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說：「再見了。」

「舅舅……」

瘦子捂著胸口狠狠吐了口唾沫。

大叔點頭：「有道理。」

為了保持聯繫，大叔哼哼唧唧嘴沒停過：「燕子銜泥為做窩哦哦——有情無情口難說哦哦，相交要學長流水喲咦喲，唉楊麗坤長得真不錯哦，可惜就是命薄哦——那個朝露哥莫學啊伊喲哦……祖傳三代是鐵匠，煉得好鋼銹不生恩哦——」

「岩畫。」楚海洋說，「日、月、鳥、蛇、巨獸、圖騰，奔躍的牛與馬，廝殺的人群，古人的東西，不談內容，氣魄卻是深沉雄大。」

大叔舒了口氣拍拍胸口說：「果然，算命的說我不是淹死的，應該是摔死的。」

楚海洋電光火石間也想起了什麼，急急說：「快放下！放下！危險！」

豹子跳起來說：「真……真……真再見了？那我們！那我們……」

大叔甩頭，神秘而得意地笑。

楚海洋「砰」一聲把瘦子推落了地，自己爬進去又把夏明若接下來。手電筒光晃了幾晃，壽終正寢。大叔優哉游哉地鑽進來，不知從哪裡又掏出根蠟燭，點燃了遞給楚海洋，自己四下里望望說：「難怪，嚇壞了。」

「什麼？」豹子跳起來，「那罐子？骨灰？」

他把腳下的一塊碎陶片踢出老遠，這碎片飛入昏暗的角落，卻發出「噗」的一聲空響。

「你他媽哪能出去！」豹子說，「外面淹水呢！」

夏明若舉手說：「我肯定拿了。」

「還不如骨灰，」楚海洋說，「是骨頭，娘娘的遺骨在裏面。這個意思你明白了嗎？」

「唉！」夏明若捶了會兒地，「看來科普還靠夏明若！」

他浮上來，豹子問他：「裏面罐子里的是娘娘，那這個是誰？」

「謝謝，」楚海洋接過來，分給夏明若和大叔一人半塊，「巧克力，稀罕玩意兒，不進這古墓還沒這口福。諸位，我們九_九_藏_書休息幾分鐘吧，那人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

豹子說：「老桿他……」

夏明若想了想說：「唐代有本書叫《博異雜識》，志怪色彩很強，一般只能當小說看看，我現在懷疑其中的一個故事就是寫的娘娘墳。『明翠山中大冢，有僵人在地一千年，建武中，二賊乃結兇徒十輩，發冢，皆金玉器物。得一玉棺，棺前有銀樽滿，兇徒競飲之，甘芳如人間上樽之味，兇徒出冢，皮肉皆化為白灰。』建武是漢光武帝的年號，明翠山可能是擁翠山的古稱。舅舅你看呢？」

「頭很硬，」楚海洋鼓勵地拍拍豹子的肩，然後猛然把他推開，掄起濕漉漉的槍托向石壁上鑿去，「天無絕人之路！」

「什麼味兒啊……」豹子抽抽鼻子，木然地回頭，再轉過來，「不關我的事。」

「行，那我說吧。」大叔摸索一陣，掏出只油紙包，打開，把剩餘的幾顆劣質糖果分給他們。

瘦子急不可待地向它摸去。大叔卻變了臉色：「不能碰！」

「大爺！大爺！別唱了！」

楚海洋蹲下來，皺眉說：「屈膝葬。」又抬頭看了看，臉上卻泛出了笑意，「別信，看。」

「你怎麼知道？」

這石室竟然更高更闊，橫向里至少有先前的一倍寬，四壁平整，形狀方正，天頂地面加工得一絲不苟，地上又濕又滑，布滿了黏膩的厭氧菌類。夏明若一拍手說：「同志們，恭喜，我們終於沿著盜洞進入真正的棺槨了。」

「這……」豹子說，「過不過人啊？挺晦氣的。」

夏明若拍拍豹子說：「第一腳就踩到人殉了吧？沒什麼，不丟臉，幾次一來就不怕了。」

夏明若搭把手，喊道，「豹子，我們把你同夥推下來了！你可得接住啊！」

夏明若也懊悔說：「早知道就扒了他的褲衩，我這種文明人做事兒就hｔtps://ｒｅａd.９9csｗ•com是縮手縮腳啊。」

楚海洋笑著問：「我們要是不說你就拿了吧？」

「不許嘀咕！」瘦子啞著嗓子吼道，「好啊你們，聯手了是吧？我他媽早醒了！淹都淹醒了！好啊你們！」

豹子卻猛退三大步說：「別，謝謝，算大哥求你，你千萬別開口。」

「我要是再告訴你，先前那個偷東西的也死於這種怪病呢？」

「我是推測，你經驗比較豐富，我和海洋還是缺少實踐。」他站起來問，「咱們也該走了吧。」

豹子遲疑說：「如果值錢的話……」

豹子聞言卻大號一聲，以一當十，兩眼直冒金光，鋥亮的腦門上閃爍著「明器」二字，不一會兒又幾塊碎石落地，豹子身先士卒，從狹窄的洞口硬擠了過去。

他竟然還私藏了槍支！其餘人不敢怠慢，小碎步地移動著。

「哥心似鋼最堅貞哦——」大叔兀自深情，結果不經意時突然匯入了地下河，「嗷」一聲就被沖得沒影了。

豹子沒有頭髮，被其餘人等強行把蠟燭綁在額頭上，時不時被滴落的蠟油燙得嗷嗷慘叫。

豹子知道這人來頭不小，如今自己手上也沒了武器，只好做洗耳恭聽狀。

「不是我們，」楚海洋說，「是他。」

夏明若突然對大叔喊：「快砸！真娘娘在後面！！」

瘦子摔倒在人殉堆中，把數具枯骨壓得粉碎。

「嘖，」大叔說，「還真是人為財死，剛剛說他是個好人，他倒為了幾張票子又想不開了。走，我們進去。」

幾個人怔住了，瘦子搶過蠟燭向角落中照去，一照卻幾近瘋狂地大笑起來：「乖乖！乖乖！」

裡頭靜悄悄的，豹子沒有回答。

大叔與夏明若耳語說：「外甥，不道德啊，一句話就騙得別人拚命。這明顯就是盜洞，只不過後來被人用石頭泥糊堵住了，先前光線暗，我們都沒看出來read.99csw.com，這裏頭八成沒東西。」

「打個比方，」大叔說，「比如你闖進一戶人家想偷東西，結果發現有人先來過了，滿室珍寶席捲一空，就剩下一隻主人的骨灰盒子。你拿不拿那隻盒子？」

楚海洋沒好氣地說：「我沒你那麼有出息，跟個八旗子弟似的。咳，舅舅，還有吃的嗎？」

「豹子，」夏明若說，「剛才舅舅提到怪病，我直接說傳染病吧，烈性傳染病，比如霍亂、鼠疫，連病人用過的東西都要銷毀掩埋，何況病死者本身。病人去世了，燒成灰能阻斷傳染，但還保留著屍骨的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某些未知病症。」

夏明若喜滋滋說：「好，我說。」

瘦子已經把罐子抱在懷裡，搶過夏明若背上的裝備袋，表情歡喜得有些扭曲，哧哧笑道：「什麼？」

楚海洋與大叔仰頭各看各的：「別信解釋。」

「不可能！」豹子還不信，「都是骨頭了還……」

大叔沉到水下，一池渾水什麼也看不見，他憑著感覺找到石棺，拍了拍，意思是兄弟，我們先走了。

夏明若裝傻，對洞里喊：「豹兄！」

「不一定，可能是中蠱，可能是中毒，或者被奇怪的東西寄生。」楚海洋說，「但她死於這個，並且在死後很久還具有傳染性。」

「等等。」楚海洋攔住他們，先把瘦子往洞里推，以示人道主義。

角落裡有一隻罐子，大約三十厘米高，廣口，雙耳，小足，圈底，問題是它不是陶罐，是玉罐，一隻完整的青玉罐。

大叔搖頭，豹子卻開始翻褲兜，也是個油紙包：「我還剩兩塊外國糖，我們街道上那個白俄老太太給的，就是有點兒化了。」

夏明若笑了聲說：「我怎麼知道？我可是全天下唯一擁有貓蠱的人！五分鐘前我才想通，我還知道這種疾病的癥狀是長白毛。我估計是菌絲，總之生命力頑強九-九-藏-書，遇到一定條件就再生。」

「什麼？你們說什麼呀？」瘦子呵呵笑著，揮揮手槍，把罐子抱得更緊，「現在我要出去了，出去把洞炸了，你們就出不去了哈哈，悶死你們！餓死你們！」

「你是說娘娘有傳染病？」豹子說。

豹子終於回過神來：「哎，老桿？！」

夏明若看著大叔挺納悶：「敢問貴褲襠中到底有多少東西？」

楚海洋聳肩：「再見了，再見了，等你犧牲了，我絕對不把你埋葬在高高的山岡。」

大叔介面：「因為那隻罐子真不能碰。」

「你們兩個不在討論範圍內。」大叔說，「搞考古的都是這個德行，三光政策，恨不得把地皮都啃掉一層。上回你們發掘那個長沙漢墓，連棺材里的蛆都一隻不落全收走了。」

豹子認真地說：「不明白。」

「你狗日的吃裡爬外！」瘦子飛快地舉起一把手槍來，「都給我站好了！那邊去！站好了！豹子你狗日的也站那邊去！」

大叔在潮濕的牆壁上掐滅煙頭，他們依次爬出洞，準備浮水出去。水位果然沒有上漲，以楚海洋的精確測量來看，反而下降了三到五厘米。這個高度楚海洋正好沒頂，其他人就更辛苦些。

「他出得去，」楚海洋輕輕嘆了口氣，向剛剛爬進來的洞口努努嘴，「水位沒有再漲了。我們剛才被大潮汐拍糊塗了，其實可以摸著墓道頂逆流游出去。」

價值連城的青玉罐，反射著清清冷冷的光，出現在一個早就被盜墓賊光顧過的地方，孤零零地立在角落裡。

夏明若偷瞄一眼楚海洋，老老實實低頭：「我破壞了文物，回去寫檢查。」他對瘦子抬抬下巴：「記得多吃點兒飯，硌得人手痛。」

大叔說：「啊？」

瘦子嘿嘿怪笑，爬出洞口，又把頭探回來極端難聽地唱：「再見！啊，那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ｈｔtps://ｒeａd•9９ｃsｗ.cｏm再見吧。啊朋友再見……嘿嘿！嘿嘿嘿嘿……」

水流平緩，在近墓門處有小小的旋渦，楚海洋腳底下打了個滑也就過去了。大叔示意豹子滅掉蠟燭，接著雙手摸著墓道頂，憑著感覺摸索前游，夏明若和楚海洋緊隨其後，豹子斷後。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蠟燭滅了，大叔活動一下手腳，划火柴，點蠟燭：「真是再見了。」

豹子縮著身子蹲在地下，嘴裏嗚嗚咽咽，身邊是一具年代久遠的屍骨。屍骨看似形狀完整，但只須輕輕一碰，幾成齏粉。

「……」

「同意，」大叔說，「我正好抽根煙，哦對了，豹子，我來跟你講。」

楚海洋催促：「游快些！哪來這麼多廢話。」

「嗯？」

「值錢，很值錢。」大叔吸口煙，「但如果我告訴你主人是生怪病死的呢？」

大叔關切地問：「怎麼？不喜歡橘子味的，不喜歡就還給舅舅。」

話音未落，一陣勁風撲滅了蠟燭。夏明若目光一閃，在黑暗中狠狠出拳，只聽到一聲悶響，接著是吃痛的呻|吟。大叔再次點燃蠟燭，把還未燒盡的火柴柄扔向角落裡猛咳的瘦子：「玩兒陰的？呸！」

夏明若剝開糖紙：「請問你把食物藏在哪兒？」

豹子終於說話了，他嘶聲喊道：「別！別！！」

「疏忽了，」大叔從牙縫裡出聲音說，「這人和豹子不一樣，至少跟著高手盜過墓，也喜歡把東西包好了藏褲襠里……」

大叔說：「可惜啊，這位就是漢代時候，與我們一條戰壕里的同志，生前也抱著那青玉骨罐喜不自禁來著。」

「雪中送炭啊，」夏明若把糖塊迅速扔進嘴裏，揉揉眼睛地說，「我剛才就有點兒低血糖徵兆，今天真是餓太狠了。海洋，你餓不餓？」

「為什麼？」豹子問。

豹子頭上冒了星點冷汗。

「不太敢了吧？」大叔說，「但你那兄弟就拿了。」

夏明若說：「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