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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篇 第九節

西南篇

第九節

「明若你確定一下,」楚海洋說,「小心點兒,別碰骸骨。」
豹子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就看見楚海洋一掌劈在瘦子脖子上,把剛剛有些意識的瘦子又劈暈了。
老豹同志眨了兩下單純又暴戾的小眼睛,一瞬間有些感動,手足無措了一會兒,便乖乖過來推棺蓋,然後跳上去蹲在夏明若身邊,似乎在與躺在另一頭的瘦子堅決劃清好人與壞人的界限。
夏明若蹲在他身邊,剛想伸手卻被楚海洋制止:「別,你手上有傷口。」
「如果是期望硃砂避邪的話,染骨頭比點竅更徹底,」夏明若說,「多好啊,感謝娘娘,你一作祟,我們今年的文章就有題目了,《雲南擁翠山區獨特葬制的初步考察報告》。」
水位仍然在持續上漲,速度絲毫不減。大水拍打在前室壁上,浪花四濺,聲勢頗大,好在前後室之間只有一道窄門,水流打著轉到了后室,就不那麼嚇人了,大叔說像鄉下的水田開決口。
其餘三人看了他一會兒,同時伸手狠狠拍在他腦袋上:「不合時宜!」
大叔推楚海洋說:「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
「嗯?」楚海洋突然推棺蓋說,「嗯?嗯?」
大叔探頭探腦連連問:「有東西嗎?有沒有東西?」
大叔已經退到墓室口了,跺著腳喊:「還用你說!太邪門兒了!」
「十分鐘以上,」楚海洋說,「那個瘦的可能還要長些。」
他搖頭嘆息:「原來這娘娘墓也是有機關的。唯一也是最牢靠的機關便是墓口大半在水面以下,水位稍有上漲,墓葬便會被隱藏,四兩撥千斤,古人的智慧還是不可小覷啊。」
夏明若敬佩道:「舅舅,太厲害了,這玩意兒不懂微積分的不會。」
楚海洋邊跑read•99csw•com邊喊:「不對啊!沒觸動機關啊!這樣的墓葬不可能有機關啊!」
夏明若哈哈笑:「我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生的,我媽的奶水又大部分被楚海洋賊子吃了,所以我從小就沒發育好。」
「所以要看他的骨盆,比如恥骨弓,較小的是男性;較大的,幾乎呈直角的,是女性。」
大叔突然撲通一聲從棺材邊沿上掉下來,坐在地上拚命揉眼睛。他鎮靜數秒,喃喃:「見鬼了……」
大叔問:「什麼祟?吃人啦?詐屍啦?」
夏明若便也俯身看下去,楚海洋在後頭問:「是不是?」
話音未落,兩人就被洶湧的大水直衝進墓室,撞在前室的牆壁上。大叔已經逃到后室,撲在棺材頂上直拍說:「快來!快來!」
「那邊也有長毛的?!」
「六月十五!」大叔喊。
夏明若惡狠狠說:「我才不吃。」
大叔得意揚揚,又把衣服穿上:「掐指一算,外面正在下大雨。」
子彈就貼著楚海洋的頭皮飛過,在堅硬的石壁上挖了個淺坑。豹子還想打時覺得脖子一痛,他伸手去摸,只見滿手的血。他驚恐地抬頭,發現楚海洋已經到了眼前:「離頸動脈還有半厘米,別緊張。」
「漢代就被人盜了,正是因為有人盜了墓、中了祟、倒了霉,官員才採取了鎮墓手段。」夏明若說。
「奶奶的!」大叔氣急敗壞,「還不如長毛呢!水灌進來了!」
楚海洋也舉手電筒往裡照:「哎?」
不一會兒積水愈深,夏明若和大叔便開始扎馬步。
「抬出去扔掉。」大叔說。
兩人看著對方,只因為眼前場景詭異,枯骨在意料中出現了,可這枯骨卻是紅色的。
大叔蹲在棺板上邊絞濕衣服九_九_藏_書邊說:「嗯,嗯,我也會算。」
「見鬼了,」大叔指著石棺說,「這骨頭……這不男不女的……正在長白毛呢……」
楚海洋十分敬業地測量:「水位距離墓頂四十厘米左右,水深一米九,再漲十厘米我們就危險了。」
楚海洋哈哈大笑,夏明若瞪圓了眼睛,死命搖著他的胳膊,他便舉著手電筒又往裡看:「你怎麼跟小陳差不多了,滿嘴鬼啊鬼的,所謂鬼都是幻覺,大氣層放電現象……大……大氣層劇烈放電現象。」
楚海洋說:「不許問。」
楚海洋嚴肅地看了豹子一眼。
楚海洋火了,說:「你煩不煩啊?老打斷我思路,本來公式就複雜!」
大叔誇楚海洋:「利索。」
夏明若已經問出來了:「水裡不會有蛇吧?」
夏明若擺擺手說:「太浪費時間,我還想研究石棺。」他把兩人脫得只剩條褲衩,反綁了人家的手腳,又將他們背靠背紮好,最後還用褲子罩了頭,只留四個鼻孔出氣。
楚海洋和大叔異口同聲:「你也不許問!」
「陰曆呢?」
「咦?」夏明若笑,「你也知道董賢?」
夏明若滿臉發光說:「海洋,這發現大了,西南某少數民族首領的老婆竟然是男的,回去一查資料,對得上已知民族的,上《考古》;對不上,哎喲,咱們倆成就了,非上《人民日報》不可。」
他往石棺里看了一眼就看傻了:「呃!」
楚海洋張口咬住手電筒,把頭探進石棺,看了半天一臉疑惑地抬頭。
那兩人對視一眼,楚海洋說:「但這人是個男的。」
「骨盆,」楚海洋在腰上拍了一下,說,「舅舅,術業有專攻。人體骨骼中,骨盆的男女性別差異最明顯,其餘部分——比如骨骼https://read.99csw.com粗細什麼的——有時很難區別。你看夏明若這種沒長開的,就屬於骨骼特徵介於兩性變異範圍內以至於難以辨認的。」
大叔說:「多專業呀。」
「我糾正一下科學家的說法,」他把楚海洋推到石棺上,「這不是潮汐現象,這叫海嘯現象。」
「那是,那是,」大叔點頭,湊得更近說,「啊,還真是空的,被人捷足先登了。唉,留塊玉也是好的嘛,破陶片不值幾個錢。」
「怎麼了?」
楚海洋差點兒被他撞倒,大叔推他:「快回去!回去!」
大叔說:「人家寫在正史里呢,也是可憐人哪。」
夏明若悶悶應一聲,仰頭喘氣:「呼,呼,好嗆鼻的棺材味道,我看是的。」
因為墓頂偏低,石棺倒有一米來高,這四個人局促地並排蹲著,站又站不直,坐又坐不下,還要扶著暈倒的瘦子,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楚海洋尤其辛苦,唯一的手電筒舉在他手裡,但手電筒不防水。
夏明若說:「咳,有道理……」
再下一秒,他便失去了知覺。
夏明若仰天一聲笑,把那兩人的裝備全掛自己身上:「走,和娘娘打聲招呼去。」
夏明若喘著粗氣問:「今……今天幾號?」
大叔瞪大眼睛:「男的!誰說的?」
楚海洋立刻轉移話題:「你們看,豹子醒了。」
「七月十一!」
(老黃此刻也吃飽了,正在散步。)
楚海洋抱著腦袋揉啊揉,然後睜開眼睛:「地下水潮湧可以根據力學壓縮參數、滲流特性參數等結合公式計算,我馬上來計算一下。」
他又吞了一口水,眼看著要被沒頂,楚海洋過去把繩子解開,拍拍他的肩膀說:「過來一起把棺蓋合上,不能讓遺骨浸水。」
夏明若把滿https://read.99csw.com臉的水抹去,說:「我也突然想到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豹子拍完了「哎喲」一聲。
夏明若問:「怎麼了?」
「硫化汞嘛,能治咽喉腫痛。」楚海洋蹲在棺沿上,「棺底撒硃砂倒是聽說過,湘西地方到現在還有這個風俗,除了撒硃砂還要點五心七竅,據說能封住魂魄。用硃砂染骨……第一次碰見。」
「保存完好啊。雲南是酸性土壤,如果埋在地里就要化成粉了,多虧了石棺。這是……硃砂?」夏明若不確定,「你看底部也有一層。」
楚海洋問:「舅舅,你確信這是娘娘墳?」
大叔呱呱笑說:「小傢伙你別吹了,還男的呢,董賢啊?」
大叔問:「怎麼了?」
「可能,漢代提煉硃砂的水平已經很高了,馬王堆里就有硃砂,」楚海洋說,「你嘗嘗看是不是。」
「於是我是解剖學意義上的男性。」夏明若說。
大叔理所當然地說:「確信,本地傳說已經好幾百年,三十年代我師父曾經找到過入口,回來也說是找到娘娘墳了。」
豹子是個聒噪人,一醒來就嚷嚷:「他媽的!你們把老子怎麼了?好黑啊!啊噗!他媽的!哪來的水?啊噗!怎麼這麼黑啊?」
夏明若特別欠揍地咯咯笑:「搞不好長白毛了。」
「不是,」豹子說,「我撞到頭了……哎喲!」
夏明若說:「剝奪壞人的行動權。老豹同志,你很幸運,楚海洋覺得你還算個好人。」
「等會兒感慨。」大叔扭頭看看說,「順便告訴各位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手電筒快沒電了。」
兩人聊天,大叔說:「慚愧,我最矮,年紀大了越長越往回縮。」
豹子說:「你幹嗎?」
「舅舅,」楚海洋說,「在我的內心深處,你應該是境界很高九-九-藏-書的一個人。」
「哦,對了,」夏明若擊掌,「小董也作過祟。就是被王莽挖了墓,在眾目睽睽之下開棺剝衣之後,咦,想不起來了,哪一年來著?」
「哦!」那兩人突然不跑了。
還沒罵完就聽到石頭落地的聲音。三人齊刷刷望向豹子,只見那人腦後石壁上赫然有一個二十厘米見方的洞。
「胡說,」大叔急吼吼地,「我來看我來看。」
「那是,」楚海洋說,「根據史料,漢哀帝患有很嚴重的風濕病,常年關節腫痛而且四肢麻木,董賢作為一個陪護人員,很大程度上安慰了沉痾纏身、內心孤寂的病人。就像咱們生病時也特別希望有親人陪伴,漢哀帝對董賢的感情,我看更多的是一種依賴,沒有書上記載的那麼不堪,什麼『便僻弄臣、私恩微妾』,那都是老東西罵人用的,中國文人的德行咱也不是不清楚。所以很多東西要論證,才能還事物以本原。」
楚海洋說:「舅舅厲害,還會飛刀。你的傷沒事吧?」
他說著便要擠上來,楚海洋笑著推他說:「你哪看得出來,你也不想想我們對著實驗室一具骨架畫了多久。」
楚海洋胸有成竹地說:「這就是地下水潮汐現象,不用擔心,它會慢慢退去……」
夏明若撲騰起來,幸運地發現水只到腰間,便拉著撞到頭的楚海洋搖搖晃晃蹚水而行,好在老黃沒來,老黃啊,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兩人在墓道里撒丫子狂奔,手電筒光柱隨著腳下顛簸而晃動。夏明若這傢伙輜重太大,跑了幾步便氣血翻騰要罵娘,大叔卻突然掉轉了身子「嗷嗷嗷」往回跑。
大叔說:「哪能呢,那小細胳膊捶一下不就和撓癢一般,不過剛剛咬到舌頭了。這兩人能夠昏多久?」
他一把夾起夏明若:「舅舅!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