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04 半面人

04 半面人

我:「他們注意到你了嗎?」
我:「你能看到什麼?」
畫面的色調很飽滿,有一種油畫所特有的厚重感。
她:「是的。」
我:「那是個什麼樣的……」
我看到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好。剛才說到哪兒了?」
「3……你看到前面的那束光……」
搭檔:「他說得對,你為什麼沒再畫?」
她顯得有些猶豫。
搭檔:「上學的時候?」
「2……你慢慢向著那束光走了過去……」
搭檔:「丟在諾丁漢了?」
我:「嗯,應該是你說的那樣……但即使這個能推測出來,看上去我們依舊沒什麼線索。因為重現她的夢后,她反覆強調的只是人物,並沒解釋過場景,也沒提過還有其他什麼元素。」
我:「往哪個方向誘導?」
搭檔:「還有一個我認為很重要的,而且跟催眠與否無關。」
我不再問任何問題,而是等著她自己描述下去。與此同時,我還在觀察著她的身體反應,以免她情緒過度激烈而弄傷自己,或者自行中斷催眠並醒來。
我:「會不會真的像她先生說的那樣,是來自工作的壓力?你不覺得她很忙嗎?她甚至不願意在催眠期間關掉電話。」
我:「害怕?」
我:「你是說只有半個頭、半張臉的那個人嗎?」
她鬆了一口:「對,還是你說清楚了,我一直就沒講明白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此時,她臉上的表情游移不定。
她:「沒有……哦,不對,有過兩次。」
搭檔:「街上那些人的長相也無疑有著特定含義。無頭的是第一種,有頭卻只有一隻大眼睛的是第二種,第三種就是追她的那個『半面人』了。」
我起身走到攝像機后,做出要關掉攝像機的樣子:「那就等你哪天確定沒有重要事情的時候再來吧?」
搭檔:「因為一年前你想起了自己當初所放棄的另一個方向——正是在諾丁漢,從懷孕開始。」
「當我數到『1』的時候,你會回到那個夢中,把看到的一切告訴我……」
搭檔:「她不是來抓你的,對嗎?」
我:「為什麼?」
搭檔:「說到前天你又做那個夢了,結果嚇得睡不著,睜著眼等到天亮。」
「1……」
她:「上學的……時候。」
搭檔:「不不,仔細想想看,那並不是忙碌。」
我:「當你醒來時,你會記得剛剛所說過的一切。」
我:「原來是這樣……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家庭問題嗎?」
我:「要照這麼說的話,恐怕『無頭人』也得推翻。」
中年女人喘息著慢慢放下雙手,獃獃地看著前方好一陣兒,然後無助地抬起頭:「我想喝水。」
搭檔:「首先應該是地點,對吧?我想,她那一系列可怕的夢把場景設定在英國諾丁漢,是有原因的。」
我:「巨大的眼睛是不是意味著注視?」
搭檔:「什麼時候?」
搭檔:「這次你記住夢的內容了嗎?」
搭檔:「我聽明白了,你是說,每次都能夢到上一個噩夢的後半段,然後繼續下去,對吧?」
搭檔:「要喝水嗎?」
搭檔:「讓她跟著『半面人』走。」
她:「一次是看到老公牽著兒子的手教他走路的樣子,我覺得很有趣,就隨手畫了一張速寫。我老公很喜歡那張畫,特地鑲了一個鏡框,現在還擺在他辦公室的桌子上。另一次是兒子剛高考完,他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發獃,樣子很帥!當時我覺得看著特別心動,就又畫了一張速寫。」
搭檔想了想:「我推測她所說的『半張臉』,應該是指只有左或右半張臉。」
搭檔:「不見得。你忘了嗎?『無頭人』並沒有和她發生過交集,『無頭人』應該是一種概念,是她對某件事的看法,也許和她自己有直接關係。甚至很可能還涉及她的當下狀態。既然是她當下的某種象徵,那麼她當然不必對此感到恐懼,這點你在催眠時曾經確認過。」
我覺得情況似乎不妙,看上去她隨時都能中斷催眠醒來。
她點頭:「嗯,差不多是這樣。」
搭檔抬起頭:「我想……我知道了!」
我:「你在這條街上做什麼?」
她:「不,街上有……有人……」
她:「好。」
搭檔:「大概是5天前?對,是上周三。那次沒說什麼具體內容,因為她什麼也沒記住,就記住被嚇醒了,跟我說的時候還哭。那天你不在,我就了解了一下她的生活環境和家庭情況。」
我:「很好,放鬆你的身體,儘可能讓身體癱坐在沙發上,這樣你就能平緩地呼吸。」
我:「那是什麼時候?」
我衝上去,儘力按住她的雙臂,儘可能用鎮定的聲音飛快地結束催眠:「聽我說!聽我的指令!當我數到『3https://read•99csw•com』的時候,你就會醒來,這隻是一個夢!1!2!3!」
「你的身體沉重得幾乎不能動……」
她:「我都這個歲數了,還畫畫……多不好意思啊。」
她深吸了一口氣,身體開始鬆弛了下來。
我:「你看到了什麼?」
她笑了笑:「嗯,但我只能帶這麼多行李。」
我仔細想了一下這句話:「怎麼解釋?」
「你此時正在自己的夢裡,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她:「呃……這個我也說不好,上次來的時候就想跟你說,可是我死活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了……」這時,她包里的手機又響起來了。
搭檔正忙著給攝像機裝電池:「嗯,看上去是,具體不清楚。」
搭檔:「嗯。」
我:「理由?」
我點點頭:「那她描述過是什麼樣的巨大的壓力感嗎?」
她:「我……醒來……」
「很好……慢慢閉上眼睛吧……」
我看了一眼放在她身邊的包,伸出手:「把包給我,我放在那邊那把椅子上。」我指了指窗邊的一把椅子。
雖然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但身體並沒有強烈的反應,我知道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在控制之中。
搭檔:「不完全是,每次做那種夢之後,她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巨大壓力感。」
她睜開雙眼,但是依舊不停地揮動著手臂,聲嘶力竭地大喊著:「走開!走開!不要!放開我!」
搭檔抄起攝像機三腳架:「嗯,有重點的話,我會提示你。」
我:「你是說她只是用『找』來表達,而並非丟過東西?」
搭檔:「理論上是,但是她並沒有提到這點,所以我覺得『獨眼人』很可能帶有審視的色彩。」
我:「現在她在做什麼?」
「但是你感覺很溫暖……」
搭檔回過神兒看了我一會兒:「不,就在這裏。我們來整理一下全部線索吧?」
搭檔:「先別急著謝,我們來一條一條理清吧。」
我:「放鬆,放鬆,再平緩你的呼吸……」
她:「必須要關掉手機嗎?調成震動模式也不行嗎?」
她打斷搭檔:「別說了,停!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的確是這樣……可是,我該怎麼辦?」
我:「非常好,你做到了。」
搭檔費解地看著她:「怎麼辦?我不明白,你究竟被什麼所限制呢?你的周圍沒有框架,沒有約束,而且你也很清楚,你對自己曾經的那份夢想有多渴望。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還要猶豫呢?難道你先生和孩子會因此而笑話你?我不信。」
搭檔笑了:「當然不是。今天是周一,工作時間,有工作的電話找她再正常不過了。她利用工作時間跑出來,你覺得她會很忙嗎?」
我:「那你能看清他們是什麼嗎?」
搭檔:「但是再往後,就是你從沒夢到過的了,你也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嗯,原因不詳的壓力。」
她:「因為……他……只有半張臉……」
她:「我會舒暢……我會輕鬆……」
她:「我……我不怕。」
我抬眼看著搭檔,發現他此時舉起一隻手,但是並沒伸出手指,像是在等待著。
搭檔:「嗯,潛意識常用這種方式在夢裡進行某種特定的表達。」
她:「在房間里……」
她:「對對,就是這樣。」
她點點頭:「嗯,有時候我覺得工作沒意思透了,但又不好意思跟老公說我不工作了,雖然家裡並不缺錢,但是我還是整天忙於工作。」
搭檔:「你看,你現在衣食無憂,孩子也大了,不需要太多的照顧。你真正擔心的只是沒有了當初的自信罷了。」
我透過玻璃門看到催眠室的中年女人已經接完電話,正在把手機往包里放:「待會兒催眠還是先重現她前天的夢吧。至少我們得有個線索。」
她:「我在跑……我跑不動……我很慢……」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好的……按照她說的做……」
她:「不,那是畢業一年後故地重遊。」
她深吸了一口氣:「好……好的。」
她一直在點頭:「對,沒錯!後面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好像是被什麼抓住了,然後就嚇醒了。」
我:「還有,她說自己在找什麼,也是個重要的線索——雖然我們現在還不清楚找的是什麼。是不是她曾經在諾丁漢丟過什麼東西?」
她:「我……我也只有半個頭、半張臉……」
她緩緩地睜開眼,盯著沙發前的地板愣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看著我。
她:「是的……」
她:「嗯,當時我們都有點兒意外。」
我:「呃……好吧,暫時也沒有辦法確認,我們先不爭論,繼續下去。那『獨眼人』呢?」
搭檔:「『獨眼人』就不同了,他們明read•99csw•com顯比『無頭人』更具有象徵意義。」
搭檔:「你對自己的決定從未後悔過,只是……有那麼一點點遺憾。你夢中表現出來的正是對自己的不滿。諾丁漢那個場景是你當初改變自己未來方向的決定地點,『無頭人』暗示著你對當下迷茫狀態的自我否定,『獨眼人』……我想,他們對你來說一定有特殊的含義。至於你一直恐懼、逃避的『半面人』,其實就是你自己,因為你發現鏡子里的自己是不完整的,你所欠缺的正是你當初捨棄的。你無比渴望能重新面對你的夢想,但是你又覺得那似乎和你的年齡與身份不大合適。所以,你儘可能地讓自己處於忙碌的工作狀態——但你心裏又很清楚,那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可是你又無法去填補那份空虛感……」
我:「誰看到你了?」
她:「這是……這是我和我老公來過的地方……」
她看上去略顯得意:「他驚訝得不行,問我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展示過。」
從後面看去,搭檔歪著頭的樣子像是一個孩子,同時還在嘀咕著:「我正在想……」
搭檔點點頭:「沒關係,我們繼續?」
我:「他們令你感到害怕嗎?」
她:「嗯,整天忙些無頭無腦、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抬頭看了一眼搭檔,他把手攥成拳頭,放在嘴邊,似乎在認真傾聽。
搭檔:「嗯,這就是我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讓我想想……依賴通信……忙碌的工作……噩夢……噩夢沒什麼奇怪的,但是經常都是同一類噩夢……所以,能確定那是某種壓力造成的……」
她深吸了口氣,停了一會兒:「是的。」
搭檔皺了皺眉,想了一下,然後不停地對我比畫出照鏡子的樣子。
我:「那這次的重點?」
「站在了你的身後?」我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我明白了。
我:「他在追你嗎?」
她:「嗯,不需要想我就能確定。」
我點點頭。
搭檔鬆開盤著的腿,穿上鞋站起身:「她所表現出來的忙碌和壓力,並不是真實的。」
我對搭檔點點頭,準備結束催眠:「非常好,你即將醒來。」
搭檔:「好了,現在,我們來徹底地聊一下你的問題吧。雖然你對此已經很清楚了,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並不理解為什麼會有壓力。」
我:「只是在夢裡罷了,必要的時候我們會給你提示。這點是可以保證的。」我故意使用第一人稱複數來安撫她。
她:「看到……街上有人……」
她接過紙巾攥在手裡,深吸了口氣后又長長地吐出,同時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和老公在諾丁漢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那個怪物只跟著你?」
「放心吧。」搭檔恰到好處地補充了一句。
我點點頭。
搭檔:「你兒子?」
「很舒適……」
搭檔:「這跟年齡有什麼關係?而且你很清楚自己心裏還在渴望著那種感覺,對吧?」
她:「嗯,一年多一點兒。」
搭檔皺了皺眉:「也許……那其實……」
我:「你知道是哪裡嗎?」
她:「我在……我在找什麼……」
她依舊點點頭。
我接過包放在一邊,並且安慰她:「你的電話已經關掉了,所以沒有什麼比現在更重要了,除非今天不進行催眠,你回去繼續被那個噩夢困擾。」
她:「諾……丁漢。」
我:「這是什麼地方?」
我點點頭:「對,我本以為她會有恐懼感。」
搭檔:「之後你因此而放棄了很多,對吧?」
她:「他越來越近……我跑不動了……這條路,這條路我認得!不能右轉、不能右轉,右轉是死路,我會被抓住的……左轉,左轉!天吶,他跟上來了,我要躲起來!我想躲起來!我躲在什麼地方他都能看到我,他的臉!他的臉!半張臉!我好怕!」
我:「街上的人你都認識嗎?」
搭檔:「似乎她有通訊設備依賴症?」
至今還在。
我:「你認識這個地方嗎?」
中年女人從包里翻出手機,攥在手裡愣了一會兒,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關掉了手機。
搭檔把手裡的紙巾遞過去:「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除了上學以外,你在諾丁漢的時候還發生了什麼?」
我:「沒有別的五官嗎?」
搭檔:「這個要問她本人,但我覺得應該是更抽象的……」
我:「OK。」
我重複了一遍指示:「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搭檔:「你夢裡那些無頭人就是這麼來的。」
我:「嗯,這個說得通,但是有點兒牽強。」
她:「是的。」
她:「好的……我……不怕她……」
我:「很好。她出現了嗎?」
她:「是的,你怎麼知道?」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九_九_藏_書不情願,但還是遞了過來。
我想問她是不是在找自己的老公,但是張了張嘴又停住了,因為我不想有任何方向性誘導。
我:「哎?你確定?」
我:「嗯?你是說,她只是因為做噩夢了就找來了?」
她想了想,點點頭。
我:「現在她在做什麼?」
她:「是的,我現在什麼都不缺,雖然不能每天跟老公和兒子在一起,但是他們都非常關心我,也非常愛我。只是,我覺得還少了點兒什麼。」
第二天。
我:「到了嗎?」
搭檔:「專攻?」
她遲疑了幾秒鐘:「我在……我在這裏住過……」
她:「可是,我擔心他們會覺得我……」
我:「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就會醒來,並且感覺到很舒暢,很輕鬆。」
她:「我忘了……我在找……我找不到……」
搭檔:「有可能哦!我們經常形容沒有頭緒的瞎忙碌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搭檔:「所以,你很清楚後面會發生什麼,你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她:「沒……沒注意到我……只有那個、那個人會注意我……」
「好。」看上去,她鎮定了一些。
我:「什麼意思?她是裝作接電話?」
我:「房間里都有什麼?」
她:「沒有……發現他后,我就開始逃跑……」
她:「繪畫。」
我:「剛剛沒太多機會問,我有點兒好奇,那個『半面人』到底是只有上半張臉,下半張臉,還是只有左右半張臉?」
她:「就是說,那個場合我曾經在之前的夢裡見過,我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逃開,但是跑著跑著就是新的了,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然後……然後我記不住了,總之覺得很可怕。」
我逐個拉開所有窗帘后,給自己接了一杯水:「剛剛差點兒中斷。」
我:「告訴我,現在你從鏡子里看到了什麼?」
她:「我……會記得……」
「現在,你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它很柔軟……」
搭檔:「其實你並沒有失去什麼。雖然結婚有了孩子,並且曾經為此放棄了很多東西,可是有些東西並沒有離開。」
她:「我……我……」
她含著淚點點頭。
我:「她帶著你去了你求學時曾經住過的地方,對嗎?」
我:「不用怕,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人,我們在保護著你。」
她的身體開始緊張了起來:「在追我……跟著我!」
搭檔得意地笑了:「確定,我們被誤導了。『半面人』不是『他』,而應該是『她』。我有99%的把握能確定夢裡所有的『怪物』,都是她自己。」
搭檔:「好了,現在能告訴我,『獨眼人』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含義了吧?」
我:「什麼來了?」
搭檔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
搭檔:「你現在清楚了?」
我:「告訴我,你做到了。」
她略微不安地抽搐了幾下:「她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
我:「他對你做了些什麼嗎?」
搭檔笑了下:「我的職業。」
她:「是的……我……我現在在看著她。」
搭檔皺著眉,看上去是在理清思路:「她表現出的壓力,其實是在轉移另一種壓力。」
我:「那,是不是還得再進行一次催眠?」
我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表現出我的堅持:「必須關掉,否則沒辦法催眠。」
她:「他們都是怪物……」
搭檔走過來對我做了個手勢,我起身讓他坐到中年女人面前。他略微前傾著身體,看著她的眼睛。
搭檔:「把你嚇醒的原因每次都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了嗎?」
我一聲不響地坐到催眠的位置,看了他一會兒:「要去書房嗎?」
搭檔凝視了一會兒,在徵求我的同意后,把它掛在書房裡了。
搭檔:「她也說不清,所以我沒搞明白,似乎是有什麼不踏實的。最開始我以為是她不放心老公或者孩子,聊過之後發現其實不是。」
她的身體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他們……不是人類……」
我:「你丟了東西嗎?」
她:「一條……一條小街,我認識這裏……」
搭檔:「是的。」
我:「還發現更多嗎?」
我耐心等待著。
大約在3個多月後,我們收到一個釘裝得嚴嚴實實的大木頭盒子。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它打開。裏面是一幅油畫。
我:「多數噩夢足以秒殺所有恐怖片的編劇和導演。」
突然,她打斷我:「來了!」
她:「和……原來一樣,一模一樣……什麼都沒變……」
我:「什麼樣的怪物?」
她:「她……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街上那些人……怪物,並沒有注意到你嗎?」
她:「我……」
我:「找什麼?」
看起來,我的強調和安撫很有效,她連忙表示自己並沒有什麼想法,然後乖乖地靠九-九-藏-書坐在了催眠用的大沙發上。
搭檔:「這個我也注意到了。」
她:「一些……一些沒有頭……另一些……臉上只有一隻很大的眼睛……」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是、是的。」
搭檔:「所以說,很可能『無頭人』是指她的某種觀點。」
在催眠的時候,我一直在注意觀察她的狀態,雖然她是很容易接受暗示而進入狀態的那種人,但是我要確保達成深度催眠,否則我的提示將不會被她接受。不過,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她非常放鬆,並且很配合。
我:「非常好。1……2……3!」
她:「是……是的。」
她:「他來了!他看到我了!」
搭檔站起身:「你先接電話吧,我們準備一下,等你接完電話就可以催眠。」
她愣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出口:「『觀察這個世界用一隻眼睛足夠了,另一隻則用來多看看自己。』——這是當年我最喜歡的一個導師說的。」
我故意停了一會兒:「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跟著她走,我們就在你身後保護著你,跟著她走。」
她:「我……我在一條街上……」
搭檔:「她所在的公司每兩個星期都會有心理醫生去一趟,她就跟心理醫生說了。心理醫生推薦她嘗試一下催眠,然後就……」
搭檔:「誘導。」
我:「放心,已經沒事兒了,那只是夢。」說完,我抬頭示意搭檔可以鬆開她了。
我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呃……你不是想說那個吧?」
她:「哦,對。後來我給我老公打電話的時候還說到過這事兒,他說是我工作壓力太大了造成的。」
我:「你在逃跑嗎?」
中年女人敷衍著點了點頭,從包里翻出手機。
我:「這是什麼地方?」
她:「不,只有我……」
「非常好……」
她:「那個怪物!他來了!他看到我了!」
搭檔:「不見得,能說得通。」
她四肢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天吶!他的臉湊過來了!他就要抓住我了,救我,快來救我!我不想這樣!」
搭檔:「『無頭人』這種情況在夢中並不多見,對吧?因為無頭人沒有五官和表情,如果這麼說起來的話,『無頭人』在她的夢中很可能並不代表著人,應該是一種象徵。」
「你會覺得眼皮開始變得很沉……」
看起來她略微有些不安,但並不強烈:「不、不……他們不是人類……」
搭檔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沒聽懂。」
搭檔:「他看了嗎?」
她:「沒有……沒有來抓我……」
她:「是的。」
我:「你老公在你身邊嗎?」
她:「不,他們……不可怕,可怕的是……是那個看得到我的人。」
有那麼足足一分鐘,我和搭檔幾乎是不停地提醒著她:「放心,不是夢,你已經醒來了,你已經醒來了,停下,放鬆!」
我:「很早以前嗎?」
搭檔:「這就得『讀』她的夢了。」他雙手插在褲兜里,在催眠室里來回溜達著,「為什麼會選擇諾丁漢為場景,雖然目前我們還無從知曉,但是我能肯定她曾經在那裡經歷過對她來說極為重要的事情。這個我們先放到一邊,說別的。」
終於,她聽進去了,愣愣地看了看我們兩個,然後整個身體鬆弛了下來。
搭檔:「夢想不是行李,也不是累贅。」
我:「嗯,也許當時在諾丁漢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她顯得有些困惑:「她要我跟她走。」
我:「非常好,假如你覺得躺下更舒服,可以躺下來。」
我:「還有嗎?」
她:「……是的……」
我:「是些什麼人?」
搭檔:「我明白了,你所說的那些噩夢,其實就是一個很長的噩夢,只不過你每次只能夢到其中一段。說起來有點兒像是在走迷宮一樣,每當走錯,進了死胡同,就醒了,下一次就從某個點重新開始。而你的問題在於,走不出去這個迷宮,周而復始。對嗎?」
她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是我太沒用了,現在才明白。」
我:「上次她來是什麼時候?你都了解到了什麼?」
畫中,一個穿著短風衣的男人靠著街角的路燈桿,正在翻著手裡的報紙。陽光灑在他腳邊的石板路上,路邊是一排排有著黑色三角形房頂的小店鋪,玻璃窗折射著陽光。更遠處是一條泛著波光的水域,看上去暖暖的。在畫布左下角的那行字,是這幅作品的名字:專註的閱讀者。
她:「是的。」
我:「嗯,的確有。」
我一聲不響地等待著。
我:「我要你現在平靜地回過頭,看著她。動作要慢,要鎮定,你不用害怕她。」
她:「一些……一些沒有頭的人……」
搭檔:「假如綜合來看的話……這個我也說不好,只是隱隱覺得有點兒什麼不九*九*藏*書對勁兒。」
我們重新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搭檔停下腳步看著我:「我猜,那個獨眼人對她來講可能有特殊含義。但是,在得到更多信息之前,我猜不出……哎?等等!你剛才說她審視自己?」
我:「你是一個人嗎?」
她:「是有點兒……我都這麼大了……好吧,你說對了,我那個自信沒了。」
我:「什麼?」
我:「嗯,這次不大一樣,我們希望你能克服一下恐懼心理,跟著那個『半面人』走。」
我:「催眠與否無關?呃……那是什麼?」
搭檔:「可越是這樣,你越覺得少了點兒東西……我記得你說過那個夢是一年前左右開始的吧?」
她:「救命啊!他抓住我了!他抓住我了!」說著,她的雙手狂亂地在空中揮舞著,似乎在抵抗著一個我們看不到的生物。
搭檔:「你當初在哪個學院?」
「……好,我知道了,晚上回去發到你郵箱。」中年女人掛了電話,略帶著歉意地望著我們,「不好意思,剛剛是公司的電話。」
我:「她在哪兒?」
她:「可是,萬一公司有重要的事情找我怎麼辦?」
他皺著眉,用食指壓著自己的下唇,「這個我沒想到。難道說……」
她:「我幾乎忘了這點,謝謝你們。」
她:「藝術。」
搭檔:「如果只有上半張臉,通常會形容為『沒有嘴』,對吧?如果只有下半張臉,我們習慣用『沒有眼睛』來形容,而不會說『只有半張臉』。」
送走她后,我回到催眠室,搭檔此時正光腳盤坐在剛才她坐過的地方,手指交叉在一起,歪著頭。
她:「是……的。」從她的遲疑中,我能看出,她還有恐懼感。
她的身體開始有些緊張:「沒有……但我知道她在哪兒……」
我:「你回到諾丁漢了嗎?」
她笑了一下,搖搖頭。
搭檔輕鬆地靠回到椅背上:「正是這樣。」
我:「象徵著什麼?嗯?你是說那個關於蒼蠅的形容?」
我:「審視?哦,明白了,在夢中審視自己的……但是,她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審視自己呢?」
關上觀察室的門后,我看著搭檔:「似乎像是某種壓力。」
此時,搭檔無聲地抱著肩,站起身。
搭檔:「內容是銜接的?」
她點點頭:「剛才我看錄像的時候就想起來了,不光是臉,他的頭也只有半個,另半邊是空的,所以……」
搭檔:「據我觀察,應該不是。她先生常年在別的城市工作,據她描述,是那種很粗枝大葉的人。他們的孩子在另一個城市上大學,而她經常是一個人生活。不過,由於她工作很忙,所以生活也算是很充實。雖然有點兒過於忙,但大體上還好。」
搭檔:「你的壓力並非來自於工作,這點我們都清楚了。你的壓力來自於自身,或者更進一步地說——來自於對曾經夢想的放棄。你曾經希望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並且有所成就,但是為了你先生和孩子,你暫時放棄了那個想法。多年以後,當你先生的事業穩定了,當你的孩子長大了,你藉此獲得了成就感和滿足感,但是也正因如此,你反而會不安——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不過,有一點你是能確定的,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比現在你所擁有的這些更重要、更值得守護的了。」
我:「她並沒有抓著你,對嗎?」
我:「So?」
我:「對啊,怎麼了?」
搭檔:「雖然你目前的生活一切都好,但你對此並不滿意,是嗎?」
我:「嗯?不會吧?我們都看到她很忙啊,剛來一會兒就接了兩個電話,進門的時候還在打電話。」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在、我在、找什麼……」
她:「是的,我做到了……」
她:「不完全是,有重複的部分。」
她:「還有……還有一些只有一隻眼睛的人。」
她:「還要進行一次催眠嗎?」
我:「捕捉到什麼了嗎?」
我:「你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了嗎?」
搭檔似乎沒在聽我說:「嗯……沒有頭,只有一隻很大的眼睛……半張臉……這代表著什麼呢?」
她:「不,這樣已經可以了。」
搭檔:「但實際上很可能就是。」
她:「沒記住多少,只記得很恐怖,我在逃跑。但是有一點我記住了,好像那些讓我睡不著的夢都是一樣的,又不是一樣的。」
我:「你要按照她說的去做,不會有危險的,有我們在,按照她說的做。」
她:「站在……鏡子前……」
她突然平靜了下來:「我們,合成了一個完整的頭……完整的臉……」
搭檔:「之後再畫過嗎?」
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搭檔,搭檔對她聳聳肩,表示出無奈。
他在判斷時機。
我:「她要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