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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懸神引 第六章

第二卷 懸神引

第六章

我們的早餐以我和辟塵恍然若失地坐在廚房爐灶邊發獃結束。南美去參加她的墨爾本小姐選舉初賽去了,臨行發了毒誓,要是沒有選上,就讓墨爾本所有育齡女人在十八年內只生男不生女,以方便她以後東山再起捲土重來。她發完誓以後緊了緊腰帶,雄糾糾氣昂昂地出門了,我們聽到她在門口吼了一聲:「黑頭,你還在啊,餓不餓?」
黑頭聽了這番話極度激動,變幻出各種怪相,良久他冷笑了一聲:「銀狐,你空有千年的修行,卻被人類的皮囊遮蓋了靈性。我在生只是一個祭司,怎麼有能力駕馭冥地之火?」
我和辟塵毛骨悚然地對望一眼,一起去看小破。
左手手腕血液流出,我腦子一熱,叫苦連天:「糟了糟了,我要變成吸血鬼了,我下輩子要靠去醫院買血為生了,現在的血好貴啊,完蛋了!」
安諾斯咯咯咯咯怪笑起來,笑得我們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這可不是我認識的老狐狸,我認識的那個又愛臭美又貪吃,每季都緊跟巴黎和米蘭的服裝新時尚,最熱衷嘗試什麼新的減肥法、彩妝法,還不時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讓你哭笑不得。當然,她也是一隻熱心於公益事業的狐狸,常常為了給什麼非洲災民籌款去搞街頭人體秀,拿個小盒子吆喝吆喝,非要人家給錢,有時候一兩個闊佬坐個賓士打眼前過居然不捧場,開出一兩百米就會發現自己渾身發惡寒,家裡的金銀細軟給人偷得乾乾淨淨的。
說著把小破往她面前一招呼,小傢伙很配合,小嘴一張,牙齒亮晶晶的,連光行都打個寒戰,喃喃道:「乖乖,殺氣好重。」
他睜著酷似辟塵的小眼睛仔細想想,然後猶猶豫豫地說:「起火了。很熱。」
她款款向我走來,身上不知從何處發出濃香,氤氳了整個辦公室。她魅惑地低語:「年輕人,你願不願意與我一起,共享這世上無限的榮華富貴?」
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喊出來,然後又不約而同按住自己的嘴巴。連厄斯特拉在內,大家集體靜默十秒,觀察小破的神情變化。十秒過後,南美舉起右手拇指表示安全。大家才繼續聽招供。
辟塵做完了手裡的活計,趕緊衝過來接我身上的人,看著我的手變成了一隻燒豬蹄,氣得暴跳,跑過去痛毆南美,南美靈巧地一跳,跳到旁邊,歪著頭冷冷地看著辟塵氣急敗壞、摩拳擦掌的樣子,悠然問:「你做什麼?」
我們脫了險,厄斯特拉的麻煩就大了。我擺出兇惡的樣子拷問她:「剛剛是怎麼一回事?不從實說來,我讓小破吃了你!」
她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絕望的眼光投向空中那座燒盡了的城堡,哀傷地說:「我的一切夢想都破滅了,安諾斯的也破滅了。他沒有死,一定是他不甘心,驅火來報復。」
小破放下厄斯特拉,輕輕搖頭,高貴而冷靜地轉身看向窗外。安諾斯的陰魂突然一滯,傳出壓抑的喃喃聲,彷彿在向他信仰的上帝祈求什麼。而在破魂主宰的世界,上帝是經常放大假的,無人受理他的禱告。安諾斯身前死後的下場都不太好看,因為小破只是向他瞪了一眼,安諾斯就發出一聲驚呼,那團黑煙如有形的生物一樣,撕裂成幾塊,而後煙消雲散。
我努力鎮定下來問她:「里奇夫人、愛麗思和史密斯一樣,都是你的元神寄體?」
辟塵一腦門的火:「哎呀,居然裝酷!忘了吃掉我多少提拉米蘇了?不要以為你有原形了不起,我也有,要不要變給你看?」
她尷尬地乾笑兩聲:「我不上人家身已經很給面子了,誰來上我的身啊。」
她搖搖晃晃過來,居然還調戲我,摸摸我的下巴:「不過呢,一段時間內,我無論要幹什麼,你都只能看著了。」
伯爵夫人雖然受傷也不輕,不過情況比我好,最少這一點可以從她寬宏大量的安慰我看得出來:「害怕嗎?不用那麼害怕,告訴你吧,我的元神力量沒有回復,不能夠感染像你這樣擁有特別能力的人。不過……」
我於是氣勢如虹地大喝了一聲:「巫婆你休想!」毫不猶豫先下手為強,迎面一拳打去,力求第一時間把她的鼻子打下去兩寸,讓她從歐洲伯爵變成日本藝妓。
我急忙上去把它拉住:「南美可能太久沒有回復真身,有點不適應,別理她,我們去看看那些人吧。」
然而他只是輕輕地說:「豬哥,我還要喝果汁。」
我盡量擠出笑容:「小破夢見什麼了。」
這聲是我叫的。可是我叫的應該只有自己九*九*藏*書聽得到,因為我的發聲器官都鬆弛了。為什麼聲音會那麼大,震得我耳朵疼?
我怔怔地看著天,辟塵在廚房窗戶里看著我。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此時,小破突然在二樓陽台叫了一聲:「愛麗思!」我一拍大腿,糟了,還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我忍不住緊緊抱住他。
他不認識我了。
笑夠了,那道黑氣在空中迴旋舞蹈,彷彿譏諷我們的愚蠢,轟隆隆的聲音響起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嘿嘿,最大的魔頭就在你們懷中,卻沒有人認識!」
我看了看,小破站在不遠的地方,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悠閑地站著。看到我,他也沒有反應。
她繼續說:「懸神借生要利用懸神引的力量,而懸神引來自血之菁華,今天晚上,本來就是最後的儀式,當處|女的血流瀉出來,讓我們沐浴其中的時候,羅伯特和史密斯在你們這一世的生命就結束了,代替他們的,是來自十六世紀偉大的伯爵夫人和祭司。之前我還以為是他不再愛我,想用詭計欺騙我獨自轉世。結果,結果……」
彷彿為了配合這句話,我懷中的小破突然伸了個懶腰,哼哼唧唧地揉著眼睛醒來了。他睡意朦朧地抱怨著:「好吵哦,唔唔。」
他不放心那一棟漸漸燒沒了的房子,仰頭一邊觀察著,一邊說:「光行回來叫我的。南美怎麼回事啊,明天絕她一天食。」
我問辟塵:「你怎麼來了?」
安諾斯嘆息一般的聲音傳來:「不可能了,夫人,時間曠野已經毀滅,你回不去了,你很快就會死去的。」
她的嘴巴被小破的小手緊緊抓住,像他常常玩的橡皮泥玩具一樣,逐漸被捏成一團,牙齒從張成小洞的口中一顆又一顆脫落出來,彷彿在進行一場大逃亡。她再也發不出聲音,只有四肢在無謂地抓撓。小破的身體小小的,站在那裡,卻比金剛巨人看起來更可怕。他毫無表情地看著厄斯特拉,眼中藍色的光焰如此強烈,以至於我都要轉過頭。那不是力量,那是權勢,世間是他的牧場,熙熙攘攘都是他的牛羊,予生予殺,不過反掌。等我再轉過頭去的時候,厄斯特拉已經毫無聲息,被不知名的力量破壞過的身體猶如敗絮垂在地上。她的臉扭曲成一團,帶著一種痴獃無辜的神氣。靈魂被毀滅,她死去了。
光行啪的一聲從椅子上掉下去,爬起來屁都沒多放一個,開了個空間門走了。南美罵罵咧咧地說:「不講義氣,以後見一次打一次!」
狄南美閑閑跟著我過來,一路走一路自己發笑。我白她一眼:「笑什麼?」
「啊啊啊——」
現代的兩個人被先世的元神操縱,只等控製程度日深直到完全受轄。但是在開始階段,他們各自的元神沒有全部消散,還是會起一些作用。我插話:「那羅伯特是真愛吃三明治嗎?和史密斯是這輩子的戀人嗎?」
一旦我明白過來在快速移動的那個是厄斯特拉,我就一跳而起,拿出我最的高時速,往那個正在快速移動的吸血鬼所在地狂奔而去。一路上我腦子也轉個不停,果然不出所料,目的地是小破的幼兒園。里奇太太一定在這裏。
厄斯特拉輕巧地反手一拉,身上的衣服流瀉而下,露出她美好的身段。「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說得多麼正確!想想幾個小時以前,如果偉大的伯爵夫人在我面前寬衣解帶,我第一個念頭要麼是去自殺,要麼是殺掉她拉倒。可是現在呢,我甚至覺得自己動不了也不錯,至少就沒有借口去蓋自己眼睛做純潔狀了。
沒有回應。
我哀傷地看著小破,他回看我,卻還是帶著無限的高傲和安靜之色。而往常,小破對我充滿愛心的注視總是回以一個無辜的探詢鬼臉,或者微微地笑。
雖然我還是在腹誹他馬後炮,兒子都生兩個了你還來喝喜酒,不過既然他不是來接小破,那就一切好商量。帶著一臉眉花眼笑我殷勤留客吃飯,辟塵得令,鑽進廚房,隨著DMX強勁的音樂傳出,豐盛大餐即將出台了!
他彷彿在想什麼。
我不客氣地問他:「你來幹什麼?」
他站在不遠處,正張開雙臂,頭向上仰,我跟著去看,哇,奇觀,那棟房子居然被一陣極強的龍捲風包圍著,飄蕩在數十米的高空,仍然裹在火中。房中的火焰試圖從底部突破出來。辟塵「唔」了一聲,說:「不是一般的火啊,還會戰術轉移。」說著立刻重新催動他的超能力,在房子之下、我們之上,設置了一個結九九藏書界真空層。其工作原理,相當於宇宙中小型的黑洞,以防止冥地之焰的穿越。現在我周圍一片焦土,很多衣著光鮮的陌生人東倒西歪昏迷不醒。另外就是狄南美,輕搖著它的小尾巴,無所謂地看著我。
想到這裏,巨大的空虛佔領了我的胸膛,那味道青酸、質地沉重的悲苦感覺壓迫著我,使我一介凡人都沒空去恐懼死亡。我更害怕的,是一切美好時光這樣突如其來地失去。對愛的期望與惆悵,比死亡更強大。
我聽了就有氣:「破滅了好,專會害人,哼!對了,那些到處跟著我們家人不放的手啊頭啊什麼的,是不是安諾斯那混蛋乾的好事?」
天色有點透亮了,很快就有人會來接那些參加宴會的賓客。我們應該走了,否則被人看到這一幕,又要花好大功夫消除人家的記憶。帶上厄斯特拉這個大包袱卷,我們一行人穿街過巷,很快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南美突然停下腳步來:「不好,氣味不對。豬哥,有東西在你家。」
我大喜:「你醒了哇?剛剛以為你鬼上身!」
一念至此,我趕緊飛腳回去從辟塵手裡把小破接過來。仔細看看他,還在睡。小孩子睡性是大一點,不到明早七點半,怎麼也不會醒的吧。念叨的時候我眼角餘光掃過地上的厄斯特拉,她正直勾勾地盯住小破,眼神和跑到非洲玩了三個月後餓著肚子回來的南美一模一樣,饑渴得立刻就要燒起來。她剛才表現得那麼誇張的恐慌之色,可能倒有一半是在掩飾。
看著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破,厄斯特拉咯咯嬌笑起來:「你是他父親?不可能的,他是破魂的主宰啊。我曾經在古老的典籍中讀過破魂這神秘族類的存在和他們的恐怖力量,原來是真的。他現在沒有覺醒,我有機會喝到他珍貴無比的血。你知道嗎,我會成為世界之王,永遠的世界之王啊!」
不幸中的萬幸,那些普通人雖然昏倒過去,身體卻沒有什麼傷害,看來冥地之火主要針對的是有靈性的修道者。我把他們排排好放到停車場旁邊,走過去抱起小破,見到他猶自沉睡的小臉當然分外開心。
每次說到食,就可以喚醒那個笨蛋的內心衝動,南美髮呆好像發完了,慢騰騰走過來,眼睛里那種為我所不熟悉的冷光漸次消失。她懶洋洋地叫我:「豬哥,手痛不痛?」
一從紅蛇纏身的困境中脫出,我顧不得理會南美變形,趕忙撲過去尋找更多的受害者。找到第七個時,我的樣子就活像碼頭上搬沙包的苦力,身上疊滿了死沉死沉的身體。雖說重量不值一提,卻找不到更多的面積可以承載。我一邊彎腰到處亂爬,一邊叫南美:「狐狸啊,趕緊把人帶出去,快點啊!」
說完捲成一道長煙,消失在空氣中。
說著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哎,別弄髒了我的本相,用原來那個樣子吧。」
我急速轉身下樓找我的裝備包,一邊走一邊告訴辟塵:「我想到了,這個老巫婆一定也會懸神借生,你記得小破看見史密斯的那一次說看見她和愛麗思一起嗎?我猜愛麗思也被厄斯特拉抓去作為保存元神一部分的分宿主了。我現在去追她,你在家裡等我消息,防止安諾斯搗亂。南美一回來立刻叫她來找我。」
窗檯外傳出嘆氣與大笑併發的奇特聲音。我抬頭去看,那是安諾斯僅存的陰魂。他在空中興奮地迴旋。我猜想,其實是他以最後的能量催醒了小破,糾纏那麼多年,既然不能永生,那就共死吧。
醒來的是達旦,是破魂和食鬼的主宰,是另一個世界的神秘之王。他將主宰殺戮與佔領,我將再沒有機會擁抱他軟軟的身體,聽他懶洋洋地叫我送他上幼兒園,幫他從廚房偷小點心,帶他去街角吃冰激凌了。
這樣作弄她讓大家都很高興,但我差點給燒成一隻烤豬,手一痛就沒有閑情了,暴躁地追問著厄斯特拉。
我白他一眼。我幹嗎要歡迎你啊,你來有什麼好事,多半是把小破接走。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邊。還是那麼愛穿白西服的江左司徒先生終於吃完了最後一口,戀戀不捨地放下勺子,長出了一口氣:「美味啊,沒有更美味的了。」
話音未落,一道黑氣從我家的屋頂衝天而出,在光色朦朧的半空漸漸彌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人頭。黑影里發出沉重的呼吸聲,突然說起話來,聲音尖細而單調:「銀狐,人類,啊,厄斯特拉?」
厄斯特拉尖叫起來:「安諾斯,我不要消失,救我啊,讓我回去吧。」
read.99csw.com棟房子仍然飄蕩在半空中,不過已經是一片廢墟了,這是安諾斯數百年前的妄想在今日的紀念。崩散焦黑的門窗搖落著,塵煙四處瀰漫。我走過去檢視剛剛救回來的那些人,沒有羅伯特,也沒有史密斯,更沒有里奇太太,應當是已經散形了。
送小破去幼兒園之後,回到家發現有位稀客在等我。說是等我吧,看到我進來卻招呼都不打。當然我是表示諒解的,因為他正在吃辟塵做的桂花甜酒小丸子,而且吃得如狼似虎。
我們一群人臉上都露出莫名其妙的樣子。南美忍不住譴責他:「喂,黑頭,不是你自己放火來燒的嗎?要負責任啊。」
我和辟塵一頭撞上去,正看見小姑娘愛麗思穿著校服的小身子貼入厄斯特拉的軀幹,逐漸融為一體。跟我昨天晚上在古堡中看見的情形相似,老巫婆驟然間又煥發出了奇異的神采,臉色紅潤,皮膚逐漸伸展開,整個人彷彿在時間中倒退,一直退到只有三十歲的模樣。在愛麗思完全消失的瞬間,她長長笑了一聲,身體一掙扎,居然把我精心紮上的繩子扯成一段段,站起來伸手閃電般抓住小破,望空一跳而去。我大叫一聲趕上,可是來不及了,她迅速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我看看自己被燒得爛皮爛骨的手,大為納悶:「那是誰燒我呀,趕緊說,我得燒回來。」
一空?一空是什麼意思?
她沒有說錯,我感覺到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從某個地方流失了,非常冷,身體動不了。
果不其然,厄斯特拉驚恐地睜大眼睛,尖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求求你,不要讓破魂大人過來,啊——」
他的小手毫不猶豫地伸到了我的肚子上,我幾乎可以想像到腸子流出去的慘狀了,哎,看在我喂你吃那麼多年飯的份上,可不可以麻煩你乾脆一點啊,免得我傷心傷太久。
我心裏一寒,艱難地扭頭去看,只見熊熊烈焰包圍著南美的真身,她好整以暇地站立著四處張望,臉上帶著超然物外的淡漠神情,這來歷不明的大火好似她偶爾經過的景色,她正往什麼地方走去,只是突然停下來看一看,然後再走開,不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在窮經皓首十年之後,安諾斯找到了一種古老的方法實現自己的夢想,那就是懸神借生。本來他準備在自己死後等待若干年才復生,結果出於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厄斯特拉夫人是正統吸血鬼的後裔,能夠使用時間曠野,靈機觸動之下,他獨創了更有效的借生方式——利用時間曠野尋找到自己在現世的轉世之身,以懸神引控制他們的身體,直到那一世的生命可以延續過來。厄斯特拉所渴望的,本來就是保持青春而此生不死。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三十七年之久的尋找轉世人身和懸神借生的過程。
小破向我走過來,無窮殘忍匯成大海,在他眼睛中波濤洶湧。他的腳步穩而慢,一步一步,煞氣瀰漫。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我生命里一段又一段的好時光,不由我控制,總是這樣驀然斷掉,結束了。
辟塵的表情好像睡床上的公主剛剛被王子的吻喚醒。它的小眼睛努力一睜,上前接過小破,柔情蜜意地滿口答應:「吃甜甜,吃甜甜,辟塵馬上去給小破做甜甜哦,乖!」
我伸出手握住小破,心裏有點涼涼的東西湧上來。這種感覺曾經在小破幼兒園的那間小小洗手間里出現過,當時小破眼睛里的藍光,提醒我終會失去他,這命中注定的失去深深刺痛我。
十六世紀,匈牙利乃至整個歐洲最偉大的祭司名叫安諾斯。他一生極為風光,享受了人間最高貴的待遇和最豪華的生活。但凡這樣的人,都捨不得進入輪迴無常的下世。他也未能免俗,希望可以使自己的生命永生。
要是換了卡梅隆·迪亞滋來求我,說不定還有點希望,至於這個,皮膚再好也幾百歲了,代溝之深,完全可以千米為單位計。我肯辟塵都不幹啊。
她嫵媚地一笑:「不,我只是恨里奇而已,她也恨我,因為她沒有我美麗,抓不住安諾斯的心。不過愛麗思和史密斯是的,我的幼年和盛年分別在不同的人身上留存,以保持更多年輕的活力。」
南美臉上有奇異的表情:「豬哥,你真的沒有發現嗎,厄斯特拉是怕小破,可是她更渴望小破。你知不知道破魂的血多麼有價值,連我有時候都不能保證自己能不能抗拒這樣的誘惑。」
他呼呼呼喘氣,嘿嘿冷笑兩聲,陰惻惻地說:「九*九*藏*書我在等破魂大人的蘇醒呢。厄斯特拉,你不跟我去嗎?哈哈。」
是厄斯特拉。
破魂的血?我突然想起江左司徒來,以人類之身,擁有無法測度的神秘力量,他曾經告訴我,他是由破魂與食鬼的血液飼養長大的。
代人?
這句話,彷彿肉毒桿菌撫平老女人臉上的皺紋一樣,消滅了我心裏一點點的疑慮。我招呼大家進去,連厄斯特拉一起,準備享用辟塵精緻的早餐。當然,關門以前,我沒有忘記送給安諾斯的黑影一個中指,並且對這個手勢在現代的應用做了非常詳盡的解釋。
一空就是:這棟巨大的、被某種神秘力量控制的、正在大燒特燒快要把我燒成一隻大烤鴨的房子,突然之間,就在我眼一眨巴的時候,不見了。
我頓時皺眉頭:「你說她騙我?可是聽上去很合情理啊,而且她那麼怕小破。」
黑影在空中緩緩飄蕩,彷彿是在搖頭:「厄斯特拉,你這個愚蠢的女人,因為你錯誤地開放時間曠野,使我附在那兩個男女身上的元神都被冥地之火燒得消散了。我再也不能回復真身了。都是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啊。」
他彷彿看出了我的心裡話,立刻說:「我只是來看看小破過得如何,事實上這幾天墨爾本的異物活動很頻繁,我怕達旦提前蘇醒,特意來一下。」
他楸住了我的衣服。
有東西在我家,意思是清潔情況可能受到了破壞。辟塵一聽急火攻心,撒腿就往家裡趕,遙遙看到好好的房子矗立在那裡,安安靜靜的,門還保持著它出來的時候半開的模樣。它回頭叫我們:「沒事啊,狐狸瘋了,亂嚇人。」
看來安諾斯對大家的影響不小,所有人都獃獃地看著小破,一聲不吭。等著他伸夠了懶腰后,爬到我肩膀上四處看看,找到辟塵,立刻撒嬌:「我餓了,我要吃甜甜。」
它說起了火,真的一掙耳朵,要變成一頭犀牛和狐狸打架——我的媽,今天演《西遊記》嗎?莫非我的角色是唐僧?
在我最後看到厄斯特拉的地方停下,我取出專門追蹤吸血鬼所用的異質指向圖。圖紙顯示全城現在共有七十三個吸血鬼在活動,其中六十八個處於微弱的能量進出狀態——天亮了,人家躲太陽睡覺去了。另有兩個呈現工作中的狀態,吸血鬼能做什麼工作呀,調到細節窗口一看,居然是檢查地下室建築老化情況,果然專業對口。還有三個,一個快速移動在南區街道上,另一個呆在北區一個點沒有任何動靜,能量指示正常。還有一個,怎麼好像在逐漸消失中?
厄斯特拉老臉上竟然閃過一絲黯然:「不止今世,不止。不過,都過去了。」
我定定地看著小破,我多麼愛他。從第一天他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那涼涼的軟軟的嬰兒皮膚的觸感,就永遠留在我的記憶里,那是最溫情的記憶。從他向我撒嬌的每一個時刻,聞到他熟悉味道的每一個瞬間,從他跟隨我去各種地方遊盪的天真微笑和奔跑里,從朝夕相處的一切平凡片斷點滴里,我所能做的——無論他是不是破魂或魔鬼,即使他下一個動作就是一手捏爆我的腦袋,讓我死得一僵二硬,我對他所能表達的感情,仍然是愛。
南美選完美趕到並把我帶回家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她雖然沒有得到墨爾本小姐的稱號,卻得到最具魅力獎,果然名副其實。小破哭著鬧著要去上幼兒園,說今天有運動會。我叮囑他千萬不要在跳高的時候過於用力,免得我要去偷俄羅斯的空間站來打撈他。
她深深地望著我,搖搖頭:「那個幾百歲的老太婆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呀?」
等我再醒過神來,我就看到了辟塵。
他笑眯眯的絲毫不生氣:「朱先生不太歡迎我嗎?」
我喉頭呵呵發聲,心裏一驚一驚地跳著,可是空有一腔焦灼,卻有心無力。只能看著厄斯特拉抓住了小破的肩膀,雖然還是有恐懼之色,卻微微顫抖著,無比堅決地一口咬了下去。
他真的醒來了。
他仰頭看著我。
安諾斯的聲音繼續傳來:「不錯,就是他。破魂的主宰,他穿越時空,使我的元神無法凝聚,使我的宿主在火焰中消失,他是所有修行者的惡夢與剋星。不過你們也不要高興,他已經開始覺醒了,當他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和我一樣消失的。」
「啊!」
我追出去看,安諾斯真的還在屋頂上盤踞著。我好心勸他:「喂,你永生不了啦,早死早投胎,走啦。」
身體各自為政,有意思。萬一嘴巴要吃飯,屁股要上洗手九*九*藏*書間,哪只手跟去拿刀叉,哪只手跟去擦巴巴?是不是要先擲一下色子?
這念頭只是一轉眼,下一個轉眼,我就要抓狂了。厄斯特拉向小破走去,隨著她得意的笑聲,我彷彿預見到小破蘊涵著可怕力量的破魂血液將流入她的喉管,而後一個超級無敵怪物就會在我們面前誕生。
我欣喜若狂地瞪大眼睛看他,他很不滿意地看著我,並且嘀咕:「這是哪裡呀,我要上學了。」
他平靜地轉過頭來:「豬哥,我不信外人,只信自己。進來,我們吃飯。」
她的燦爛光華在剎那間壓下了所有熱焰,如無垠雪山壓下了一堆篝火。刺骨的寒轉眼侵入我的身體,甚至神志。我頭昏目眩。臂膀上扭動的紅蛇彷彿也受到了極大的痛苦,發出絲絲的聲音,在垂死的劇烈掙扎中游竄,給我帶來更強烈的刺痛。冰火九重天,誠不我欺,十分「銷魂」。那邊,南美將剛剛救起的賓客望空中一擲,美麗的尾巴輕輕在自己背上掃動,幽邃的眼中閃動著極度冷酷無情的光芒。她一偏頭,張口將纏繞她的彩蛇咬在齒間,蛇們發出奇異的垂死嘶叫,在她的唇齒間扭動,不到一刻,已經化為煙塵。盤踞我們身上的殘黨感知到亡命的恐怖,彈身而起,向著空中飛撲而去,可是南美髮出一道銀色閃電,劃過火光中的弧形圈住了那幾條紅色的異物,璀璨焰火一般炸裂,將它們送入了永世不得輪迴的破碎虛空。
每人一個火腿蛋三明治,一杯鮮果汁,小破另外要喝牛奶保證營養。他跟往常一樣心不在焉地喝著,跟我說:「我做夢了呢。」
她趴在地上,臉貼著泥巴,眼睛不敢往上看小破,囁嚅著說:「你們這個時代的那兩個人是代人……」
尾聲
不絕於耳的慘叫聲。
一聳身,一轉臉,又是一個媚態萬千的嬌嬌女,我提醒她:「鼻子高了,眼睛大了,不是剛剛那個。」她滿不在乎:「沒關係,今年流行混血臉,我嘗嘗新鮮。」
厄斯特拉張大眼睛,狂喜地銳叫:「安諾斯,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厄斯特拉臉色一變,身體靈巧地旋轉,元神合一後果然體力大勝從前,輕易就閃過了我的一擊。她快步跳躍到我身後,冷風一凜,我感覺到她的森森白牙已經咬到我后脖子了,忙平地一撲,側身大力踢出去,同時從裝備包里取出銀色小刀,六刀連發,將厄斯特拉釘成一個靶子。嘿嘿,對付吸血鬼我還是留了一手的。她噔噔噔退出去。就在我以為給予了敵人重擊,順便讚美自己功夫長進不少的時候,正統歐洲吸血鬼的頑強作風支撐著這個混蛋女人重新一躍撲到我面前,銳齒森森,角度古怪,居然咬中了我左手手腕的動脈。我大呼不妙,拚命用右手為刀切中她的后脖子,緊接著把她摔開。
就在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我的周圍,突然一空。
缺少南美辟火訣的庇護,冥地之焰已經逼近我,我感覺自己皮膚收緊,整個身體正在發出吱吱的焦烤聲音。要不是從獵人聯盟學校畢業的時候因緣巧遇,有歐洲大法師給我布過一道三界不侵咒,後來又上西安法華寺求過菩薩保佑,得蒙主持賜齋,吃得幾乎撐死,堪稱是中西法術界聯手罩住的一號人物,說不定現在已經化為焦土了。我盡量站直身體保護背上那些混蛋富翁,一面罵罵咧咧發誓回頭一定要去他們家大吃一頓,一面試圖喚醒南美的良知:「死狐狸,你吃了我們家好多小雞燉豆腐哦,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哇,褲子燒到了,混蛋狐狸——」
小破在我的手心裏忽然安靜下來。那種安靜如同死亡一樣突如其來,卻毫無爭議。他看著我,那夢幻般的藍色逐漸在瞳孔深處閃現。任何一個三歲小孩的臉上,都不會出現如此冷靜如山河大地的神色。
輕車熟路攀上三樓校長辦公室,不出所料,里奇太太已經死在辦公室一角。一邊是年輕時候的伯爵夫人,真的風華絕代,難怪她能嫁個有錢老公。她挽著那條鬆鬆的裙子,嬌媚地倚靠在窗邊,向我伸出雙手:「年輕人,你真聰明,可是還是晚了,我永遠的生命已經來臨,而更輝煌的還在後面呢。」
厄斯特拉點頭又搖頭:「那是被懸神引已經控制住的身體部分自主的行動,元神與宿主融和過程中,常常會出現這樣各自為政的現象。可能你在他們面前現過形,他們來探測一下。」
他大步流星向家裡走去,我在後面叫他:「辟塵,辟塵!」
他說:「豬哥,我要上幼兒園了,你要早點來接我呀。」