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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

行動

我咳出好幾聲,才想到一個稱呼:「同學,你這個班是站到下午么?」
他像機器人般旋轉九十度,啪地立正:「是,下午三點。」
「你說。」
我看著電視,忽然想播音員的每個動作、每句話其實都在展現這個職業無盡的合理性,便討來紙筆,細細記錄。我想人要迅速贏得周圍人的尊重和信任,必須掌握以下幾個要訣:
「他長什麼樣子?」
第三局他說行價是翻倍,我說好。他又說:「我可要好好打了。」我說好。他知道我的斗性還沒被激發起來,因此仍舊裝出一副菜鳥的樣子,對每個球都鄭重其事地長考,出桿患得患失,但是想進的球都會進。我從冰櫃拿了瓶啤酒,咬開喝了,然後閉目養神。其實我很煩,我打檯球就是這樣,沒打時想打,打過三局便興味索然,對手總是越來越磨蹭。
我走去一看,知他欺我不能解開,便打了個白球反彈,將目標球撞入底袋,然後手起桿落,直打得洞口剩下一枚黑球。他像首級要被割掉,將球杆放到一邊。我將白球徑直打入空袋,將球權留給他。他說:「兄弟好爽性。」
我便將電話打過去,說:「到時你能來一趟么?」那邊又沒聲音了。我知道她在猶豫,她一貫奉九_九_藏_書行的是樂於助人的原則,現在內心生出的感受卻是「麻煩」,她覺得這事很麻煩。我有些失望,說:「就當我沒說過,就這樣。」然後掛掉電話。
時間尚早,我無所事事,尋到一個檯球攤。大上午的,客人稀少,我提出和老闆對打,老闆斜眼看著我,沉穩地說:「我不怎麼會打啊。」而手已經提起杆子。
然後手機許久沒有動靜,我盯著它,覺得人和人終歸相隔,此一大事,彼一鵝毛。我熬不住想打過去時,她又回過來:「你先別著急,看看能挽回不?」
一會兒,她發簡訊過來:「我來,你別灰心,你要相信任何事都是可以挽回的。」
我等不及了。
3.面部表情不能豐富;
她回:「方便。」
我換上另一套T恤、球褲,
4.動作平和、自然、適中;
他打得沒什麼打了,做好防守,諂笑道:「承讓承讓。」
我買到一把簡易剃鬚刀,戴著帽子回到家屬院。哨兵仍然像楊樹般筆挺地站著,沒有攔阻,這說明他知道帽子下邊的人是我。何老頭兒正好拉著狗往外走,我感到順心極了,遠遠讓到一邊。那隻老狗不時吐著舌頭,低頭尋覓地上可吃的東西,而老頭兒眼神痴獃,打著飽九-九-藏-書嗝,將一根手指伸進嘴裏搗弄牙齒。我覺得他早死了,什麼都死了,只剩軀殼定時聽候時鐘指令,出去,回來,回來,出去。
他當然比我懂,有什麼比一個人經年守著一個檯球攤,看著球子成千上萬次聚散離合更痛苦的事呢?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記》里說的:把一桶水從一隻桶里倒進另一隻桶里,然後再從另一隻桶里倒回原先的一隻桶里,幾天之後,囚犯寧可死掉,也不願忍受這種侮辱。
我苦心模仿播音員的儀態,分寸極難把握,有一陣子理髮師和我都覺得沒有比這好笑的事了。但當髮型弄好時,我眼前一亮,都有點認不出道貌岸然的自己了。理髮師說要不要刮鬍子,我說不要,便結賬走人。
拿起彈簧刀,走過來,走過去。
然後我只想時間走快點。我等不及了。我換上另一套T恤、球褲,拿起彈簧刀,走過來,走過去。嗒,嗒。
鬧鐘定的是上午九點,八點我就醒了。我給孔潔發簡訊:「我和嬸子撕破臉了,無家可歸,下午兩點當她面取東西,你能來么?」
我回:「現在你說話方便么?」
「我有個朋友兩點過來,麻煩你到時放行。」
我冷漠地回:「多謝。」想想又回了一九九藏書條:「我永遠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這段屈辱。」
「我懂。我比你更懂。」
1.服裝簡潔普通,色調穩重;
我對鏡自審,看到的是一張截然不同的臉。我眼神冷漠,無所依附,嘴角下拉,鬍子拉碴,頭髮向各個方向蓬散。那些在歲月中生髮的慵懶、無聊,已然刻印在臉上。我想即使我沒犯事,人們也會第一個懷疑我。
5.頭部端正,下頜微收,時刻保持自然誠摯的微笑;
今天我吃到它什麼味道也沒有了,才走掉。
我找到一家生意差的理髮店,只說一句「也該理理這亂蓬蓬的頭髮了」,他們便像雀兒般撲來,唧唧喳喳地開風扇、倒茶、搬椅子,問我用什麼洗髮水,要弄什麼髮型。我翻過冊子,看看他們頭上,都是一個鳥樣,像是雉尾五顏六色聳成一團,便說:「你們能弄點正規的么?」他們又拿來一本冊子,上頭儘是日韓清純小生,無時不在展現叛逆背後的幼稚。我擺擺手,想描述又描述不出來,此時電視恰好放準點新聞,有位看不出年齡的男子在播報新聞,我便說要那樣的。
我閉上眼,想象孔潔在橘黃的燈光下解開長發,褪去絲裙,瑟瑟發抖地蜷縮到床上,在不得不攤開身軀時,嘴唇咬緊,皮膚緊繃,九_九_藏_書全身一起一伏。而我則像黎明之前要攻克城堡的戰士,持槍在雨夜疾行。我渴望到達時身體像煙花一樣猛然炸開,又刻意隱忍、延遲,直到這個時刻猝然來臨,我以為還有幾下,卻是再也沒有了。我扯過衛生紙,擦黏糊糊的手,情緒極度灰暗,彷彿看到灰暗的分子從地上大片升起,從天空大片降落,彷彿全世界都已淪陷。
他開球就塌桿,我讓重開,他說:「比賽就是比賽,不講人情。」我說好,提起桿也姿勢難看地打起來。第一局是五十元,我不想贏,他也不肯進球,嘴裏一再說自己真不會打。我知道他在釣魚,便順水推舟連收兩局。
「每次我打球時,心裏都會湧出一種不如去死的噁心。」
他露出會意的笑。我摘下帽子,不停地扇,說:「好曬。」他說「是啊」,藉著這個機會鬆弛下來,想和我多聊一陣。他當然知道我是軍校教務處處長的侄子。我傲慢地走掉。我厭恨他這種生活,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我回:「不能。我已經買好傍晚回老家的火車票。」
她回:「不能挽回么?」
午飯吃的是新奧爾良烤翅,這是我的聖餐。每次想吃時,我都會控制住慾望,直到抵擋不住,好似漫天飛著的都是焦黃色、滑膩、多read.99csw.com汁的它們,才走進肯德基。吃前,我反覆洗手,拿紙巾擦乾,然後才像優雅的獅子,長時間撕扯、分解它們,一直到將骨髓吮吸乾淨。
我說:「就當請我喝啤酒。」
我走進家,鎖好門,拉開燈,像一個砌匠站在建好的屋前,想想還有什麼漏掉沒做的。我想到一個笑話,說有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攔停過路車,卻只是命令司機手|淫,司機迫於淫|威,照辦。男子又命令再來,如是三番五次,男子才召喚出妹妹:「好了,你可以跟著他去城裡了。」
這時隔壁何老頭兒在炒菜,鏟子不停抄著鍋底,聲音撕心裂肺。我戴上帽子,穿著T恤下樓。快到崗哨時,我將拖鞋拖得山響,哨兵目光斜視四十五度,五指併攏,貼于褲縫,就像雕塑般紋絲不動。我走近看,汗水淌了他一臉,而指尖和臀部由於用力過猛正在輕微抖動。
他還要找我打免費局,我搖搖頭,說:「有句話不知你懂不?雖然你年紀大我很多。」
嗒,嗒。
2.髮型為二八偏分,發線向後向右,一絲不亂,積極健康;
6.眼睛不能睜大,也不能迷糊,眼神明亮、集中、柔和,角度正視(略偏下),做到眼前有人,心中有人。
「我也不會打。」
她回:「好。」
「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