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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內有藩鎮割據,外有異族入侵 樹倒猢猻散:史朝義的末日

第四章 內有藩鎮割據,外有異族入侵

樹倒猢猻散:史朝義的末日

既然朝廷已經跟回紇人達成了這種協議,那麼唐軍官兵當然有理由把洛陽等地視為「賊境」了。所謂賊境就是賊人的地盤。既然是賊人的地盤,那官兵們當然可以想怎麼干就怎麼干!換言之,當李唐朝廷與回紇人達成協議的那一刻,東京及附近州縣就已經不是亟待朝廷去光復的淪陷區了,而是唐回聯軍眼中的大肥肉,是亟待他們去攫取的戰利品!
范陽縣到了,幽州城還會遠嗎?
眼見唐軍連戰連捷、一路奏凱,而史朝義則疲於奔命、節節敗逃,燕朝的節度使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史朝義馬上就要完蛋了,而燕朝的氣數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
至此,僕固懷恩的地位已遠遠超越郭子儀和李光弼,成了大唐軍界首屈一指的人物。
當滿身疲憊、飢腸轆轆的史朝義領著幾百殘兵抵達范陽城下時,他照例看見了一個緊閉的城門。
得知城外的部隊失利,史朝義隨即親率十萬精銳出城增援,于昭覺寺一帶列陣。唐軍趁燕軍立足未穩,突然發動攻擊。燕軍猝不及防,死傷甚眾,但仍舊堅守陣地。魚朝恩派出五百名神箭手參戰,給燕軍造成了更大的傷亡,但在史朝義的親自督陣下,燕軍卻表現得極為頑強,依然堅守不退。
燕軍終於跑了,兩度失陷於叛軍之手的東京洛陽終於又回到了李唐王朝的懷抱。
大唐官軍和回紇友軍浩浩蕩蕩地開進洛陽后,總共幹了四件事——燒,殺,擄,掠。把洛陽掃蕩一空后,唐回聯軍又變本加厲,一鼓作氣洗劫了鄭州、汴州、汝州等地。(《資治通鑒》卷二二二:「回紇入東京,肆行殺略,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朔方、神策軍亦以東京、鄭、汴、汝州皆為賊境,所過擄掠,三月乃已,比屋盪盡,士民皆衣紙。」)
然而沒過幾天,僕固懷恩卻下令讓薛嵩等人官複原職,各歸其位。李抱玉和辛雲京大為不滿,同時也深為疑懼——你僕固懷恩憑什麼如此獨斷專行、慷朝廷之慨?你這樣明目張胆地收買人心,意欲何為?
隨後,燕軍且戰且退,唐read.99csw.com軍窮追不捨,雙方又在石榴園、老君廟(均在今河南沁陽市一帶)數度激戰,但燕軍士氣已喪,而唐軍則越戰越勇。燕軍退至尚書谷(今河南武陟縣境內)時,自上而下都已無心戀戰,各部爭相潰逃,人馬互相踐踏,紛紛跌入坑谷之中。唐軍一路砍殺,共斬首六萬余級,俘虜兩萬人。史朝義見大勢已去,只好放棄洛陽,帶著家眷和幾百名輕騎兵向東而逃。
洛陽丟了,幽州降了,部眾都叛了,自己的妻兒老小十有八九也落到唐軍手裡了……此刻的史朝義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樹倒猢猻散。
李抱玉和辛雲京隨即進入薛嵩等人的駐地,接受他們的部隊,解除他們的兵權。
僕固懷恩讓回紇軍隊駐守河陽,命其子右廂兵馬使仆固瑒及朔方兵馬使高輔成率步騎一萬多人乘勝東進,旋即又克複鄭州。史朝義一路向東逃竄,到了汴州(今河南開封),他屬下的陳留節度使張獻誠卻緊閉城門,拒絕收容。史朝義萬般無奈,只好亡奔濮州(今山東鄄城縣)。史朝義前腳剛走,張獻誠後腳就打開城門,棄暗投明了。
史朝義把目光從這張令人厭惡的臉上移開,最後落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
史朝義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絕望的史朝義最後向李抱忠提出了一個請求——我一天沒吃東西了,請給一頓飯吃。
接下來該怎麼做,大家都心照不宣。
這是燕朝皇帝史朝義最後的晚餐。
李、辛二人立刻向朝廷上表,希望朝廷能對僕固懷恩暗中戒備、嚴加提防。僕固懷恩得到消息,也緊跟著上疏代宗,為自己辯解。
十一月二十四日,代宗又擢升僕固懷恩為河北副元帥,並加授左僕射、中書令,單于大都護、鎮北大都護等職。
然而,此刻的洛陽百姓做夢也不會想到——唐回聯軍非但沒有給他們帶來福音,反而給他們帶來了一場空前的災難!
可是,此刻的史朝義並不知道,他永遠也到不了幽州城了。
同時引發的問題是:什麼叫淪陷?什麼叫光復?read.99csw•com誰是官兵?誰是寇賊?其實,早在代宗派僕固懷恩去跟登里可汗談判的時候,洛陽及附近州縣就已經被李唐朝廷作為利益交換的籌碼出賣給回紇人了。
因為一支軍隊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們目瞪口呆,心膽俱喪,久久回不過神來。
而這場席捲大半個帝國、深刻影響唐朝歷史的安史之亂,其結局也不過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朝義窮蹙,縊于林中,懷仙取其首以獻。」(《資治通鑒》卷二二二)
那是李懷仙的臉。
等他們清醒過來時,房屋被燒光了,財產被搶光了,膽敢反抗的人都被殺了,活著的人身上的衣服也全被扒光了。所謂「士民皆衣紙」,就是無論官商士民還是男女老幼,全都被扒得一|絲|不|掛,只能隨便抓幾張紙來遮羞。當然,這最後一項遮羞物大兵們是不會搶的,因為紙對他們毫無意義。
寶應二年(公元763年)正月,史朝義屢次出城迎戰,皆被唐軍擊敗。田承嗣勸史朝義突圍前往幽州(范陽治所)徵調軍隊,由他堅守莫州,以待援兵。史朝義想來想去,也覺得除此之外別無良策了,遂挑選五千精騎從北門突圍而去。
許久,史朝義抹抹臉上的淚痕,再次翻身上馬,帶著最後的百余騎兵東奔廣陽(今北京市西南良鄉鎮)。然而,廣陽城門依舊緊閉。史朝義一拔馬頭,決定向北投奔契丹。可是,走到溫泉柵(今河北遷安縣境)附近的一片樹林時,史朝義就再也無法前進半步了。
幾千年來,中國老百姓的命運大抵如此。
十月二十七日,西路的唐回聯軍率先進抵洛陽北郊,分兵出擊懷州(今河南沁陽市),次日將其攻克,對洛陽形成了包抄之勢。三十日,唐回聯軍進抵橫水(洛陽北郊)。數萬燕軍在此構築營寨,與官軍對峙。僕固懷恩自率一路從西面進攻,另遣精騎和回紇騎兵繞道燕軍營寨的東北角,兩面夾攻,一舉大破燕軍。
在歷史的大棋盤上,在政治的弈局中,老百姓的性命和財產從來都是無足輕重的。老子早就說過了九_九_藏_書——「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統治者)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人生的歸宿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一根粗壯的樹枝,加上一根結實的繩子。
唐軍隨即克複洛陽與河陽三城。
西路軍,以僕固懷恩和回紇軍隊為前鋒,以陝西節度使郭英乂、神策觀軍容使魚朝恩殿後,自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出發,經澠池(今河南澠池縣)東進;北路軍,由澤潞節度使李抱玉自潞州(今山西長治市)出發,經河陽(今河南孟州市)南下;東路軍,由時任河南副元帥的李光弼從徐州出發,經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西進。
看著史朝義倉皇遠去的背影,田承嗣的嘴角掠過一抹冷笑。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局面。如果唐軍遲遲不能突破對方防線,士氣必然受挫,一旦燕軍發起反攻,唐軍將極為不利。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鎮西節度使馬璘對左右說:「戰況危急了!」隨即單槍匹馬殺入敵陣,在萬眾之中左衝右突,連拔燕軍兩面令旗,總算撕開了一個缺口。他身後的唐軍主力乘勢殺入,燕軍終於抵擋不住,陣勢隨即瓦解。
隨後,仆固瑒又率領三萬人馬繼續向北追擊,在歸義(今河北容城縣東北)追上了史朝義。史朝義回頭應戰,再敗,只好再逃。
史朝義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前面就是范陽縣(今河北涿州市)了。史朝義的心頭頓時一熱。
不會永遠這麼逃下去的,因為幽州馬上就快到了。史朝義對自己說。儘管一連串的失敗幾乎已經摧垮了他的信心,可一想起前面那座熟悉的幽州城,史朝義還是咬著牙告訴自己:挺住,絕不能就這麼垮掉!只要幽州老巢還在,最後的希望就在!
後面追兵掀起的漫天黃塵已經依稀可見。史朝義派人向李抱忠發出了憤怒而痛切的質問,並責以君臣大義。李抱忠的答覆是:「天不佑燕,唐室復興!如今我等既已歸唐,豈能再為反覆?願你從速決定去就,謀求自全之計。並且,田承嗣必定也已背叛了你,否則官軍何以至此?」
李抱忠動了read.99csw.com惻隱之心,把飯送到了東門口的城牆下。
史朝義沉吟半晌,最終卻沒有採納這個建議,而是決定死守洛陽。
寶應元年十月二十三日,代宗李豫發布詔令,命唐朝諸道軍隊分別從西、北、東三個方向大舉進軍洛陽。
在中國歷史上,每逢動亂年代,老百姓的性命往往賤如草芥,只能在逐鹿群雄的刀劍和鐵蹄下流血和呻|吟;就算生在和平年代,老百姓也隨時會被政客們獻上祭壇,充當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所謂「蒼生福祉」,所謂「百姓利益」,往往是統治者拿來當政治口號用的,絕對不可當真。所以元人張養浩才會發出這樣的浩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有道是兵敗如山倒。寶應元年十一月,史朝義一直在沒命地往北跑,而僕固懷恩父子也一直在背後玩命地追。
短短几天後,燕朝的鄴郡節度使薛嵩率領轄下的相、衛、洺、邢四州向唐朝的澤潞節度使李抱玉投降;恆陽節度使張忠志也率趙、恆、深、定、易五州向唐朝的河東節度使辛雲京投降。
中原的士紳百姓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這些窮凶極惡的強盜就是他們日思夜盼的「官軍」!
此次征討史朝義,僕固懷恩無疑建有大功,代宗李豫正對他欣賞有加,於是趕緊遣使慰勉僕固懷恩,並正式頒布了一道詔書,稱:「凡東京及河南、河北在叛軍中擔任偽職者,一律赦免,既往不咎。」
李抱忠的答覆讓史朝義殘存的希望徹底破滅,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讓他萬念俱灰。
所以,中原的百姓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這就是他們的命。
因為,他親自任命的范陽尹、燕京留守李懷仙已經于數日前向唐廷遞交了降表。並且,李懷仙還命兵馬使李抱忠率三千人馬入駐范陽縣,目的就是要在這裏堵住他。
這年年底,史朝義逃到貝州(今河北清河縣),與薛忠義等節度使會合。仆固瑒追至臨清(今河北臨西縣)時,史朝義自衡水(今河北衡水縣)率三萬人回頭反撲。仆固瑒設下埋伏,擊潰燕軍,史朝義再逃。此時回紇兵團在洛陽https://read.99csw.com的劫掠告一段落,又趕來參戰,唐軍聲勢更盛,追至下博(今河北深州下博鎮)東南一帶,再度大敗燕軍。史朝義亡奔莫州(今河北任丘市莫州鎮)。隨後唐軍五路兵馬會師下博,繼而進軍莫州,將史朝義團團圍困。
史朝義得到情報,大為震驚,立刻召開軍事會議,聽取各將領意見。阿史那承慶說:「唐軍若只出動漢人部隊,我們可全軍出擊,與之決戰;可是,如果有回紇軍隊參戰,其兵鋒必然銳不可當,我軍應退守河陽,避其鋒芒。」
唐軍就這樣拿下了莫州城。同時拿下的,還有史朝義的母親、妻子和兒子。
見到詔書,李抱玉和辛雲京儘管很不服氣,卻也無話可說。
一陣強烈的沮喪和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唐代宗寶應二年正月三十日,一隊范陽來的快馬風馳電掣地進入長安。為首的那匹馬上拴著一個匣子。匣子里的史朝義披頭散髮、雙目圓睜……
熊熊大火在洛陽等地燃燒了數十天,燒殺擄掠整整持續了三個月。當劫後餘生的大唐子民們穿著薄薄的「紙衣」佇立在焦黑的廢墟上、蜷縮在深冬的冷風中,他們肯定都在苦苦思索一個問題——為什麼叛軍來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而官軍來了這一切就都發生了呢?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看過太多扇緊閉的城門了——那都是為他而緊閉的,為他而緊閉的!
吃完飯,部卒中的范陽人紛紛辭別史朝義,陸陸續續走進了范陽城,走進了久別的家園。史朝義無力阻止他們走進家園的腳步,更無力阻止洶湧的淚水在自己的臉上肆意流淌。
片刻之後,田承嗣就在城頭上豎起了降旗。
史朝義從濮州渡過黃河逃往滑州(今河南滑縣),僕固懷恩就打下滑州;史朝義逃到衛州(今河南汲縣),僕固懷恩就打到衛州。燕朝的睢陽節度使田承嗣率四萬多人前來阻擊唐軍,仆固瑒又將他們擊潰,並一路追至昌樂(今河南南樂縣)。史朝義又搬來魏州(今河北大名縣)兵馬回頭再戰,卻再度被仆固瑒擊敗。
此時的史朝義並不知道,這個愚蠢的決策將加速他的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