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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篇 第二節

中原篇

第二節

「翻天印,」楚海洋解釋,「這個洞有九成的可能是盜洞,而用這種拐彎的盜洞來盜墓的手法,俗語就叫做『翻天印』,隊長大哥。」
老先生轉向夏明若與小史:「墓大一分,危險就增加一分,所以盜大墓的,單獨行動的極少。盜墓也需要協作,常常是一個挖洞一個提土,一個盜取一個望風,尤其是這種會打翻天印的老手,比你我都謹慎,外面沒有接應絕對不會輕易下洞。明白了?」兩人傻乎乎地點頭。
夏明若問:「怎麼了?」
老頭兒斜靠在床鋪上,夏明若探出身子將窗戶開大,華北平原上爽朗的涼風吹進車廂。
搜完了,沒有危險物品,小史說:「我……我能回去嗎?」
夏明若先說自己最近胃口不好,就愛吃點兒酸的,又一邊蠕動一邊不住回頭看,說:「海洋啊,你看農民的西瓜長得多好啊,我稍微有點兒口渴啊,哎喲那邊還結著葡萄呢。小史,你我心裏明白,好兄弟!別忘了啊,葡萄,葡萄!」
老先生說:「隊長同志,我……」
楚海洋也跳進洞,往下爬:「就這麼直的到底了?下面什麼也沒有?」
一聲令下,第二天十來個人就拎著考古剷出動了,隊長比較輕鬆,坐小驢車去洛陽等批文。
楚海洋問夏明若:「洞朝著哪邊拐彎?」
「我還行!」夏明若喊,「到底了——十二米五!這孫子挖了三層樓呢!」
「兩三天前,這個墓規模不大,長3.5米,寬1.8米。」隊長也有些無奈,「本地古有風俗,吃盜墓飯的也不少,有的村子幾乎每家每戶都盜,真是防不勝防。我們決定明天就著手清理這座墓,然後再發掘元德太子墓。」
乘警面無表情地搜身:「量你也不敢。」
鏟筒鐵制,呈月牙形,上面接著數米長的木杆。使用時雙手攥緊木杆,對著地面用力扎,把泥土壓進鏟筒后再提出來,由此可以判斷墓葬的深度與位置。如果在同一點上繼續,洞便越打越深,但洞的直徑卻只read.99csw•com有幾厘米。西安秦公一號墓距離地面達二十四米,也是靠著洛陽鏟一桿一桿打出來的。
「太子墓周圍有積炭吧?」
隊長答應:「哎。」
「又不是農閑季節,哪裡來那麼多農民。」老頭兒說,「同學們,我們留下幫幾天忙,等到考古人員大部隊來。」
他剛想把挎包掛在樹杈上,腳下卻突然踩了個空,大塊泥土撲簌簌塌陷,竟然也露出個洞口來。
「什麼時候盜的?」李老先生問。
老頭兒在車尾吹風,吹得心潮澎湃,沖回來給黨寫萬言書。想起自己早年就讀於中國最頂尖學府,師從考古界泰山北斗,經歷過抗戰、內戰、建國,但最年富力強、最應該出成果的十多年卻完全被束縛住手腳,以至於垂垂老矣,不禁滿眼是淚。
夏明若吃了一驚:「這個又是什麼時候的?」
楚海洋一把抓住他的后領子:「不許走,小史一個人管灶就夠了。」
小史弱弱道:「寫了。」
隊長也顯然沒料到這種情況,他怔了怔,便急急忙忙地跑回村裡喊人。
「十四個,」隊長說,「十二男二女,但可以召集村裡的農民。」
楚海洋說:「你這招用過了。」
楚海洋上前收拾他的紙筆:「您什麼也別多想,發掘還未成定局,畢竟誰也沒存壞心是不是?憋了這麼多年,都想大幹一場,見識文物而已。」
老先生帶著學生與駐守經石村的考古隊會合。
「拐彎了!」夏明若喊,「這個洞拐著彎呢!」
夏明若趴在黑黢黢的洞口看了一會兒,便在腰上系了一根繩子,繩頭交給楚海洋,自己咬著手電筒往下爬。他撐住洞壁,越爬越深,十分鐘后楚海洋聽到他在底下喊:「皮尺——!」
隊長把他們帶到盜洞邊:「沿著墓邊斜打下去,洞口開得很大,想必又是些個白天種地,晚上盜墓的。今天早上我們才發現,還沒有來得及下去看。」
不過使用洛陽鏟需要極高的技能,普通人根本摸不到訣竅九九藏書,就像夏明若,架勢雖然十足,但打了幾鏟便滿手血泡,撲到老黃身上嗚嗚哭。
夏明若回頭,眨眨眼睛說:「陳燕兒啊,我就知道,你打小就看上我了。」
「只可惜防賊的永遠沒有賊聰明,盜墓的行家往往不從正面突破,而是像現在這樣,遠遠地從旁邊打洞,到了差不多時便橫向打,最後再向上,打穿棺槨底部后將東西抽走。這種情況我沒見過,據說老師遇見過兩次,一次在山西,再一次就是秦公二號大墓,都是表面看起來十分完好,發掘后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而墓底有盜洞。」
楚海洋把褲腳捲起說:「我去看看。」
楚海洋拉他回到地面,他躺著好一陣喘,然後抹了一把沾在臉上的泥:「真奇怪,這洞根本就不通向舉人墓。」
夏明若仰天思索:「那毛子那招我用過沒?」
楚海洋嘆口氣說:「防不勝防哪。」
所謂考古鏟,就是洛陽鏟,是洛陽盜墓業界兄弟們的智慧結晶。
楚海洋從他身後把毛巾罩在那顆光頭上,結果被一把扯下:「調皮!」
夏明若大驚:「什麼時候用過的?我剛想起來!」
史衛東托著飯盒,提著水壺,站在開水爐子前虔誠地等著,不是等水,是等那個圓圓臉蛋的列車員。走過來,看一眼;走過去,再看一眼……紅著臉羞澀一會兒,抬頭時被突然出現的乘警嚇退數步。
「三天倒有兩天是我在喂,你和你爸根本就不記得。」楚海洋把貓搶過來放了,押著夏明若往回走。
乘警說:「你跟我來一下。」
「有,」隊長垂頭喪氣,「不但有積炭,還有積石。」
「東邊……」楚海洋問,「元德太子墓在哪個方向?」
夏明若指個方向:「那邊。」
老黃說:「喵。」
夏明若掐著貓脖子說:「敢情您又忘了是吃誰家的飯了?」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楚海洋問。
「兩個人,」老先生打斷他,豎起兩根手指,「盜墓者有兩個。」
說是洛陽,其實是洛https://read•99csw•com陽地區一個偏僻極了的地方。幾個人下了火車,又坐了一天拖拉機一天驢車,這才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那個發現隋墓的山坳。山坳里有個自然村,叫經石村,就是憑著村裡那塊經文石,考古人員才打算在此尋找古代墓葬。
「沒有——哎,你別下來啊,上去拉我!我說這不會就是一個深井吧?農村裡不是經常有嘛。」夏明若舉著手電筒到處照,「哎喲!」
夏明若輕輕嘆息說:「不甜就好,我眼睜睜看你把一隻螞蚱吃下去了,挺營養的,葷菜……別吐了,吐了多可惜……暴殄天物啊史衛東,工農紅軍不會原諒你的。」
夏明若坐在小史身邊,先問:「甜不甜?」小史搖頭:「不甜。」
「啥?!」師徒四人同時跳起來,「被盜了?!」
楚海洋說:「不信你問老黃。」
考古隊長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咳,」沮喪的考古隊長終於開口,「鑽探時確定過墓深,大約十一米下就是生土層。這個盜墓賊計算得十分精確……」
老黃堅定地說:「喵。」楚海洋說:「你看。」
隊長說:「嗐!我何嘗不知道您老的意思。」他一臉難色:「咱們進屋說,進屋說。實際上……」
楚海洋笑著說:「什麼成果?七七、七八屆共十九人,哪個不是你的成果?」老頭兒狠狠擦了把臉,想了一會兒破涕為笑。
他說完就往地上頹喪一坐:「不會吧……這就在眼皮底下的……」
夏明若說:「你先走,我馬上來。」楚海洋問:「少爺,又怎麼啦?」
夏明若說:「缺德啊,三天盜人家兩回,好歹還是個前清舉子呢。」
他努力扒開地下洞口處堆積的泥土,往裡爬了幾米卻覺得氣上不來,只能退出。
夏明若說:「我手痛啊。」
小史埋著頭跟到乘警值班室,十分溫順地填寫出生年月與姓名,乘警說:「都寫上,身高、體重、籍貫、工作單位。」
「誰不喜歡寶貝喲!」老頭兒長嘆口氣,「就是因為喜歡這些寶https://read.99csw•com貝,我寧願一輩子都見不著它們。」
「依照慣例,發掘已經成為定局了,」老先生問,「周隊長,你們現在一共幾個人?」
「各位冷靜點兒,聽我講完,」隊長說,「這一帶據村裡老人說風水不錯,我們勘察了一下也發現幾座墓葬,村東三里就有一座清代的。我說被盜的就是這一座,離元德太子墓還有一段路呢。」
楚海洋說:「好歹也算是跟著北京專家來的,得給老頭兒撐著點兒面子。」
機關兵嘿嘿一笑,抱起肥貓就跑。楚海洋扔了鏟子就追:「媽的!想偷懶?」
楚海洋問:「怎麼了?」
地頭會議的氣氛沉悶。老先生不吱聲,誰也不敢說話,偏偏老頭兒彷彿神遊天外,於是一群人只能坐在田埂上咬草根。
「法西斯啊,赤|裸裸的有罪推定……」小史喃喃自語,滿腔憤憤,然後繼續回開水爐子前偷窺列車員。
「所以要打翻天印」,楚海洋對夏明若解釋,「古人經常在安置好棺槨后再在周圍堆木炭,堆沙的、放石頭的也有,目的就是為了防盜,因為堆了這些東西后盜墓人的鏟子不容易打進去。」
李老先生則干啃著冷饅頭:「小史怎麼還不回來啊。」
隊長說:「林子里就是那座清晚期墓葬,墓主據說是一名鄉宦,曾經中過舉人,這些樹就是下葬時栽種的。」
學生們自然不會拒絕,老先生拍拍屁股站起來:「我在洛陽時曾經得到消息,發掘批文不日就要到達,當初長沙辛追墓,動用了數千人次,這回的工作量也肯定不會小。如今人員、器材、資料一樣沒有,但時間不能浪費,陵墓再小,也有入口,這兩天先去把入口找到吧。」
老先生坐不住了:「我去看看。」可他一站起來卻突然眩暈,差點兒摔倒:這人畢竟年紀在這兒,長途奔波後有些中暑癥狀。
離村莊二三裡外,野地里有一片小小的松柏林。
小史被摁在車窗上時強調:「我沒幹嗎!」
楚海洋一臉狼狽地跨出來:「別信,這個洞口堵上九-九-藏-書的時間絕對不超過兩天,你看這壓下去的草,還綠著呢。」
考古隊十來個人,租住在村民的屋子裡。隊長四十來歲,遠遠地迎上來與老先生握手:「李老教授,你可來了!」
楚海洋把他扶到床上安頓好,老頭兒不放心,直催促說:「快去看,快去!」楚海洋只好答應,吩咐小史照顧他,便要拉夏明若一起走。
隊長愣了半天才敢說:「……東邊,大約一百米外的菜地里。」
老頭兒說:「學生們啊,我記得周揚同志曾經委婉地提過意見,說考古沒有階級性,對歷史、對過去,只講究一個『信』字,當然他們自己也犯過錯誤,但在這點上,他們是睿智的。我想我們民族從彎路上回來后,便終將了解,不但是考古沒有階級性,任何一門自然或人文科學都應該服務於人類而不是階級鬥爭……哎呀,我說那個小史啊!你買個飯怎麼現在還不回來啊!」
這時考古隊長也帶著手下人馬急匆匆趕到了。
楚海洋拍拍他的肩:「別泄氣啊,都是猜測,咱們先回去向老師彙報一下情況,從長計議吧。」
楚海洋笑著說:「想點兒新招式吧,小子。是不,老黃?」
夏明若邊跑邊喊:「我和老黃回去給你們做飯去!」
楚海洋連忙把皮尺一端扔給他:「下面缺不缺氧?」
「寫了就好,到時候你犯了事,好找。」乘警搶過筆,眯眼凝視了小史一會兒,在體貌特徵欄里填上「八字眉」,然後把登記簿合上說你走吧,小史偷看一眼,發現那簿子封面上果然是「可疑人員記錄」六個大字。
楚海洋說:「看到差距沒有,別信同志?這就是差距,這就是機關兵和野戰軍的差距。」
楚海洋皺著眉,捏了把泥土在手上搓了搓:「這就是行家乾的活。橢圓形洞口,四壁較光滑,大小則可以容納一名身材瘦小者進出。尤其是洞壁上工具的痕迹,他們的鏟子和農民的鋤頭鐵鍬區別很大。」
「我也只是聽說過。」隊長沉聲說,「這次我們犯的錯誤實在是太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