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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瀕臨破產的大唐朝廷 罪己詔:靈魂深處鬧革命

第八章 瀕臨破產的大唐朝廷

罪己詔:靈魂深處鬧革命

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咸以勛舊,各守籓維,朕撫馭乖方,致其疑懼;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災,朕實不君,人則何罪!宜並所管將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接到王武俊的信后,田悅心裏面有數了,隨即給朱滔回了一封信,承諾跟他一起出兵。
一旦佔據兩京,他們朱氏兄弟就有了逐鹿天下、號令四方的雄厚資本。每每想起這個激動人心的美好願景,朱滔睡到半夜都會笑醒。
田悅見信后大為躊躇。要是答應朱滔,顯然是被他當槍使,甚至是替他當炮灰,太不值得;要是不答應,就有忘恩負義之嫌,而且人家天天上門催討人情債,這臉面實在掛不住。
德宗知道,自從朱泚稱帝后,朱滔便日益驕矜,目中無人,所以眼下田、王、李三人跟朱氏兄弟都是貌合神離,而且他們也會擔心,萬一朱泚兄弟真的奪了天下,接下來要滅的人就肯定是他們。河北諸藩有了這樣一條致命的裂縫,李唐朝廷沒有理由不加以利用。
而之所以找田悅,是因為田悅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朱滔雖緣朱泚連坐,路遠必不同謀,念其舊勛,務在弘貸,如能效順,亦與惟新。
德宗的離間之計雖然產生了一定成效,但是田、王、李三人也只是暗中同意歸順,表面上仍舊與朱滔稱兄道弟,而且並未取消王號。
就在德宗萬般糾結、左右為難的同時,朝中的輿論也越來越猛烈,文武百官紛紛把矛頭指向盧杞等人。
面對李懷光的要挾,德宗很生氣,但卻無計可施。
他說:「最初,朱滔只是幽州節度使李懷仙麾下一個小小的牙將,就和他三哥朱泚、大將朱希彩一起殺了李懷仙,然後擁立朱希彩;朱希彩從此對朱氏兄弟寵信有加,可沒過多久,朱滔就和同僚李子璦謀殺了朱希彩,擁立朱泚;後來,朱滔又慫恿朱泚入朝為質,隨即自立為留後,奪取了朱泚的兵權;再後來,朱滔為了鞏固權力,又殺了當初與他同謀的李子璦,其後又陸陸續續殺了二十多人,都是曾經為他賣命的同黨;現在,朱泚在關中稱帝,朱滔馬上又拉虎皮做大旗,日後他一旦得勢,肯定會把朱泚取而代之。像朱滔這種利欲熏心、狡詐多變的人,親兄弟尚且不認,何況同盟者?」
當初田悅被朝廷軍圍困在魏州,要不是朱滔聯合王武俊出手相救,田悅早就死翹翹了,所以他read.99csw.com沒有理由不還這個人情。
這一年十二月末,朱滔的使者來到魏州,給田悅送了一封信,說:「當初八郎(田悅排行第八)陷於危難之中,我與趙王(王武俊)捨命相救,好不容易幫你解了圍,這事你應該沒忘吧?如今我三哥在關中秉承天命,我打算和回紇人一起去幫他,希望八郎準備一下兵馬,和我一道攻取大樑(同汴州,今河南開封市)。」
這道出人意料的詔書一下,叛亂諸藩迅速作出了反應。
在新的一年開始之際,雖然恆冀、魏博、淄青歸順了,但是這樣的結果並不能讓德宗李適滿意。
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于將來。明徵其義,以示天下。
稍後,恆冀的王武俊聽說朱滔在拉攏田悅,唯恐自己夾在中間腹背受敵(恆冀北面是幽州,南面是魏博),趕緊派人去給田悅打預防針,說:「朱泚還沒有稱帝之前,朱滔和我等比肩為王,就已經瞧不起咱們了,你要是再幫他平定中原,讓他和朱泚連成一氣,我等必成他們的階下之囚!所以,八郎千萬不能跟他一同南下。他若逼你出兵,你只管閉城拒守,我一定會尋找他的破綻,跟昭義的李抱真聯手把他幹掉,到時候我們還是唐朝的節度使,犯不著跟他這種亂臣賊子一塊遭殃!」
這是一個「雙管齊下、分而治之」的兩手戰略:對朱泚、朱滔、李希烈之流,就一個字——打;而對田悅、王武俊和李納,則用另一個字——拉。
諸軍、諸道應赴奉天及進收京城將士,並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所加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
——北路,叛軍剛剛兵臨滑州(今河南滑縣)城下,刺史李澄便舉城而降。
儘管他被朝廷列入了赦免之列,可李希烈並不領情。因為在此刻的叛亂諸藩中,他的兵力最強、地盤最大、財用最足,而且又剛剛打了一連串勝仗,形勢一片大好。在此情況下,他如何甘心再向李唐俯首稱臣。他當然不幹。
打從玄宗時代起,朔方軍就一直是帝國最精銳的部隊之一,從「安史之亂」直到今天,朔方軍始終是李唐朝廷平定藩鎮叛亂的核心力量。如今,天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朔https://read•99csw.com方軍要是再作壁上觀,或者乾脆跟著造反,那德宗拿什麼來平叛?這一百六十多年的李唐江山豈不是要就此玩完?
之所以找回紇人,一來是因為他們打仗厲害,二來是因為他們貪財好色,只要有打家劫舍的活兒,加之許諾給他們金帛美女,他們肯定召之即來、來之能戰。
小子懼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長於深宮之中,暗于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擁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征師四方,轉餉千里……或一日屢交鋒刃,或連年不解甲胄……死生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轉死溝壑,離去鄉閭,邑里丘墟,人煙斷絕。天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于祖宗,下負于蒸庶……罪實在予!
據說,這篇非同尋常的《罪己詔》發布之後,「四方人心大悅」,「士卒皆感泣」。(《資治通鑒》卷二二九)
與此同時,唐德宗李適正坐在奉天簡陋的天子行宮裡,看見另一場火焰正在他的靈魂深處灼灼燃燒。
因為李懷光的手裡掌握著五萬朔方軍。
至於叛亂諸藩,德宗朝廷則通過這篇詔書表達了最大的誠意:只要不稱帝、不突破德宗李適最後的底線,所有叛亂者均可既往不咎。所以我們看見,除了朱泚之外,叛亂諸藩及所有脅從者都得到了赦免。為了建立一個最廣泛的統一戰線,朝廷甚至幫朱滔找了一個理由,說他「路遠必不同謀」,只要他願意,也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東路,李希烈親率大軍攻陷襄邑(今河南睢縣),守將高翼城破后投河自盡;李希烈乘勝進攻寧陵(今河南寧陵縣),江、淮大震;唐淮南節度使陳少游為了自保,趕緊派人晉見李希烈,表示已命令轄下的濠州(今安徽鳳陽縣東北)、壽州(今安徽壽縣)、舒州(今安徽潛山縣)、廬州(今安徽合肥市)四地守軍解除武裝,放棄抵抗,一切聽從李希烈指揮。
所以,德宗發布《罪己詔》的數日後,李希烈就在汴州斷然稱帝了。他把國號定為「大楚」,同時改元武成,並設置了文武百官。
因為,隔壁那幾個哥們現在都拿他當賊防著,不會讓他的野心得逞;而被他寄予厚望的三哥朱泚,https://read.99csw.com也已經自身難保、命不久矣。
當然,僅憑他一鎮之力,要南下掃蕩中原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的,所以,朱滔需要援手。
朝廷任命的淮西招討使李勉根本不是李希烈的對手。李勉在汴州(今河南開封市)被李希烈圍攻數月,一直等不到關中來的援軍,最後不得不放棄汴州,率所部一萬多人突圍,退至宋州(今河南商丘市)。
翰林學士陸贄告訴他:要想讓這個千瘡百孔的帝國在熊熊燃燒的戰火中像鳳凰涅槃一樣獲得重生,他就必須邁出他帝王生涯中最艱難的一步,「痛自引過以感人心」,向天下人公開懺悔自己的所有過錯。簡言之就是四個字——下詔罪己!
這是中國歷史上比較著名的一道皇帝罪己詔,其辭痛切沉鬱,其情摯誠感人。尤為可貴的是:以往的皇帝通常是在面對重大災變時,出於對「天譴」的敬畏才不得不下詔罪己,其辭往往流於形式,其情亦難免惺惺作態。而李適此詔則迥然不同。他一下子就把批判的矛頭指向自己,以一種「知恥近乎勇」的精神,一一剖析了自己的毛病、缺點、過錯。這既是在靈魂深處鬧了一場革命,又不啻於是在天下人面前裸奔了一回。此詔雖是由翰林學士陸贄所草,但肯定是要李適過目點頭才能公布的。所以說,李適在這件事上所表現出的真誠和勇氣,應該是毋庸置疑的。今將此文節錄于下,以饗讀者:
——西路,叛軍圍攻鄭州,一舉控制了武牢(今河南滎陽市西)以東地區。
朱滔決定找兩個幫手:一個是回紇人,還有一個就是魏博的田悅。
李唐朝廷拋出這樣的橄欖枝,無疑在最大程度上消除了反叛者之間原有的利益共同點,瓦解了他們締結聯盟的基礎。不管叛亂諸藩是否會因此歸順中央,反正李唐朝廷已經拿出了自己所能拿出的最大誠意。
朱滔大喜過望。
首先是朱泚。由於被鎖定為唯一的打擊目標,朱泚大為光火,決意回敬。可他業已稱帝,還能有什麼比稱帝更有力的反擊呢?朱泚思前想後,最後挖空心思地把「秦」的國號改為「漢」,自稱漢元天皇。這當然稱不上是比稱帝更有力的反擊,但是在歷史上,秦的國祚短,漢的國祚長,朱泚改國號為漢,至少表明了他與李唐對抗到底的決心。緊接著作出反應的是王武俊、田悅和李納。他們本來便已和朝廷暗通款曲,如今又看見了朝廷建立統一戰線的read.99csw•com決心,遂取消王號,上表請罪。最後反應的是李希烈。
李適很無奈。
該懺悔的懺悔了,該罪己也罪己了,靈魂深處的革命鬧完了,令人難堪的「裸奔」也奔過了……可德宗李適仍然不知道,他的帝國能否在新的一年裡獲得新生。
事情明擺著,李懷光要跟天子做交易——想讓我討伐朱泚,就先誅殺這三人;不滅此三人,我絕不出兵!
李懷光雖然走了,但他並不是去克複長安。
田悅只好召集心腹扈崿、許士則等人商議,問他們對此有何看法、該如何應對。許士則當即對朱滔這個人進行了一番詳盡的剖析。
因為大唐帝國的土地上還赫然矗立著另外兩個稱帝的政權。
德宗徹底沒轍了。
他只知道,如果不這麼做,離散的人心將難以凝聚,淪陷的土地將難以收復,失落的尊嚴將難以挽回,破碎的家國將難以重建。而他本人,也將永遠無法走出由這一切構成的巨大夢魘……
建中四年歲末,德宗遣使暗中向田、王、李三人許諾,一旦反正,所有罪行全部赦免,而且贈以高官厚爵。
盧杞一滾蛋,德宗李適的智商馬上就有了顯著的提升。在翰林學士陸贄等人的積極謀劃下,德宗終於對目前整個天下的大勢有了一個較為全面的考量。在此基礎上,德宗朝廷針對叛亂諸藩制訂了一個切實可行的應對方略。
當一個政權想要收拾人心的時候,煽情的口號是沒有多大用處的,只有真正關注百姓的利益訴求,並把這種關注落實到政策上,老百姓才會真心擁護這個政權。
最後,許士則提出了他的應對之策:「而今之計,我們表面上不妨答應朱滔,可暗中必須加強戒備。等他來要兵馬,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給他幾千老弱應付了事。如此一來,大王既成全了報德的名聲,又不必遭人脅迫,可謂兩全之策。」
當然,各方的反應是大不相同的。
詔書公開發布的當天,四面八方的老百姓無不奔走相告,都想一睹為快。
朱泚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寢,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脅從將吏百姓等,但官軍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順並散歸本道、本軍者,並從赦例。
所以,與其說此詔是德宗李適裸裎自我的真情告白,還不如說這是李唐政府面對日趨複雜的戡亂形勢及時出台的一套戰略構想。
具體到德宗的這篇詔書,能夠讓百姓眼前一亮的東西,能夠讓他們重read•99csw.com新擁護李唐的關鍵所在,顯然是間架稅、除陌錢以及各種苛捐雜稅的罷廢。若非如此,老百姓是不可能被什麼廉價的「真情」感動的。
建中四年歲末的這些日子,叛亂諸藩中最得意的人當屬李希烈。
建中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德宗無奈地頒下一道詔書,將宰相盧杞貶為新州(今廣東新興縣)司馬,神策軍使白志貞貶為恩州(今廣東恩平市)司馬,度支使趙贊貶為播州(今貴州遵義市)司馬。
重點是——它關注了各方的利益訴求。
然而,這註定只是朱滔一廂情願的美夢。
興元元年(公元784年)正月初一,大唐帝國的臣民們聽到了一則令他們萬分意外的消息:天子李適頒布了一道《罪己詔》。
在建中四年這個冰冷刺骨的冬天里,由強藩李希烈點燃的戰火正在帝國的腹地肆意蔓延,並且已經燒到了帝國的財富重鎮江淮地區。
很顯然,這三個人是在騎牆。因為就目前這種混沌不堪的局勢而言,他們還是很難確定該把寶押在哪一方,所以騎牆對他們最為有利,也最為安全。
十二月二十四日,朱滔親率幽州步騎共計五萬人,外加團練一萬餘人,還有回紇鐵騎三千人,浩浩蕩蕩從河間出發,準備去實現他逐鹿中原、號令天下的夢想了。
他走到咸陽就按兵不動了,而且是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雷打不動。在此期間,李懷光只做了一件事:頻頻上表,不厭其煩地聲討盧、趙、白三人。
此詔由文章聖手陸贄所草,其文采自不待言。然而,陸贄絕不僅僅只是一個迂闊的文人。這篇詔書固然以其真摯的情感打動了人們,但是這絕非重點。
扈崿等人聞言,皆表贊同。田悅也是心中竊喜,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沒有明確表態。
幽州的朱滔當然不知道隔壁那幾個哥們正在和朝廷眉來眼去,他現在一心只想舉兵南下,和他的三哥朱泚遙相呼應,從東、西兩個方向進軍中原,然後在東都洛陽會師。
李希烈於十二月二十七日佔領汴州,隨即向北、西、東三個方向同時出兵。
區區涇原的五千亂兵就把帝京長安搞得天翻地覆了,更何況這五萬朔方軍!
德宗李適並不知道「下詔罪己」能否讓帝國獲得新生,他只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這可是一件新鮮事兒。
他決定跟李懷光做這筆交易。
用陸贄的原話來說就是:「使人人各得所欲,則何有不從者乎!」
這是一場舊我與新我激烈交戰的火焰。
天子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