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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篇 第十一節

西南篇

第十一節

「哦,」夏明若對楚海洋炫耀,「我是一個紫人!」
大叔解釋:「他解放前是彝族土司,大人物。」
楚海洋和夏明若跟著小陳去找醫生,那赤腳醫生果然在家,正一邊燒火一邊看書,也不知看什麼,整張臉都快貼上去了。
楚海洋哈哈直笑,指著豹子問馬鍋頭:「這小子被您收拾過吧?」
「不癢豈不是更好?」醫生說,「你睡一睡,不睡病肯定不好。」
夏明若說:「正是啊,同志你怎麼知道?」
豹子說:「親媽呀!親爹啊!啊啊啊啊!」
豹子臉上涕淚橫流,連話都不太會說了,就一個勁兒號叫說:「背!背!」赤腳醫生趕忙掀開他的衣服,往背上一看,楚海洋和夏明若倒吸了口涼氣:背上竟長滿了白毛。
楚海洋怕夏明若亂動,便架著他的胳膊,問:「醫生同志,您貴姓?」
夏明若說:「是是,咱們漢彝兩族友誼源遠流長,紅軍長征時,彝族同胞為了支持共產主義事業,犧牲了不少人,我黨和人民感恩戴德。」
夏明若笑嘻嘻往後一躺,眯著眼睛看小陳從樹林子里冒出來,便立刻翻個白眼,裝暈。
過會兒小陳納悶:「怎麼還不回來啊?這泡尿可真長的。」
夏明若仰天哈哈笑,他四下里看,突然看見亂石灘上蹲著一個人。他扯扯楚海洋,楚海洋再扯扯大叔,三人痴愣愣地看著那人。
馬鍋頭點頭表示他知道,吧嗒著旱煙說:「有傷才要去……要去!」
五個人在溪邊的大青石上坐下,馬鍋頭架起火堆烤粑粑,濕柴在火里冒著青煙。
夏明若說:「謝謝大爺。」
「什麼?九_九_藏_書
楚海洋連忙給他使眼色,豹子順著他的視線看,便發現大石頭邊上還有個褡兜,鼓鼓囊囊的,粗布面破了個小洞,洞里透出青玉的肅殺顏色。
馬鍋頭笑笑,帶著老年人特有的矜持與自得:「1952年,北京,見過毛主席,握過手……喏,好了,吃。」
夏明若頭上流下冷汗,這才是腳踏實地的庸醫啊!
楚海洋一口氣幹掉,恭敬地望著他,等著他問話。誰知這老頭兒像沒看見一般,把酒給他們一個一個倒過去。輪到豹子,豹子頭一低,不讓他看臉。
夏明若搖頭,把酒還給他:「我算了,胃痛。」
「能治好嗎?」
豹子生生把話吞了下去,臉色煞白。
豹子哭說:「我不是癢啊!我是……我是……」
豹子嚎起來:「怎麼不抓他啊?你們怎麼不抓那個舅舅啊?」
馬鍋頭的兒子領著一群青年,背著楚海洋和夏明若的裝備,分開叢生的藤蔓走了出來。楚海洋揮揮手,馬鍋頭的兒子遠遠沖他一笑,舉了舉蟠螭刀。
馬鍋頭咳嗽一聲,給楚海洋倒酒。
豹子聞言又縮了縮。
這個赤腳醫生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七八歲,斯文白凈,臉上總是帶著笑,一開口便知道是上海人。他一邊上藥,一邊對主動幫忙打掃衛生的小陳指手畫腳:「哎喲,儂那隻四腳蛇不要扔掉,蠻好吃的呀!哎喲不要碰那窩蜘蛛,我養來殺蚊子的呀!」
小陳終於哭訴完畢,過會兒好了傷疤忘了痛,摸著蟠螭刀嘿嘿傻樂。夏明若於是裝作悠悠醒轉,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啃粑粑。
飯桌上夏明若問他read.99csw•com:「你給豹子用了什麼葯?」
於是瘦子消失了,就像他唱的那首歌一樣: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了。
醫生倒異常冷靜,轉身讓人把豹子抬進屋,趴在竹床上,又拿了些白色藥膏給他一點點塗上,最後拍拍手說:「好了,明天就不癢了。」
「不能也沒有辦法,」赤腳醫生說,「我只有這個。」
馬鍋頭兒子笑得憨厚:「好刀!」
「小夥子,考古的,」他指指楚海洋和夏明若,「在半路上。」
豹子含淚閉上眼,醫生把跟進來的眾人趕出屋子,然後對夏明若他們一笑:「吃飯吧。」
夏明若扣住墓道口的濕滑巨石,大喊:「舅舅!!」
豹子這時才明白過來,也跳到馬鍋頭面前比畫一番拔腳就要走。馬鍋頭一虎臉,幾個牛犢子般的青年立刻衝上來把他五花大綁了。
「程醫生……」夏明若剛想開口,赤腳醫生卻抬起頭來:「好了!過幾天愈合時會癢,不要用手去抓,否則就長不好了。」
馬鍋頭卻耐心地解釋了,他指指正盤旋在天上的一隻鷹,又指指水裡還不如小指粗的魚,最後搖頭:抓不住的,不抓。他打個呼哨,一群人動身,沿著小溪前行。夏明若和楚海洋被夾在中間,想逃逃不了。夏明若問:「嶺大爺,帶我們去哪兒啊?」
大叔掛在網上亂吼:「這誰乾的啊?還有沒有點兒公德啊?這河是你家的啊?」
楚海洋向赤腳醫生道謝,卻總聽到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扭頭一看,小陳肚子在叫喚。
「程,」赤腳醫生柔聲回答,「叫小程就好。」
豹子吸鼻子九-九-藏-書:「睡了就好了?」
楚海洋只好答應,卻看到一群人抬著豹子大呼小叫衝進來。
「跟著!」夏明若深吸口氣,放開手,順著激流向前漂去。他在暗河中打轉前行,石頭尖銳磕磕絆絆,約莫三五分鐘,忽然光線刺目。夏明若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就覺得被什麼東西擋住了,纏得手腳都不能動,越掙扎越緊,等適應了一看,竟然在漁網裡。
「什麼廁所?」小陳失笑,「荒山野嶺的,還廁所呢?」
「姓楚的!姓夏的!」小陳鬼哭狼嚎地衝到面前,「你們兩個沒良心的!就把我一個人扔在棺材洞里!我的娘!晚上啊,是晚上啊!又捆住手!又捆住腳!還把我的砍刀帶跑了!我想逃但是那個逃不掉啊嗚嗚!滿洞里都是吃人的鬼啊!哎喲我的親娘啊!」
「留下來吃飯吧。」赤腳醫生說。
馬鍋頭慢騰騰地和兒子說話,他兒子答應著,大叔卻擱下了喝酒的粗碗,站起來,朝馬鍋頭拱了拱手。
馬鍋頭拍拍他的肩,說了句彝族話。夏明若不明白,問楚海洋,楚海洋搖頭,大叔灌了口水酒說:「嶺定史,他說他叫嶺定史。」
楚海洋正要客氣,醫生擺擺手:「沒有關係,我一個人弄些粗茶淡飯的,不嫌棄就一起吃好了。」
夏明若歪著頭看他。
醫生合上書,把夏明若拉到陽光底下察看。一看嚇一跳:「哎喲!小同志,你這是被牛拖了吧?」
「膚輕鬆藥膏。」醫生喝口湯。
「我來幫你燒火,」小陳把夏明若推上前,「你快給他看看吧,也不知怎麼了,滿身是傷。」
馬鍋頭恍然大悟,在褡兜里掏出https://read.99csw•com個紅薯遞給他。
馬鍋頭一愣,大叔又笑了笑,扭頭朝溪邊密林里走去。
「怎麼了?」
「上廁所!」大叔朗聲答道。
醫生茫然地抬起頭來,認了半天:「哦,原來是鄉里的小陳,你怎麼來了?」
夏明若在身上比畫:「胃,胃痛!餓的!」
「哦——」楚海洋和夏明若肅然起敬,「嶺大爺。」
豹子瓮聲瓮氣:「不餓。」
那廂大叔與馬鍋頭仍然在聊著。大叔慢慢地啜著酒:「老莫蘇,你跟了我們多久?」
他與正在亂動的大叔面面相覷,緊接著楚海洋和豹子號叫著撲了進來。
楚海洋說:「快別動!把網撐破了我們都得被衝到山底下去!」
馬鍋頭並不隱瞞。「他,」他指指豹子,「壞人,從縣城。」
夏明若問:「舅舅!去哪兒啊?」
「不過敏。」
「過敏也沒有辦法,我只有紫藥水。」他拔開瓶塞,輕柔地把藥水塗在夏明若的傷口上,「小同志啊,我教你被牛拖后自救三要法,那就是呼救,呼救,再呼救,總會有人來救你的。」
彝族有自己的文字,也有自己的語言,且語法十分複雜,外人一般不太能掌握。
「馬鍋頭……」楚海洋喃喃。
楚海洋有些為難,畢竟馬鍋頭還等著呢,但小陳卻已經坐桌子邊上去了,夏明若也不太想動,一臉祈求地望著他。
「嗯,嗯,我理解。」楚海洋聽得十分認真,眼神溫和,臉上滿是真摯的同情,夏明若則繼續閉目養神。小陳抹眼淚:「嚇嚇嚇死我了……嗚嗚嚇死我了……有鬼……有鬼……」
豹子接住,一言不發埋頭就吃。
馬鍋頭問:「哪裡九-九-藏-書?」
大叔誠懇地說:「我是小夥子們的舅舅。」
楚海洋接過紅薯說謝謝,突然發現豹子躲得老遠,便問,「豹子,你不餓?」
那彝族老漢在石頭上磕磕煙斗,笑嘻嘻地望著他們。
「謝謝!」楚海洋喊話。
「你,」馬鍋頭笑著搖了搖頭,「你是誰?」
大叔仰頭又問了幾句,馬鍋頭一一回答,表情頗為和善。
馬鍋頭說:「寨子,就在山後面。」
楚海洋與夏明若對視一眼,目送其背影消失。
夏明若腳步有些蹣跚:「我不能去寨子里,我身上有傷,得去醫院。」
「因為我也經常被牛拖啊!」赤腳醫生長嘆一聲,連忙取藥箱鋪開家當,「先消一下毒,好好好,不痛不痛……酒精嘛總是有點兒刺痛的……好,紫藥水不過敏吧?」
醫生點頭:「一覺醒來保證好。」
小陳一拍腦袋:「哦!對了,小夏同志你得去,我們這兩鄉十七寨唯一一個赤腳醫生就住在他們寨子里呢。前些天一直出診,這兩天該回來了。」
夏明若說:「尿不長,關鍵是廁所比較遠。」
「哦!」馬鍋頭吧嗒吧嗒抽煙,笑了。
楚海洋一聽十分高興,連忙押著夏明若趕到隊伍前面,緊跟著開路的小夥子疾行。一行人進寨時,寨里人家房頂上的炊煙還未散,只是瘦子去了哪裡,他怎麼樣了,沒人問,也沒人敢問。
「醫生同志!」小陳喊他,「醫生!」
楚海洋把手裡的粑粑扔給他:「裝!」
馬鍋頭點頭說:「是,剛綁起來打過,讓他逃了。」
湍急的水流把他倆沖得如江上浮萍,瀑布水聲隆隆,夏明若咬牙:「喂!海洋!」
「我理解,我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