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喵喵安慰，夏明若就說：「算了，聊勝於無。」

楚海洋打了個響指，吩咐劉狗剩：「打扇。」

他們路過池塘，發現裏面開滿了荷花，花瓣在夜色中泛著幽幽的銀光。

楚海洋拉過夏明若問：「工作時間，怎麼就你一個人到處轉悠？」

「這就是地層了，」楚海洋說，「人在一個地方居住，就會在原來天然沉積的生土上，再堆積起一層熟土。熟土裡面有人們移運過的土，有踐踏產生的路土，有建築物的殘跡，還有他們遺留下來的器物，所以也叫文化層。後人再在這塊土地上生活，文化層便繼續堆積。」

夏明若正好路過，便招手說：「來來，我來跟你講。地層就是從前有個人，他姓地，叫層，有一天他到楚國做生意，遇見了庄生，庄生說我夜觀星象……哎哎哎！豹子你別走啊！」

豹子說：「啊？什麼擾亂？」

第七條是不成文卻約定俗成的一條：絕對不允許搞私人收藏。

「那要是沒人住呢？」

「行，都知道哈，」老頭兒說：「那麼大家看電影去吧。」

老頭髮電報回去讓人把發掘報告書寄過來，可臨時又犯惡癖，為省幾毛錢將電報寫得極端簡潔，結果導致北京那邊會錯了意，派了個叫王靜訓的學生過來，還是個物理系的。

楚海洋微笑起來。

「地層學是從地質學里借來的概念，在考古學科中很重要，在遺址發掘中比在古墓發掘中還要重要些。」楚海洋說，「你看這一層一層的堆積土壤，顏色不太一樣吧？土質也有細微的區別。」

夏明若在屋后埋怨說：「太大了，一點兒都不跟腳。」

「咦？」老頭兒站起來比畫，「就這條軸線？」

盜洞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消失的。

楚海洋問：「什麼？」

他從軍用水壺裡倒了點兒水灑上去，使土壤略微濕潤：「九*九*藏*書現在怎樣？」

楚海洋吐吐舌頭，強壓夏明若蹲下，夏明若怒罵：「畜生！」

夏明若連忙推他：「沒你坐的，你回去睡覺。」

夏明若又路過了：「因為豹子他不受待見啊，沒人要唄。」

又傳來個壞消息，說鐵鍬打不進去了，挖到石頭了，用探鏟勘測，都是寬一米、長兩米以上的巨型條石，足足有三四根，並排堵在墓頂上。

劉狗剩訴苦：「哥，你可得表揚我，我為了守位子吃了大苦頭了。」

起因是老頭兒要資料，而關於隋墓的資料極少——畢竟隋代只有三十來年——算來算去，比較有參考價值的就是1957年發掘的李靜訓墓。

「捐軀了。」夏明若拿眼睛斜他。楚海洋大笑，也捲起褲管下水：「大概掉在哪個位置？」

「摸鞋。」夏明若蹚著齊腰深的水走近，抬頭說，「掉了一隻。」

豹子忠誠地站回楚海洋身邊，楚海洋說：「我們在墓葬東邊挖了條探溝，你去看。」

夏明若嗷嗷叫，手腳並用，對楚海洋又是推又是拽，後排的村民喊起來：「擋住了！擋住了！前頭人不要亂動！」

楚海洋跳出探溝笑道：「據說你那個師傅只靠鼻子聞土就能判斷是否有古墓，你怎麼還跑來問我？」

李靜訓是北周宣帝宇文贇的外孫女，夭折時只有九歲，因為出身顯赫而得以厚葬。

「考古隊守則，」老頭兒說，「第一條。」

他師傅用碎報紙卷了根煙叼在嘴裏，想了半天：「地層，就是地啊它一層一層的。」

夏明若先罵老黃：「雖然平原耗子多，你也要收斂一點兒，吃飽就行了，看看你的臉都胖了多少圈了！」

夏明若一面笑，一面伸長了雙手在淤泥里亂摸，可那隻鞋彷彿就跟條魚似的，撲通掉下來就遊走了，他們找了大半個鐘頭也九九藏書沒找著。

楚海洋搖著大蒲扇來了，左右看看問：「我坐哪兒？」

這個王靜訓稀里糊塗地趕到洛陽，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被趕回去，白白撈了趟公費旅遊，把老頭兒氣得哇哇叫。

老先生搖搖頭：「解釋不了，奇了……」

楚海洋便拉他起來，然後自己一屁股坐下去。

劉狗剩雙手開弓嘩嘩嘩搖扇子，邊搖邊諂笑：「海洋哥，涼不涼快？」

太子墓墓口的巨石正在緊張地清理中，一旦墓口開啟，墓內情形便會明確。豹子這時表現得勤學好問，念念不忘：「啥叫地層啊？」

又罵小史：「你說晚飯給大吳下藥，葯呢？」

「第二條。」

豹子便躲到角落裡抽悶煙。

小史說：「這可怎麼辦呢。」

夏明若嘿嘿笑說：「那可不行，大不了我搶小史的。」

「他們都在看熱鬧，」夏明若說，「拉石頭有什麼好看的。」

大吳沒了鞋想請假去買，被老頭兒逮住發了通邪火。

楚海洋說：「那也沒幾年，這墓可在十米以下啊。」

「那給你們說個難以解釋的現象吧，」周隊長說，「十米是平均數，這一帶地勢比較低，據村裡老人講，水位下降前的灌溉井只需要打八九米，當然現在需要打到十五米以下。但這兒有條數十米寬、三公里長的南北向狹長地質帶，別說十五米，就是五十五米也出不了水，而太子墓偏偏就坐落在這條地質帶上。」

老頭兒嘖嘖有聲：「奇了，奇了……」

楚海洋說：「哪有那麼明顯，要耐心。」

老頭兒說：「石頭不要緊，滲水了才麻煩。」

底下人席地而坐，拖著長聲回答：「遵守紀律——服從領導——嚴格保守國家秘密——」

夜晚愈加風涼，樹梢上的枝葉嘩嘩作響，銀河像一條閃光的雲帶橫亘在天空。

「積極負責、忠誠老實——read.99csw.com吃苦耐勞、克服困難——完成任務——」

劉狗剩說：「天安門！」夏明若說：「行！」

條石上的封土已經被去除，但十來噸重的巨石單憑人力是拿不上來的，得靠起重機。本地的文物部門便從洛陽建築工地上借了一台，但由於路況不好，估計後天晚些時候才能到。

老先生說：「解放前，我在野外考察時遇見過幾個替人尋找陰宅的風水先生，說他有道理吧，他那套說辭真是玄而又玄；說他是傳播迷信蠱惑人心吧，偏偏他點到的『穴』不管是從地形地質、水文土壤，還是從小環境小氣候，都十分適合埋葬。」

墓葬的結構已經確定了，長方形豎井土坑墓，近地表處長10.15米、寬8.2米；平均每20厘米一個夯土層，夯窩直徑10厘米——在附近還找到一根用來夯土的粗木頭——其餘的一切則都要等挖開了才知道。

老頭兒說：「海洋，你先回去睡吧。」楚海洋說：「我陪陪你。」

夏明若沖了個涼水澡回宿舍睡覺，睡到半夜，被大吳揍得實在不行了，只好披了件衣服往工地上跑，老黃和小史緊隨其後。

楚海洋走到一半，發現田埂上扔了幾件衣服，老黃守護，荷花池裡有看上去身影很熟悉的兩個人正光著上身鼓搗，激起細微的水聲。

這時就聽到圍觀人員哇哇叫，說：「起來一根！起來一根！」

「不會，」隊長擺擺手，「五十年代洛陽的地下水位大約是十米，現在是二十米的深井也不出水。」

「入鄉隨俗，」楚海洋說，「劉狗剩小朋友不是也不愛穿鞋。」

楚海洋帶著他跳進探溝，蹲下說：「看剖面。」

他一攤手：「解釋不了就不解釋，我們繼續搞我們的科學。」

「有數有數，」夏明若笑嘻嘻地說，「我帶你上北京玩兒去。」

「不用九九藏書，老周陪我就行，我倆是回去也睡不著。你去休息休息，養精蓄銳，明天晚上有大忙的。」老先生說，「都是我的頂樑柱，哪根都不能斷。」

山村裡的月光像水一般明凈，涼風帶著樹木的清香，呼呼吹過連綿的西瓜地。月亮下去，升起滿天星斗，兩人一貓沿著田埂慢慢走著，聽到遠處的軍犬又在叫喚。

《地道戰》的音樂響起來，劉狗剩搶佔第一排，守著張三條腿長板凳翹首以盼，夏明若靈活地擠進人群坐上去。

「別信，幹嗎呢？」楚海洋蹲下問。

發掘工地燈火通明，楚海洋陪著老頭兒和隊長蹲在條石上不知研究些什麼，老頭兒嘀嘀咕咕說話，楚海洋用小鋼尺量來量去，然後低頭記錄畫圖。

小史委屈地說：「我下了啊，可誰知道他需要至少三倍的劑量。」

夏明若稀里糊塗指指：「就這兒。這下可好了，我就帶了這一雙鞋，難不成以後天天打赤腳？」

小史痛罵說：「你真沒良心！虧我還幫你找，早知道回去睡覺了。」

豹子瞪著泥牆作鬥雞眼狀：「看不出……」

楚海洋只能站起來走出去，夏明若奸笑地對著他的背影搖扇子，一臉小人得志。

周隊長點頭：「哎。」

「噢——！」年輕人們一鬨而散。

「洛陽地區古代文明很燦爛，文化層也豐富，江南地區就稍微差點兒，而且墓葬常常也擾亂地層。」楚海洋問，「明白沒？」

黑白銀幕上的革命小妞們正在熱火朝天挖地道呢，打穀場上全體人員齊刷刷回頭：「噓——」

楚海洋還要推辭，老頭兒說走吧走吧，要不把夏明若替來，我擔心他要對大吳下毒手。楚海洋哈哈大笑，跳出了墓坑。

他指著最上面的土層說：「這一層大概20厘米厚，叫現代耕土層，原來上面種白菜的，讓我們給刨了；往下一層黃色土，就是明清兩代的https://read.99csw.com堆積，所以可以找到一些近代的東西，咱們還找到一個盜洞；再往下褐色的就是宋元地層，咱們找到幾塊巴掌大小的青花瓷和黑瓷，不值錢，你別惦記；然後就是隋唐、漢、周、商、部落文化時期、生土層。」

三人泄氣地上岸，坐在岸邊洗去滿腳的泥。

「就是破壞，」楚海洋說，「你看這兒的土，一層黃色，一層黃褐色，還有交雜紅燒土顆粒的，灰色的……一層一層是分開的。但如果要在這兒造墓，必定要把土挖出來再填進去，於是各層土就混在一起了，術語就叫五花土。探鏟如果打到五花土，就說明地下可能有墓葬。」

「鞋呢？」

小史采了一支荷花拿在手裡玩兒，夏明若也想要，便趴在池塘邊探出身子去夠，夠不著就探出一點兒，再夠不著就再探出一點兒，緊要關頭，被突然跳起的青蛙嚇了嚇，撲通一聲栽進了池子。

電影散場楚海洋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小史的鞋還在，大吳的鞋沒了。

夏明若擺手說：「沒事兒，穿你的。」小史要揍他，他跳起來就跑，楚海洋也拎起衣服、鞋子跟著追，邊追邊喊：「小心釘子！這兒可沒有破傷風針好打！」

豹子問：「看什麼？」

「那也會有土，」楚海洋說，「風吹，水沖，動植物腐爛，都會產生堆積。」

今天考古隊休息。

「啊啊，」豹子說，「好像是有點兒不一樣。」

遠處的狗兒汪汪叫，三人互相追逐著往村莊跑去，時不時抬頭望一下星空。

這時，大鬍子周隊長站在人群後頭兩手攏在嘴邊喊：「楚海洋——！海洋——！」

楚海洋抖著腿說：「再扇。」

第三條，依靠地方，搞好關係，積極宣傳黨的文物政策法令；第四條，互相幫助，虛心學習，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第五條，注意安全、保證健康；第六條，謹慎使用儀器，節約消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