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和明若留下，」老頭兒催促，「其餘人，快！」

沒有了著緋袍、仰首前視的男侍，沒有了梳螺髻、長袖白衫的女侍，甚至沒有菩薩，沒有蓮花，沒有彩雲飛鶴，只有巍巍的儀仗、追風的駿馬、雪亮的刀、密集的箭、牢固的城牆、黑壓壓如雲般的戰士。

大叔皺了眉頭：「說實話，洞的上下間距太小，工具使不上力。」

「這也算是個機關了，」大叔解釋說，「拿一根粗繩，一頭系著裏面的門閂，另一頭穿過這個洞落在前室。等到關好門，一拉繩子，門閂便落下來了。」

眾人頓時手忙腳亂，老頭兒高喊：「還不上去拿！」

「為什麼？」

「現在不要問為什麼，退回前室去。」老頭的聲音還算平靜，「身上如果有火柴等易燃物品，立刻放在地下。老周，你快上去看著電閘，不能跳閘。」

老頭兒收回視線：「這是隋墓不會有錯了。」

「孩子？」夏明若眼睛一亮，「對了！快去，把狗剩子找來！」

石槨由二十多塊差不多大小的青色岩石板拼成，石板還不足2厘米厚，各塊板之間的接縫處都用鐵細腰扣著，看起來十分牢固。楚海洋與周隊長量了量，報數長2.70米、寬1.20米、高1.70米，槨壁石板與槨底以卯榫相接，槨蓋則略寬於槨壁。

大叔便又純潔地向左右牆壁望去。

「老黃的眼睛。」夏明若不住回頭，「老師，后室里有東西反光，我這個角度看挺亮的。」

紅軍小朋友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問：「小夏哥，要我幹啥？」

夏明若問：「怎麼了？」

「嗯。」老頭兒含混道。

「你看到中間的天樞沒有？這說明當時的北極星就是天樞，」老頭兒示意楚海洋把燈舉高，「而天樞代替帝星成為九_九_藏_書北極星的時間，學界一般認為就是七世紀初，隋唐之際。」

夏明若咦了一聲，突然把胳膊伸進洞里：「這有何難，直接撥開不就得了。」

楚海洋無力搖頭：「沒什麼。」

東晉葛洪《抱朴子》內篇卷三：

夏明若接過小瓶，笑著問：「海洋，你隨身帶著甘油做什麼？你便秘呀？」

大叔說：「您老手勁真不小。」

聽見聲音的考古隊員已經下來了，老頭兒也在其中，問：「怎麼了？」

眾人屏息靜氣撬開門，藉著昏暗燈光，看見了緊靠後壁的巨大石槨。夏明若趕忙扯了句謊，把劉狗剩拉出去。

眾人也連忙圍過去。

《隋書》卷六十九，《王邵傳》：

劉狗剩生來就是為了看熱鬧的，此時正沖在圍觀的第一線。

「時（即隋開皇時）有人于黃鳳泉浴，得二白石，頗有文理……其大玉有日月星辰，……又有卻非及二鳥，其鳥皆人面，則《抱朴子》所謂（千秋萬歲）也。」

倒是棺槨后立有兩座真人大小、十分逼真的盔甲武士俑，一人執長戟，一人挎佩劍，面龐漆黑，表情兇惡，乍一看很有幾分嚇人。

石槨裡頭便是石棺，石棺也製作成為長方體，莊重而厚實。但奇怪的是這麼工藝精良的棺槨，外表竟無一絲裝飾，無一處雕刻，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夏明若問：「為什麼？」

……

石槨幾十噸重，肯定是無法完整地運出去的，幾個身強力壯的考古隊員被命令帶了工具下來分解石槨，然後再運。

「咦？這是……」老頭兒湊近揉揉眼睛，「……千秋萬歲？」

「哦，李先生，」老頭兒站定，「沒有外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隋墓你進來過吧？」

「你管不著，」楚海洋冷冷說，ｈｔtpｓ://ｒｅａd•９9ｃsw•coｍ搶過甘油就往小洞里擠，邊擠邊抓住夏明若的手臂向外拉，夏明若死沒出息地便號起來，「哎喲——！我的胳膊——！奶奶的，痛啊——！」

大叔笑了（死老頭兒，套我話……）。

小朋友傻傻說：「啊？」老頭兒便把他拉到一邊。

門有閂，大叔看了看說根本不複雜，就是一上下扣，只要把閂石往上推開就好。但特殊之處在於其石門板嚴絲合縫，連刀都插不進去，僅在門縫中間鑿了個小圓洞。

「開得了嗎？」楚海洋問他。

「別磨蹭，快出去，先到墓門口，」老頭兒抓住身邊一人，加快步伐，走了兩步問，「前面那兩個發綠光的是什麼？」

老頭兒的臉瞬間變了顏色。

這個周隊長就不知道了。

「呼——呼——」夏明若倒抽著涼氣哀悼他的皮，接著為自己辯白，「雖然我是活該的，但方法卻是正確的，我已經摸到門閂了。」

「誰第一個說元德太子葬於此的？村口的刻石嗎？」老頭兒問他。

大叔落在後頭，捂著眼睛不肯看，夏明若咯咯壞笑，大叔便摸著心口喃喃：「痛啊，好痛啊。」

大叔想也不想便回答：「咦？沒呀，教授是哪裡得來的消息？」

夏明若跟著起鬨說：「鄉親們，紅軍來啦。」

老頭兒於是讓人把不省人事的豹子抬出去，自己和周隊長留下準備進墓室。

大叔又是搔頭又是抹臉，無辜的眼睛四下里亂看。

「開鎖？我會呀！」劉狗剩說，「爺爺，你放心吧！」

老頭兒聳肩，向耳室走去。耳室有兩個，分佈在墓室的東西兩側，隨葬品是琳琅滿目，叫人眼花繚亂。東耳室券門，穹隆頂，裏面大多是精美的兵器馬具，光金銀質鑲珠寶象牙的馬轡就有數副；西耳九_九_藏_書室結構與東邊一樣，主要是一些飲食器，銀壺瑪瑙盅水晶杯之類。

夏明若默默地把貓收回來，看著大叔，大叔於是默默地把豹子踢到一邊。

但老頭兒畢竟是大家，見過世面，轉一圈便平撫了心情回到墓室，指著墓室北面那扇小門說：「后室，屍身在裏面。」

地上又是一個盜洞出口，夏明若輕笑：「狡兔三窟。」

他說著就將胳膊伸進小洞里，臉貼著石門摸索半天，嚷了句「有點兒重」，便咬緊了小牙關，咔嗒一聲將門閂推開了。

老頭兒哈哈地笑起來：「李先生，對不住對不住，人老了膽子反而小，見笑了。」

《抱朴子》是有名的神仙家言，分內外篇，外篇的學說接近儒家；內篇卻專講神仙、方葯、鬼怪、禳邪驅禍，在接受無神論教育的人們看來十分荒誕不經。

人人都有些激動，腳底下打著飄，嗓子像被堵住了般說不出話來。周隊長放光的臉，老頭兒鋥亮的頭，尤其熠熠生輝。

大叔又笑了（死小孩，也不是好東西……）。

周隊長答應了一聲便往外跑，老頭兒又喊住他：「萬一跳閘了，就讓燈暗著，千萬不要再人工合上。」

券頂上遍抹白灰，其上用藏青色描繪著深沉天空，用白灰點綴繁星。圓心為天樞，圓心外有小圓，內刻紫微垣，計有華蓋、帝、后、太子、庶子、北斗；再外面，周布著二十八宿。

隨後，千百年的黑暗與冰冷被漸漸驅散，雄渾、沉鬱而大氣，屬於那個盛世的畫卷在人們面前徐徐展開：

「哎喲少爺，那怎麼辦呢？要不截肢成不成？截了好歹還能算個工傷。」楚海洋惡笑，手裡倒沒敢使勁，還是夏明若自己狠了心掙脫出來，肘部血淋淋蹭掉一大塊皮了事。

壁畫，征戰圖。

老頭https://read.99csw.com兒不住自言自語：「皇室或建立功勛者用石棺槨……沒錯，但這是太子？」

夏明若看他光著膀子，底下穿著條用肥料布袋縫的大短褲，前頭寫著「日本」，後頭寫著「尿素」，不禁誇獎道：「太有品位了。」

周隊長搖頭：「不是，那石頭上僅僅刻著隋代的佛經。本地有太子墓的消息是村裡老人說的，後來有人在民國時期編纂的縣誌里也找到了記載。」

「十八戟兵器架，」夏明若低聲說，接著指指墓頂，提醒，「星圖。」

「自然是和我們一樣，看見了『千秋萬歲』。」老頭兒將聲音放緩，「算起來，他們那一脈比我們早數千年，他們畏懼的東西，我們自然也不敢怠慢。李先生，千秋萬歲真是個邪門兒東西呀。」

「不過呢……」老頭兒環顧壁畫，撓撓光腦袋，「這墓真是元德太子墓？……哎！老周！」

楚海洋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其人面露痛苦表情，接著又動了動，頗為鎮定地仰頭：「肥皂水。」

隊員們愣在當場，老頭兒急了：「快呀！」

楚海洋反應過來：「聽老師的，都上去。」

后室兩側的牆壁上還有小龕，正隱藏在黑暗裡，手電筒光一閃，照見裏面似乎有供奉物，周隊長便走近看了看，一看嚇退了好幾步：「這……這是什麼？」

可這扇門卻讓人犯了難。

楚海洋跳起來往外跑，上下亂摸一陣后又沖回來：「甘油！甘油！」

楚海洋追上來扶住老頭兒：「老師，電燈掛在墓頂上沒關係吧？」

「唉！」老頭兒說，「缺氧易忍，心癢難耐。走！」

楚海洋出去帶他，原以為他小孩子會害怕，結果卻發現這傢伙自我感覺比參軍還光榮，雄赳赳氣昂昂地撒丫子就跑，衝到墓里扯起嗓門喊：「小夏哥——！我來啦—reａｄ•９9ｃｓw.cｏｍ—！我來啦——！」

「哪裡，」大叔對待老頭兒倒十分客氣，「叫我李一驥就好。」

他馬上變得滿臉誠意：「教授淵博，請教教授。」

「一驥舅舅，它為什麼邪門呢？」夏明若歪著頭純真地問。

夏明若挺擔心他：「您沒問題吧？這兒挺缺氧的。」

「哦，」老頭兒摸摸腦袋說，「想必是另外有人，一進來便出去了，以至於絲毫未動。」

「哎！」老周隊長沖回了墓道。

老頭兒說：「連你也伸不進去，難不成要找個孩子來？」

這個笨蛋！

東西壁還繪有戟架，塗大紅顏色，各插有九戟，戟上有獸頭幡。

「啊？」周隊長正被滿室的精貴明器晃得眼花。

老頭兒想了想：「那我就從《抱朴子》說起。」

考古隊員們立刻扔下工具，一聲不吭地飛速撤了出去，周隊長目送最後一人跨出甬道，決定自己還是留下來。他望著老頭兒，發現後者額上掛滿斗大的汗珠。

老頭兒輕輕咳嗽嘆息：「自古及今，未有不亡國者，是無不掘之墓也。」

「縣誌？」老頭兒想了想，「值得商榷啊。隋唐代對早逝的太子有『號墓為陵』的說法，而有關帝陵的情況則屬於凶禮，凶禮自古以來，就不大在文獻上記錄，縣誌又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不動它就沒事。」老頭兒走到墓門處才停下，往旁邊一看，發現自己緊拽著的是大叔。

「……好」，老頭兒似乎隱約鬆了口氣，「走。」

「千歲之鳥，萬歲之禽，皆人面而鳥身，壽亦如其名。」

老黃在一旁思索：潤滑過了喲……

楚海洋一手提燈，一手拉線，小心翼翼地邁進了門檻，第一眼便看見了地磚上的盜洞出口。

他沉沉地命令：「同志們，動作快，都回到地面上去，鐵制工具不要帶，輕輕放下，不能濺出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