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鬍子說他：「破孩子！一點兒正義感都沒有！」

「那是，那是，」豹子心有餘悸地往洞口看，「我是怕老黃在裏面。」

夏明若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拍掉衣服上的碎冰碴兒，說：「正好，跟我來。」

「不踩！」豹子上弔縮腿撅屁股，姿勢十分痛苦，身下僅五厘米，就是絕對不能踩的千年古棺。

感謝買買提大爺，上次鑿冰時他發現了這個地方。

楚海洋問：「我們怎麼辦？」

豹子問：「海洋呢？」

老頭兒說：「不能，會迷路，除非我帶你去。」

夏明若滿臉失望。

豹子旋走。

真正的嚮導大爺買買提·買哈提是土生土長的維吾爾族人，身體硬朗，年齡七十有二，白髮蒼蒼鬍子老長，但十分與國際接軌，能說維、漢、俄、法、英、德等多種語言，原因很簡單：他幾乎從十歲起就開始為各國探險隊和冒險家服務了。

「我也有遺言，」夏明若輕輕嘆口氣，「我把古屍的面具給挑掉了。」

「廢話！」夏明若重新伸出手，吼道，「快給我上來！」

豹子被他拉得險些滑倒，連忙穩住身子：「又幹嗎？」

夏明若埋首在古力姆的身後，緊緊地攀著人家的背。

楚海洋便把神像腦袋舉出來，揚了揚。

夏明若聞言，靜默地凝望了豹子一會兒，緩緩說：「老黃，出來吧，被識破了。」

「沒有關係！」夏明若跳起來，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截紅柳枯枝，伸下墓坑，「不要急，鞋子嘛，夠出來不就行了，包他神不知鬼不覺，看我的，看……看……啊呀！」

楚海洋聞言趕忙脫了大衣：「那就算赤了膊也要搶到啊！別信！一起上！」

九九藏書大鬍子說：「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就記在武警邊防部隊身上，此仇不報，我非——」

「再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它腦袋與身體間的斷裂口還很新鮮，然後，」他又伸另一隻手，「我在地上撿到了這枚彈殼。」

楚海洋笑著說：「躲什麼呀英雄？你看豹子多放得開，邊跳舞還邊脫衣服。」

「可惡！忘記了你比我重！」夏明若衝過來，「豹子！」

兩人衝到臨時澡堂前問：「輪到誰了？」

豹子也仰頭看他：「我有遺言。」

夏明若說：「想去看看烽火台。」

夏明若說：「乓乓！」

夏明若捅捅大叔：「朴園，我們怎麼辦？」

豹子被沙眯了眼睛，表情十分猙獰：「我……我沒踩！快救我！！！」

豹子深吸一口氣，大喝：「哥們兒好歹練過！」兩臂驟然發力，猛地就——猛地就沒能出來，倒把棺板踢飛了。

那兒的確很有看頭，比古烽火台還有看頭多了，那兒是個垮塌了一半的古墓。這就是考古者夢寐以求的狗屎運，當年斯文·海定在樓蘭時，白撿了一個被風吹開的，夏明若果然不輸於他。

「至少弄得和周圍環境一樣。鬍子剛剛宣布的紀律，我們科考隊供給有限，最遲明天就得繼續上路，所以這次只能粗線條梳理下赤奢城地面遺物而不發掘，發掘耽誤了時間，就等於拿生命開玩笑。所以如果遇見古墓便保持原狀，回去報告。這個墓已經開了口，不掩蓋就會被風沙繼續破壞。」夏明若說，「你先弄著，我去抱點兒枯枝來。」

夏明若擺個造型說：「佛教的北方護法神，在咱們那邊就是托塔李天王。」

「千九_九_藏_書萬別，」夏明若擺手，「記號都是替盜墓賊——很大概率是替你師父——弄的，絕大部分情況我們都遲他一步。」

夏明若說：「來嘛！來嘛！」

「噢，」老頭兒很不忍心，想了想突然湊到夏明若耳邊，神神秘秘說，「我給你看另一樣東西，天亮前你保證能回來。」

「嗯？」夏明若來勁了。

夏明若笑著說：「得了吧豹兄，跟著舅舅這麼久了，膽子也該練出點兒來了吧。」

楚海洋看看他：「四鳳。」

眾人歡呼雀躍，一鬨而散。大鬍子踉蹌幾步，仆街。楚海洋和夏明若只能迴轉，架起師尊，曳地而走。

夏明若溜過去與他閑扯：「天亮之前我能從烽火台回來嗎？」

「別！別！拉我一把！」豹子求饒，又忍不住偷偷往下看。此時天色已經微亮，視線一觸到棺材，豹子號叫起來，「死人！死人！」

夏明若也醒得很早，笑容滿面地走在最後一個，緊跟著豹子。豹子對他和老黃充滿戒心：「你想做什麼？」

夏明若說：「那您帶我去唄。」

夏明若歡叫，緊跑幾步一腳蹬飛了古力姆。

「要報您去報，和我沒關係。」夏明若說。

大鬍子酒勁上來，跑去拉夏明若的手：「感謝你啊感謝你！」

這裏與北京有近兩小時的時差，生活也應該晚兩小時開始。但取冰的隊員天不亮就冒著嚴寒與滿天星星出發了：昨晚得意忘形，冰塊告罄，為了生存只能再去一次湖邊。

「啊——」豹子以手捂胸，「好狠的心哪，兄弟也下手，要我幹嗎？蓋墳？」

「腦袋呢？」錢大鬍子問。

豹子哭說：「哎喲，還不如趁早槍斃了我呢九九藏書，等你把人喊來我早就踩下去了，算了吧，小哥你讓開點兒。」

「啊！」豹子癱倒在地，臉色慘白。

「嘖，還真麻煩。」豹子撓撓頭，半蹲著小心翼翼向墓口挪去，接近了剛想伸脖子，結果古墓又塌了一塊。

「別怕！那是面具！」夏明若喊，「抓牢我！絕對不能再破壞墓葬內部！」

「就是！」錢大鬍子接茬兒，「別誤會啊我的學生，老師是真高興！同志們也是真高興！這次野外考察的批文本來就限得太死，如今終於有東西可挖，我們很幸福啊！偷偷地挖開，新疆所的人不知道，挖完了看一看，大不了再填回去，哇哈哈——！當然，夏明若同志，寫檢查你是逃不掉的。」

夏明若介面：「就像那個鬱熱逼人的雷雨天。」

「那可不行，」老頭兒做了個張牙舞爪的動作，「如果知道冰塊用完了，你們的大鬍子會發怒的。」

老黃思索一番，喵喵數聲。

「唉！」豹子嘆氣認命，把鎬頭往沙灘上一插，「去就去吧，難不成你還能整出個死人來？」

「考古考古，就是挖土！」他噴著酒氣站起來大喊，「同志們！為了表彰夏明若同志，讓我們來慶祝一下！」

夏明若手提煤油燈垂入墓坑口，自己趴在地面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跑回冰湖。鑿冰隊員的勞動號子聲此起彼伏，夏明若抓住那個喊得最起勁的：「豹子！跟我來！」

「哎喲，快點兒吧，小哥哎！」豹子號，「小哥哎——！我的哥哎——！」

豹子說：「哼！殺了我一個，還有——」

大叔說：「還能咋辦，回去睡覺！」

「明若別亂動，掌好燈，」錢大鬍子正在繪read.99csw.com製塔內簡圖，便喊，「毗沙門天什麼樣？描述一下！」

老黃探出腦袋，抖了抖身上的沙，然後跳回夏明若肩上。

老頭兒健談，說起話來沒完沒了，他親昵地大聲吆喝駱駝：「嘿——嘿嘿嘿——快一點兒，親兄弟！」

「……」夏明若垂手直立，站在坑邊看他。

大叔熱氣騰騰，心滿意足地歪在帳篷里抽煙：「沒輪到誰，冰塊數量有限，所以基本靠搶。」

「走進去，第一條溝，」老頭兒指著赤奢冰湖對面雅丹高崖說，「就在那兒。」

他扔掉木棍，捂著臉長嘆。

豹子悄悄問：「毗沙門天是誰？」

「我拉不動你！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去湖面上喊人！」夏明若亟亟說，「千萬別踩啊！萬一踩壞了是要槍斃的！」

「行啦，明天再說，」楚海洋把鬍子扔進帳篷，推著夏明若狂跑，「洗澡去！」

大叔說：「哦，原來是這樣，難怪難怪。」

夏明若往後三步。

豹子驚慌道：「咋啦？咋啦？沒夠著啊？」

豹子說：「我害怕！見不到海洋我心慌氣短，得讓嚮導大爺救救我！」

「來了來了！」夏明若一邊咳嗽一邊扣住豹子的手腕，「抓緊了，不能踩棺木！」

夏明若說：「我槍斃你。」

楚海洋便回答：「還是印度神模樣，穿及膝鎧甲，脖頸手臂有飾物。」

隊員們搭起四面透風簡易棚，點燃枯柴垛，架起大鍋燒洗澡水，一時間火光熊熊，群魔亂舞。大鬍子縮在陰暗處嗚嗚嗷嗷地哭，楚海洋安慰他：「沒事兒，壞了再粘嘛，咱們不就是干這行的嘛！」

豹子又驚又懼，竟然借力蠕動了上來，可使勁中卻把右腳的鞋掙脫了。

「堅持！」read.99csw.com夏明若也嗆得不好受，「我拉你上來！」

「同志們——！讓我們感謝夏明若與宇文豹兩位同志！」熊熊的篝火前，大鬍子高舉著搪瓷茶缸，充滿喜悅地號召，「感謝他們讓我們離敗血症又近了一步！干！」

夏明若說：「萍。」

大叔抽煙，搖頭，與老黃閑聊：「嘖，他這到底是什麼妖怪變的？下午還差點兒凍死呢。」

塵灰飛騰中，豹子條件反射地蜷起腿，雙手急速亂抓，碰到硬物后趕忙扒在上面，牙關緊咬，面孔上青筋直暴。

夏明若兩手比槍狀抵住他的後背：「不許動！」

豹子怪叫一聲隨著掉下去，夏明若聞聲猛然回頭，大喊：「不能踩！！」

「我的媽啊！」豹子聲嘶力竭，攀著地面奮力扭動，「死人在笑！他媽的他在笑啊！啊嗷嗷！」

豹子說：「幹嗎呀，幹嗎呀？」夏明若不由分說要拉他走，豹子掙扎，結果兩人一起摔倒在冰面上，順勢滑了出去，幾乎從冰湖這頭一直滑到那頭。

錢大鬍子愣住，楚海洋滿臉苦笑地爬下塔，把彈殼放在他手上。錢大鬍子立刻扔了筆，抱頭號叫起來。

楚海洋嘆氣：「人生真是充滿了衝突與巧合。」

豹子問：「要不要弄點兒記號？給你們那個什麼什麼新疆所？」

眾隊員同舉杯：「干！」

「咦？你怎麼知道？」夏明若走了一陣，停下腳步指著黑洞洞的墓口說，「麻煩你和我一起把這個死人坑重新掩埋。」

足有兩斤重的大頭軍皮鞋準確地砸在死人臉上，騰起一蓬細灰。

豹子一驚，拔腿便跑，夏明若問：「幹嗎？」

「還在睡，」夏明若說，「不帶他。」

「啊？！」豹子喊，「墓……墓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