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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篇 第六節

中原篇

第六節

「哦……哦。」豹子舉起刀走近,學著大叔的樣子將刀插|進門縫。
大叔點點頭,從懷裡掏出長匕首,插入門縫內,上下一挑,皺眉說:「門閂還是鴛鴦的,怪不得說打不開。」
這期間,小史一次都沒能往工地去過。
楚海洋讓他走前面:「去吧,輪到你了。塌方了先埋你。」
「我『文革』時身體被折騰壞了,悶熱幽閉的地方不太敢進,進了怕出狀況,反而影響年輕人工作。」老頭兒說,「這門據我觀察,老周是打不開的。你經驗足,不如替我帶學生進去吧,照顧好他們。」
「不會吧?」夏明若笑道,「還真嚇著啦?」
一大群人哄哄地把架板遞進去。這時聽到老頭兒咆哮:「看熱鬧的都給我出來!裏面本來空氣稀薄,要把他兩人悶死還是怎麼的?!」
老周隊長補充:「不悶死也要中暑的!」
搬開了封門石后發現,嗐,果然是應該往外開,有門樞呢,而且一千多年了竟還轉動自如,開門根本就不用費多大力氣。
豹子貼在牆壁上拚命搖頭。
幾人便在狹窄中縮手縮腳組裝支架,扳手聲、榔頭聲不絕於耳。
夏明若趴在楚海洋背上,震驚不已,「你怎麼能下來?這麼說老頭兒被你打死了?」
豹子巴巴地望向夏明若,夏明若笑起來。
楚海洋彎下腰,對豹子關切地問:「沒事吧?」
大叔捂住他的嘴:「別別,我還想趁著考古隊下來前到墓里看兩眼呢。」豹子嗚咽:「師傅……」
楚海洋說:「前就前,后就后,不要『這邊……那邊……再這邊一點兒』九_九_藏_書,你叫我到底往哪兒走啊?」
豹子眼珠子往上一戳,又倒了下去。
「來幫忙。」大叔說。
夏明若一聽,立刻把虛飄的眼神移向豹子,張開雙手作擁抱狀。
楚海洋突然溫柔地笑了。
每一個象徵庭院的天井兩壁正中都各有一小龕,龕里有的是男女侍者陶俑,有的是珍禽異獸,當清理到第五天井時,眾人大為興奮,因為墓門就在斜下方。
「你去開吧。」
豹子還不放心:「會用咒術害人?」
「那這門,你看怎麼樣?」楚海洋只好維持著辛苦姿勢問。
伴隨著慘叫是墓門打開的聲音。鴛鴦閂是很高的工藝,古代技術書籍中曾經提到過一兩次。據說其關門時可以自動卡上,而開啟時則需要兩人四手同時用力向不同方向推,好像潛水艇上的轉輪鎖。
他費力地用老虎鉗擰鐵絲,不時對著外面喊:「架板呢?架板拿來!」
大叔深深地看他一眼,從地上撿起兩根鐵撬棍,往墓道走去。老頭兒拍拍豹子的肩:「愣著做什麼?還不去幫你師傅一把。」
「李一驥,」大叔欠了欠身,「在下李一驥。」
周隊長卸下裝備:「這才是第一過洞呢,往後還有,來,幹活!」
大叔等著他說話。
大叔點頭。
大叔問:「故意的吧?」
「你們休息了,我可沒得休息喲。」大叔在黑暗中露出頭,嘴裏說著風涼話:「哎喲喲,這裏好涼快。」
「來了,來了!」豹子提著小油燈,氣喘吁吁地沿著墓道跑來,「老……老教授要我再帶點兒工……呼……呼……read.99csw.com工具!」
夏明若大笑說:「怎麼可能,就是一家貓。」
豹子指指老黃,顫抖地問:「用血養活的?」
「哦,李先生。」老頭兒還禮,兩人都頗有古風。
豹子一怔,回魂,盡情地吶喊:「貓鬼啊——!」
他師傅說:「別怕,別信嚇你呢,哪來的貓鬼,其實是他們家老黃。」
老頭兒望望他們,大叔心虛要躲,老頭兒卻招呼他到面前來。
眾人當即達成一致,於是提早收工,第二天傍晚急匆匆地帶著開墓門的工具,直奔工地。
「你……」老頭兒說。
豹子遇見夏明若后無數次號叫中的一次又來臨了。
大叔腿還有點兒軟,這時從石門上滑下來:「呼——」
「……」
夏明若立刻掐著楚海洋的脖子哭:「海洋——你讓他還咱家老頭兒的命來!」楚海洋問:「舅舅,這麼說老頭兒讓你來開第二道墓門?」
餘人無不痛苦回應:要聾了!要聾了!
老黃在思索。
「休息。」楚海洋說。
楚海洋半蹲在他身邊,夏明若鐵了心要當寄生物種,趴在他背上怎麼甩都甩不掉。大叔笑:「海洋你別白費力,這廝故意的,他想休息。」
「哪能呢,」夏明若走近,舉起老黃與他視線齊平,「咒術嘛,小兒科了,老黃害人時從來不稀罕用。來,黃哥們兒,咱倆錯了,快給豹子老兄道個歉,表示一下牢固的階級友誼。」
墓道口大約一米八十寬,若不是後來破壞,長度也應該在十米以上。因為在兩壁都發現了壁畫,所以各自留了十厘米的保護土層,九_九_藏_書等到再下掘一段后,方可以用細竹匕剔剝靠近壁畫的積土。
「朝外開。」老頭兒用草稈在地上寫寫畫畫,「甬道里極有可能淤積著泥土,這樣的話往裡肯定推不開。」
「……」
「我剛才下去看了看,」老頭兒指指古墓,「甬道盡頭還有一扇石門,有門額和地栿,兩邊還有立頰,似乎還有鎖扣,比第一道要複雜些。」
好在人各有擅長,比如大叔擅長打洞,豹子擅長炸藥,夏明若奇迹般的擅長做支架,他所找的支點永遠是最準確且最能著力的。楚海洋甘拜下風,表示這就是二十年來,夏明若同志在無數次投機取巧、避重就輕中所練就的過硬本領。
墓道里,夏明若彎下身子說:「不行了,汗全流進眼睛里了……」
老頭兒還是正確的,玄妙東西只有大叔這種老江湖才能對付。
大叔笑笑說:「我自然是會開,只是……豹子!」他大吼,「傻小子怎麼這麼慢!」
門開了就是甬道,甬道整體用小磚砌成,拱形券頂,地下積有十厘米厚的淤土。
「那還用說!」楚海洋氣吼吼,「兩個都不是好東西!人生的唯一追求就是嚇唬豹子!」
夏明若與之探討:「怎麼又胖啦?」
局限於人力、財力和物力,考古隊發掘墓道採用了打洞的手法,就像是按照原先的痕迹把一條堵塞了的地道再挖出來,這當然比整體揭頂節約了大量工時,但也增加了塌方的風險。
夏明若仰著頭:「嗬,你這人真難伺候,我不要你了,換豹子來。」
考古人員大多是無神論者,卻也停下來拜了拜,然九_九_藏_書後退回地面商量開墓門事宜,因為不管是朝里開,還是朝外開,都有大學問。
夏明若與老黃哇哇叫著分散奔逃。
豹子被他號醒了,迷迷瞪瞪地豎起來。
過道,天井,天井,過道,不到二十米的墓道整整挖了一個星期,這個速度稱為蠶食毫不過分。
老黃重新跳回夏明若懷裡,夏明若躲到楚海洋身後。
夏明若隨口說您真有革命同志的患難精神,又說我不下去才會塌方哩,便和周隊長一起扛著架板往墓道里走。
大叔在一旁煽風點火:「好,好,罵得好!一點兒組織紀律都沒有!」豹子則跟著他師傅傻笑。
倒下去便壓住了夏明若,於是夏明若慘叫起來:「貓鬼呀——!」
大叔說:「誰要你幫這個忙?你把刀全給海洋,然後幫幫忙去背著別信。」
開了門,連一步都沒邁,墓室里卻倏地飛撲出一個東西來,夾裹著陰風直襲向站在甬道中間的豹子,豹子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兩眼一翻咕咚栽了下去。
墓道里昏黑而悶熱,先下去的解放軍戰士正在券拱前等著他們。
「什麼都不用帶!你身上的刀呢?」
大叔白了他一眼。
「呃……我……」
大叔聽了,凄凄哀哀蹲在豹子的屍首前,呼天搶地喊道:「我苦命的徒兒喲,你是前世造了什麼孽……哎喲,天可憐見喲……」
夏家老爹是個騙子。
「都在……在呢!」
「一直在墓里?」
「你開門時我們都不去。」老頭兒補充。
透過封門大石的縫隙,看見墓門由兩塊整幅巨石鑿成,正面刻著菩薩立像。菩薩腳踏碧波,頭頂read•99csw•com佛光,以手結印,裸足,面如滿月,肌體豐盈,神情溫柔恬淡,隱隱已是初唐風格。
但他以索爾仁尼琴式的靈魂堅守引領著老黃走上了一條猥瑣而深刻的道路。
他怨毒地望著唯一的照明燈:「好悶,我需要氧氣……」
興奮不已的考古隊員只能一個接一個爬出墓道,嘴裏嘟嘟囔囔,老周氣呼呼地挨個兒教育他們。
大叔猛然抬頭,瞪大了眼睛。
大叔抹去一滴虛汗,拿眼睛望著楚海洋:「你說嚇不嚇人……?」
「從舅舅挖的洞里鑽進去的?」
夏明若第一個鑽進去,然後騎在楚海洋脖子上裝支架,其餘人則在甬道外面等著。
他走過來,先摸摸老黃,又慈愛地摸摸夏明若,然後收起笑容,無情地追打。
「……」
(「老師!」史衛東抱住老頭兒的腿嘶聲道,「您把我喊來!不止是為了做飯、洗床單、搓您的臭襪子的吧?!」)
君子和而不同,同則不繼。故老黃、貓鬼,和,而不同。
挖掘,支撐,再挖掘,再支撐。
於是在距離豹子鼻子僅十厘米處,在門洞大開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墓室口,在一盞昏暗的電燈泡下,老黃努力咧開它的三瓣嘴,艱難地、痙攣地、扭曲地笑了。
夏明若主動蹭過去了,黏住他,對著耳朵說悄悄話:「豹子,長日漫漫魂無所依,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知道什麼叫貓鬼嗎?在隋唐代的時候,有人用人血養貓,這個血呢……這個貓啊……」
「哎喲,」夏明若把它從豹子身上扒下來,肉麻兮兮地樓在懷裡揉,「可總算回來嘍!真把那兩隻德國狼狗給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