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千古不易的戰爭鐵律。

隨後，燕軍不斷加大攻城力度，並且出動了雲梯。所謂雲梯，並不是普通的梯子，而是下面裝有輪子，高度與城牆齊高的大型攻城器械。史載這種雲梯「勢如半虹」，可「置精卒二百于其上」，相當於一座可移動的「高塔」。這種高塔一旦靠上城牆，塔內的士兵可直接跳上城頭，對守軍展開進攻，具有很強的威脅性。假如有兩三座這樣的攻城塔一起靠上城牆，睢陽十有八九就要失守了。

緊接著，南霽雲忽然拔出佩刀，猛然砍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在場眾人，包括賀蘭進明在內，無不大驚失色、悚然動容。他們聽見南霽雲說：「霽雲既然不能完成主將交給的任務，只能留下這根手指，以證明在下已經儘力。」

遠遠望去，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對著士兵咿咿呀呀指手畫腳的將領忽然變得十分醒目。

就在這一刻，張巡已經和他的麾下驍將南霽雲、雷萬春等十餘人，各率五十騎精銳，從城門衝出，像離弦之箭射向了燕軍大營。

隨後，南霽雲連夜離開臨淮，趕到了離睢陽不遠的寧陵，會同這裏的守將廉坦，率領城中僅有的三千步騎，火速東下增援睢陽。

八月三日夜，南霽雲率三千援軍回到睢陽，立刻殺入燕軍重圍，一路殺到睢陽城下。經過一番血戰，南霽雲雖率眾突破了燕軍軍營，殺傷了大量敵兵，但自己也陣亡了兩千人，只剩下一千人進入城中。

時值盛夏，睢陽守軍為了避免烈日暴晒，就在城頭上搭了一座座「棚閣」，用以遮陽避暑。尹子奇隨即出動「鉤車」，專鉤城上棚閣，「鉤之所及，莫不崩陷」。面對燕軍的鉤車，張巡針鋒相對，設計了一種「吊車」，以木頭、鐵鏈、鐵環組合成「吊臂」。每當燕軍的鐵鉤一出現，立刻用吊臂末端的鐵環將其套住，然後連鉤帶車一起吊上城頭，斬斷鐵鉤，再將車扔下城去。

七月中旬，睢陽城中的糧食徹底吃光了，連每人每天二兩都成了一種奢望。

當然，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銀水和銅水。每當燕軍的木驢成群結隊地衝到城下時，唐軍就將銀水、銅水當頭澆下，把所有木驢和它們肚子里的燕軍士兵瞬間燒成了焦炭。

睢陽之戰進入了最後的死https://read.99csw.com守階段。

十三萬燕軍像鋪天蓋地的洪水一樣漫上了睢陽城頭。看那架勢，彷彿一天就會把小小的睢陽城淹沒。

在燕軍修築磴道的十幾天里，張巡一直不動聲色。

最後，尹子奇放棄了強攻的戰術，命士兵們在睢陽四周挖掘了三道壕溝，並設置木柵，以此阻擋唐軍突圍，準備把唐軍困死在城中。

可是在宴會上，南霽雲卻滴酒未沾，連筷子都沒有動。見賀蘭進明毫無出兵之意，南霽雲死心了。他悲憤地對賀蘭進明說：「我來的時候，睢陽的人已經斷糧一個月了，我雖然很想單獨享受眼前的美食，但無論如何難以下咽。大夫坐擁強兵，卻眼睜睜看著睢陽失陷，沒有半點扶危救難之心，這豈是忠義之士所為？」

如果援軍和補給再不來，他們還能吃什麼？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將士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絕望，紛紛仰天慟哭。

此刻的守軍只剩下六百人，張巡和許遠各領三百人分別駐守：張巡守東門和北門，許遠守西門和南門。張巡和許遠在城頭上和士卒們同食共寢。而他們最後的食物，只有樹皮、茶葉和紙張。

張巡親執戰旗，一馬當先，率眾直衝燕軍軍陣。唐軍將士人人奮勇爭先，無不以一當十。燕軍的陣腳一下子就被沖亂了，紛紛向後退卻。唐軍趁勢在燕軍軍中左衝右突，縱橫馳騁，旋即大破燕軍，斬殺三十余將，擊斃士卒三千餘人，並乘勝追擊了數十里。

張巡的這個辦法很管用。每當雲梯一接近城牆，很快就會從中間燒斷，而藏於其上的燕軍士兵則盡數著火，紛紛墜亡。

最慘的是，連這三樣東西也快吃光了。

有他在，六千八百個士兵就會變成六千八百道銅牆鐵壁，讓志在必得的燕軍每靠近睢陽城牆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張巡進駐睢陽時，曾交給部將廉坦三千人，命他留守寧陵；此刻睢陽危急，固守寧陵已經毫無意義，所以南霽雲只能把這支部隊拉出來救援睢陽。

衝天的大火一直燃燒了二十多天才漸漸熄滅。至此，尹子奇終於黔驢技窮。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此後，許遠只負責糧草、軍械等後勤事宜，守城禦敵的指揮權則九九藏書全盤交給了張巡。

賀蘭進明不為所動。但是對南霽雲的忠勇，他心裏卻非常欣賞，所以決定把他留在麾下。當天，賀蘭進明大擺宴席，還特意安排了樂隊奏樂，希望能以聲色之娛留住南霽雲。

尹子奇用他的獨眼望著那滿目瘡痍、被戰火熏得焦黑的城牆和雉堞，嘴角露出了一抹獰笑。

睢陽原本有屯糧六萬石，那都是許遠為了長期堅守睢陽而多方籌集、苦心積攢的。可就在燕軍圍攻睢陽的不久前，時任唐河南節度使的虢王李巨卻命許遠撥出一半給濮陽（今山東鄄城縣）、濟陰（今山東定陶縣）二郡。許遠拒不從命，可李巨卻再三強迫。許遠無奈，只好忍痛交出三萬石糧食。不久后，濟陰太守高承義舉城投降燕軍，許遠剛剛撥給他的一萬五千石糧食也白白落入了燕軍手中。

張巡超乎常人的應變之智令他無比憤怒，也令他不得不折服。

當然，他只是在白天不動聲色。一到夜裡，他就命人偷偷出城，把大量的松明、篙草等易燃物塞在沙土下面的木材里。前後十幾天，燕軍都沒有察覺。到磴道築成的那一天，還沒等燕軍順著磴道發起衝鋒，張巡就命將士們拋出了無數支火把，瞬間就把整條磴道全部點燃。尹子奇和燕軍官兵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十幾天的勞動成果被付之一炬，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望火興嘆。

火攻不行，張巡便採取了「水攻」。

這就是張巡站在城樓上若有所思的東西。

尹子奇雖然屢屢受挫，但是他並不灰心。

七月初，尹子奇從後方調來數萬生力軍，兵力又恢復到十幾萬人，隨即再度南下圍攻睢陽。

我會回來的。尹子奇說。

南霽雲心領神會，當即搭箭上弦。嗖的一聲，羽箭劃破清晨的薄霧，不偏不倚地射入尹子奇的左眼。尹子奇一聲慘嚎，跌下馬背。南霽雲拍馬沖了上去，準備在尹子奇的脖子上補上一刀。

張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時間，張巡等人如入無人之境，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一連斬殺了五十多個敵將和五千多名士卒。燕軍大營一片大亂，根本擋不住呼嘯而來的唐軍。張巡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殺到了尹子奇的大帳前。

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尹子奇並把他幹掉，人多勢眾的燕軍九*九*藏*書一旦回過神來，必然會進行瘋狂的反撲，把人數不多的唐軍包圍殲滅。

賀蘭進明冷冷地說：「你們出來的這些天，說不定睢陽已經失陷，再發救兵有何用處！」

為了對付這種可怕的攻城器械，張巡命人在城牆上鑿了許多隱蔽的洞口，每三個洞口對付一座雲梯。燕軍的雲梯一靠過來，第一個洞口就伸出一根長木棍，末端綁著鐵鉤，將雲梯鉤住，讓它不能後退；第二個洞口也伸出一根木棍，死死抵住雲梯，讓它不能前進；第三個洞口再伸出一根木棍，末端綁著鐵籠，籠中燃著熊熊烈焰，用它將雲梯點燃。

由於到處都是敵軍驚慌亂竄的身影，所以張巡他們根本無法在千軍萬馬中認出尹子奇。

是的，這就是他們的援兵，第一支也是最後一支援兵。

在張巡的親自督戰和指揮下，唐軍晝夜苦戰，擊退了燕軍一次比一次更為猛烈的進攻。最多的時候，一天擊退敵人二十次進攻。十六天下來，燕軍在睢陽城下扔下了兩萬多具屍體，被唐軍俘虜的將領更是多達六十餘人，可睢陽城依舊傲然屹立在燕軍主帥尹子奇的面前。

僥倖未死的尹子奇一直跑出了很遠，才氣喘吁吁地回過頭來，用剩下的那隻獨眼，久久地凝視著遠處的睢陽城。

經過數月休整的燕軍，不僅補充了兵員，士氣復振，而且糧草、輜重、軍械等等也得到了極大補充，可謂兵精糧足。相形之下，長期得不到後勤補給的睢陽卻已逐步陷入糧盡援絕的困境。

此時的尹子奇早就驚醒了，已經在親兵的簇擁下逃出了大帳，開始氣急敗壞地組織反撲。

南霽雲、雷萬春等人一直在焦急地四處張望。

情急之下，張巡忽然想到了什麼，馬上命人找來一些細木棍，把頭削尖，然後當成箭一樣射向敵軍。被射中的燕兵大為驚喜，以為張巡的箭用完了，紛紛跑去向尹子奇報告。

雲梯和鉤車都廢了，燕軍只好又出動「木驢」。所謂木驢，估計原理跟特洛伊木馬差不多，就是把士兵藏在裏面，避免衝鋒時受到箭矢攻擊。由於這種木驢的表面包裹了一層濕牛皮，所以一般的火攻戰術奈何不了它。

燕軍官兵都熬了一個通宵，此刻正奉命回營睡覺，萬萬沒想到唐軍會在此刻來襲。當他們一個個read.99csw.com睡眼惺忪地跑出營帳時，腦袋剛好撞上唐軍寒光閃閃的刀鋒。

尹子奇聞報，親自登上飛樓（瞭望敵情的高塔），仔細觀察城內的情況，發現唐軍根本沒什麼動靜，於是緊繃了一夜的神經才放鬆下來，下令官兵各自回營休息。尹子奇自己也揉著通紅的雙眼，回中軍大帳睡覺去了。

南霽雲激憤地說：「睢陽若陷，霽雲願一死以謝大夫（賀蘭進明的中央官職是御史大夫）。更何況，倘若睢陽失守，叛軍的下一個目標必是臨淮。睢陽與臨淮唇齒相依，大夫豈能坐視不救？」

當然，這隻是短暫的休整。

南霽雲懷著滿腔期望，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趕到臨淮后，見到的卻是賀蘭進明冷若冰霜的臉。

張巡把任務交給了南霽雲。他給了南霽雲三十名精銳騎兵，讓他拚死突圍，前往臨淮向賀蘭進明求援。南霽雲等人出城后，數萬燕軍蜂擁來攻，南霽雲「直衝其眾，左右馳射」，令「賊眾披靡」，以陣亡二人的微小代價，硬是衝出了燕軍的包圍圈。

因為驕兵必敗，哀兵必勝！

第十六天夜裡，尹子奇不得不悄然拔營而走。

張巡笑了，回頭看了身後的南霽雲一眼。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在足智多謀的張巡面前，燕軍的「秘密武器」全都成了沒用的擺設。尹子奇勃然大怒，只好使出最後一招——修築「磴道」。他命人在睢陽城的西北角（樹木比較茂密的地方）大量砍伐樹木，然後把木材堆積在城牆下，又在其上堆積沙土袋，打算修築一條堅實寬闊的梯形長堤，以便大軍對睢陽發起集團式衝鋒。

當然，張巡是不會讓它輕易靠過來的。

敵人開始攻城了。

但是，南霽雲沒有得手。

因為尹子奇的親兵們紛紛擋在他前面，還有人把尹子奇扶上馬背，簇擁著他迅速逃出了南霽雲的視線……

然而，城頭上站著張巡。

兩個月後，尹子奇捲土重來。張巡激勵將士說：「我等荷國厚恩，而今自當一死報國！」將士們群情激奮，皆願死戰。張巡遂下令殺牛宰羊，慰勞三軍，隨後率軍出戰。燕軍見唐軍只有可憐巴巴的幾千人，卻貿然出城和他們決戰，頓時一個個捧腹大笑。

隨後的日子，尹子奇仍然圍著睢陽日夜猛攻。張巡站在千瘡百孔的城樓上，望著reaｄ•99csw.cｏｍ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燕軍，心中若有所思。

現在，睢陽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既然他們都不來援，那張巡就只能主動求援了。

因為把拳頭縮回來，是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

當時，有三支唐軍距離睢陽都不算遠：許叔冀駐紮在譙郡（今安徽亳州市），尚衡駐紮在彭城（今江蘇徐州市），賀蘭進明駐紮在臨淮（今江蘇泗洪縣南）。其中賀蘭進明的兵力最強，可他們為了保存個人實力，卻無視睢陽危急，全都擁兵不救。

經過半年多的苦戰，睢陽守軍殲滅了燕軍的數萬精銳，可自己也付出了五千多的傷亡，至今只剩下一千六百人。而且，這一千多名將士又是連肚子都填不飽、「飢病不堪斗」的羸兵！所以，此刻的唐軍再也不能像前一階段那樣頻頻出擊了。面對百倍於己的燕軍精銳，他們除了被動挨打、困守待援之外，已經沒有任何退敵之策了。

尹子奇知道，唐軍糧草將盡，他只需要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時間，睢陽必然到手。

要命的是，這十幾支箭全都瞄準了燕軍的心臟——尹子奇的中軍大帳。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

燕軍從正月開始圍攻睢陽，至今已斷斷續續地圍了半年多，睢陽城中的三萬石糧食逐漸耗盡，又得不到絲毫補充，形勢日益嚴峻。於是，從七月開始，張巡和許遠不得不實行嚴格的配給制度，規定每個將士每天只能分到一合米（相當於二兩）。可想而知，這點糧食根本就不夠吃，所以將士們只好羼雜著樹皮、茶葉、紙張來充饑。

看著滿身血污的南霽雲和這一千人馬，睢陽城中的將士們頓時絕望。難道，這就是他們望眼欲穿的援兵？

因為他在兵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所以他耗得起。

傷亡太大了，士氣更是受到了嚴重挫傷，所以他需要休整。

挫敗燕軍的第一階段進攻后，許遠已經對張巡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對張巡說：「我性情懦弱，不習兵戎，將軍則智勇雙全，我願把指揮權交予將軍。」

當天傍晚，張巡命將士在城中擂鼓吶喊，並集合隊伍，作出一副馬上就要夜襲敵營的樣子。燕軍得到情報，立刻加強警戒，從黃昏到次日凌晨，一個個枕戈待旦，絲毫不敢鬆懈。可天亮之後，張巡卻下令停止擂鼓，並把集合的隊伍全都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