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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平藩、除閹、斗相,悲劇三重奏 不共戴天的宰相惡鬥

第五章 平藩、除閹、斗相,悲劇三重奏

不共戴天的宰相惡鬥

李黨如此霸道,楊嗣復當然沒必要跟他們客氣。他隨即大聲指責鄭覃和陳夷行是在搞黨爭。鄭、陳二人眼睛一瞪,立馬又把帽子扣了回去。於是,當天的朝會就變成了一場口水仗。雙方都撕破臉面,高聲對罵。天子和滿朝文武目瞪口呆,恍然有置身於菜市場之感。
要說這樣的執政班子能治理好國家,那基本上就是個笑話。
文宗先後派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大臣給太子當老師,卻始終沒什麼效果。楊賢妃趁機向文宗猛吹枕邊風,添油加醋地編排太子的不是。
鄭覃笑了笑,說:「李大人不必過於激動,陳大人也是就事論事嘛。按照鄭某的看法,開成元年、二年,朝政的確比較清明,這兩年,似乎就不如從前了。」
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文宗震驚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也許,此案的背後並不僅僅只有那個爭風吃醋、心狠手辣的女人楊賢妃,很可能還站著另外一群人。
不僅是文宗,滿朝文武也覺得此事太過蹊蹺,都等著天子對太子死因展開調查。
楊嗣復和李珏大感快慰。
文宗這話固然安慰了楊嗣復,沒想到卻又得罪了鄭覃。
不過,太子雖然可以不廢,但東宮那幫群小卻不能輕饒。為了殺一儆百,文宗隨後就對太子身邊的宦官和宮女進行了嚴厲懲處,一下子誅殺和流放了好幾十個。
太子名叫李永,是文宗的長子,于太和六年冊立。其母王德妃生下他后,先是與另一個女人楊賢妃爭風吃醋而失寵,不久又被楊賢妃讒害而死。李永從小沒了媽,自然比較缺乏管束,於是天天跟一幫內侍宦官混在一起,就知道吃喝玩樂,很少花時間讀書。
開成四年(公元839年)夏天,宰相之間的矛盾越發尖銳,逐漸發展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最後終於來了個總爆發。
仇士良既然想幹掉他,就絕不會輕易罷手,一次不成,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與其這樣天天擔驚受怕,還不如辭職走人算了。
矛盾爆發的導火索,是文宗李昂的一句話。
陳夷行如此劍拔弩張,楊嗣復自九*九*藏*書然也不甘示弱。所以剛一入相,他便處心積慮想讓牛黨黨魁李宗閔回朝。當然,楊嗣復也知道,鄭覃和陳夷行肯定會阻撓,所以他沒有直接向文宗提出來,而是搞了個迂迴戰術——先去跟宦官疏通,再讓宦官跟文宗打招呼。
看見雙方一下就掐起來了,文宗趕緊打圓場:「這樣吧,不妨先給宗閔一個州。」
幾天後,楊嗣復終於不情不願地回來上班,可同時卻讓宦官轉達了他對鄭覃的態度——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皇上您看著辦吧!
眼見天子心意已決,鄭覃等人才悻悻地閉上嘴。
當天散朝後,文宗一直長吁短嘆,忍不住對侍臣抱怨:「身為宰相,卻吵成這個樣子,你們說可以嗎?這樣可以嗎?」
不堪回首的太和九年就這麼翻過去了,可文宗卻始終沒有從「甘露之變」的陰影中走出來。
閑居的時候,李昂更是鬱鬱寡歡。左右侍從看見他總是一個人獨處,時而徘徊眺望,時而獨語嘆息,很少主動和人說話。
這令人不快的一頁總算是翻過去了,但是,宰相班子內的兩黨惡鬥,卻從此愈演愈烈,一刻也沒有平息。「李固言與楊嗣復、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鄭覃、陳夷行,每議政之際,是非鋒起,上(文宗)不能決也。」(《資治通鑒》卷二四六)
那就是宦官。
到了開成三年九月,文宗終於忍無可忍,便召集宰執大臣們在延英殿開會,曆數太子的種種劣跡,準備把他廢掉。
人們都還記得,一個月前,天子一怒之下誅殺了一批東宮宦官,雖然這些宦官級別很低,只是些阿貓阿狗,但還是有可能引發那些當權宦官的不滿和報復。
「陛下!」鄭覃急了,「這樣對他太優厚了,臣認為,最多只能讓他擔任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司馬。」
子不教父之過,文宗自覺理虧,又看見大臣們沒一個支持他,只好悻悻作罷。
侍臣們無言以對,只好安慰天子說,鄭覃他們也是出於忠心,一時激憤才會這樣子的。
李固言和李石離任后,剩下的兩個宰相鄭覃、陳夷行均九_九_藏_書屬李德裕之黨。作為牛黨的李固言擔心朝政被李黨把持,於是早在臨走之前,便極力向文宗推舉了楊嗣復和李珏。楊嗣復的父親楊于陵,就是元和三年錄取李宗閔和牛僧孺的主考官。
李珏針鋒相對地說:「陛下曾經對我說過,一個聖明君主,應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選擇宰相的時候要謹慎,可一旦選定,就不應隨便懷疑。」
陳夷行冷笑不語。
事後,李石越想越怕。
過去的李昂雖不喜聲色犬馬,但至少對左右神策軍的馬球賽還是比較感興趣的。可從這一年起,李昂卻把馬球賽減少了十之六七,縱使偶爾舉辦一兩場宴會,他的臉上也從未有過一絲笑容。
文宗頓時傻眼,趕緊派宦官把楊嗣復叫了回來,溫言勸慰道:「方才是鄭覃一時失言,愛卿又何必如此呢?」
假如太子真是被楊賢妃或宦官(或二者聯手)所殺,那麼天子李昂的反應就很好解釋了。說白了,李昂對於太子之死也許並不是無動於衷,而是——無能為力。
幾天後,文宗又和四位宰相討論政事,陳夷行再次挑起話頭,強調不能使威權落入臣下之手。李珏憤然道:「按陳大人的意思,就是說宰相之中有人竊弄陛下威權嘍?在下為表清白,願意辭去宰相之位。」
這一年,李昂事實上還很年輕,虛歲才二十七。按常理,這種年紀本來應該是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可此時的李昂卻顯得有些意志消沉和未老先衰。
開成三年(公元838年)正月初五,李石騎馬上朝,剛剛走到半路,忽然從暗處射出幾支冷箭,左右隨從當即嚇得抱頭鼠躥。李石被射中一箭。幸虧刺客射藝不精,沒射中他的要害。李石慌忙捂著傷口拍馬往家裡跑,可剛跑到坊門,又有一個刺客從斜刺里衝出,猛然一刀向他砍來。
五月十六日,文宗不得不將鄭覃和陳夷行雙雙罷相。鄭覃罷為右僕射,陳夷行罷為吏部侍郎。
幾天後的一次朝會上,文宗主動提出,李宗閔已經外放好幾年了,應該召他回來擔任朝職。
要是這一刀命中,李石就是第二九-九-藏-書個武元衡了。
楊嗣復的這一招很管用,因為此時的文宗對宦官基本上不敢說半個不字。
正月十七日,文宗下詔,將李石外放為荊南節度使。
得知宰相遇刺后,文宗大為驚愕,立刻命禁軍派兵護衛,同時下令各級衙門全力緝捕刺客。然而,各級官員忙活了一整天,卻連刺客的影子都沒見著。
這也難怪。經歷了那麼多挫折與失敗,就算有再多的銳氣和稜角,肯定也都被磨得一乾二淨了。
二月初九,文宗下詔,將李宗閔由衡州司馬升為杭州刺史。
李昂彷彿在一歲之間就蒼老了。儘管他的生理年齡還很年輕,但卻無可挽回地走進了心理上的老年。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堂堂儲君死得不明不白卻無人問津?天子的表現如此反常,到底意味著什麼?
當天的廷議就此不歡而散。過後,楊嗣復一連三次上表,請求辭職,並且好幾天都不上朝。文宗只好派宦官去他家跑了好幾趟,說了一大堆好話,總算是把他留住了。
四月的一天,文宗在一次閑談中,誇判度支杜悰這個人很有才,楊嗣復和李珏一聽,馬上推舉杜悰出任戶部尚書。他們這麼做,一來是為了迎合上意,二來也是想樹立私恩,在杜悰面前討個人情。
許久,文宗才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就這麼定了,給宗閔一個州吧。」
開成二年(公元837年)末,李固言被外放為西川節度使。在剩下的三個宰相中,只有中書侍郎李石的表現還算強硬。雖說他也不敢跟宦官公開較量,但至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維護朝廷的一些綱紀。
楊嗣復冷笑:「鄭大人,陳大人,為人處世,最好是中庸一點,不要凡事都用自己的愛憎作標準。」
文宗聞言,只能搖頭苦笑。
因為,此時的天子李昂已經不久於人世了。而文宗駕崩、新天子即位后,首先遭殃的,就是他們這兩個前朝宰相。
至此,這場不共戴天的宰相惡鬥,終於以李黨的落敗、牛黨的勝出而告終。
楊嗣復和李珏入相后,李黨的陳夷行非常不爽。每次討論政務,他便故意跟楊嗣復九-九-藏-書吵得不可開交。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他甚至以足疾為由提出辭職。不過,文宗沒有答應他。
自從「甘露之變」后,以仇士良為首的宦官集團基本上一手把持了朝政,其囂張程度比當初的王守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時期,李石、鄭覃、李固言、陳夷行四人先後入相。對於宦官擅權的現實,他們也無可奈何,只求明哲保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天子居然什麼也沒做,只是把太子匆匆殮葬了事。
既然矛盾已經激化到這種程度,文宗也沒法再和稀泥了。
人們深感困惑。不過,天子的沉默至少向朝野透露了這樣一個信息,那就是——太子暴斃案的背後,水很深。
隨後,李石屢屢上表請辭。
楊嗣復余怒未消,狠狠瞪了鄭覃一眼,對文宗說:「既然鄭覃說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那不僅是臣難辭其咎,就連皇上您也是聖德有虧啊!」
細心的侍從發現,只有當天子的目光偶爾從書架上的某個地方掠過,眼中才會閃現出一絲舊日的神采。不過,那神采也是極其微弱、稍縱即逝的。
天子注目的那個地方擺著一本書。
文宗一聽,確實覺得鄭覃剛才的話把他也數落進去了,心裏頓時覺得不太舒服。
鄭覃一聽,馬上出列,高聲奏道:「陛下若體恤李宗閔被貶得太遠,最多只能往內地調一調,千萬不可再用。倘若陛下非用不可,請先讓臣離開。」
李石就這麼撿回了一條命。
轉眼已是新年。正月初一,文宗御宣政殿,改元「開成」。
廢黜儲君非同小可,大臣們紛紛表示反對:「太子年少,應該允許他改過。儲君乃國之根本,不可輕易動搖。」曾給太子當過老師的韋溫更是直言不諱地說:「陛下沒有好好教育他,致使他沉淪到這種地步,難道只是他一個人的過錯嗎?」
還好李石的反應快,揮起鞭子往馬屁股上狠命一抽,坐騎受痛,奮力往前一躍,竟生生躲開了這一刀,只是馬尾巴被砍斷了一截。
陳夷行當時也在場,隨即冷笑著說:「皇上想提拔誰,他自有主張,何必二位多此一舉?自古九九藏書以來國家敗亡的,往往都是因為權力被臣下操控了。」言下之意,是說楊、李二人企圖架空天子。
開成三年,讓文宗煩心的不僅是宰相之間的惡鬥,還有他那個不爭氣的太子。
鄭覃話音未落,陳夷行立刻接腔:「李宗閔當初以朋黨亂政,陛下為何顧惜這樣的小人?」
整個京師人心惶惶,直到幾天後才慢慢恢復正常,而那兩個刺客則始終沒有抓著。
是啊,也只能理解為忠心了。登基十幾年來,這種為了黨派利益而不顧一切的「忠心」,朕見得太多了,當然也見怪不怪了。
忠心?
然而,他們並沒有高興太久。
文宗本以為太子能夠吸取教訓,痛改前非,可他沒想到,太子根本沒把這當一回事,依舊我行我素,日夜沉湎於聲色犬馬。更讓文宗萬萬沒料到的是——短短一個月後的十月初七,年僅十來歲的太子李永就暴斃了。
與此同時,戶部尚書兼鹽鐵轉運使楊嗣復、戶部侍郎李珏進入了宰相班子。
隨著這兩個人的入相,一度銷聲匿跡的牛李黨爭便又捲土重來了。
鄭覃當即酸勁十足地說:「臣生性愚鈍,口舌笨拙,方才並不是針對楊大人。可他的反應卻如此激烈,顯然是容不下臣了。」
楊嗣復勃然大怒:「照你的說法,頭兩年你們兩個用事,朝政就清明了;這兩年輪到我和李大人執政,就有人竊弄威權了?」說著,突然轉身朝天子一拜,「臣有罪,從今往後,不敢再入中書省!」說完,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不過,案子沒破,不等於沒人知道真相。其實,李石自己比誰都清楚,要拿他性命的人,除了仇士良,沒有第二個。
文宗雖然明知道此案的幕後主使就是仇士良,但也無可奈何。別說沒有證據,就算有,他也不敢拿仇士良怎麼樣。
可僅僅因為這樣,李石就成了仇士良的眼中釘和肉中刺。
那是一冊久已蒙塵的《貞觀政要》
李石遇刺的消息傳開后,滿朝文武都成了驚弓之鳥,第二天集體缺勤,連請假條也不打,害得文宗在大殿上苦等半天,到最後數一數人頭,居然只有九個人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