手肘裏面，他的那隻手還拉著我。我把臉別過去，似乎把什麼東西扎進沃爾特的皮膚都是種可怕的侵犯行為。

我恨不得找個大石頭把自己埋起來，不要看獵人那雙突起的冷漠的眼睛，但是布蘭特竟然會想象我要把她引過來，帶她到這裏來殺了傑米、傑萊德、傑布、伊恩我覺得好像被什麼噎住似的。

「沒有，只是要躲幾天罷了。」布蘭特安慰他，他的眼睛又一次環視房間，每隔一秒鐘就會看看我，「你手邊有繩子嗎？」他問。他抽起空床上的床單邊緣，仔細地看了看。

「你不要碰她。」

但是，醫生並沒有在意傑萊德對我的輕視：「你找到什麼東西了！」

「傑萊德在哪裡？」他小聲問道。

我心不在焉地擦著沃爾特臉上的汗，聚精會神地聽他們談話，但是他們沒有再提起傑萊德。

「格萊迪斯，」沃爾特對我說，完全不管我的反應，「你相信我要走了，我得了癌症了嗎？可能嗎，呃？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一天生過病」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幾乎什麼都聽不見了，但是他的嘴唇還在動。他身體虛弱，手都抬不起來；他的手指抓著帆布床的邊緣，伸向我。

不，不要現在來找我，求你了。

沃爾特的眼睛又睜開了，目光空洞。「格萊迪斯？你還在嗎？」他哀求地問道。

早上，沃爾特認出了我。

我迅速拉起他的手：「不，我不會離開。」

「也許傑萊德能帶來奇迹。」伊恩建議道。

「看到了嗎？」布蘭特說，「一下子就猜中了它的計劃。」

「你走吧！」我對他說，「我不介意。把傑米放到床上去。」

「我應該怎麼做？」我小聲問。我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不是因為這裏的濕熱。

也是我的錯。小漫，是我們的錯。

我抬起頭，凝視著他。「我回來的時候，沃爾特還在這裏嗎？」我一邊哭，一邊問。

「她和孩子們還有露希娜在一起，他們沒事。孩子們在打包，以備我們晚上逃跑，但是傑布說這不可能。」

這是可怕的一天。這是我來到這個星球以來最糟糕的一天，包括我第一天進洞，包括在沙漠里的最後一天，乾燥，酷熱，要是再待上幾個小時，我就差不多要死了，但是今天是最可怕的一天。

但是我們怎樣才能阻止她呢？

醫生早就準備好了。他把一個厚厚的玻璃瓶口湊到沃爾特的唇邊，小心地將黑褐色的酒慢慢地一滴滴地倒進他的嘴裏。每一滴酒流進喉嚨，沃爾特都會眨眨眼睛。有幾滴酒從他的嘴邊流下來，滴到了枕頭上，味道很刺鼻。

伊恩掃視了一下這個房間，「等一會兒。」他說，然後一把抓住離他最近的帆布床。帆布床不重——他沒費多少力就把帆布床拎了起來，拖到沃爾特的帆布床旁邊。我盡量把手臂伸長，不想驚擾沃爾特，這樣，伊恩就可以把帆布床放在下面。接著，伊恩輕鬆地把我抱起，放在沃爾特旁邊的帆布床上。我輕輕地喘著氣，伊恩隨意地將手放在我的身上，讓我覺得有點猝不及防——好像我也是人一樣。

醫生轉過身看著我，同時把頭歪向一邊，仔細聽著。

「幫幫我。」我用口形告訴他。

「我知道，」醫生說，他的聲音哽咽，好像他極力控制住不哭出來，「你是對的。」

我的喉嚨突然收緊——連呼吸都變得又微弱又淺，氧氣不足，我感到一陣眩暈。

「太晚了，」醫生提醒道，「沃爾特今天晚上哪裡也不會去了，你們應該去睡一會兒。」

「小漫。」他輕聲叫著我。

醫生的下巴緊緊咬住，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九_九_藏_書伊恩把我向前推了推。

我希望他不要再以為你是一個演技一流的演員或獵人。

「它在哪裡？它在哪裡？」另外一個人迫不及待地問道。跑步聲只停了一秒鐘，又繼續了，但沒有那麼快了。

我與傑萊德對視了長長的一秒鐘，然後轉身快步走進漆黑的走道，那裡比他的表情明亮。

其他星球上的朋友在我的腦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靈魂都差不多，在某些方面是可以替換的。沃爾特就是沃爾特。他走了，沒有人可以替代他。

沃爾特表情痛苦，接著又是一聲呻|吟。

「沃爾特？」我不知道他認出我多久了，或者是否他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他的手還緊緊地攥著，手裡空空的，於是，我把左手伸向他，這隻手還沒有麻木。

我很吃驚，倒吸了一口涼氣，房間里很靜，我吸氣的聲音就顯得很響。

我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緊，我的手抓得沃爾特太緊了，他輕輕嗚咽起來。我看著布蘭特嚴厲的表情，盡量讓手放鬆。他在等待醫生的回答，很是期待。

「那是什麼聲音？」我悄悄地問醫生。沃爾特又安靜了下來，也許是失去了，知覺。我不想打擾他。

一隻手拍了拍我的手臂。

「很古怪。」醫生說，「聽上去像是」他頓了一下，眉頭緊蹙，全神貫注地聽，而這陌生的聲音漸漸消逝了。

他們要殺了沃爾特，她實事求是地告訴我，現在的嗎啡足夠讓他一針斃命。

他不在這裏。梅蘭妮悄悄地說。

「出現幻覺了，」伊恩輕聲回答，「是白蘭地的作用，還是因為痛苦？」

我的胃擰成了一團，梅蘭妮在我腦子裡唏噓不已。真是愚蠢至極。固執至極！她怒吼道，即使是告訴他太陽是從西邊落下的，他也不會相信你的！

「嗯」我咕噥了一聲。

「寄主！」布蘭特一邊用沙啞的聲音焦急地說著，一邊奮力衝過拱形的人口。

「你不必道歉。」伊恩說。

我只是搖搖頭，不想回答。

「幸虧是小漫，」伊恩輕輕地幫我辯護，「不是其他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傑萊德說。他說話的語氣，說明他已經考慮很久了，已經決定了。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沃爾特的呼吸一樣慢，一樣平靜。

「沃爾特？」我小聲叫著他。

「嗎啡——不是太多。如果不是獵人在洞外搜尋我的位置，我還可以回來得更快些。」

我輕輕地抱起沃爾特的頭，眼淚滴在他的身上。我想忍住不哭，但是反而哭得更加厲害，我痛哭失聲，已經不再是啜泣了。

「嗯我在這裏。」我說的時候，不那麼肯定，他的手指抓著我的手。

「對他來說，太痛苦了，最好什麼都不知道了，隨他去吧。」醫生說。

「小漫？」醫生問。

沃爾特的手緊握著我的手，伊恩朝著我抬了抬下巴：「你覺得你這樣能睡嗎？」

「噓！噓！沃爾特，我在這裏。我不會走的，不會，我保證。」

他拍拍我的手：「我知道，小漫，我知道。我也是，我不急。你去呼吸點空氣，然後再回來，沃爾特還要再睡一會兒呢。」

伊恩聳聳肩。

「呃，格萊迪，沒有你，日子過得很難。這裏很好，即使我走了，你也會喜歡這裏的。這裡有許多人可以聊天——我知道你多麼喜歡聊天」他的音量越來越低，最後我什麼也聽不清楚了，但是他的嘴唇還在說著他想對妻子說的話。他的眼睛都閉上了，他的頭都歪向一邊了，他的嘴還在不停地說。

醫生髮出輕輕的聲音，以示他的不悅，接著又咂了咂舌頭。

怎麼回事？我問道。只要梅蘭妮在，我就會利用她。

「所以，也沒什麼新聞了。」他喃喃地說。

梅蘭妮突然有了意識，她仔細地端詳著傑萊德的臉，想透過這副面具讀懂他內心的想法。

「是的，」布蘭特小聲回應，「是獵人——就是以前那個，現在一直在找它。」他對我撅了撅下巴。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來。」他小聲說，然後離開了。

我弓起了肩膀，不，他們的世界不會再以同樣的方式運轉了。

布蘭特搖搖頭：「這隻是在排查，他們從皮卡丘開始，然後範圍逐漸擴散開來。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專註在某一處，直升機在我們丟棄汽車的地方盤旋了好幾次。」

「醫生，等一下」

接著，我又聽到其他的聲音，那不是腳步聲。

他一邊搖晃著熟睡的醫生的肩膀，一邊看著我。

「也許。」醫生嘆了一口氣。

「嗯，我相信可以的。」

我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傑萊德回來了以為我不再需要保持沉九-九-藏-書默了。我看見他的眼眶裡又涌我還是沒有問，我原本「你不能救他，醫生，你只能幫他去除痛苦。」

「直升機看到這裏了嗎？」醫生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惶恐。他半轉過身，向出口處瞄了一眼，「莎倫在哪裡？」

沃爾特的手朝下，頭垂了，下去。

「也許，那是比爾的阿姨。」沃爾特解釋說。

但是，結果是不容我置疑的。半分鐘不到，沃爾特整個身體都鬆弛了下來，癱軟在薄薄的席子上。他的呼吸也由猛烈、急促轉為輕聲、平靜，他的手也放鬆了，他鬆開了我的手。

太陽光變成橘紅色的時候，傑米過來找我了，帶來了足夠四個人吃的食物。我不想讓他留下，我讓伊恩帶他回廚房吃飯，並且讓伊恩保證整個晚上都看著他，省得他一會又偷偷地溜回來。沃爾特動的時候，會牽動骨折的腿，他就會情不自禁地大叫起來，這聲音幾乎是慘不忍聽。這樣的晚上已經深深地烙刻在醫生和我的記憶里，不能在讓傑米有同樣的烙印。儘管布蘭特塞住耳朵，嘴裏哼著不和諧的調子，盡量忘記沃爾特的存在，但是他也許也會永遠地記住這個晚上。

醫生立馬開始行動，我聽見他在塞塞率率地翻看文件，他高興地笑了起來：「傑萊德，你真是個神人！」

到了中午，醫生已經把最後的一點白蘭地都給了沃爾特。好像才過了幾分鐘，沃爾特開始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呻|吟著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的手指把我的手弄傷了，皮都擦破了，但是如果我把手抽離，他的嗚咽聲就會變成撕心裂肺的叫聲。我曾經溜出去上一趟廁所，布蘭特跟在我後面，這使得伊恩覺得他也必須一起來。我們回去的時候——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沃爾特的叫聲聽上去已經不像是人在叫了。醫生臉上表情空洞，痛苦萬分。我和沃爾特說了一會兒話，讓他以為他的妻子就在身旁，於是，他就安靜了下來。這個謊撒得很容易，這也是個善意的謊言。布蘭特憤憤地哼了幾聲，但我明白他這樣不安是不對的。現在除了沃爾特的痛苦，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他安靜了下來，像孩子一樣抽泣起來。我用一塊濕布幫他擦了擦額頭，他的抽泣聲立即停止了，變成了一聲嘆息。

醫生沒有回答，布蘭特離開的時候臉色陰沉，醫生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要走嗎？」他喘著氣說，「你這麼快就要走啊？」

「凱爾透過雙筒望遠鏡看得很清楚直升機一直在空中盤旋，和他以前看顧到的是一樣的。」

「繩子？」醫生毫無表情地附和著。

「小漫的臉怎麼了？」醫生問得很小聲，但我還是聽見了。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慢得都要停下了，漫長的黑夜沒有盡頭。沃爾特的尖叫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凄慘。

醫生朝著布蘭特走過去，就站在布蘭特和我中間，雙手交叉在胸前。

我心裏一愣，但是他們在我後面，很可能沒有注意到。

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懂他眼裡的內容，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正看著我，我感覺他已經看我很久了。他臉上的表情非常鎮靜，但是還是會有懷疑和驚訝。我累了，即使我是天才騙子，那麼我現在裝腔作勢又有什麼意義呢？沃爾特永遠不會再支持我了。我也再不能欺騙他了。

「我知道，」醫生打斷了他的話，還是那樣的好脾氣，「我想我應該說，小漫對醫學不感興趣那真是件糟糕的事。」

醫生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走到了辦公桌前，沒精打采地靠著桌子，看上去就好像剛剛跑完長跑。

在我意識到傑萊德進來以前，我不知道他看著我和沃爾特多久了，一定是有一會兒了。我相信他第一個反應是氣憤，但是我聽見他說話時，他的聲音很冷靜。

「我想，更多的是因為痛苦所引起的，我用我的右臂換了一些嗎啡。」

我倏地把手抽了出來，轉過身，茫然若失地看著那張臉，那是傑萊德的聲音，沒錯。

我只是我不能忍受這樣結果。這太絕對了，我再也見不到我的朋友了。

醫生打了個哈欠，走到他用木箱和鋁門做的桌子後面，坐了下來，手裡拿著幽暗的燈。太黑了，看不見沃爾特的臉，這讓我有點緊張，就好像是他已經走了。他的手指依然牢牢地抓住我，這給了我些許安慰。

「我們還會再來的，」伊恩保證，「那我們能給你們倆帶點什麼呢？」

他似乎很難說出話來，他一會兒凝視著，一會兒目光空洞。他怎麼會這樣，他剛才對我說的九*九*藏*書那番話滿是憂慮。

我看著他疲憊的臉，我相信他臉上的真誠。

「它該放棄了，」他低聲說著，慢慢走向出口，「晚上什麼也看不見了。醫生，我會帶走你的燈，這樣傑布寵愛的寄主就什麼也做不了了，我走了。」

「那是那是直升飛機嗎？」醫生問的聲音很輕。

「你什麼也不必說，」伊恩向我保證，「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了，不需要太在意的。」

「布蘭特？」我聽見醫生驚訝地叫了起來。

「莎倫呢？」醫生又問了一遍。

房間里又安靜了下來，布蘭特搖了搖頭。他沒有說話，他只是向桌子走去，拿起醫生的椅子。他把椅子拿到文件櫃的牆邊，使勁兒往地上一放，猛地坐了下來，椅子的金屬腿與石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他身體前傾，手放在膝蓋上，瞪著我，就像一隻禿鷹在等待一隻垂死的兔子，等它靜止下來。

「如果治療師進人了梅蘭妮的身體也許就方便了。」醫生打趣道。

醫生的聲音很凄涼：「我已經盡全力了，沒什麼可以做的了，我真是沒有用啊。」

「你來這裡是要抓小漫的？」醫生說，聲音又變得嚴厲起來，「你為什麼會認為這是一定要做的事呢？」

我點點頭，又一次把我的手抽了出來。

他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睛，他用微弱的力量拉緊我的手。

我們都豎起耳朵聽，所以當腳步聲還離我們很遠時，我們已經聽到了。這個腳步聲和我們所期待的伊恩的腳步不一樣，他是在跑——不，是在衝刺。

「一點也不像——我見過她的照片。她又矮又胖，有著一頭紅髮。」

直升機來來回回地盤旋。有時候，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我以為終於結束了，聲音接著又回來了。我的腦海里浮現出獵人那張固執的臉，突起的雙眼在空曠的沙漠里搜尋著人類的印跡。我想讓她離開，於是，我全神貫注地回憶著沙漠里毫無生機、單調乏味的平原，就好像我多少能確保她看不見其他的東西，就好像我能迫使她離開。

沃爾特的表情終於平靜了下來，我抬起頭，傑萊德背對著我，但是我看到醫生驚詫的表情。

我又一次搖搖頭，依然小聲地哭著。

我不明白傑萊德的意思，但是醫生明白。

「疼，格萊迪斯，很疼。」

你寧願他死命地慘叫嗎？

「那麼，睡個好覺。」他朝我笑笑，轉身把傑米從另外一張床上抱起來，「走吧，孩子。」他輕輕地說，輕鬆地就帶著傑米走了，就好像他抱的是個嬰兒一樣。伊恩輕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完全聽不見了。

一個人去的。她又補充道。

「他怎麼樣了？」

在人類尤其是醫生身上看到如此強烈的同情之感，實在是很奇怪。看到他為沃爾特如此痛苦，我都不敢再看他了。他是那樣同情沃爾特，好像內心都在滴血。就我看到的情況而言，醫生不可能是個殘忍的人，這個男人不會折磨其他的人。我試著回想起曾經聽到過的話以證實我的猜測——是不是有人曾經公開地提出過指責？我不這樣認為。我一定是太害怕了，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幫沃爾特找希望去了。我同意。

「醫生，」他說，我聽見身後的小床在震動，「醫生，醒醒。」

「格萊迪斯，」沃爾特低聲叫道，他從沉睡中醒來了，「你在這裏啊。」

醫生一直站在桌子旁邊，雙肩下垂，眼神茫然。很明顯，他感到自己無能為力。

「啊。」他嘆了一口氣。他又轉過身看著沃爾特。出了淚水。他開口想說話，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別這樣，醫生，」我聽見伊恩喃喃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世界已經不像從前了，沒有人會對你有更多的期望。」

終於，灰暗的燈光從頂上的洞！E悄悄地閃了進來。我困得不行，可是，沃爾特的呻|吟和尖叫卻讓我無法入睡。我聽見醫生的鼾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很高興他能夠暫時逃避一下。

「啊，」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不那麼醫生？」

「還有酒嗎？」他喘著氣問道。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朋友。

沃爾特咕噥了一聲，聽上去不像是表示贊同，他閉上了眼睛。

「好點了嗎？」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以後，醫生問道。

傑米非常安靜，我環顧四周，看見他正蜷縮在醫生剛才睡的帆布床里。

「我不會騙人，」看著沃爾特的嘴裏還在嘟嘟囔囔的，我說得很小聲，以確保他聽不見我說的話，「我不想讓他難過。」

我沒有聽見傑萊德進來，我低聲和沃爾特說著話，沒有什麼連貫性，只是想安慰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