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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瀕臨破產的大唐朝廷 德宗勒緊了褲腰帶

第八章 瀕臨破產的大唐朝廷

德宗勒緊了褲腰帶

同日,左補闕陳京、趙需等人又聯名上疏,說:「盧杞三年擅權,朝綱一片紊亂,此乃天地神祇所共知,若皇上定要寵任此巨奸,必失天下萬民之心。」
德宗咬了咬牙,同意了馬燧的要求。
雖然在帝國遼闊的版圖上,從新州到吉州就像是蟲子蠕動了一小步,但是這一小步卻是一個意味深長的信號。
在這兩位現任宰相看來,盧杞這傢伙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問題是人家跟皇上感情好啊,你能拿他怎麼辦?再說了,你一個小小的給事中,只管認真寫你的詔書就好了,何必操那份閑心呢?而且皇上也不是那麼好勸的人,他親自下的命令,別說是你袁高,就是我們哥倆,也萬萬不敢跟他討價還價。
見李泌一再堅持,德宗只好同意。
七十天?
貞元元年的春天,李懷光的處境比此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窘迫和艱難。三月下旬,河中大將呂鳴岳秘密與馬燧聯絡,準備率部投誠。不料事情泄露,李懷光旋即屠殺了呂鳴岳全家。雖然呂鳴岳的行動沒有成功,但此事對原已四分五裂的河中人心顯然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帝國能不能在新的一年裡否極泰來目前還難以斷言,但帝國的前宰相盧杞確實是要時來運轉了。德宗的大赦令一頒布,他就從新州(今廣東新興縣)司馬的任上被調往吉州(今江西吉安市)擔任長史。
達奚抱暉聞言,又吃了一顆定心丸。
達奚抱暉安插在京城的間諜馬上把朝廷的意思傳了回去。達奚抱暉聽了,惴惴不安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說得倒輕巧!
抵達陝州的前一晚,李泌入宿曲沃(今三門峽市西南曲沃鎮)。當天晚上,李泌住宿的驛館突然來了一大幫人。李泌開門一看,原來是陝州的文武官員,他們不等達奚抱暉下令,便忙不迭地跑來向天子特使示好了。
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德宗朝廷的日子也不見得比他好過多少。
既然如此,李泌就有理由得出結論——達奚抱暉的兵變完全不得人心。說白了,現在的達奚抱暉基本上就是個光桿司令,要拿掉他可謂易如反掌!
正如李懷光所預料的那樣,到了這一年六月,帝國財政就再次拉響了警報。負責向軍隊提供糧餉的財政官員們紛紛請求德宗赦免李懷光,因為國庫馬上就要見底了!
怎麼辦?
「不過,我不會殺你。」李泌慢條斯理地說,「我不殺你,並不是愛惜你這個人,而是擔心以後凡是出現類似事件的地方,朝廷派遣的將帥都無法順利赴任。所以,我今天饒你一命,但你必須替我準備酒菜、紙錢,出城去祭奠前任節度使。祭奠完后,隨你去哪裡都行,可千萬別入關,等你找到了安身之處,再暗中回來接你的家眷。你若按我說的話做,我可以保證你沒有任何麻煩。」
負責起草詔書的九九藏書給事中袁高意識到事情不太對頭,立刻去找現任宰相盧翰和劉從一,說:「盧杞為相期間,導致鑾駕播遷、海內瘡痍,為何突然又獲升遷?請兩位宰相向皇上反映。」
德宗感到了深深的無奈。數日後,朝廷終於頒下一道詔書,將盧杞調任澧州(今湖南澧縣)別駕。同時,德宗派人給袁高送去了一句話:「朕慢慢思考賢卿的話,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過後,德宗又不無失落地跟李泌表示,他已經接受袁高等人的諫言。李泌說:「這些日子外人議論紛紛,都把陛下比做東漢末年的桓帝和靈帝;今日聽到陛下的決定,才知道連堯舜也不一定比得上陛下!」
德宗的臉色在一瞬間蒼白如紙。
德宗給了李泌面子,把林滔等人流放到天德軍去戍邊。但是一年多后,德宗還是命人把他們殺了。
新年的正月初一,德宗朝廷大赦天下,同時把年號改為「貞元」。
這一席話聽完,達奚抱暉的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放肆!」忍無可忍的德宗終於發出一聲狂怒的咆哮。
可是,什麼人才能擔此重任呢?
李泌在心裏對自己說:「吾事濟矣!」
在一陣難挨的沉默過後,德宗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朝會解散。
他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雖然從地圖上看,盧杞向長安又靠近了一步,但他的官位卻莫名其妙地往下掉了一級。
左右侍者從沒見過天子發這麼大的火,頓時嚇退了好幾步。剛才還群言洶洶的諫諍者們也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臉上都是一片驚惶之色。
盧杞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號。
放出消息后,李泌對德宗說:「如此一來,陝州軍民渴望賑災糧,達奚抱暉渴望節度使旌節,他們尊重我還來不及,怎麼會殺我?」
德宗大驚:「單槍匹馬怎麼進得去?」
接到朝廷的詔書時,盧杞傻眼了。
朝廷再窮,這一個月的糧食總還拿得出來吧?
貞元元年七月下旬,關中大旱,灞水和滻水幾近乾涸,長安的所有水井都汲不出一滴水。與此同時,早已不堪重負的帝國財政也走到了最後關頭,財政總監哭喪著臉向德宗奏報——宮中和朝廷的經費,總共只夠維持七十天了。
次日,在距陝州十五里處,達奚抱暉終於前來迎接。李泌對他的保境安民之功稱讚了一番,說:「目前軍中有一些風言風語,你不必介意。皇上說了,你們的官位和職務都不會變動。」
李泌就這樣憑著他的智慧和膽識,成功化解了一場擁兵割據的潛在叛亂。他單槍匹馬平定陝州的故事,堪稱孤膽英雄的傳奇。
他相信——最終妥協的人很可能不是他,而是德宗李適。
難道堂堂的大唐朝廷,七十天後就要宣告破產了?
李泌很清楚,之所以有那麼多陝州官員主動去迎接他,現在又有這麼九*九*藏*書多人想私下會面,無非就是想通過他向朝廷表達忠心,同時與達奚抱暉撇清干係,洗脫叛亂的嫌疑。換句話說,自從他李泌進入陝州的這一刻起,陝州的文武官員就已經不看達奚抱暉的臉色,而是通通看他李泌的臉色了。
達奚抱暉亡命天涯后,從此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當李懷光麾下驍將達奚小俊按照前約,領兵來到蒲、陝邊界時,得知李泌已經接管陝州,只好悻悻然引兵而回。
此時此刻,作為大唐立國一百六十多年來最窮的一個天子,李適只能默默向天祈禱——希望朝廷能夠在這七十天內徹底平定李懷光,希望自己能夠在破產之前看到來自四方的貢賦和財帛……
盧杞知道,德宗已經迫於輿論的壓力拋棄了他,永遠地拋棄了他!
雖然朝廷軍在戰場上節節勝利,但是日漸龐大的軍費開支早已讓帝國財政不堪重負,再加上自去年以來大範圍的旱災蝗災,更是讓帝國財政雪上加霜。所以,德宗朝廷究竟有沒有足夠的財力繼續進行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其實還是個未知數。
細心者不難發現,天子臉上的怒氣已經自動消解了許多。
袁高說:「大赦只是赦免他的刑責,並不表示他就能當刺史!」
天下失望!
第二天,李泌召見了陝州駐京辦的官員,說:「皇上知道陝州最近在鬧飢荒,所以任命我為轉運使,目的是想調度一部分江淮糧食用以賑災,沒有別的意思。至於達奚抱暉,朝廷將考察他的表現,要是沒什麼問題,很快就會授予他節度使旌節。」
達奚抱暉大驚失色,額頭瞬間爆出冷汗。
李泌離京之前,德宗曾經交給他一份七十五人的名單,裡頭是根據情報確認的參与兵變的文武官員。李泌驅逐達奚抱暉、順利接管陝州后,德宗馬上要求他把這七十五人都殺了。然而李泌堅持沒有這麼做。數日後,德宗又派遣宦官前來催促。李泌無奈,只好把兵馬使林滔等五個參与兵變的主要將領押解入京,並懇請德宗赦免他們的死罪。
當然,李泌是不打無準備之仗的。在單槍匹馬去闖那個龍潭虎穴之前,他必須先做一件事。
所以,儘管此時的李懷光已經日暮途窮,可他並沒有完全絕望。
以死相爭?
八月初二,德宗緊急下詔,宣布自即日起,但凡不是緊急和必要的開支,必須全部停止;同時,朝廷內外的所有冗員,也要一併裁撤。
因為,陝州具有十分獨特的地理位置。
在這種形勢下,朝廷是不可能兩面開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能人趕赴陝州,用最小的代價平定陝州的叛亂。
儘管袁高敢於犯顏直諫,但他畢竟人微言輕,所以根本改變不了德宗的想法。
七月十五日,李泌和馬燧同日離京。
面對這個不自量力、多管閑事的袁高,盧翰和九-九-藏-書劉從一不約而同地在心裏苦笑。
德宗聞言,對李泌的智慧大為佩服,連連稱善。
德宗忙不迭地找來李泌,說:「陝州的重要性你也知道,眼下這種情況,只能麻煩你跑一趟了。」
李泌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並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辭。
同時,達奚抱暉還暗中聯絡李懷光的麾下驍將達奚小俊,請其率部進入陝州協防。
也許,意識到眾怒難犯的天子準備要作出讓步了。
東出潼關后,李泌發現,達奚抱暉始終沒有派出一個將領來迎接他。相反,一路上倒是看見了不少喬裝打扮、形跡可疑的人。李泌知道,那是達奚抱暉派來打探情況的間諜。
一個燦爛的笑容在德宗臉上綻放開來,許久不捨得凋謝。
所有諫諍者中,只有陳京一個人依然梗著脖子,對袁高、趙需等人大聲說:「你們不要退縮,此乃國家大事,我等當以死相爭!」
德宗李適萬萬沒想到,復用盧杞竟然會招來如此浩大的反對聲浪,而且鬧到了「以死相爭」的地步!雖然出面反對者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但誰敢斷言他們背後沒有宰相或大臣的支持呢?
達奚抱暉當天就潛逃了。
首先,陝州、長安、河中三個地方,大致處於一個三角形的三個角上,陝州在東,長安在西,河中在北。也就是說,一旦達奚抱暉與李懷光聯手,那不僅意味著朝廷征討李懷光的戰爭將功虧一簣,而且這兩支叛亂力量必將形成掎角之勢,對長安構成嚴重威脅。
就在德宗朝廷勒緊褲腰帶,準備對李懷光發起最後一擊的當口,又一場近在咫尺的兵變爆發了。
沒多久,抑鬱和絕望的盧杞就在澧州別駕任上一命嗚呼了。
此時此刻,無論哪個地方叛亂都不會給德宗造成這麼大的打擊。
李泌說:「陝州之人,歷來很少抗拒中央,如今作亂者,實際上只有一個達奚抱暉。如果我們大兵壓境,陝州必定閉門抵抗。我現在單人匹馬前往,他若出動大軍,只能被人當成笑柄;若派一兩個小將來殺我,未必不會被我策反,反而為我所用。要是陛下實在擔心臣的安全,只需做一件事:現在馬燧還在朝中,陛下可讓他跟我同日離京,一起走一段路,陝州方面畏懼馬燧的河東軍,擔心日後被其討伐,肯定不敢隨便加害於我,這也是一種造勢。」
其實他也知道,李泌是有把握說這些話的。從這兩天陝州絕大多數官員的表現來看,不難證明這一點。當然,他也未嘗不可以豁出去,跟李泌拼一個魚死網破,但是勝算顯然很小。所以,除了按李泌所說的話做,他已別無選擇。
意識到這一點后,盧杞萬念俱灰。
陳京等人也群起而諫,說:「盧杞當權時,百官常感刀在頸上,一旦復用,奸黨必將得勢逞凶!」
第二天,德宗召見了盧翰九-九-藏-書、劉從一、李勉三位宰相,想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德宗看了看他們,小心翼翼地問:「讓盧杞去小一點的州當刺史,你們認為如何?」
此前的「興元」年號僅僅使用一年就被拋棄了。新年號的這兩個字,出自《周易》,是「貞下起元」的縮略,有嚴冬已過、春天來臨之意,本來是表示天道人事的循環往複、周流不息。而在德宗君臣這裏,當然是希望「貞元」二字能讓歷盡劫波的大唐帝國在新的一年裡否極泰來、浴火重生……
進入陝州后,當地的文武官員紛紛請求與李泌私下面談,都被他婉言拒絕。李泌放出話說:「更換統帥之際,軍中難免有些不實的傳言,這很正常。既然我奉天子之命前來,那些傳言也就毫無意義了。所以,有些話你們沒必要說,我也沒必要聽。」
更要命的是,陝州是水陸交通的重要樞紐,是江淮糧運進入關中的必經之地,一旦達奚抱暉扼住這個咽喉,就等於掐斷了朝廷的生命線。如今朝廷已經窮得快揭不開鍋了,陝州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這不是把德宗朝廷往死路上逼嗎?
正月十九日,詔書發下,袁高卻憤然扣下詔書,硬是不讓中書省頒布,並親自去找德宗,痛心疾首地說:「盧杞是大奸大惡之人,文武百官都視他為仇敵,六軍將士恨不得生吞其肉,這樣的人豈能復用?」
李懷光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但為了再撐一些時日,便向部眾詐稱:自己願意歸降朝廷,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準備進貢的財帛。
李懷光採用的這個「拖」字訣,表面上看不過是在苟延殘喘,實際上他的用意並沒有這麼簡單。
職是之故,李懷光就有理由跟朝廷窮耗。多耗一天,朝廷的財政就多一分壓力,等到無力承受了,就有可能主動赦免李懷光。
向皇上反映?
德宗得到消息,差點癱軟在地。
他單獨接見了達奚抱暉,一開口就說:「你知道嗎?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李泌答:「我一個人就夠了。」
時任鳳翔節度使的李晟得知情況后,立刻上疏德宗,提出了五條不可赦免李懷光的理由,並主動要求「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七月初一,馬燧也從前線趕回朝中,向德宗奏稱:「李懷光的悖逆之罪,較之其他叛亂者更為嚴重,倘若赦免,將無以令天下。請朝廷再撥一個月的糧食,臣定為陛下討平李懷光。」
七月八日,德宗任命李泌為陝虢都防禦使兼水陸轉運使,準備派神策軍隨同李泌前往。他問李泌:「你需要多少人?」
可想而知,如果是李懷光主動投降,那他的地盤和兵權就會被朝廷徹底剝奪,頂多隻能得到一個有名無實的閑職,到頭來還是逃脫不了溫水煮青蛙的命運。可如果是朝廷主動赦免李懷光,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朝廷不僅不能剝奪https://read.99csw.com他的兵權,而且為了安撫他,還要把馬燧等人打下的地盤還給他。到那時候,李懷光就仍然是個擁兵一方的封疆大吏。
李泌搖頭:「他人必定進不了陝州。如今事變剛起,眾心未定,還可出其不意,挫敗達奚抱暉的陰謀。若派別人去,一旦猶豫遷延,讓達奚抱暉控制了局面,事情就不好辦了。」
不久,馬燧進軍寶鼎(今山西萬榮縣西),在陶城(今山西永濟市西北)一帶擊敗李懷光軍,斬首萬余級。四月中旬,馬燧與渾瑊在長春宮會師,再次大破李懷光軍。河中諸將眼看官軍連戰皆捷、兵勢強盛,遂紛紛歸降。
很顯然,這絕不是蟲子在版圖上蠕動,這是一個前宰相鹹魚翻身的三級跳——只要再一跳,他就能跳回帝國的心臟,重新當他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風光宰相!
這意味著什麼呢?
德宗還是放心不下:「話雖如此,可朕正準備重用你,寧可失去陝州,不可失去你。算了,朕還是派別人去吧。」
盧杞比誰都清楚,這不是德宗的無心之失,而是藉此向他傳達另一個信息——對不起,你已經沒有機會回朝了。
而李懷光等的就是朝廷對他的赦免。
毫無疑問,盧翰和劉從一都是明哲保身的人,他們信奉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世哲學,要他們冒著得罪皇帝、丟掉烏紗的危險去諫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很快就繞開袁高,另外找人替德宗草擬了詔書。
果不其然,短短几天後,德宗就又命中書省起草一道詔書,準備把盧杞從吉州長史任上擢升為饒州(今江西波陽縣)刺史。
沒有什麼比這四個字更能代表宰相的態度了。
他知道,德宗很快就要重新起用他了,於是逢人便說:「我必定會再次入朝。」
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最喜歡被人哄:一種是孩子,還有一種就是領導。孩子的年齡越小,領導的級別越高,對此的依賴程度越大。從這個意義上說,像皇帝這麼高級別的領導,當然更應該獲得跟小孩一樣的待遇:需要人們對他們進行「拇指教育」。尤其是當他們感覺自己很辛苦才做對一件事的時候,更需要人們用有形和無形的糖果獎勵他們。
盧翰和劉從一面無表情,沉默不答,只有李勉開了口。他淡淡地說:「陛下要用盧杞,就算是大州亦無不可,但結果必然是天下失望!」
正月二十一日,袁高又在朝會上公開諫諍。德宗強忍怒火,說:「盧杞不是已經經過兩次大赦了嗎?」言下之意,有再大的罪也可以赦免了。
一個月的糧食?
德宗不得不再次勒緊了褲腰帶。
七月初,陝虢(治所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都知兵馬使達奚抱暉鴆殺節度使張勸,奪取了兵權,並要求朝廷授予他節度使旌節。
到達陝州的第二天,李泌就毫不猶豫地跟達奚抱暉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